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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 已经有一阵子了,我们经过一块又一块的招牌:药房、服装店、专卖药品、车 行、咖啡馆,路标在一点点减少,也变得越来越简单了:三英里、二英里。我们在 小山顶上重新爬上大车,这时候,我们看见烟雾平平地贴在低地上,在无风的下午 显得懒洋洋的。 “那就是吗,达尔?”瓦达曼问。“那就是杰弗生镇吗?”他也掉肉了,像大 家的脸一样,他的脸上也有一种不自然的、做梦似的憔悴的神态。 “是的,”我说。他抬头看着天空。它们悬在高空,盘旋着,转的圈子越来越 小,像烟一样,形象和目的有外在的相似之处,却没有透露行动的方向,看不出是 在前进还是在倒退。我们再次爬上大车,卡什躺在木盒上,他腿上的水泥已经裂成 一块块的了。两头瘦骡子拖着吱吱嘎嘎响的大车朝山下冲去。 “咱们必须送他去看医生,”爹说。“我寻思也没别的办法了。”朱厄尔衬衫 背后贴肉的地方泛出了油腻的黑印。生命是在低谷里形成的。它随着古老的恐惧、 古老的欲念、古老的绝望升到山顶上①。因此我们必须一步步走上山,这样才可以 坐在车上下山。 杜威・德尔坐在车座上,报纸包着的包裹放在膝上。我们来到山脚,路平坦地 伸入两排夹墙似的树林之间,这时候,她开始不声不响地打量着路的左边和右边。 最后,她说: “我得下车。”爹看着她,他的憔悴的侧脸上显示出他既预料到又很讨厌这件 麻烦事儿的神情。他并没有勒住骡子。“干啥?”“我得到树丛里去一下,”杜威・ 德尔说。 爹没有勒住骡子。“你就不能等到进了城再说吗?现在连一英里都不到了。” “停一下,”杜威・德尔说。“我得到树丛里去一下。”爹在路当中停了下来,我 们看着杜威・德尔从大车上爬下来,还带着那个包裹。她没有回头看。 “你干嘛不把蛋糕留下?”我说。“我们会给你看好的。”她继续往下爬,没 有看我们。 “要是等咱们进了城,她怎么知道该上哪儿去方便呢?”瓦达曼说。 “你进了城准备上哪儿去方便,杜威・德尔?”她把包裹从车上拿下来,转过 身子就消失在树木和矮树丛里了。 “尽量别多耽搁,”爹说,“咱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她没有回答。过了 一会我们连她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咱们应该照阿姆斯蒂和吉列斯皮说的做,捎个 口信到城里去让人先挖起来准备起来,”爹说。 “你于嘛不那样做呢?”我说。“你本来可以打电话的嘛。”“干嘛要打?” 朱厄尔说。“在地上挖个坑谁不会呀?”一辆汽车翻过小山顶。它开始摁喇叭了, 一边把速度降下来。它换了低速档挨着路边往前开,靠外面的轮胎都进了路沟了。 它经过我们继续往前走。瓦达曼看着它一直到它消失为止。 “现在还有多远,达尔?”他说。 “不远了。”我说。 “咱们应该那样办,”爹说。“我只不过是绝对不想欠任何人的情分,她的亲 骨肉不在此例。”“在地上挖个坑谁不会呀?”朱厄尔说。 “用这种方式谈她的坟墓是对死者的不敬,”爹说。“你们全都不懂。 你们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她,你们任谁也没有。”朱厄尔没有回答。他坐得直 僵僵的,背部凹成一个弧度,脱离开了衬衫。他那涨得红红的下巴支了出来。 杜威・德尔回来了。我们看着她出现在树丛里,拿着那个包,爬上了大车。她 现在穿的是她星期天穿的好衣服,珠链、皮鞋、长袜,都一应俱全。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得把好衣服留在家里,”爹说。她没有回答,也不看我们。 她把包裹塞进大车,自己也坐好了。大车往前走了。 “现在还剩下几个小山包啦,达尔?”瓦达曼说。 “只剩下一个了,”我说。“翻过这个马上就进城了。”这座小山是红沙土的, 路两边布满了黑人的小木屋;前面的天空横着密密麻麻的电话线,法院的大钟从树 梢间露了出来。