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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高跟鞋平底鞋文/朱婧(1)
高跟鞋平底鞋
○朱婧
眉喜中学时候只穿平底鞋,细碎的齐眉刘海,柔顺的马尾辫,面容平淡而清
朗;穿翻领T 恤,白色短裤,轻盈地跑去操场跑道旁的自来水龙头,低头接水喝。
那是刚刚上完体育课的她,脚上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色跑鞋。
眉喜有两双白色跑鞋,都是最简单的那种,鞋带是白色的,没有任何花哨之
处,如同那时候她的心思。眉喜的白色跑鞋,总是自己洗,洗完,还要上一层滑
石粉,用卫生纸包着很小心地放在窗台上晒。
老师家的儿女,驯良的天性,严格的后天教育,教导出这样的一批小孩,他
们总比同龄人中的很多要中庸,保守;良好的卫生和生活习惯,理想主义的熏陶,
让他们有时看起来更像中产阶级的小孩,这也是他们中很多人的生活理想和未来
的命运走向。
眉喜住在教工宿舍,学校的家属院,屋子一间套一间进去的两室套或三室套,
愈进去光线愈加不好,白日里也要终日开着日光灯;眉喜的近视眼很早落下了。
最里面是卫生间。眉喜的父亲已经把卫生间装修得很好,但是,过度的潮湿还是
能让眉喜每每从卫生间的墙壁上拣出小小的蜗牛。它小,连着壳都那么脆弱的意
思,它在她的指尖上,老实地,懵懂地,贴着她的皮肤,甚至几分依赖的意思。
眉喜轻快地跑去外面,把它放到草叶上。草叶坠下去,因为承担一只蜗牛的命运,
沉重。若承担一个人的命运的重量,会不会太累。眉喜,许多年后,常常在电话
这头,低低问着沉和。
平日的眉喜,也穿别的鞋子,不过都是平底的,娃娃圆头黑皮鞋,搭配白色
蕾丝花边袜;蓝色运动鞋,配白色棉袜;褐色休闲鞋配淡灰色棉袜;有一年在南
方工作的舅舅给她带回来一双红色的跑鞋,纯正的红色悦目耀眼,眉喜却少有穿
过几次。
穿平底鞋的眉喜,走路轻盈,健康明朗。在饭堂打饭,老师和学生是一起的,
有次,一位老师端着饭盒时不小心遗落了手边的饭票,眉喜轻巧地插身过去,蹲
下,帮他捡起来。那是雨天,饭堂的水泥地面上已经有许多狼藉杂乱带着水渍的
脚印,饭票的旁边沾了些许泥污,眉喜小心地用手指擦干净,把它递到他手里。
他对她温和地笑。那是她记忆里最美好的笑容,他是她第一个爱慕的男子。
办公室里,午后的阳光在窗户外明晃晃的,好像什么心事也藏不住的少年。
吊扇阵阵微风,掀起作业本的几片纸张。眉喜陪他给学生证件上贴照片,他拿起
一张照片,仔细端详了片刻,和眉喜说:她生得真好。
眉喜看过去,是微凉。
微凉总恨自己长得不够快。谁让她有那样一个妈妈呢。爸爸是县城文化站的
站长,管理县城萧条但外观庄严的影院和无数个广播站。似乎理所当然地,他娶
了妈妈那样的女子。
妈妈在传说中是当年县城文工团最美丽的女子,她长袖善舞,明眸善睐,她
本来的理想原本在县城之外更大更远的世界,只可惜被爸爸整个县城所有广播站
同时播出的情诗所俘虏。那是个情歌张狂,诗人享受崇高地位,文化中心化的狂
热年代,作为文艺女青年的母亲就这样轻易地被打动了。很快,微凉的出生更限
制了母亲的脚步,但是她那样的人物还是很容易在小县城活出风情万种,超越于
一般女子的不同姿态。
经济不景气的时候,父亲巧妙地把文化站附属下的电影院,那座带有前苏联
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的老会堂租给各种单位和工厂开每年各种名目的表彰大会,
联欢会,总结会;在那些会议都萧条的时候,他就把它租给来路不明的江湖医师
开什么风湿,偏瘫治疗的新药免费试用推广介绍会,甚至有一次租给一个外来城
市的工厂开羊毛衫展销会。
这些会议的频繁让老会堂恢复了生气,坐椅因为长期被衣裤的磨蹭而愈发铮
亮,发散一种荣誉的光芒,而父亲的腰包也因此迅速增长,这让父亲在小县城养
着母亲过滋润的生活成为一件易事。
母亲的服饰总是那么妥帖,她有着天生的智慧知道如何穿衣能显现出她修长
的颈,纤细的腰,圆润的腿;她的颜色总是那么美丽新鲜:咖啡配浅米,玫瑰红
配深绿、明黄配草绿、粉红配鹅黄,她天生的冰雪肌肤让她最容易把各种颜色的
美丽展示出来。
微凉从小就怕老师,这与小学的经验不无关系。她的小学老师们都是些年轻
或年老的女子,她们酷爱挑微凉的一切小毛病,包括小数点的位置和" 拨" 和"
拔" 相差的点点,以此有借口让微凉叫父母到学校来。而每次去微凉学校的一定
是她美丽的母亲。她们艳羡地,愉快地,坐满整个小小的办公室,在关于微凉的
问题之外更多和她母亲探讨她在大城市的见闻,穿衣服的心经。
微凉小时候长得平平到让父母的亲朋们不免狐疑,除了一双仿佛时时被恐吓
到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身上看不到太多母亲美貌的痕迹,皱皱的蒜头鼻,稀
拉的黄头发,然而这丝毫不影响她对母亲美丽的追求。
微凉从小的定义里,就认为,真正的女性就应该是母亲那样的。
母亲总是只穿高跟鞋,从不穿平底鞋。微凉是在许多年后从自己继承的母亲
的身体特点上找到了原因,当时,她只觉得母亲穿高跟鞋是多么的摇曳生姿。她
迫不及待地渴望长大,渴望长到能穿高跟鞋的年纪。
微凉第一次穿高跟鞋是八岁的时候,母亲不在,她把母亲的高跟鞋排队,挨
个地穿过去,在宽大的穿衣镜前艰难地挪动步伐,稚嫩的小脚被皮革摩擦得生痛,
她依然不懈怠地,尽量把自己的小脚丫往皮鞋的前端塞,尽量,像母亲那样,稳
当优美地走路;可是吧嗒吧嗒的不协调的脚步声总是传出来,就像白雪公主一觉
醒来后发现自己雪白的肌肤被邪恶的母后变成了木炭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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