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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节:三十年的流浪三十年的遗忘文/一草(2)   三   二十年就这样过去了,那二十年前建造的房子现在也老了,并且卖了。而我, 也离开了黄家镇有了好几个年头。或许这些都是我的父亲当初始料不及的事实。   买主是我的二姨妈裴美英,从当初搬到城里的舅,到我家再到二姨妈。一个 房子就这样把黄家镇老裴家三兄妹紧紧联系在一起。对于老裴家,一共就这三个 子女。四十年前,那个被黄家镇人唤为老裴的人,我的外公。用一把杀猪刀换回 了整个家族一度的繁荣盛名。所有关于老裴家的种种荣耀都是道听途说的。它们 来自于我各个直系的亲属。从我牙牙学语开始,到我最终离开黄家镇。我的妈妈, 那个已经年迈的女人总是不无自豪地给我一遍又一遍讲述老裴家的故事。她会告 诉我他们三兄妹在未出嫁前的种种风光。他说我们老裴家几代男人都是英雄。英 雄,你知道吗?抗日的时候,我的爷爷也就是你的太外公,一把刀宰了8 个小日 本的头,自己被鬼子打了几十枪没有叫一声痛的,黄家镇人们找到他尸体的时候 他的嘴中还咬着一个日本鬼子的耳朵。你二爷爷也是英雄,土改的时候,还乡团 在镇上闹事,是你二爷爷第一个站出来造反,并杀了那个头目,换回了黄家镇几 十年的安定。   我的母亲在讲述这些往事的时候我看到她幽深的瞳孔中散发着一种虔诚的色 彩。只是年少的我对于这种平淡和抽象的诉说并没有太多的激情,是的,或许他 们是英雄,那个年代的英雄,他们总是可以用杀戮来实现自身的价值,换回今后 的显赫声名。他们的血和别人的血成就了一些供后人瞻仰回忆的模型。但是我的 外公,那个后来被整个黄家镇乡亲换作老裴的男人,或许生不逢时,战火早已消 失,土改也已经无人提及。他手中的刀已经不能杀人,于是他改为了杀猪,并且 很快成为一个成功的生意人,富甲一方,我将老裴家风光无限的具体日子定义为 六十年代初期,因为如果再过几年,我的外公辛辛苦苦建立的财富将彻底被那场 暴风雨式的革命冲击得支离破碎。   在我印象中,所谓的外公家就是位于镇东头那个破旧的二层木制楼房。院子 中的物什凌乱不堪,遍地都是一些牲口的尸体和内脏,散发出刺鼻的臭味。鲜血 飞溅白石灰粉刷过的墙壁,以扩张的姿态朝四周迅速蔓延。而那个在我母亲眼中 近乎神圣的老裴,我的外公,却在我出生那一年就去世了。他的死亡多少有点维 新的色彩,或许生前杀戮太多,所以会暴病不治而亡。这点已无从考证并且随着 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微不足道。我曾经在一张发白的相片上看过他的样子。那 是一个秃顶的老头,和黄家镇上随处可见的任何一个老头一样普通无常。那张照 片是在很小的时候,我和我舅舅家的儿子,一起在外婆的抽屉中寻觅糖果的时候 发现的。当时我曾经问我的表弟,这个人是谁,表弟说不知道。我说我也不知道。 然后我们就把那张风化的黑白照片随手扔了。   英雄注定是用来被遗忘的,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注定拥有这样的下场,何况 一个人。   四   作为老裴家唯一的男性血脉,我的舅舅在18岁那年得了小儿麻痹症。高烧30 天奇迹般褪去。正当全家人欢庆之际,却发现他已经成了个瘸子。这对老裴家是 一个致命的打击。老裴家的名声地位变得岌岌可危。他无法继承他父亲的杀猪技 能,更没有办法再继承老裴家的风光,这是当时整个黄家镇人都可以看出来的事 实。   但是我的瘸子舅舅却说:相信我,我可以杀猪。   听到没有,那个瘸子说他可以杀猪。   那是三十年前的一声呐喊,我的舅舅向整个黄家镇的人呐喊。三十年前他刚 22岁。稚气未脱。   羸弱的舅舅拖着瘸腿一步一步逼近待宰的牲口。在死亡和恐惧的压迫之下, 牲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抵抗。它低低地咆哮着。露出尖锐的牙齿,血红的眼睛瞪 着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矮个子男人。舅舅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把牲口捆绑起来。他 围绕着牲口转了几圈,突然伸出手抓住牲口的蹄子,试图和他父亲一样可以很潇 洒地将牲口翻倒在地,可是牲口的垂死挣扎让他的动作受到了阻碍,或许他的力 量实在太小了,牲口挣脱了他的束缚,在院子中狂奔,那是一种戏谑的姿态。这 个羸弱的男人拖着瘸腿在小院子中疯狂地追着这牲口,并怒骂不已,他要把他内 心的委屈和愤怒通过语言和动作全部发泄出来。他全没有顾忌到四周观看的人们 流露出的鄙夷。一旁的妈妈想上前帮忙,却被舅舅一把推开。老裴家的人杀猪从 来都是一个人的,我一定要宰了他。舅舅恶狠狠对妈妈说。他的眼睛因为羞怒而 散发出更凶残的光芒。你可以想象一个残废的人跟在一头垂死挣扎的牲口后面奔 跑是怎么样的一种场景。终于,牲口变得筋疲力尽而放慢速度,舅舅却显示出了 更大的力量,残废的腿脚已经无法阻止他的前进速度。他一跃上前,一把抓住牲 口的耳朵,然后用身体压在了牲口身上,是的,他放弃了其他方式,而是用自己 的身体压住了另一个身体。他羸弱的身体显示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任凭牲口如 何挣脱都无法摆脱舅舅的压制,直到最后无力动弹。这个时候舅舅朝边上的妈妈 看了一眼,妈妈扔去早已经准备好的屠刀。舅舅接过刀,高高举过头顶,白森森 的刀刃在空中发出阴冷的荧光,舅舅手起刀落,整把刀完全进入牲口的咽喉,血 一下子喷射出来,鲜红的液体在舅舅身上犹如一副抽象的油画,璀璨夺目。舅舅 保持着压制的姿势,直到牲口发出最后的五声呜咽。最后的五声呜咽过后,舅舅 站了起来,他拔出刀,扔到了脚下。默默看着脚下的尸体,然后愤愤地骂了一句。 具体的语言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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