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12 潘卫东总是想着初云小姐。三个星期前去东陵,不是初云答应他的约会,而是 他死皮赖脸的纠缠。对付女孩子有各种办法,死皮赖脸也是一法。那天分手的时候 初云以女皇的口吻说道: “听着,以后不许你找我,不许打电话!到时候我会找你的。” 他只有答应。他告诉她手机号、传呼号、家里电话号、办公室电话号。这么多 号码,这么方便的通讯,就是收不到消息。他急了,打电话到设计院。院里的人说 她病了。好机会!于是他打电话到她家。正是初云接的电话。 “你好――我是卫东。”他小心翼翼。 “你这个狗东西!谁叫你打电话了?” “女皇”对她的懿旨记得清楚。 “听说你病了――能去看你吗?”她上次说起怀孕的事。 “废话!谁说我病了?” “你们院说你请病假。” “我骗他们。我在家干私活呢。” “出来玩好吗?” “不行。我现在不想见你!” “啥时候想?” “我明天去丹东。对了,上次说的那件事,就是……是骗你。” 不知道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总之潘卫东还是没有见到初云。她在和某个 男人周旋,使她怀孕或者她谎称使她怀孕的那个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男人。潘 卫东是他的对手并且要战胜他。但是总要见面才行。他心生一计:下个月是老头的 70大寿,他要摆几桌请请亲朋好友。陶兴本是必请的,初云是红旗的同事,把她请 上。 潘卫东有过几个女孩儿,其中有他真正爱恋的女伴,也有被他称为“性快餐” 的一夜风流。最忘不了的是初恋的女伴和在深圳邂逅的女孩子。初恋的女伴是杭州 人,东北建筑大学的同班同学,说不上漂亮,却有着江南女性的白皙和娇媚。89年 出事前,他们已是毕业班了,他和她已相爱一年。但是发生了那件惊天动地的事, 把一切改变了。就在6月10日S市最后一次十数万人在市府广场大集会之后,他知道 大祸临头了。他和她一同逃离S市。他想在外地躲一躲,或者找机会跑出去,但是 走投无路。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回S市,任凭当局的惩罚。他回S市之前先送她到 杭州。那天她没有回家,和他在小旅馆过了一夜。那是他们的第一夜也是最后一夜。 他们虽是童男童女,却是不顾一切地相求,摧肝裂胆地相求,死而无怨地相求。一 个无眠的夜,有的只是不停的哭泣和不停的做爱。第二天自然是生离死别,海誓山 盟。他在狱中始终揣着她的照片,照片上留有他无数的吻和泪痕。等他从狱中出来, 女孩已经毕业回杭州,据说嫁了人。他不死心,赶到杭州,住了三天,没有见到她。 他知道她躲着他,也知道她真的结了婚。他仍然住那家小旅馆,茕茕而泣。他立在 黄昏的迷蒙的西子湖畔,仰天长啸,让悲声在水面飘荡。他离开杭州去深圳,开始 了有别于当年的新的冒险生涯。他在深圳结识了一个女孩儿,是个湖南妹子,不到 20岁。他在股票市场上认识她。她长得黑黑的,两眼放光,走起路来脚步如飞。她 也想搞股票投机,却没有本钱。他则有两个同学和朋友。他住在同学那里,从朋友 那里借到两万块。认识她的第二天,他们又在股票市场见面了。这天下午他们一直 在一起。晚上,他们在大排档吃炒面。吃完面他送她回去。她的湖南妹子的辣味儿 叫人心荡神驰。他在楼角的暗影里吻了她,对她说:“哪天带你上床!”她的眼睛 在月光下发出猫眼一样的闪光,回答说:“今天!”很久以后,他每当想起她,就 在心里叫她“今天妹子”――你永远忘不了她的惊人之笔带给你的喜出望外的刺激 和快感。他们一刻不耽搁,立即找住处,找到一家小旅馆。她自己脱光衣服,抱住 双腿坐在床上,却对他说:“伙计!出去找家药房――正是危险期。”他只好出去 寻找昼夜药房。那间小房间除了一张铁床什么也没有,而那又是一张既不够长又吱 吱作响的床。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的铭心刻骨的爱,已经不是为了证明自己为了承诺 为了责任为了将来,他只有一时的疯狂和满足。