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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彪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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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彪作家 林荣之 怎样活,才活得像条汉子,像个堂堂正正的中国知识分子,老彪直到最后才明 白。 沿着鉴江一直走,走到三岔口,有一座古老的县城,名叫龙盘城。此城依山傍 水,绿树成荫,一派秀色。据风水先生说,此地乃龙脉之地,男丁有才,女孩有色, 是一块风水宝地。 风水先生之说是否准确,我们从不考究。但从县志资料所载,龙盘城古今确出 了不少人才。唐末出过状元,清初出过探花;新中国成立以来,年年有人考上清华、 北大。所以,龙盘城在粤西一带,颇有盛名。 要说当今龙盘城最出名的人物,不是县委书记,也不是县长,而是在县城中既 没有权也没有势只有头有脸的人物――老彪作家。 老彪作家姓王,笔名彪叔,因而也有人叫他做彪叔作家。 老彪作家并不是真正的作家,而是市民们给他一种鼓励一种尊称罢了。老彪作 家还没有加入省作家协会,但他爱好写些诗歌和散文,也常在地市报上发些豆腐块 的文章,入了市作家协会,常拿着市作协会员证逢人便自我介绍说:“瞧瞧,我加 入了作家协会。你懂得什么是作家协会吗?这个也不懂?作家协会就是作家的最高 组织,入了作家协会,就是作家啦!我们县,才两个呢!一个是县文联主席老陈, 一个便是我!” 人们听他这么说,感到好玄也好神。但翻翻他的会员证,确也盖了水印,一点 不假。于是乎,有人恭维他一句老彪作家后,老彪就热乎乎地应,还满口的多谢声, 人们觉得挺有趣,便都叫他做老彪作家了。 老彪的长相不像个作家。他的个子不高,有点肥胖,大脸,厚胡子,衣着潦草 而又古板,像一个小贩。但老彪在龙盘城市民心目中确实又是个作家。他不爱戴帽 专爱打伞,不管阴天晴天,也不管无风无雨,他都喜欢打一把黑色的伞。他的腋下 还常常夹着一捆当地报纸杂志之类宣传品,见人便派发,派发之后便指着报纸杂志 中的文章说:“瞧瞧,又有龙盘城的新闻!” 人们一看,又是老彪作家在报纸上发的某某镇昨天失火烧死一人;某某镇色魔 被我公安机关擒获之类的消息和简讯。有时杂志末尾一页上,也有他的几句打油诗 或火柴盒般大的散文。 尽管发的消息短,文学作品也不长,但他发的多了,让人看的多了,便积水成 河,于是在县城里便出了名,上至书记县长,下至庶民百姓,没有一个不认识老彪 作家的,或至少说都晓得他大名――老彪作家。 曾有好事者问老彪作家,究竟你老彪作家的名气大还是县长的名气大?老彪作 家便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在市民当中,当然是作家的名气大!” 何以见得呢?有人不信。老彪作家便说,改天给你个印证吧!真的有一天,何 县长晚饭到街上散步,老彪作家便悄悄地跟着何县长的背后在街上绕了一圈,走了 三三九条街。在这九条街当中,有一百零七人向老彪作家打招呼或点头,而跟何县 长打招呼的只有一个派出所长一个卫生院长和三个税所干部! mpanel(1); 二十比一!太了不起了! 哼,在政界,可能晓得县长的人多,但在民间,知道我老彪作家的人却比县长 的人多得多了吧?于是,老彪作家便问好事者:“到底谁的名气大?” “老彪作家名气大,老彪作家名气大得多!”人们不得不服了。 老彪作家在县城确实是个名人。他在县城里土生土长,读中学时还得过全县乒 乓球赛冠军。