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八章 水木常看着顾齐泰,顾齐泰也看着水木常。两人相对,无言。 最终水木常打破了平静,他没有笑:“师父,有一件事情想同您说。” 顾齐泰冷冷地:“不必说了。” “我必须告诉您,这样才不枉您对我的抚养之恩。”水木常下定决心不做懦 弱的自己。尽管面对顾齐泰时,他本能地有些畏惧,但他必须克服,他不能一再 地逃避、一再地隐瞒。 “如果你真的感激我,就什么也别说。”顾齐泰执意不肯听,他知道水木常 要说什么。水木常要说的话勾起了他的新仇旧恨,不,他不要听!他只需要心知 肚明,他不需要水木常亲自验证这令他痛苦的真相。 水木常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什么,但他一时还分辨不清。所以他笑道:“师父, 您还没听我说完呢。”水木常表现出不同以往的固执,这令顾齐泰万分不悦。 他不需要这么有主见的道具,水木常应当是乖巧胆小没主见的! 顾齐泰沉下脸。此刻的水木常无依无靠,完全掌握在顾齐泰手中,他注定是 反抗不了了!想到这儿,顾齐泰的嘴唇微微上扬,他没再费事地扮演仁慈的模样, 直截了当地扣住水木常的右手:“我不必听你饶舌,走,这就跟我赴宴去。” 水木常没有反抗,任由顾齐泰拖着自己走。半晌,隐忍地看着顾齐泰扭曲的 侧脸:“你带我上哪儿去?” “带你见识大场面去。你乖乖地配合我,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若你 胆敢违抗,我就要了宋习之那小丫头的命。”顾齐泰软硬兼施。 水木常脸色平静:“宋习之?你找得到她吗?” 顾齐泰怔一下,旋即明白了,“凭风对你说的?这么说,人也是他藏的?” 顾齐泰把水木常推上马车,自己驾着马。 过了一晌,才漫不经心地笑道:“凭风待你这么好,若他因你而有了什么三 长两短的话,你于心何忍啊?” 是的,他不忍也不能置顾凭风的安危于不顾。该死的顾齐泰,他,他真的下 得了这样的狠心? 而水木常是万万不敢赌这一把的。 事情已经朝他无法控制、也无法预料的一面发展了。 也许事情从来没有受过他的控制。以前是懦弱不敢,等他鼓足勇气再来把握 事情的发展动向时,才发觉自己无能为力。 树欲静而风不止。 ☆  ☆  ☆ 水木常没料到顾齐泰竟把自己带到了左丞相胡惟庸的府上。 顾齐泰充其量不过是个江湖草莽,他什么时候同胡惟庸这样的权臣牵扯上关 联的? 顾齐泰口口声声要他听话要他配合,难道是要他与胡惟庸做什么交易? 是有关于他的身世? 水木常脑中灵光一现,顾齐泰刚刚执意不肯听他说话,不会是他已经知道了 什么吧? 不会的!不可能的! 水木常正在那儿冒冷汗,胡惟庸老远地就从客厅迎了出来,大声笑道:“顾 兄,有失远迎,来来,快往里面请。我已备下薄酒,与你和咱们的御厨大人好好 叙叙家常呀。” 这般的热络,不寻常!以丞相之尊同顾齐泰称兄道弟,不寻常!对自己如此 客气,更不寻常! 水木常身无长物,小小御厨一名,还只当了四天的御厨,值得胡惟庸这般的 笼络吗? 脑子转得飞快,但水木常不动声色。他表现出应有的谦恭,跟在胡惟庸与顾 齐泰身后走了进去。 落座,酒菜摆了上来。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然而水木常没有胃口。 “御厨大人,对你那座府邸还满意吗?”胡惟庸招呼侍女为水木常斟酒。 水木常淡笑:“丞相大人,您还是叫我水木常吧。” “这孩子福薄担不起您的大礼。”顾齐泰笑着打圆场。 mpanel(1); 胡惟庸笑,并不介意:“水兄弟是嫌宅子太简陋了吧?日后,我再给你建座 好的,如何?” “不敢当。”水木常弄不清胡惟庸所图为何,他只能笑,“那宅子已经很豪 华了,不敢再劳您费心。” “你呀,是有福不会享。”