车轮在沙土里低语,仿佛脚下的大地也要我们进城时保持肃静。山 坡开始上升时,我们爬下大车。 我们跟在大车和嘶嘶作响的轱辘后面,经过一所所小木屋,一张张脸突然出现 在门口,只见到一对对的眼白。我们听见了突然发出来的惊喊声。朱厄尔原来是两 边调换着张望的,现在他头直直地对着正前方,我可以看见他的耳朵气得通红通红。 三个黑人走在我们前面的路边上;他们前面十英尺有个白人在走着。我们经过那些 黑人时他们的脑袋突然转了过来,脸上显出大吃一惊和本能地大怒的神情。“老天 爷呀,”其中的一个说,“他们大车上运的是什么东西?”朱厄尔飕地转过身去。 “狗娘养的,”他骂道。骂声出口时他正好和那个白人并排挨齐,那个白人也就停 住了脚步。那情况好像是朱厄尔突然之间瞎了眼,因为他转过身去对着的正好是那 个白人。 “达尔!”躺在大车上的卡什喊道。我揪住朱厄尔。那个白人退后去一步,他 脸上的表情仍然是放松的;紧接着他的下颚抽紧了,牙关咬得紧紧的。朱厄尔俯身 对着他,下巴上的肌肉变白了。 “你方才说什么来着?”他说。 mpanel(1); “嗨,”我说。“先生,他不是存心的。朱厄尔,”我说。我揪住他时他正朝 那人扑过去。我拽住他的胳膊;跟他推推搡搡。朱厄尔一眼也没有看我,他想把手 臂挣脱出来。我再朝那个白人看去时,他手里已经拿着一把打开的折刀了。 “别动手,先生,”我说;“我这不是在拦住他吗。朱厄尔!”我说。 “以为自己是个城里人就这么神气,”朱厄尔说,一边喘着粗气,想从我手里 挣脱出来。“狗娘养的,”他说。 那人挤了过来,他开始挨近我的身体,眼睛盯着朱厄尔,刀子放低紧贴胁腹。 “谁敢这样骂我,”他说。爹从车上爬下来了,杜威・德尔也搂住朱厄尔,把他往 后推。我放开朱厄尔,转向那个人。 “等一等,”我说。“他不是存心的。他病了;昨天晚上他让火烧伤了,他头 脑不大清楚。”“不管火不火的,”那人说,“我不许别人这样骂我。”“他以为 你说了他什么了,”我说。“我什么也没跟他说。我根本不认得他。”“老天爷啊,” 爹说,“老天爷啊。”“我知道的,”我说。“他不是存心的。他收回就是了。” “那么让他说他收回。”“你把刀子收起来,他会说的。”那个人看看我。他看看 朱厄尔。朱厄尔现在安静下来了。 “把刀子收起来,”我说。 那个人把刀子折了起来。 “看在老天爷的份上,”爹说。“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告诉他你不是存心 的,朱厄尔,”我说。 “我方才以为他说了些什么话了,”朱厄尔说。“正因为他是――”“行了,” 我说。“跟他说你不是存心的。”“我方才不是存心的,”朱厄尔说。 “他最好还是小心点儿,”那人说。“骂我是一个――”“你以为他不敢骂你 吗?”我说。 那人瞅了瞅我。“我没这样说,”他说。 “你连想也别这样想,”朱厄尔说。 “别说了,”我说。“走吧。开路吧,爹。”大车往前移动了。那人站在那里 看着我们。朱厄尔没有回过头去看。 “朱厄尔可以把他揍扁的,”瓦达曼说。 我们接近山顶了,那些街道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汽车在这里来回飞驰;两头骡 子把大车拉上山顶,进入街道。爹勒住牲口。一条街往前延伸,通向开阔的广场, 在那里,法院前面矗立着一座纪念碑。我们再次登上大车,遇到的行人都转过脸来, 带着我们熟知的那种表情;只有朱厄尔没有上车。大车已经启动了,他仍然没有上 来。“上车呀,朱厄尔,”我说。“快点。咱们离开这儿吧。”可是他仍然不上车, 却把一只脚搁在后轮转动着的车轴上,一只手攀住车顶棚柱,车轴在他脚底下顺溜 地转动着,他又提起另外一只脚,整个人蹲在那儿,笔直地瞪着前方,一动不动, 瘦骨嶙峋,脊背直挺挺的,仿佛是从一块窄木板里刻出来的半蹲的人像。 -------- 泉石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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