文革时,他还是造反派的小头目,在县城威风一时,八十年代初,他 在县城中学教书时,与校花谈恋爱,不料东窗事发,被警告处分,他一气之下,便 跑出来开个体书摊。他与校花谈恋爱的事,曾一度在县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幸好他 老婆晓得他本性,知道他这是逢场作戏,才不至于半夜一脚踢他到床底去。老彪作 家弃教之后,在县城最繁华的十字街口开了个书摊,专摆些地市级小报和杂志。那 时,黄色书刊正在出笼,他的生意也门庭若市。从此,老彪作家便成为全县第一个 下海经商的知识分子。但是,时隔不久,上面抓精神文明建设,他的书摊便随着扫 黄而收市。 老彪作家失业后,他老婆才真正与他大打出手。骂他无能,骂他是废柴一条, 还真的试过两次不让他上床,还扬言说,如果他每月交不出五百元生活费养家,她 就带上孩子去改嫁! 他老婆这招果然厉害,吓得老彪作家又是向她叩头又是求饶,满口答应每月给 她五百块。老彪作家除了会教书和写点消息作点打油诗外,别的一窍不通。做生意 嘛,又没资本,去打工嘛,他又受不起这苦。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以文养文,用 他的说,还得靠他的知识去挣饭吃。 说真的,在我们这个边远的小县城,真正能写文章的不多,能像老彪作家常在 地市报发消息发打油诗的便更少。县里虽有个新闻秘书负责采写全县的新闻,但这 新闻秘书家里开了个冰室,他就分心了。老彪作家看准了这缝隙,便削尖脑袋往里 钻,决心做个编外新闻秘书,收取润笔费为活。于是,他便天天打着太阳伞夹着公 文包到县城的大公司大企业去兜转,一发现有新闻价值的东西,便急就送市报。市 报也常发他的消息,偶尔也有上头条的。多则一百少则几十。文章一出,老彪便拿 着报纸到公司到企业要润笔费。老彪作家开价也不过分,他是论质量取价的。上头 条或上千字的开口一百,发报屁股的简讯二十。老彪作家也很会钻营,更会抓住时 机开口讨钱。经理厂长单独时他不讨,经理厂长心情不好时也不讨。等到经理厂长 室有人特别是有漂亮的小姐时,他便拿出报纸先是向经理厂长贺一番,赞一番,然 后开口讨钱。众多的经理厂长被他一贺一赞,都很乐意地给他掏钱。掏完钱后还说 请老彪作家你往后一如既往多多指导。当然,老彪作家有时也碰上吝啬的经理或厂 长。或说企业穷,拿不出钱,或说巴掌大的文章也值一百块?碰到这,老彪作家便 堆起满脸的皱纹笑着说:“不会吧?这么大的厂去年纯利五百万,今日一百块也拿 不出?”或者老彪作家又挺认真地说:“巴掌大的文章不值一百块?我跟你算帐, 如果你们请市报记者来写,住宿费接待费何止一百块?即使记者来了,也未必能上 头条呢!这么比,哪样合算?” 厂长经他这么说,细细一比一算,也觉得言之有理,便很爽快地给他掏了钱, 还说老彪作家莫见怪,是和你开玩笑的,日后还请多多支持。 于是乎,老彪作家便天天往效益好的企业跑,或往一些好出风头喜欢别人吹擂 的领导家里钻。 老彪作家不但学会写新闻挣钱糊口,还学会了推销战术。近年流行出书热,市 文联不少编辑和市报记者均自费出了书,老彪便为他们推销,三七分成,老彪作家 三成。老彪作家很会玩迂回推销战术,他先将书本送到厂长或经理面前,笑眯眯地 说:“今天捎上几本流行小说,让你们学习学习。瞧,刚出版的,还飘着墨香呢!” 我们的县城虽小,但县里的会议可多。什么总结会啦,什么表彰会啦,什么动 员会啦,什么报告会啦,还有省来召开的这样那样部门会。几乎天天都开会。会场 一般都在县招待所,会议就餐也是在县招待所。 老彪作家无孔不入,他消息也十分灵通,知道有会议,便不请自来,早早地跟 着会议人员早餐,也正正经经地参加会议。别人领纪念品或会议费什么的,他也去 领一份。当然,老彪作家也不是白吃白领的,他参加会议,要采写会议报道,有时 在市报发,在市报发不出的,他就拿到县电台发,总算有个交差。