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116 这天上午,陶兴本在办公室里接到钱端端的电话。 “姐夫,晚上到我这儿吃饭!” “算啦,我不去了。” “你有事吗?” “没事。” “怎的?” “没情绪吃饭!” “我说你活的太累了!亏损企业有的是,哪个厂长经理像你这样儿?现在是 ‘有亏损企业,没亏损厂长’。你别把身体搞垮了!喂,你听见吗?晚上你来吧― ―今天是老太太生日。” “是吗?” “你们家也没人了,全跑了!” “好吧。” 陶兴本下午四点离开机关大楼,他从来没有这么早下班的时候。他叫小石把车 开到中街,他要买一样礼物,不,不是什么礼物,是一样东西,是好久不登门今天 又是老太太的生日手里必需要拿的一样东西。老太太74岁或者75岁或者再老些,他 记不清了。 他的车停在协和商城门前。 “陶总,要买啥?我去办。”小石问道。 “不用,我自己去看看。” 他当上总经理没有进过商场。他下了车。在中街和朝阳街十字路口东侧建起两 个老大的商城,他没见过。人太多了,看到中街有这么多人想到东建有这么多人中 国有这么多人就头痛。天气冷了,街上刮着冷嗖嗖的小北风,可是人头攒动无尽无 休。 他走进商城,不知道买什么东西。钱端端那里什么也不缺。他在一楼转一转, 想买点补品,如蜂王浆鱼脑精延生护宝液之类,但是找来找去没有找到柜台。他正 想向人打听,只见一个老者高高的个子向他走来。 “小陶,是你吗?” 原来是潘廷俊老先生,伸出瘦而长的微微颤抖的手。他总是“小陶”不改口。 他头上戴着银灰色巴黎小帽,那是去年陶兴本送给他的寿礼。他的身后跟着老伴。 “潘老,老两口,你们好!” “小陶,今天怎么得闲?” “我是从来不逛商场的,今天让潘老碰上了。” “看你的气色不大好啊!东建日子不好过吧?” “说的对。潘老近来咋样?” “我很好啊!九建到底机制不同,办事效率高啊!我在技术上的要求,只要是 合理的,马上就能办到。过去在东建,有个想法三年五年实现不了……” 老先生就说你不爱听的! “小陶,凡事想开一点嘛!韦老板说大电厂的事要和东建合作,这是好事啊! 昨天他从广州打电话过来,说这事情有进展。” “好啊!” “等他回来再商量。小陶,保重身体,再见再见!” 和潘老分了手,陶兴本心中又添几分懊丧。“凡事想开点”,他的窘境连退休 老人都知道,可见尽人皆知。他当计划处长时候,有一次和党委宣传部长吵架,宣 传部长骂他“心地狭窄”。他对这个话记忆很深。以后他当总经理,只听到好话听 不到坏话了。宣传部长的话代表一些人的看法,潘老不也是这样看吗?“凡事想开 点”,他真是心地狭窄吗?他不知道。他对自己似乎丧失了判断力。 mpanel(1); 他找到卖补品的柜台,买了几样东西,然后去岳母那里。他有一年多没登岳母 的家门。 “啊,来了!” 钱端端迎出来。客厅里有几个客人,正在和老太太说话。这些客人是七、八十 岁的老人,老太太的战友、同事、朋友。陶兴本见过这些老人,只是叫不出名字。 他问候了几句。这房子刚刚装修过,客厅的沙发换了,焕然一新。陶兴本把买来的 东西交给钱端端。 “姐夫,来看看新房子!” “啥新房子?” “跟我来吧!” 钱端端领陶兴本穿过餐厅进了另一个房间。原来钱端端的房子倒塌以后,市里 分给她一套房子,一直没有去住。最近她和邻居换了房子,把隔壁一套两居室要下 来,在墙上开个门,连通了。 “你和老太太两个人,要这么多房子干啥!”陶兴本说道。 “房子还怕多吗?姐夫,我告诉你:皮皮要回来了!” 钱端端的儿子在澳大利亚,四年没有见面。她和小高在电话里商量妥,把儿子 送回国念高中。 “姐夫,除了皮皮,还有人要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钱端端领陶兴本走进装修好的儿子的房间,这里坐着一位客人。 “这是音乐学院的黄教授。” 黄教授50多岁,穿一套崭新的条纹西装,长着男人少有的大大的眼睛。他站起 来的时候脸红了。钱端端是大方的轻松的神态。 “我和黄教授打算下个月结婚。” 原来是这样! “祝贺……祝贺你们!” “到时候来喝喜酒吧。到时候你们家的人全回来了!” 老太太的生日晚饭开上桌。饭菜是饭店送上门的――现在请客方便,打电话叫 菜就可以了。这桌菜摆在餐厅明亮的水晶吊灯下。钱端端拿出一件大红毛外套叫老 太太穿上。老太太喜气洋洋红光满面。端端真是够孝顺,这两年把老太太侍候的越 发好了。老太太幸亏养了端端这样的女儿,如果都像钱芳芳那样就糟了。一家人家 总是这样,钱家有个钱端端,陶家有个陶初云。于是大家上桌吃饭,六个老人加上 三个晚辈。钱端端安排陶兴本和黄教授坐在一起。大家先是举杯为老太太祝寿,接 着老人们转到针砭风气,指摘时政上面。