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76节:安娜姑娘文/顾湘   安娜姑娘   ○顾湘   拿无关紧要的书来随便说吧,就说我手边的《安娜姑娘》好了。我不打算说 邓南遮了,因为我不了解。当然到处都找得到有关他的简介,这个也不用我再抄 一份,抄来抄去的,相当无聊,作为普及常识可能也不是太无聊,不过同我的志 趣是不匹配的。再说很多评论和介绍都很差劲,不小心抄到了真是倒霉。   就看这篇《安娜姑娘》,小说开始以前,有一段译者或者编者或者不知道谁 写的东西,先是作者生平、概述,接着说起这篇小说来了:" 一个健康、幸福的 少女,因遭受接踵而至的天灾人祸的打击,身心交瘁。但她温顺善良,听天由命, 以虔诚的自我献身精神,默默地忍受着一切苦难。悲凄的命运,纯洁的品格,令 人唏嘘,而佩斯卡拉乡村的人情世态、风尚习俗,大自然的风光,经邓南遮极富 表现力的优美文字点染,也令人难忘。"   这段话使我想起一篇夏多布里昂的小说的简述,和这个简直一模一样,内容 肯定是有区别的,然而确实给我可以互相替换的感觉,我不禁幻想开发出一套像 万能专家、万能输入法或者学习的革命那样的技术产品,和脑轻松和朵尔胶囊搭 配着卖。但看了小说之后我整个就觉得:蒙人和缺心眼里,写这个的人准占了一 个。安娜被描绘得像个凡间天使,野百合的春夏秋冬,一辈子写了恬淡隐忍四个 字。在我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安娜是一个" 即嗜酒,又好烟,天生迷信,极端虔诚地信奉圣徒托马,还喜 欢夸夸其谈,常把一些海外奇闻和自己的冒险经历挂在嘴边" 的海员和一个" 生 性喜爱教堂,喜爱各种各样的宗教仪式和神事圣乐,因为智力不甚发达,连一些 小孩子都不相信的事情她也会深信不疑,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竭诚地敬奉天主" 的 正值妙龄的姑娘热恋数月后结合生的孩子。   安娜婴儿时便被母亲带去教堂、往额头上洒圣水,弄得她惊叫,如果说婴儿 经常哭叫,那么六岁那回也算正式遭罪了:安娜被打扮成天使革鲁宾的模样," 头戴玫瑰花环,脸上罩着雪白的面纱……糊里糊涂地置身于一大群圣洁的天使中 间" ," 回到教堂以后,母亲把她高高举起,想让她吻一吻保护天使的金身" , " 安娜的面纱被挤到一支燃烧着的蜡烛上" 。接着母亲去世。母亲为了第二天清 晨最早看见圣徒的圣容,睡在教堂,还怀着孕,第二天一早被狂热的" 潮水般地 向圣体龛拥去" 的善男信女踩死了。那以后安娜落下了癫痫病,――这倒是个利 于浮想联翩的疾病。父亲抛下她跑了。安娜寄人篱下,干各种卑微差事,后来甚 至发生洪灾(这回她倒不比其他人更不走运),被穷亲戚榨干了积蓄,浑身病痛, 一直到死。   以上看来安娜确有凄惨的命运,此外说明不了她比命运不凄惨的人更高级。 她心地简朴、头脑单薄,但谈不到品格纯洁,我以为,谈不到品格。一个人不幸, 就是义人受难,就是约伯,这是扯谈。   安娜有过两次感情经历,头一次只是几次闲聊,第二次她可怜的未婚夫只因 不留神踢飞了她悉心照料的乌龟令她" 惊呆了" ,从而被永远驱逐出她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实际的经验与合理的认知极度匮乏,一派天真可笑的想当然。一个农 妇随意问上一句:" 您从来没有生过孩子吗" 就能无情地嘲讽和破坏那些幻象, " 在这位纯朴多子的母亲面前,安娜有生以来第一次为自己的生活感到窘迫和难 过,赶紧把话岔开,伸手抚摸着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孩(倒霉无辜的孩子!)" 她 窘迫和难过什么?