用他的话说,他 是以作家、记者的身份列席会议的,这是他的工作需要。 会议结束聚餐,老彪作家请也来,不请也自到。不过,老彪作家也很识趣,也 有自知之明,他不会坐于露面的桌上去,而是坐到较偏的桌上来。会议人多,很多 人互相也不认识,即使是个过路客进来进餐,也没人知晓也没人理会。因而老彪作 家每次来就餐,也没有人理会他,只是跟他点点头或笑笑,晓得的人知道他是来做 编外记者的,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他是来出席会议的呢!有一次,同桌的会议者相 互交换名片,有位外地来的客商跟他要名片时,老彪作家却笑着说:“对不起,我 的名片刚用完。我是写文章采访的,人们都叫我做老彪作家。”其实,老彪作家又 说了谎,他从来没印过名片,他想印,也不知立个啥名堂。所以他常自嘲说,我老 彪作家是名人,全县上下男女老少谁不晓得我老彪作家?何须印名片! “噢,原来是记者是作家,失敬失敬!”客商连忙站起来与老彪作家握手。 老彪作家参加会议无数次,从没有出丑也没丢过脸。但有一回,他丢了一次脸。 有一次,县里召开镇委书记镇长会议,老彪作家会议消息掌握得不准,也来了。 这次就餐,是按人头数摊派的,老彪作家不请也来。他坐下时,有位镇长来后没空 位了,工作人员便一把火,将老彪作家请出去:“老彪作家,今天是镇长书记会议, 座位不够,你不要沾餐了。” “什么沾餐不沾餐?”老彪作家脸红耳赤地说,“我是来写报道的,吃个工作 餐也是应该的吧?” “别口罗嗦了,今天没位。”工作人员连拉带拖把老彪作家请了出去,“真不 要脸。” “不要脸的才是你呢!身为一个政府工作人员,动手动脚的,你娘没教过你呀?” 老彪作家一边离席一边愤愤地说,“你他妈的一天干了啥?我老彪作家还为会议写 了报道呢!你他妈的算老几?我老彪作家好歹还算是个作家!” 那位工作人员被老彪作家说得脸红了一阵又一阵。他万万没想到,老彪作家居 然会在这样的场所发这么大的火。 凭良心说,老彪作家参加会议就餐也不是白吃的。虽然他的脸皮是厚了点,不 请也自来,但他毕竟还是为县里做了事作了宣传。从这角度来说,他吃得理所当然, 拿的也不算过分。总比一些机关干部上班喝茶水,中午吃酒水,下午捞油水,月头 拿薪水光明正大得多,有所作为得多。 有时,老彪作家还充当了主角呢!记得有年县里召开夏季计划生育表彰大会。 会议开始时,县长突然想起了宣传报道,便问秘书,新闻秘书来了没有?秘书回答 说新闻秘书病了来不了啦。这时,会场下就有人嘿嘿地笑道:“还用什么新闻秘书, 老彪作家不是来了么?老彪作家的上报率比新闻秘书的多得多哩!” “对,就叫老彪作家写报道。”王县长想了想,便对秘书说,“请老彪到主席 台上面来作笔记,上面听得清楚些。这么重要的会议,不作宣传怎行!” 于是,老彪作家便被请到了主席台上去。虽然他坐的是最后一排最后一座,但 他毕竟还是坐上了主席台。他坐下之后,整了整衣角,端了端衣领,一派上任就职 的官样。这时,有位苗条的小姐为他倒茶,老彪作家还学着县长的姿势向小姐敲了 敲桌面表示够了,不必再倒了,再倒就有欺人之嫌了。老彪作家满面红光地抬头往 会场一看,全部是熟识的脸孔:镇委书记、镇长、局长、主任、经理、厂长,他们 都带着羡慕的眼光看着老彪作家呢!老彪心想:我老彪作家居然也有坐主席台的一 天,居然也在局长镇长之上,高人一等,居然也有光宗耀祖之时!想到这,老彪作 家不禁又沾沾自喜,在欣喜若狂之时,居然也向邻座的政协副主席要了根烟,叼了 起来。老彪作家不会抽烟,一抽烟,便咳,一咳,便影响了会议。老彪作家连忙熄 灭了烟头。但县长讲到哪儿,说了什么,他都听不清楚,也记不了多少。他的脑袋 里,就翻江倒海的记着一件事:我老彪作家今天居然坐上了主席台!别的,就一无 所有了。 会议结束后,县长拍了拍老彪作家的肩头说:“用心写好报道,写长些,争取 发头条。