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19 汽车开到马路弯,鸣放把小范打发走了。他们走进伯爵西餐厅。这家餐厅不大, 倒是西洋古典式装修,爱奥尼柱头。餐厅小姐看来了一男一女,便把他们让进单间。 初云神头一看,那单间只有两个平方,灯光暗悠悠的,门上挂一块布帘儿。初云连 忙缩回身。 “坐外边!” 他们在大厅坐。说是大厅,只有四、五张西餐桌,墙上的石膏浮雕不是惯常的 裸女,而是仿米开朗基罗的《被缚的奴隶》,只是仿制的工艺太粗糙。这儿比“鸽 子笼”好多了。 他们要了两杯咖啡,一碟炸薯条。 “我今天是不是够意思?”初云觉得挺开心。 “想让我夸夸你?” 鸣放一口喝掉大半杯咖啡。他也不嫌烫!脏衬衣领子托着他的结实的黑里透红 的面庞。他长得黑,像他妈,而卫东长得白,像潘老。红旗也长得白,颜色比初云 还好。一家姊妹就是不同。鸣放今天情绪特别好,也许是好容易能和初云约会,也 许是二姨答应给他标底。刚才二姨训了他半天,他好像无所谓,好像没听明白。 “不想听你夸。我觉得你――不行。” 初云一句话把鸣放的情绪打掉了。 “你说你在二姨面前那几句话!”初云继续说道。“闷头瘪棒的,哪像个大经 理?一句有劲儿的话也没有!我要是二姨,看你这个样子,绝不能给你活儿,拜拜 吧!” “到二姨面前能装英雄?”鸣放这会儿来词儿了,一口喝掉剩下的咖啡。“我 不得认个小辈?我不得装傻充愣,让二姨指点迷津?” 说着变成他二姨了。 “其实二姨说的我都清楚。”鸣放继续说。“现在的建筑市场叫啥市场,黑得 很!” “你清楚啥?韦家昌办一级你都不知道!” “陶小姐,听我说!现在的建筑市场,上市买不着货,交易都在黑市里。甲方 卖的是项目,有权的拿国家的项目为自己捞;中间人卖信息,卖关系,卖手腕;乙 方就买项目,贿赂官员。多少人当掮客!坑蒙拐骗,买空卖空,行贿送礼,多少人 发了财!别说这么大项目,就是百八十万的项目,也是明里来,暗里去。东建是国 营大企业,是正规军,国军,能像韦家昌那么干吗?东建靠实力,靠几十年的资信, 靠国营大企业的牌子。我们至今是建筑市场上的正人君子。” “照你这么说,东建别干活儿了!”初云吃着炸薯片。“人家游击队,专门对 付你正规军!” “云云,你说的对,东建不定哪天就叫游击队打垮了!” “你对银河没信心了?” “不,有信心。银河这么大的项目,小队伍不行,拿不下来。现在东建就靠大 项目。今天看二姨的态度,我放心了。” “我还替你担心呢!小姐,能不能放点音乐?” 正是下午时间,餐厅里没有别的客人。两个小姐靠在巴台上聊天,听见初云招 呼,放出音乐。是理查德的钢琴,叫人腻歪。初云看看表,三点半钟,该说说正题 了。初云觉得这个地方挺好,既清静,还有小姐作伴。如果换一个环境,如果在没 人的地方,鸣放就不老实:第一步,抱你坐在他腿上;第二步,亲你;第三步,摸 你身上。鸣放一有机会就动手脚的。初云不喜欢这样。这是不文明,没教养。这是 她不满意鸣放的地方。中国的男人都是这样吗?似乎他和你上过床,他就随时随地 可以和你亲热,不管你愿不愿意。初云骂过他,但是他改不了。他还是高级知识分 子家庭,他还受过高等教育!这和他的爱情观念是一致的,中世纪的骑士,表面的 尊重和内心的劫夺,没有现代意识!世界上的男人,可能最糟糕的就是中国的男人 了!行了,她也不想说这些,她没想嫁给他,她没有理由没有权利没有必要挑剔他。 现在放的这首曲子叫《瓦妮莎的微笑》,听红旗弹过。 小姐又去聊天了。这两个小姐像是S市的,不像乡下的。许多餐馆雇的是乡下 女孩。 “红旗和我说了。”鸣放指的是怀孕的事。“你想瞒我。” “过去了。”初云淡淡的。 “你为啥瞒我?” “废话!你想叫我给你生下来吗?” “生下来我就要着!”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好不?” 他们沉默了一刻。 “你想说啥,”初云看着鸣放。“说吧。” 鸣放垂下眼。他要想一想怎么说。 “我想……离婚。” “你就要告诉我这个?” “对。” “你想听我的意见?” “对。” “然后再作决定?” “对。” “如果没有我,你也想离婚吗?” “我没想过。你是现实。” 初云换一个姿势,侧过身。正对着鸣放似乎太严肃了。 “你和马缨啥时候不好了?从有我开始?” “不,原来就不好。” 她知道,他原来说过,但是她觉得没有严重到离婚的程度。她见过马缨两次, 第一次是去年,记不得在哪儿,第二次在潘老的宴席上。马缨的长相太普通,是S 市到处可以见到的那种女人,忍耐谦让寡言少语。那天吃饭,马缨没怎么说话,人 多的时候,大家很容易把她忘掉。 “你太太是贤惠女人。” “那是表面的。” “她在家厉害?不会吧?” “不要说这些!我不爱她,不喜欢她,烦她,嫌她,恨她,恨不得没有她―― 这就可以了!” 鸣放激动起来,惊动了巴台前的小姐。 “小姐,换一首曲子好吗?”初云用眼神叫鸣放平静。“你觉得你的婚姻非常 痛苦,如果没有我,你也要离婚,是吗?” 初云的话并不能使鸣放平静,他的脸涨红了。乐曲换了,是红旗喜欢的那种古 典音乐。 “为啥这么说?为啥?”鸣放是痛苦的。“我爱你,爱你!不能没你!” “别说傻话了。” “嫁给我!” “不能嫁给你,真的,是真的!我觉得你应该理清自己的想法,现实是什么, 应该怎么做。你觉得过不下去,离婚也可以。但是不要为了我。你不应该用离婚来 逼我。鸣放,你身上有很多我喜欢的东西,不然我怎么会和你好,会作你的情人? 也有我不喜欢的地方。不管喜欢不喜欢,和婚姻无关。我不会嫁你。从一开始我就 想让你明白这一点。我没有说,我只是觉得这个问题不太严重。没想到这么严重。” 很快找到男人的弱点,看破男人,实在是一种悲哀。 “你想嫁给谁?”鸣放阴沉地问道。 “你怎么这样!”初云不满意了。 “你如果没有谁,我是不会死心的,” “咳,跟你这种死心眼的人,讲不清楚!” “好了,我不逼你――逼你也没用。我们继续作情人。” “不行了,我承受不了。” 进来几位吃晚饭的客人,两位小姐连忙招呼。 “我也承受不了。” “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不该理你!” “晚了。” 该走了,今天只能这样。 “走吧,”初云站起来。“打个的,先把我送回家。” “我不走。”鸣放坐着不动。 初云一扭头出了西餐厅。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