胡惟庸语含深意,“来,吃呀,别客气。今天是 只请了你们二位,没别的外人了。你们这么客气做什么?” “皇上很满意你,对你做的什么食疗是赞不绝口。”胡惟庸吃相斯文。 “其实这食疗是古已有之的,我只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水木常实话实说, 不为胡惟庸的夸赞而心动。 顾齐泰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胡惟庸把玩着酒杯,笑,再笑。最后抬起他那松弛的眼皮,把视线调到水木 常的脸上。 “尝尝这个,鸡蛋。”胡惟庸用筷子点一点。侍女立即为水木常夹了半只。 “味道如何?”胡惟庸亲自夹了一块给顾齐泰。顾齐泰立即表现出受宠若惊 的样子。 “很奇特。”水木常皱皱眉,“味道更加鲜美,不似普通的鸡蛋。” 胡惟庸得意地吮了口酒:“这是自然。我吃的鸡蛋都是家中厨房自己饲养的 母鸡下的。为了使鸡蛋味美有营养,我令他们在鸡的饲料中加了人参、苍术。” “丞相可真会享受啊。”顾齐泰一脸的奉承,水木常看了直想吐。 “来,把我的‘孙慧郎’们叫上来!”胡惟庸故作神秘,“水兄弟,必叫你 大开眼界。” 十来只穿着花衣的猴子彬彬有礼地按顺序走了进来。 胡惟庸沉下脸:“只留三只,其余的都退回去。” 猴子闻言,果真只留下了三只,排在后面的都退了出去。水木常暗暗称奇。 “端茶,去给各位客人端茶。”一位家仆模样的人指挥道。猴子冲胡惟庸拜 一拜,先为他端茶。其余两只分别替水木常和顾齐泰端茶。 顾齐泰大笑:“丞相,我可真是服了。” 给顾齐泰端茶的猴子突然伸出两只爪子,不停地作揖讨赏。 水木常也笑,真是滑稽。 顾齐泰丢了一只小银锭在猴子手里,其余两只猴子见状,纷纷向顾齐泰讨赏。 水木常觉得,顾齐泰真是自毁形象,他已经不再是个正常的人了。 一旁的胡惟庸笑得死去活来。那张为酒色腐蚀的老脸透着一股深深的颓丧。 水木常不由拿他与朱元璋相比,再怎么说,朱元璋也比胡惟庸强。勉强还算 得上是励精图治的吧,只是用了这样吃喝过甚、政风不佳的丞相,恐怕也难保得 天下太平。 宫廷、朝廷终不是适合水木常的。 顾齐泰好容易打发了几只顽皮的猴子,胡惟庸止住笑让人把猴子们带走了。 顾齐泰说道:“这猴子误把我当作了大财主,其实真正的大财主不是我,是 他――” 顾齐泰笑眯眯地把手往水木常身上一指。水木常头皮发麻。 胡惟庸盯着水木常看,好像饥饿的人突然看见了一只大肉包。“水兄弟,空 守着聚宝盆有什么用呢。人生最重要的是享受,你把聚宝盆拿出来,我用它来吸 引朝臣的注意,让他们拥立我为新帝。到时候,你就可以手刃你的杀父仇人―― 朱元璋。而你自己也可以不用再东躲西藏的,与你的师父享尽荣华富贵,岂不妙 哉?” 水木常一下明白过来了。他看向顾齐泰,既不愤怒也不惊讶,平静得很。 原来如此。 顾齐泰眼巴巴地盼着他点头,胡惟庸更是万分的急迫。 他不应允行吗? 其一,他的武功不及顾齐泰;其二,丞相府戒备森严;其三,顾齐泰居然哄 骗胡惟庸说他有聚宝盆,聚宝盆比宝藏更令人动心。 他只有点头。水木常说:“承蒙丞相大人不嫌弃,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顾齐泰暗暗松了一口气。而胡惟庸则是喜极欲泣。 他感慨地拍拍顾齐泰的肩:“当年我就纳闷,他小小一个沈万三,怎么就会 有那么多的钱?朱元璋让他出那么大的一笔钱,他哼都不哼一声,那么爽快!还 要拿钱来犒赏军队!合着他是有聚宝盆呀!” 贪婪的嘴脸,一览无余。贪婪是人的劣根性,不劳而获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 顾齐泰抓住了这两点也就抓住了胡惟庸这棵大树。 水木常是他的棋子,胡惟庸也是。等大功告成,凭他的武功还解决不了胡惟 庸的小命吗?胡惟庸想当皇帝,顾齐泰就不想吗?