既然窘迫和难过,活那么大了居然还是" 第一次" ,真是丢人。 正是那位不走运的爱人给她带来那只乌龟和配有插图的圣经故事,他说得滔滔不 绝,她听得津津有味,脑子里一锅粥。" 脉脉春情就像是醇郁芬芳的烈酒,涌进 他们孱弱的大脑,弄得他们迷迷糊糊,如痴如醉" ,在我看来宗教对她而言就跟 这所谓爱情一回事。   跟着就来看" 虔诚的" 安娜。她极度容易激动。为了大主教" 戒指上的宝石 就像天主的圣眼一样闪闪发光" ,为了圣水的" 微温" 、" 香气" ," 十个人组 成的香炉队把全城薰得一片芳香" ," 圣体、华盖、锦幡、绣旗,以及富丽堂皇 的巨香大烛" ,等等,她" 顿时觉得自己格外幸福,眼睛里噙满了欢乐的泪花" , " 激动得浑身发抖" ," 如痴如醉,走火入魔" 。这不有病么。对不起,脱口而 出。我想表达的无非是对这种用臆想把自己激动晕了了事的行为的轻蔑鄙薄。看 她在一个简陋的小教堂里," 想到故乡大教堂的豪华气派和庄严肃穆的仪式,想 到那十一盏银质圣灯和三座用珍贵大理石砌成的祭台,安娜不由得感慨万分" , 这时就感慨了,就没法专注了,没法投入了,没法感觉双脚离地随圣母飞升了, 是吧?   最后她终于成了个圣愚。当然和尼古拉二世时候的拉斯普钦还没法比。这时 臆想不光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每一道目光" 都是暗示、神谕,她哑了是神迹,重新开口是神迹,生活不能自理、行为举止失 常、神志不清,都是凡人不能了解的同神的亲密接触,这些我完全不能够接受。 我认为她有病,从小就有病,长大了越病越重,老了病入膏肓,快死了,就这么 回事。旁的人本来没病,还争相染上这病,幻想染上。修女照顾她,不是为了助 老扶弱,而是说:她为上帝服务,我们为她服务,她升了天,也许我们也能沾光。 我在结尾还得到了作者的支持:安娜临终咽不下气,直到看到远处一道圣光闪动, 她就心满意足地死了。" 当那道圣光来到顶礼膜拜的女人们面前时,人们方才恍 然大悟,原来那所谓的圣光只不过是一面按照当地习俗插在驮马屁股上的金属小 旗。"   从头到尾大致说了一遍,其实我对各种宗教都心存敬意,我想无知不等于义 勇,迷信不等于虔诚,我理想中的信徒是沉静和坚实的,倘若都跟安娜姑娘似的, 实在是辜负我,倘若都跟教会的台湾同学似的(对不起,我对台湾同学没有成见, 只不过我遇到的碰巧一心想说服我的都是台湾同学),我不好骂人,只好走开。   我本想说的是,常常有人想当然,十分一厢情愿,比如那个写简评的人。像 安娜那样碰上天灾人祸患了疾病又没受教育的姑娘,话也不多,绝算不上聒噪, 没什么可指责的。有的人没病也受过不少教育,也容易陷在一厢情愿里难以自拔, 越想越美,越想越对,越想越激动,越激动脑子越晕,其实那都说明他虚弱,比 如肝肾阴亏,就容易头晕眼花耳鸣,不好好过日子,存心糟践,或无力好好过, 然后被自己过得好不感动,被自己附加的过得不好的意义感动得一塌糊涂,殉道、 殉理想、殉精神,我不信你衣不蔽体晃到街上就成了济公(这名字被香港电影用 得太好玩了,一说就忍不住要笑),我晃还差不多,我那是艺术。还要说的是, 有时候不光自激得头晕脑热,还固执地、热烈地要别人认同他那些个幼稚的、空 虚的、并且号称信念的东西,跟着同热同晕,集体癫痫,就滑稽了,一旦万一得 手,就不是滑稽而是极其恶劣和可耻了,后果不堪设想。上回看一个纪录片,一 个姑娘涕泪交加慷慨陈词,让我感到非常难受。不知怎么,我觉得这种症状更多 地发生在女同学身上,说到这里我被自己吓着了,打住吧。也许我已经胡说了。   改成说建议闲着闷着骚动着,不如多看点书,卡尔维诺说好书门道多,所以 那个简评只是与我不同的另一种看法所得。多看少说,我想错不了。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