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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初云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一次郊游! 这郊游是她提议的,她是随随便便说的。她心无所置心灰意冷心烦意乱,一个 冬天一个春天她过的难受极了。自从鸣放酒后大闹她没有舒坦过。她的感情生活一 团糟家里也是一团糟。后来连她的身份也不“合法”了。所以那天她说要去开开心。 韦家昌是个什么人?他在她家有恶名在东建有恶名,可是在别的地方他还有善名有 德名有义名有威名。世界是复杂的人也是复杂的,简单的人固然可爱复杂的人不一 定可恶。他是工于心计的人,安排好一切又使你毫无觉察。事情的结局使她难以置 信。 那天初云小姐兴致勃勃是好久没有的畅快。 那天她饿了大半天正在上石桥的农家小店里狼吞虎咽。 那天韦家昌说出了一切。 “云云,你的事情我很早以前就听说了。大约在12年前,就是我离开东建的那 一年。我敢说,这件事在东建很少有人知道。你妈年轻时候是东建有名的美人,生 出你,生出末雨,是自然合理的。我离开东建那年,我们科里一个姓麻的老头对我 说,你不知道陶处长还有个故事,他的大女儿是捡来的。我说从没听说。他说这事 有可靠来源,是陶处长大女儿的亲叔叔说的。以后再没有人说起过。云云,直到去 年我在正泰和你提起,我就想证实是真是假。我问了一个人,你想这人是谁?是潘 廷俊潘老。潘老说,是这么回事!当年陶总和他在一个班组干活的时候,陶总亲口 说过,陶初云是别人放在他家门口的!至于你的亲生父母是谁,陶总也不知道。这 件事潘老从没对任何人讲过。 “潘老一说,这事确定无疑了。但是谁能清楚呢?事隔多年,你的亲生父母从 没找过你。唯一线索就是麻老头。麻老头早已退休回了老家熊岳城。于是我到熊岳 城找到麻老头。麻老头见老同事来访又拿了不少礼物很高兴,叙旧之后我才说明来 意。我以为他认识你亲叔叔,谁知他直摇头,说:家昌你打听这事太晚了,那人死 了。原来这事麻老头听他的连桥儿说的,他的连桥儿姓王认识你的亲叔叔,可是他 死了三年了。 “云云你别急,我要讲清来龙去脉,你才能明白。 “麻老头给了我老王家的地址,叫我去找他的大外甥。我想,试试看吧!我找 到那个姓王的。姓王的开出租车,他问我,你要找的人姓啥?我哪儿知道姓啥!我 留下名片,叫他有消息找我。这事绕来绕去,云云你听就像迷魂阵一般。不管怎么 说,这件事对你毕竟十分重要,你应该了解全部真象。所以有一线希望也要找到。 “过了春节我忽然接到王司机的电话,说是找到了,叫我第二天一早去他家。 第二天王司机告诉我,两天前他拉一位客人,客人说认识他,他姓杨,他们两家的 老人过去是朋友。说来说去果然是这么回事。你要找的人或许就是他吧?他父亲死 了,熟人一大把,怎么知道就是这个人?我说不管是不是,我答应的酬劳如数给你。 他给了我姓杨那人的电话。 “天下就是有这样的巧事!我找到姓杨的――后来证明他是你的堂兄――那家 人家。这个姓杨的是冶炼厂黄金车间的工人,不上班在家作生意,日子过得不错, 出门就打车,因此遇上了王司机。我说想见他的父亲,打听一个死去的老人的事。 姓杨的说,他的父亲也去世了!我想这下完了,找来找去都是古人。我问他有啥亲 戚,他说只有一个大爷在乡下。清明的那天我去了千山,费了一番周折找到上石桥 乡,找到那村子。一看见杨大爷,我想有了三分可能,不知是五官哪个地方,还是 精气神有哪一分相像。我拿去些礼物,说我是东建的,来看看老人家。我问:老人 家,你是有个女儿,生下半岁给了人吗?老人家摇摇头。我说,你老再好好想想, 你的女儿是1969年8月出生的,你是1970年2月送人的。因为潘老告诉我,你到陶家 六个月大。我叫人到派出所查过你的生日。老人还是摇头,我说了半天他就是摇头。 