坐拥天下,何等荣耀啊?就是 凭风那傻小子老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各怀鬼胎的顾齐泰与胡惟庸推杯换盏。 水木常默默地注视着满桌的狼藉。他明白自己逃得过胡惟庸与顾齐泰的手, 也逃不过密谋反叛的罪名;若胡惟庸果真得了天下,还会留下这个祸根吗? 凶多吉少啊―― 水木常反而平静下来,他开始怀念扬州城外那个洒满阳光的田园里的那个拥 有春日午后温暖阳光般笑容的宋习之。她从他的生命里过去了,也许是他从她的 生命里离开了。不管是怎样,他都没有挽留,因为无法挽留。 知道她平安无事便足够了。如今她遭逢巨变,皆是由他而起。怕是应了他说 过的,希望她记恨他一辈子,这样她才会永远记得他,不至遗忘。 胡惟庸与顾齐泰醉如烂泥,侍女将他二人扶到软榻上。 二人沉沉睡去,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了。 水木常饮一口冷酒。起身欲回府,侍女拦住他:“请御厨大人随我去客房休 息。” 水木常笑一下,罢了!罢了! 无论如何,他是逃脱不掉了。一个小小的水木常,一个被顾齐泰渲染成拥有 聚宝盆的水木常,无论到哪里都逃不了一死。 罢了,这就是他的命呀。 当初爹和娘拼死了用谎言来包裹他,不过让他痛苦地苟活了十来年。而今又 将宋习之牵扯进去,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空阔的房间里,水木常看见了自己掌心的一滴泪。 说到底只一个“贪”字。一个凡人皆免不了的“贪”字呀! “贪”,“贪”,红尘中,水木常凄然独立。 ☆  ☆  ☆ “今天收到鸽子捎来的信了吗?”宋习之出神地看向窗外。 “还没呢。”何小休放下手中的针线,“你先去睡吧。春日午睡可是人生一 大享受啊。” “那你呢?你不睡吗?”宋习之拆开辫子,把头发披散下来。 “等累了再睡。”何小休揉揉发酸的腰。 “那我先睡了。”宋习之爬上床,不一会儿沉沉睡去。 何小休看了她一会儿,起身走到庭院里。 宋伟贞抱着本诗集,正倒在软榻上呼呼大睡呢。 何小休纵身跃上屋顶,屋子不高,所以不很费事地,何小休就跃了上去。 打了个忽哨,早就飞来藏身树中的鸽子扑扑腾腾地飞到何小休手中。 何小休小心地取下鸽腿上的纸条。打开。小休: 珍重!若有机会,我定会补偿你。 切切代水师兄照料好宋家父女,如此感激不尽! 顾凭风 “补偿”?他要“补偿”她?她不要他的补偿,她只要他爱她!在何小休的 心底,有一朵风干的花朵,是曾经的一段爱情,关于她和顾凭风。 然而这段爱情,即便是在花开的时候,也仅仅是沉默地进行,从未灿烂过。 在她的一生中,顾凭风真的只是穿隙而过的风。他穿过她身体的时候,她感 到心灵的疼痛。 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没有理由,也无需解释,他仅仅只是说有机会的话“补偿”她。 他是如此不负责任、如此自私、如此绝情的一个男子,然而,她却爱他。 何小休摒弃了最后的希望,她坚定地告诫自己:忘了吧,不可能了。 宋伟贞站在屋子下面,仰着脖子看着何小休。他的确是睡着了,但当何小休 带着那熟悉的气息出现时,他在第一时间就惊醒了。 没有料到何小休竟是会轻功的。他料不到的很多,何小休是个谜一样的女子。 她的出现给宋伟贞带来了极大的忧虑。 她是那样令他牵挂,除了牵挂,什么也没有。 在孤寂的屋顶上,何小休的身影单薄而脆弱。 如果还在扬州还在大院,如果没有经历这场变故,也许他永远不敢接受何小 休。 现在,所有的束缚都不存在了,宋伟贞觉出了心底蜇伏已久的渴望,一股野 性的力量在汹涌在澎湃。 他不需要温文尔雅的面具了。他需要何小休,需要她身上那股流水般的感觉 来冲洗走一切的心烦和不安。 宋伟贞扯着嗓子:“下来!何小休,快下来!” 何小休愣了,朝下看看。