等会到金龙酒家干一杯,你就坐我的车去吧!” 县长弯腰坐进皇冠小轿车,老彪作家也跟着县长弯腰坐了进去,皇冠牌小轿车 的座位好柔软,老彪作家在座位上蹬了蹬,呵,极富有弹性。车内还装着空调,凉 丝丝的,挺舒服呢。汽车走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震感也没有,就像睡在弹簧 床上一样。老彪作家心想,番鬼佬他妈的真聪明,制造出这么舒适漂亮的小轿车。 当官佬真他妈的会享受,坐这么高级的小汽车。难怪群众说,当官跟平民不一样, 当官早晨轮子转,平民早晨田里转,当官中午盘子转,平民中午粥碗转,当官下午 裙子转,平民下午地里转,当官晚上骰子转,平民晚上梦里转。 “到了。”司机嘎的一声停了车。 到了?五六公里路转瞬间就到了?老彪作家真不敢想象。他暗地埋怨司机开得 太快了,没能让他在高级小车里多享受几分钟。即使是再多几秒,也好呀!要知道, 老彪作家这是平生第一次坐上高级小汽车,而且还是县长的专车呢!到底坐上这车 是啥样的感觉是啥样的滋味,他老彪作家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呢! 老彪作家在司机再三催促下车时,他还依依不舍地在座位蹬了几回,下了车还 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上几眼。 “老彪作家,你就坐这里就餐吧!”县长秘书指着一个普通的座位说。 老彪作家见县长进了空调雅室,心里便愤愤不平地说:“娘的,有活就会叫我 干,有福就不会叫我享!” 席间,县长出来和与会者碰杯,也跟老彪作家碰了杯。老彪作家不胜酒力,但 见是县长来碰杯,他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两杯下肚,老彪作家已晕头晕脑了。 饭后,老彪作家晕晕盹盹走出酒家想乘坐县长的车回县招待取自行车,不想县 长的车“叭”的一声开走了。作家舍不得花几元钱叫摩托车,便头顶烈日步行到招 待所。老彪作家一边抹着额头的汗,心里一边叫苦不迭:娘的,贪一时好奇坐小轿 车来,却想不到要步行几公里回去取自行车,真是得不偿失。老彪作家呀老彪作家, 你真是多笨的事也做啦! 据老彪作家说,他为了写好这篇报道,后来又跑了几次县计生委充实材料。为 了发这篇报道,他还自费掏钱请市报编辑上了酒家。此话是真是假,只有天知道。 但有一点是事实的,老彪作家这篇报道的的确确是上了市报头条,报道的开头 还印有特约通讯员字样。老彪作家对这份报视为珍宝,整天不离手,逢人就展开报 纸说:“瞧瞧,这头条是我老彪作家写的,还是县长点名要我老彪作家写的呢!我 老彪作家就是坐在主席台上仅用半个小时写的。你没看电视吗?主席台最后一排最 后的那一个就是我!” 街坊邻里一听他的话,都表示佩服,有的还发出啧啧的赞叹声:“老彪作家, 什么时候帮我写一写,好让我也上一回报风光一次?” “行呀,只要给我钱就行!” “街坊邻里的讲什么钱,讲情义嘛!” “市场经济,不讲钱不行哩!”老彪作家便惟妙惟肖地说,“不讲钱我吃什么? 我老彪作家的文章可值钱哩!你们知道不知道,中国只有三个作家不拿工资专靠稿 费生活的。第一个是巴金,第二个是刘绍棠,第三个就是老彪作家!” 老彪作家虽将自己的名与巴金、刘绍棠并排在一起,但街坊邻里这帮半文盲似 懂非懂,不但没有异议,还流露出十分敬佩的表情来。 此后,老彪作家的名气在县城里与日俱增。他每到之处,人们都很尊敬很客气 地叫他一声老彪作家。 在全县城里,有一个不叫他做老彪作家的。这人便是他的老婆。晚上一回来, 他老婆便又向他要钱升价:“红仔要交学费了,400 元;现在物价上涨了,每月要 多交200 元。”他老婆还骂他没用,枉他当作家,没法挣大钱,比不上一个拉车的。 老彪作家却反驳道:“你没听说手术刀比不上宰猪刀的吗?