我只好告别回来。 mpanel(1); “过了两个星期,我第二次到上石桥,还是带了礼物。这一回我拿出一张照片 说,老人家,你认得这个房子吗?老人家接过照片看了又看。云云,这照片是你姥 爷也就是老钱书记过去住的房子,在和平区的南五马路。这房子是日本人的老房子、 有六、七十年,两层楼坡屋顶,门前有一个高台阶,下面是半地下室。房子的事也 是潘老说的,潘老认得老钱书记家。我找到这房子拍了照片。现在这房子重修了住 一个厅长,但是外边的模样没变。老人家看到照片大为震动,两眼发直,双手颤抖。 我于是说,你女儿当年就送到这家! “老人家终于承认了。他拿出你今天看见的旧相册。50年前老人家就是在这房 子的台阶上领回你的亲生母亲,就是照片上的日本女孩!那年你妈15岁。你妈姓青 木,这房子是青木将军的住宅。你可以去看看那房子,你的命运都在那房子里! “你妈到了杨家一共生过六个孩子,三男三女,都是在上石桥生的。你妈操持 家务,生儿育女,过着中国农民的苦日子,再没离开过山村。你爸在S市做工,一、 两个星期回家一次。第一个是女孩夭折了。第二个是你大哥一直务农。第三个是你 二哥,‘以老换少’顶替杨大爷进了东建,可是五年前从架子上摔下来,截瘫了。 你二哥一家没有S市户口住在铁西的棚户区,一家人全是病号,有个女儿叫杨春凤 因为生活所迫当了雏妓,收到女子自强学校。你二哥的家我去过一次,我是冒充残 疾人联合会的人去的。我这里有你二哥的地址。他们是东建最贫困的,也是S市最 贫困的。第四个是你的姐姐,嫁到外地去了,在黑龙江佳木斯的农村。你三哥在山 东,当兵以后找了个山东媳妇去烟台安了家。你是杨家最小的孩子。你生下正是文 化大革命最乱的时候。山村的医疗条件很差,没有医生找的是邻村的老太太接生。 你活过来了,你妈大出血而去世。杨大爷无法养活你,他已有四个孩子,你大哥只 有15岁,最小的是你三哥只有三岁。于是他抱着你找到当年领你妈的那幢房子,把 你放在台阶上。你爸想,无论哪朝哪代,住这个房子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那四 个孩子都是杨大爷自己拉扯大的,他再没续弦。还有你大哥,15岁开始担当起你母 亲的大部分职责,真不容易! “云云,这是我知道的所有故事。到现在为止,你的亲生父亲,你的那些亲戚, 他们谁也不知道你。” 太神奇了,这一切太神奇了!韦家昌花这么大的气力弄清了她的身世,如此神 奇的身世!她的老家在辽南的农村,而她的外婆家居然在遥远的东京!她居然是一 个混血儿是战争创伤诞生了她!这一切怎么可能呢?这一切又是如此真实不容置疑。 她家里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而她的生父和生父家里那些陌生的亲戚也不知道有她。 只有她自己知道,还有韦家昌,这个尽心竭力无所不能的人。她不知道应该感激他 还是应该恨他。她宁肯不知道这一切!爸爸不应该告诉她,就算她不是爸爸亲生的, 爸爸也不应该告诉她!她只觉得内心的某一处地方被刺伤了。她从小建立起来的自 尊也许是荒唐的,却是根深蒂固的。她是干部子女,她的爸爸是大企业的领导,是 高级知识分子。她的妈妈是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她的姥爷是高级干部是老红军是 共和国的功臣。她生长在东北最大的都市,她从小上的是最好的小学中学。她对那 种土里土气的人有一种天生的鄙薄,对自己血统的高贵有一种天生的自豪。现在她 知道她只是个农家的后代,血统中高贵的一半还是来自异国他乡。 从千山回来以后一个星期,韦家昌派车把初云接到他的办公室。 韦家昌先给她打了电话,然后派车到设计院接她。她在院里没有事情做,她在 电话里也没说啥。可是到了韦家昌的办公室,她心里有点恼火。为啥打个电话她就 来了?她从来是独立不羁的女孩子,她从来没有如此听人摆布!