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某年某月某一天文/刘雪(1) 　　某年某月某一天 　　○刘雪 　　1 　　林玖晗，班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生。平头，小眼睛。校服的拉链拉到老师 能忍受的最低处，红色的T 恤从中露出来，仿佛胸膛上迫不及待开出的一朵红玫 瑰，激烈地向人们展示它的妩媚。 　　他有一双美丽的手。修长，白皙，不同于其他男孩子的狂野与粗放。他的确 与众不同，他从不和同学一起打篮球，不和他们坐在草地上嬉皮地冲美女吹口哨。 　　他通常独自站在角落里，像看一场电影一样看着别人。与己无关，表情淡漠。 他生活在世界之外，如同枯木上的一株蘑菇，没有人会否认他的寂寞，连自己也 要承认。 　　每天放学他骑着那辆深蓝色的单车，穿梭于灯红酒绿的街道。学校位于青岛 最繁华的地段，这里通常出没的是连眼角也透着高傲的女子。身材高挑，即使在 冬天也要穿上动人的短裙，为了美丽，不惜一切代价。此时的校服拉链是完全拉 开的，他要在如期降临的黑夜中展示自己的热情。不允许多余的束缚。车子一开 起来，整件衣服就逐渐膨胀，含苞欲放。 　　红灯停，绿灯行。 　　他骑到威海路的时候经常会从拐角处出现一个女生。有和他一样的单车。穿 着学生都必须购买的全市统一的校服。白色衬衣，奶油色刚刚遮住膝盖的短裙。 几乎所有女生都在抱怨款式的古板与老土。而穿在她的身上，这些缺点全部被掩 盖，寻不到线索。 　　他知道她具有其他女生所奢望的美，他也知道每天的相遇都是种巧合。 　　梧桐树的叶子从夏末开始就准备着恢弘的死亡。一点点的前奏，一点点的高 潮，一点点的尾声。不动声色里完成了生命的蜕变。轮回也不过是一个圈。没有 终点，也看不见起点。或许是条直线，可以无限延长，长到宇宙的诞生和消亡。 　　2 　　你好，我叫Crystal 。 　　女生在几个月后主动跟他打招呼，用了一个生疏且客套的词――" 你好" 。 这可能不算过分。毕竟他们彼此连脸都没有看清楚过。 　　你好，我叫林玖晗。 　　他们的骨子里都有相同的寒气。白色的烟雾氤氲开来将内心笼罩。揉一下眼， 再揉一下眼。依然模糊不清。却像是鲜奶冰激凌上冒出的白色冷气那般诱人。尽 管含混，也要去探个究竟。 　　这算是认识了么？每天依旧相遇，依旧视而不见，依旧不知在哪个路口各奔 东西。唯独互相陪伴着，骑过熙熙攘攘的威海路。听一样的叫卖声、爆米花在夜 市里散发的甜蜜、KTV 包间传出走调的歌，目睹斑点狗造成的尖叫、警察忙不迭 地贴罚单、出租车里有着凄迷眼神的女人，如同颓败的胜利。 　　Crystal 。她绝对不会是一个水晶一样透明的女生。因为他从她的眼里，看 到了衰老。最无奈的枯萎。 　　3 　　他的双休日总要去上各种补习班。中山路的数学老师家，延安路的物理老师 家，再去台东一路的某外语学校上英语课。频繁地等车，上车，下车。他喜欢去 中山路。车子路过天主教堂，那座肃穆的建筑与周身的浮华形成强烈的对比。尖 顶上的十字架，刺破了坚硬的天空。于是云朵断裂，飘移四方。 　　周日。虔诚的教徒来到这里。在这里，可以得到救赎。灵魂可以洗去污垢， 光荣地晾晒在太阳之下，纯洁到没有阴影。 　　他好想走进去，坐到木制的长排椅上，轻声地吟唱赞美诗。他知道他不可以， 如果迟到五分钟，数学老师就会给母亲打电话。回家母亲会实行审问犯人般的质 问。那种眼神，仿佛把他看成一个贼。母亲对他的不信任，使家庭的关系恶化到 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的母亲已经丧失了相信的能力。 　　某年某月某一天。父亲对母亲说嫁给我好吗。 　　某年某月某一天。父亲和母亲手牵着手走进教堂――在那时被人们称作新潮 与时尚的婚礼。 　　某年某月某一天。父亲对母亲说我们要努力赚钱，买一间大房子，不能让我 们的孩子长大了受苦。 　　某年某月某一天。父亲买了一个大房子，里面住的是他的第二个妻子。 　　社会步入了一个张口闭口谈论" 离婚" 的时代。他的父母，永远都是这么新 潮与时尚。 　　4 　　海风吹了又走。年年岁岁。该离开的人已离开，不该离开的选择逃避。十字 路口的分叉，城市的东北西南。霓虹灯的光泼洒在衣领处，是暧昧的唇印。 　　他早晨上学时不敢相信威海路的落寞。行人寥寥。店门上生锈的锁，锁住了 午夜精灵，锁住了疯狂的叫嚷，锁住了那些没有色彩的脸。天壤之别。不变的是 上学与放学的学生们，他们背上沉重的书包。这就如同埋在地里的石子，不论地 面是茅屋，木屋，以及钢筋水泥。石子依然是石子，它的命运不会随着环境而改 变。 　　晚自习时下起大雨。他的数学题库做到第16页。铃响，放学。他迅速地在16 的页码上画了一个圈。用粗体字印的16，困在这个圆里逃不出去，连藏身的棱和 角都没有留下。 　　他没有骑单车回家，打算去坐公车。路过威海路的肯德基，站在红的招牌下 避雨。他站在塑料制的老爷爷身后。老爷爷坐的木头椅子的纤维里渗满了水，有 对情侣从玻璃门走出来，他绕到老爷爷的面前给他们让出路。他看到老爷爷没有 温度的笑，脸上闪光的，不知是泪，还是水。他走到刚好空出的位子坐下，后面 留下一排黑色泥泞的脚印，穿红色格子衬衫的服务员用拖把把它擦了去。他把书 包放在旋转椅上，作为已有人的标记。排队买了一杯热牛奶。握在手里，暖意融 融。回来的时候发现对面的椅子上也有一个湿淋淋的书包。挂有白色的Snoopy。 　　他确定，这一切属于Crystal 。 　　5 　　你好，林玖晗。还是生疏且客套的招呼。 　　你好，Crystal 。每一次他都处在被动的位置。他觉得，他和Crystal ，都 是安排好的。注定的相遇，注定的相识。人生，是上帝谱写好的剧本。谁的出现， 谁的消失，谁在下雨天舔着的脆皮甜筒。 　　Crystal 手里拿的是一杯咖啡。她的头发已经湿透，一绺一绺地垂下。他看 见，她的头发隐约透出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