第二天他们不再住小旅馆而是租了 一间简陋的房子。他仍然去搞股票投机,她则去夜总会打工。他们共同生活了一个 月,是他和一个女人生活的最长一段。(他后来总是想起那一个月的生活所给与他 的快感,她是天生的会做爱的女人)他在股票上成功了,赚了八万,还清了朋友的 债,然后对她说:“我要回家去,也许回来,也许不回来。”她黯然说:“你走吧, 有缘总会相见。”那时候他没有脱开学生味儿,没有长出商人的黑心肠。他拿出两 万元给她。她不要,说:“买笑的么?我不是你买的姘头!”他走时天已冷了,他 给她买了一件大衣,她收下了。她送他到火车站,流了泪。他没有流泪。两个月以 后,他从S市回来,再也找不到她。他只叫她“阿猫”而她叫他“阿狗”,他不知 道她的真名实姓。一个文小姐一个打工妹,感情经历的反差和命运的反差一样强烈。 那以后再也没有难忘的女人。他去买笑,享受刺激和解决需要。他的职业他的环境 他的生活方式使他难免于堕落。许多男人和女人都在干高歌前进的社会严肃权威的 法律文明合理的道德传统所不容许的肮脏交易,无论为官为工为农为商,无论卖权 卖爵卖文卖娼。礼崩乐坏,仁去义尽,有些人承认堕落,表面上却装作正人君子; 有些人不承认堕落,以为是社会的发展,观念的更新,以为是顺应潮流,是物竟天 泽,适者生存。他是成功者,正如初云说的“暴发户”,也正如初云说的,“最讨 厌最恶心最下作的就是暴发户!”他承认自己“下作”但是不能让人“讨厌”更不 能让人“恶心”。他受过高等教育,绝不乱花钱。他选择价钱公道货有所值的餐馆、 舞厅、饭店,他和按摩小姐讨价还价。除了女人,他的吃喝玩乐高档消费是为了生 意。他花的是自己的钱,不像那些公款消费的人,声色犬马纸醉金迷肚子里是“不 吃白不吃不捞白不捞”“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再简单再直接不过的价值观。他有 事业上的野心,他还要发展,要更大更辉煌。他暂时不想考虑婚姻,暂时没有必要 考虑婚姻。 但是见过初云之后,他的想法有所改变。 去年冬天的那个party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他清楚地记得当她走进房间的一刹众 人想要按捺却又按捺不住的骚动。因为新来的小姐是个生人,大多数人不认识。她 穿一件大红的大氅,浓密的头发高高盘在头顶,站在客厅门口,目光扫过房间,扫 过每一个人。她的双眼转盼流光,一下子扫尽了房间里的恶浊空气,使每个人安静 下来。她的同伴向众人作介绍,空气重新活跃起来。她毫无娇羞之态,大方而不张 扬,傲气而不给人以刺激。她给人以刺激的是她的美,她的完全现代的美,跳跃的 飞动的结实的和性感的美。当介绍到潘卫东面前的时候,新来的小姐说道: “我认识你们家每一个人。” 他对她也有所闻。他不认识她,是因为他不在S市。他在深圳,再往前则在凌 源的劳改营中。他回到S市就听到她的名字,想不到她竟如此出众。他向自己承认 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他立即想到“色艺双绝”那个老词儿,想到《红楼梦》 中的柳湘莲发誓找一绝色女子,“绝色”二字是也。那天他已神魂颠倒,拼命喝酒, 胡说八道,狂放不羁。他就要与众不同,他就要看破红尘,超然物外。他的愚蠢使 他丑态毕现,事后后悔不迭。初云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以至改变了他的计划。他本 来想把事业搞得更大一些,30岁以后再考虑结婚。他现在想初云这样的女孩此生再 难遇到。他所遇到的女孩子几乎没有像样的,就是长得好看些的,也没有文化,没 有教养,愚不可及。初云以她的家庭背景,文化修养,事业成就,以她的超然不群 的气质和相貌,在潘卫东眼里压倒天下女子。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