放掉鸽子,纵身跃下。 宋伟贞的心“咚――”的一下,说老实话,他还不怎么适应这样蹦来跳去的 何小休。 何小休不笑不动不打招呼,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宋伟贞看,看得宋伟贞心里 发毛。 “有事?”何小休问他。 “没有。”宋伟贞无法镇定自若,自打他遇见了何小休,“镇定自若”简直 就成了天方夜谭。 “没有?”何小休从他身侧走过去,“那我去午睡了。”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公平呢?”宋伟贞连忙调转身形,跟在何小休身后。 何小休止住步伐,声音疲惫:“你是指你遭受的损失?我会尽可能弥补的, 等风声一过,我就去钱庄里取银子给你,你不要担心。” “我说的不是这个!”宋伟贞憋足了一股劲。 “那你说的是什么”何小休懒得转身,背对着他问。 “我问你这个世界有没有公平!” “当然有。”何小休迟疑着回答,因为她不明白宋伟贞何来此问,所以答得 很小心。 “这个世界没有公平!”宋伟贞一鼓作气,两只手臂环上前去,将这个令他 魂牵梦萦的女子搂在怀中,“我爱你,你不爱我,你以为这公平吗?” 何小休的大脑一片空白。 宋伟贞到底是个老实男人,这一举动怕是他一辈子里做过的最大的“坏事” 了。何小休感觉得到他的手在颤抖,颤抖再颤抖。 但何小休没有转身看他,甚至没有松懈自己依靠在宋伟贞的胸膛上。她明白, 只要回应,在一瞬之间,自己就会稀里哗啦地溃败在他面前。 她知道宋伟贞喜欢她,但是她已经输不起了。此刻的自己,脆弱而茫然,她 不能放纵自己。因为,看不清来路。 因为,她不能一错再错。 说穿了,她在害怕。是的,她害怕。 何小休推开宋伟贞松松地圈住她的手臂,走了开去。 不曾回头,因此没有看见宋伟贞那双坚定、炽热的眼睛。 ☆  ☆  ☆ 水木常强迫自己镇定,然后取出绣花针,为宋习之绣朵荷花吧。 他明白卧房外的侍卫正密密地监视着他,因此他必需扮演出让胡惟庸放心的 角色。 为了刻意隐瞒武功,顾齐泰也未敢将水木常身怀武艺的事告知胡惟庸。因而 胡惟庸只当他俩是普通的厨子。 即使如此,水木常也不敢贸然动武。以他三脚猫的功夫必是抵不过屋外的这 些侍卫。想必这也是顾齐泰放心地将他丢在这边的原因。 该怎样逃脱呢? 才当了五天御厨的水木常已深觉厌烦。胡惟庸逼他在朱元璋的菜里下毒,说 是让他立功,可一旦事发,倒霉的还不是水木常。 脑袋飞速地转着,手却一刻未停。一朵荷花已初见雏形。屋顶一股凉气吹来, 水木常仰头。 顾凭风指指灯,让他灭了。水木常灭了灯,往床上走去,手中还捏着那块未 成的绣品。 顾凭风灵巧地钻进来,贴着房梁,在确定没人发觉后,轻轻地跳下来,没有 发出一点声响。半猫着腰,窜到水木常床前。 水木常对他微笑,轻声道:“你像个贼。” 顾凭风捂住他的嘴,半晌没松。 末了,摸索到水木常的右手,拿起那方绣品。 水木常顽皮地不肯松手。顾凭风使劲一拽,针扎进手指,顾凭风抽搐。 水木常没敢起身,怕引起门外侍卫的警觉。他咬掉绣花针,摸到顾凭风手上 湿湿的。水木常叹口气:“同你玩的,干吗当真?你这人,坏脾气!” 顾凭风把绣品塞进怀里。 屋外的灯光隐隐透进来,照得水木常的脸苍白而朦胧。 顾凭风轻轻地在水木常耳边说道:“后天早上,到城门口等我。” “我逃不出去。”水木常为难的。 “那明晚,我来接你。等我。”时间不多了,他必须抓紧时间了。 紧紧地握住水木常的手,然后松开离去。黑暗里水木常看不清顾凭风的表情, 只隐隐地觉出他想传达的讯息。 不知怎地,很心安。 他知道顾凭风会帮他,顾凭风一直都在帮他。 水木常沉沉睡去,顾凭风好像对他下了“安神散”,这家伙,真是! 这样帮他入睡! ------------ 转自浪漫一生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