教授比不上补鞋匠 吗?上等功夫下等钱,下等功夫上等钱,世道就是这样。但这是短浅的见识是小人 的偏见。我干的上等功夫钱虽少,但对社会贡献大,懂不懂,贡献大,人总不能不 讲一点精神啊!” “神经佬!”他老婆骂了他一句便干她的活去了。 老彪作家睡在床上,想想老婆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人活在世上就为了生存,生 存就得靠钱。特别是当今社会,没有钱万万不行。可是,这钱,怎么挣?怎样才能 挣到大钱?靠写零零星星的消息是挣不了大钱的。那写什么呢?对,写报告文学, 写长篇通讯,跟编辑二五分成。上次在市报,有位编辑不也旁敲侧击地提过吗?上 次不是也收到省里一份杂志的约稿信,采写报告文学可回扣40%刊登费吗?想到这, 老彪作家便笑眯眯的睡着了。 当老彪作家醒来时,日头已升上了窗头。他匆匆忙忙地抓起他随身带的雨伞和 公文袋便往外走。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今天第一个应该找哪个单位的头儿写报告文学? 哪一间做出了成绩哪一个头儿慷慨大方?他边走边想,低头一个劲地走,走着走着, 他走进了县人民医院门口。这时,有位妇女被人扶着走出来,呜呜咽咽地恸哭,大 概是死了亲人的样子。老彪作家正好与她撞了个满怀。这一撞,可把老彪作家撞醒 了。抬头一看,见是人民医院,便呸呸地骂大吉大利是。他在心里暗骂:晴天大早 走到这里来,真晦气!老彪作家正想转头迅速离开,却被王院长叫住了:“老彪作 家,欢迎你到我院指导!” “哦,是王院长。哪里哪里。”老彪作家一见到王院长,便想起了王院长是个 好出风头的领导,听说他还想当卫生局长呢!王院长这人豪爽大方,写他没错! “老彪作家今日来为你写报道是真的哩!” “欢迎,欢迎!”王院长伸出热情的双手,将老彪作家迎进了办公室。 “王院长,人民医院近年做出了巨大的成绩,我想为你写个报告文学,怎么样?” 老彪作家开门见山地说,“以往写些豆腐块,不过瘾,起不了宣传效果。我说嘛, 一不做二不休,做,就做大的,搞个家喻户晓,好不好?” “这当然,这当然。”王院长笑得见牙不见眼,“写报告文学几千字,发得出 么?” “发得出,有钱就发得出。” “要多少钱?” “千字千元。” “这么贵。” “不贵不贵。广告是这个价呢!”老彪作家伸出四个手指说,“做广告,人家 说你是出钱买来的。发报告文学人家就不会说……” “行!就按这个数搞吧!”王院长转过头对秘书说,“你去叫财会制张单开支 这笔款吧。” “开什么名堂呢?”秘书反问。 “开……”王院长想了想,说:“就开作是节日慰问病员吧!” 大吉利是,我老彪作家才没病呢!老彪作家一见到好几千元,心里便又说,管 你当作什么费,只要装进我老彪作家的口袋就行。 老彪作家回家写了四四十六日,慢工出细活,终于把洋洋万言的报告文学写出 来了。不知老彪报上搞了什么手脚,反正他写的报告文学真的发出来了。而且轰动 了整个县城。要知道,县里几百年第一次有这么长的篇幅上报纸啊,老彪作家是第 一个作者,此回,人们当真把老彪作家刮目相看了。他每到之处,不是递烟便是敬 茶,招呼他的热情度,比招呼县长还强烈还客气。 老彪作家做梦也没想到,他自己一时成为全县重点人物。几十年来,他活得既 不像人也不像鬼,瞬时间,变得风风光光起来,变得威威风风起来。 正当老彪作家洋洋自得之际,城建办的司机来请他,说城建办主任有要事要找 他商量。不用说,肯定又是请我老彪作家出山写报告文学了。这位城建办主任老苏 被人称作地痴,假公济私发了不少横财。好,就从你苏猪头入手敲一笔!老彪作家 便趾高气扬地登上了城建办的小汽车。 县城虽古,但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下,已显现一派满腔热情青春活气的景象 :街上的霓虹灯五光十色,卡拉OK厅传出来的歌声很是撩人,尤其是桑拿室的广告 招牌,更是逗人心动。 