她倒底怎么啦? “云云,坐下吧!” 他还叫她“云云”!他打算一直叫下去连个“请”字也不用! “韦先生,你还要干啥?” 她也换了称呼并且站着。 “云云,啥事不高兴了?” “废话!我讨厌你做的事,讨厌!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你说的!一切都是编的, 编的!我不认那些人!他们和我没有一点儿关系!” 初云突然发火了,涨红了脸。 “有话好好说嘛!”韦家昌收住笑容。“我没叫你认,也没叫你不认。” “你不怀好意!你就是不怀好意!”初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我的恶意在哪儿?” “哼,你自己知道!” 韦家昌倒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就算你说的是事实,谁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初云把口气放缓些,她自知刚 才的话说重了。“就算他是亲生父亲,可是他遗弃了我。他不管我的死活遗弃了我! 在冰天雪地里把我丢掉!以后他从没找过我,他认为我早就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 早就不存在了!” “我知道你的心情。”韦家昌在初云的对面坐下。“但是你设身处地想一想: 一个老工人,中年丧妻,膝下一群孩子,每月七、八十元工资。尽管他是工人,在 文革中,娶一个外国妻子,是很大的政治压力。云云,我认为这可以理解。而且…… 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 初云不说话了。 “云云,客观地说,你的亲生父母给了你生命、美貌和聪明,你的养父母给了 你知识、教养还有爱,使你成为出色的女孩。你应该庆幸。这是上天的安排,就在 你被放在台阶上的一刻,决定了你的一生!今天请你来要给你一样东西。”韦家昌 拿出一个信封放在初云面前。“你看!” 初云打开信封是张六英寸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一家三口人的合影,她的亲生父 母和一个怀抱的婴儿。照片的下角写着“S市生生照相馆”。 “她叫啥名字?”初云指着照片问道。 “青木美代子。” 她妈叫啥名字要问别人! “抱着的是你大哥。这是生你大哥的那年,可能是1953年吧。” 青木美代子年轻得很。1953年她该是23岁,比初云现在还年轻!她梳一根大辨 于,穿的是斜襟的褂子,也许是件旗袍。她长得像日本人吗?她的眼睛也许像初云 的眼睛,不,是初云的眼睛像她的眼睛。她一辈子就是一个中国的农家妇女。她的 乡里乡气的打扮她的慈和安命的表情已经看不出她高贵的出身,她已经和这个家这 个乡村这个世界融为一体了。她是美的。40年过去,她已经不在这世上。她是因为 生下初云而离去的。活到今天她有60多了。 “你长的更像你妈。” 韦家昌此时的话听起来似乎亲切。 “你说我长的像日本人?” “不,我说像你妈。” 他说她“应该庆幸”,是的,这话很打动人。她该为命运而庆幸,她该为如诗 一般的身世,为她所获得的一切而庆幸! “韦老板,我全明白了。只有一件事不明白:你为啥这样做?” “当然是为了你。” “行啦,别说好听的啦!” “云云,还有个事――长春有个项目,一万二千平。” “你又给我找活儿了?” “对。” “你和长春还有关系?” “我老家是长春的。有了消息我找你。还有,这是你二哥家的地址。如果你想 去看看,就说你是残疾人联合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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