他们都是抗战或者打老蒋的时代的人,依 老卖老,口气和怨气都特别大。一会儿,说起老太太的外孙女陶末雨,他们在电视 里看到她的演出,啧啧称是。他们也说到雨雨出了事――这是全S市尽人皆知的事, 他们把雨雨说成勇斗歹徒的英雄宁死不屈的巾帼豪杰。 “我的两个外孙女,谁也比不了的!”老太太这样说。 桌上有白酒、洋酒、啤酒、饮料。陶兴本喝一点洋酒,和黄教授说说话。黄教 授是作曲家,他刚刚完成一部四幕歌剧,正在辽宁歌剧院排演。他请陶兴本下个月 去看彩排。陶兴本点点头。他本来应该有兴趣,但是他现在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 吃完饭,黄教授有事先走了。几个老人兴犹未尽,和老太太坐在客厅里继续说 话。陶兴本和钱端端回到儿子的房间。 “姐夫,东建现在怎么样了?” 钱端端端来两杯咖啡,一包香烟。她今天很有和陶兴本聊一聊的兴致。 “还没说说你的事。”陶兴本说道。 “我的事?很简单,认识了半年,双方都觉得合适。他老婆也出去了,跑到英 国弹钢琴去了,同病相怜。总得有个伴儿啊!” “孩子呢?” “孩子大了,小的在国外,大的在报社当编辑。” 陶兴本端起咖啡,却被钱端端拿下来。 “这是你的!” 原来两杯咖啡不一样。钱端端知道陶兴本喝茶喝咖啡都是最浓的。陶兴本呷一 口咖啡,点上烟。 “好吧,我说说东建!” 他开始说东建的困境,他和金帅邦的明争暗斗,以及刘作光到来前后发生的事 情。钱端端听着,点着头。她完全理解他的诉说,而他确实找不到可以谈谈心里话 的人了。因此这诉说同时含有痛苦和畅快。 “没想到金帅邦这么坏!”钱端端气愤地说道。“你搞的那个材料,送给鲁市 长多久了?” “一个月了。” “你后来找过他吗?” “没有。” “我问问他!” 钱端端是打抱不平的架势。她拿起电话,拨鲁曼普家。她这儿每个房间都有电 话机,儿子屋里的电话是一辆小汽车。 “他在!” 她用手捂住话筒,对陶兴本笑一笑。大概有人去找市长。过了一分钟市长来了。 “喂,市长,是我!有点事问问你。……刘作光到东建你知道吗?……来了一 个星期……说是来整班子……嗯……嗯……嗯……东建的班子市里也该管嘛!…… 嗯……嗯……市长,我说这个金帅邦能耐不小啊!……嗯……嗯……还有老陶那个 材料……东建这么大企业这么整哪行!……嗯……对……对……啥?……嗯……好 的……好的……” 她和市长说了五、六分钟,最后一声“再见”撂下了电话。但是她的脸涨红了。 “市长的态度不积极。”她说。 “他怎么说?” “他说东建的班子主要看华兴的意见。” “历来是华兴和市里协商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谁爱管你们中直企业啊!还要咖啡吗?” “要!” 钱端端又去冲一杯浓咖啡。 “金帅邦的事呢?市长怎么说?”他问。 “市长说……材料里提的问题没证据。” “证据?什么叫证据?”陶兴本恼怒了。“可以调查嘛!” “姐夫,你别急……” 人说鲁曼普是老狐狸,真他妈的说对了!钱芳芳说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真他 妈的说对了!从金帅邦的升迁到银河大厦的招标到刘作光的整顿,鲁曼普充当什么 角色,还不清楚吗?东建坏就坏在鲁曼普手里! “端端,你不要替鲁曼普说话了!我再也不要听了!” 正说着,老太太走过来,满脸堆笑。 “云云来电话了!她俩给我祝寿的――陶兴本,你去接电话吧!” 云云是惦着姥姥的,她俩走之前特别来看过姥姥。于是他们回到客厅接电话。 “爸,你好吗?”是云云。 “你们在哪儿?” “我们在红棉酒店。” “什么红棉酒店?” “我们在广州。刚才打到家,你不在。” 她们到了广州,不去三峡了。 “给妈也打了电话,她挺好的。爸,我们打算去海南岛了。” 不去三峡去海南,她俩兜里有多少钱?看来不花完不痛快。 “雨雨呢?” “雨雨身体好多了,能吃能睡。爸,你身体咋样?” “没啥。” “爸,爸,我是雨雨!我在广州遇上好事了!你猜是啥好事?”雨雨非常兴奋。 “我去看几个演戏的朋友,遇上了李翰祥!你知道李翰祥吗?就是《火烧圆明园》 的导演,香港的大导演!爸,李导看中我了,他要我在一个古装片里当女一号!这 回不拍电视剧拍电影了,过了春节就开机!爸,你不为我高兴吗?我告诉妈了,她 可高兴呢!爸,你过的好吗?二姨好吗……” 雨雨说完云云接着说,无非是问陶兴本的饮食起居,千叮万嘱。 打完电话,陶兴本忽然想起一件事,在桌上“啪”地一拍。 “他妈的,韦家昌也到广州去了!” “韦家昌?” 钱端端奇怪地睁大了眼睛。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