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满天星的情人节文/陈吉文(1) 　　满天星的情人节 　　○陈吉文 　　原来我肯定是一颗种子。 　　是在哪个时间，那处空间开始有我的呢？ 　　这已经不重要了，我与很多和我一样同是种子的陌生伙伴被装在一个玻璃瓶 里运到那座陌生的鲜花大棚里。我们在车上颠簸了很久。要是有人问我从哪里来， 我只能告诉他，我是从远方来的。因为我的车颠簸了很久，一定赶了很多路。 　　我真正想说的是那一天，当我破土而出的时候，看见的那双苍老的手拿着的 书，和一个老婆婆的脸。这是我第一次面对人间看到的东西。 　　这座鲜花大棚里，有无数争奇斗艳的花，它们都长得好好的。我是满天星， 我也长得很好。我能看见那个老婆婆和她的书是因为她的摇椅就在我所在的花槽 旁边。那时她放下了手里的书，推推眼镜向我凑过来。然后嘴角浮起微笑，种下 的种子发芽了，是该高兴。她的微笑让我想用力地长。长到花开时，她会笑得更 开心。那样我也会开心，老人的笑是需要勇气的。那种残酷的轮回时刻都有可能 悄悄降临，婆婆这样的从容多么感人。看见老婆婆笑，我觉得她很好看。眯眯的 眼睛，恬静的嘴角。 　　让婆婆高兴的不止是花儿的成长。还有大棚里的音乐。大棚里的许多角落都 装着精致的小喇叭。婆婆每天都会来放一两个小时的歌，不知道她是要给我们听 的还是要自己听的。一直都是古筝独奏。很悠远很辽阔的感觉，还有淡淡的忧伤。 每当这样的音乐响起时，世界就突然变得很单纯，明明心间被无数的音符填满了， 可是却有一种宁静，这种宁静像一扇门，门关起来了就忘了外面的世界，悠悠天 地间只有一种情结在空气里漫漫缭绕。这种情结，是生命之于艺术的默契，那是 种生命能承受的轻快。许多人始终无福消受。 　　婆婆也许把这样的情结当作自己的归宿了。一个明白自己归宿在哪里的人， 才会这样从容地活着。 　　我就那样静静地长着，直到我自己的花儿绽放。日子和婆婆脸上的微笑一样。 恬淡如歌。 　　直到有个很瘦的男孩到来，我才有自己的故事。 　　开始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大棚的门口，看着在摇椅上的婆婆和无数的鲜花。过 了许久他又走了。婆婆听见他的脚步就转过头去叫他：" 号子！你要做啥？" 　　那个叫号子的男孩转了回来，他慢慢走到婆婆身边，样子很腼腆。婆婆笑着 看着他，他伸手挠挠自己的头，说：" 阿婆――能不能给我一朵玫瑰花？" 　　" 你要玫瑰花做什么？" 婆婆推了一下眼镜，" 我知道啦，今天是情人节吧？ 哈哈，好样的啊号子！来，坐下来谈谈。" 婆婆伸手从旁边拿了张小凳子来叫他 坐下。号子起先不肯坐，婆婆说你外婆在世的时候可是我的好朋友哦，你不当我 是好朋友吗？于是号子就很小心地坐下来。 　　号子的眼睛很小，脸瘦瘦长长的。细细的脖子上戴着一圈很白的项链，是银 打的。婆婆知道这是号子外婆给这个可怜的没有爸爸的孩子打的护身符。号子非 常安静，他的眼神也是一样的，总是看着地板。嘴唇很薄，不爱说话。 　　号子不太自在地坐着。婆婆说：" 怎么啦号子？告诉我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吧！" 号子抬起头看着鲜艳欲滴的玫瑰花，没说话，但他小小的眼睛里渐渐发出 许多光芒。他浮起一个不易觉察的微笑。他看了婆婆一下说：" 她的名字叫麦子 睡在秒针。" 　　婆婆说：" 叫什么？" 　　号子说：" 她叫叶麦子。阿婆你知道吗？我每个晚上都睡不着――黑黑的房 间里我一直听着秒针发出的声音――她给自己起的名字多好啊。麦子――阿婆， 我真是海子的儿子吗？我从来没相信过妈妈――我也不相信自己。" 　　婆婆说：" 号子慢慢说，别着急，慢慢说，把你要说的都说清楚，这样阿婆 才能帮你啊！" 　　" 我妈妈说是在一个破落的酒吧里怀上我的。我的爸爸就是海子。可是我问 妈妈那个酒吧在哪里，她说已经倒闭了。我问他我爸爸给过她什么了。她说给了 她记忆。阿婆我就这样来到人世了吗？这么不经意的――就来了，我一直感觉不 到自己的存在。可是我真的找不到证据啊，酒吧或者海子，什么也没留给我。海 子死了，他的诗里没有我妈妈，也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