小汽车在县城最豪华的金龙酒家门口停了下来。金龙酒家里设有美容院,设有 卡拉OK,设有桑拿,老彪作家虽是在这县土生土长,也虽是个名人,但他才进过一 次,就是上次坐在县长的小汽车来的那次。此后他再也不敢问津。 城建办苏主任早已在雅座里恭候多时。他一见老彪作家进来,兜起大肚子迎了 出来:“欢迎,欢迎,欢迎老彪作家贵客!” “见笑见笑,”老彪作家作揖笑问,“苏大人今天有何事召见?” “哪里哪里!我们先点菜先干一杯再说。” 苏主任摇着肥得像猪的头说:“小姐,点菜!” “先生,喜欢吃什么菜?”小姐扭着细腰前来。 “这位是我们全县最有名的老彪作家,当然要吃上等好菜。”苏主任说着便伸 手拧了服务小姐的屁股一把说,“你们酒家有啥好菜就上啥好菜,听见了?” 龙虾、鲍鱼、鱼翅、燕窝……十多道上等菜端上来了,但从没吃过。看见这么 多上等名菜,他的眼瞪得老大,唾涎也不禁流了下来。 吃到一半时,老彪作家自觉肚子有点不舒服。他明知再吃就会拉肚子,但他还 是舍不得桌上的名菜,还是吃。到实在忍不住了,他便借口说要小解。岂料一进厕 所,就劈劈哗哗地拉了半个小时,拉得有气无力的样子。他一边拉一边暗地埋怨苏 主任怎么不早通知他一声,好让他先喝解滞茶或服上几粒腹可安再来。 苏主任在房里等了半个小时不见老彪作家返来,怕他出了什么事,便叫司机去 查个究竟。一会儿,老彪作家捂着肚子回来了,苏主任问他还吃不吃,老彪作家只 好摇摇头说不想再吃了。 “不吃我们去桑拿吧!反正出来今晚就玩个痛快。”苏主任神秘兮兮地说, “这里的苏州妹好漂亮,腰细腿长肉滑,试过没有?没试过就去开开眼界吧!” 老彪作家一边洗澡一边和苏主任聊写报告文学之事。老彪作家见苏主任对宣传 很感兴趣,便说:“苏主任,不如为你出本书吧?十万字,正式出版社出版发行, 才六万元,怎么样?” “出书?效果比发在报纸的好吗?” “当然比报纸的好。报纸最多能发几千字,不痛不痒。像你苏主任这样能干的 人,没十万八万字怎能过瘾呢?” “说的也是。就出书吧!” 出书事一锤定音后,老彪作家便被小姐领进了内间。小姐是苏州人,长得果真 像苏主任说的,腰细腿长,水灵灵的。尤其是她那双小手,动作轻巧滑如油,在老 彪作家的头上身上来回游动,使得老彪作家肉都麻了,心都醉了。 奶奶的,世上竟有这么高级的享受。不进桑拿室,不懂人间的美妙。难怪市民 说,一等美女嫁老外,二等美女嫁港台,三等美女嫁款爷,四等美女桑拿来。今回 我老彪作家有个美女陪一晚,为我推拿为我捶背,为我……我老彪作家也不枉作一 回人上人了?正当老彪作家想入非非,还想往美好深一层想的时候,司机进来说, “老彪作家,你的BB机有个女人呼了好几次,你要不要复机?” 妈的,正当我老彪作家最感快乐的时候,谁来打扰呢?是个女人?老彪作家感 到事情不对头,便借苏主任的手提复了机。 原来,老彪作家老婆胃出血,正在人民医院急诊。 妈的,迟不出血早不出血,偏偏等我进来桑拿就出血!老彪作家心里虽然这样 骂道,但还是嘬了一口苏州妹子后便急急地往医院奔去了。 到了医院,医生说他老婆病情不怎么严重。已打了针服了药。但不能回家,需 留院观察。可医院病床紧,没床位,只能加床在走廊了。 老彪作家一听,火就冒起来,他心里说,我堂堂的县里名作家,居然找不到一 个床位?叫我往后怎么有脸见人怎么做人?于是,老彪作家便打电话给王院长,要 求给一间病房。王院长说,十分抱歉,最近病人多,不说一间病房,就是一张病床 位也腾不出了。老彪作家往内一看,见还有个病房空着,便对王院长说:“A2病房 还空着,为什么不给?” “这是留给县领导的机动病房,不是县领导不能住的。”王院长说。 “县领导又怎么样?县领导的名气也比不上我老彪作家的大!”老彪作家说, “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一个病房空着,让病人在外面受苦受累吧?” “我不能打破医院的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给我就是规矩。”老彪作家发火了,“我给你发写的文章 也是破规矩的,很多不实的事我都写了。你再讲规矩,我就登报声明那文章……” “喂!你不要说了,我今回就打破规矩让给你吧!”王院长终于妥协了。 老彪作家老婆出院后,她对丈夫刮目相看了。经过在医院的耳闻目睹,她发觉 自己的丈夫原来在外面是那么的威风,是那么的神气,敢对院长发号施令,敢对院 长发脾气,仅凭这点,是一般人敢为的吗?她现在才渐渐晓得,原来丈夫不是个废 柴,是个勇夫,原来作家的地位作家的名气在社会上是那么的吃香,是这么的受人 尊重。这以后,她再也不敢说半句丈夫不是,再不会骂丈夫写坏稿纸挣不了几个垃 圾钱了。人生在世,钱固然重要,但名气也重要,面子就更为重要呀! 自从老彪作家答应为苏主任写书后,街坊邻里便明骂他是狗暗骂他是猪。说苏 猪头无恶不作,假公济私,拆市民屋坏党风,还为苏猪头作吹鼓手,为苏猪头树碑 立传,骂老彪作家不是人,是伪君子,是文痴! 起初,老彪作家被人骂作是伪君子也不怒气,但后来被人骂作是文痴,他就骂 人家是强盗。 有时,老彪作家回骂还不解恨,便站在门口骂街:我帮人家写书有什么罪?有 本事你也去写嘛!你说人家坏人家贪,证据在哪里?为什么你不去告他?谁不是为 两块钱去干活?我辛辛苦苦靠自己的血汗写书挣钱有什么罪犯什么法啦?社会上, 有很多人偷来的钱抢来的钱你们怎么不管不告?你们挣来的钱都很光彩吗?告诉你, 我老彪作家得来的一分钱都是用血汗换来的,有本事就到检察院去告! 人们一听老彪作家这么一骂,便都不敢做声了。他们都觉得,老彪作家骂得有 几分道理。现在的世道,不是贪便是骗,发达的款爷有几个不是贪不是骗得来的横 财?当官的有几个不腐败不吃不喝不玩?与老彪作家相比,老彪作家还不是小巫见 大巫!再说,老彪作家不写书,苏主任就不会请别的作家写?老彪作家也不是为了 养家糊口才为人家作吹鼓手!凭良心说,老彪作家除了几篇报告文学过分吹擂外, 哪篇消息不是为大伙说好话为县里做好事的?想到这,街坊邻里们就都觉得自己太 过分了。便都默不作声了。 须知,老彪作家也不是小气人,他晓得市民们的心情,所以就采取大人不记小 人过的气度对待他们。见了面,依然打招呼,依然有说有笑。用他的话说,堂堂的 一个作家,怎能跟市民们一般见识呢? 有一天,有个外商到街上来串门,说要收购这块地开工厂。还说县政府已经同 意了,居民们能跟他合作取回赔款更好,否则,就通过硬性手段征购。外商为了加 快征收进程,还特地请了老彪作家去作宣传参谋,请老彪作家在报上写文章助威, 造成影响。 老彪作家真的去了,而且天天去。有人还见老彪作家跟着外商上了多少回酒家, 上了多少回卡拉OK厅,去了多少次桑拿,有的说的更多,说老彪作家这回真的发达 了,外商给他十万元宣传费,大有攻城不克决不收兵之势。 邻居们都说,老彪作家这回是见钱眼开了,不知他在报上怎样耍花样? 终于有一天,老彪作家的文章果真见报了。不过,这回老彪作家的文章并不是 为外商作宣传,恰恰相反的是,老彪作家以群众来信的形式在报上呼吁:还我旧城 本色,净化污染空气。文章尖锐地提出不能征收居民的房屋改建工厂,观点是那么 的鲜明,论据是那么的充分。人们都说:老彪作家是条汉子!老彪作家,好样的! 老彪作家笑了,他笑得很坦然,但也笑得无奈。他晓得,他这样做,也许断了 财路,但他更懂得,他只有这样做,活得才像条汉子,像个堂堂正正的中国知识分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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