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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天还没有亮,整个城市都被阴影笼罩着。   黎明前的黑暗让人有一种压抑和窒息,也让人有一种希望和冲动。   许杏莲又早早起来准备上班,自从她有了那份临时工就天天如此,他非常珍惜 被别人看不起的那份又苦又脏又累的工作,因为这对于她来说太重要了。   她今天感到身体不舒服,但她没有请假,她也不能请假,因为临时工是没有任 何假期和福利的。   她支撑着病痛的身子,扛起扫帚向大街上走去。   副省长铁鹰飞多少年来,一直就有天不亮就到马路上跑步的习惯。他不像其它 大大小小的官员,只要有一点小权,就把自己和老百姓隔离开来。他们上班下班开 会出差,只要动步都要坐车,而铁鹰飞除了出远门和时间来不及外,从不坐车,他 不是步行,就是骑自行车。他这样做不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清廉,而是为了锻炼身体 和了解民情。   铁鹰飞在黎明的晨曦中轻松地跑着,大街小巷的景物在他的眼前晃过,他每天 都在跑步中观察到这座城市细微的变化。   因为天还没有亮,大街小巷里没有多少行人和车辆,马路上显得比较清静,偶 尔有几个清洁工在路边扫马路。   天渐渐的亮了,路灯灭了,晨曦把城市的上空燃烧成玫瑰色。   黎明在这些城市美容师的扫帚声中渐渐到来。   路上的人和车渐渐多起来,特别是晨练的人、做生意的人、上学校的人等等, 都急匆匆朝着他们自己的目标前进。   铁鹰飞还在跑步,在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他看见许杏莲正在吃力的扫着马路。   铁鹰飞跑到许杏莲的面前时,他的眼睛一亮,就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注意 观察起这个女人扫地的每一个动作。   “这个人是谁?她的一举一动怎么非常像杏花?难道杏花没有死?不对,杏花 不死也有五十多岁了,她才二十多。一定是自己想杏花想入迷了产生的幻觉。……” 他心里犯嘀咕,一个念头在他心中产生,“我一定要弄清楚她是谁。”   铁鹰飞想到这里加快步伐向前方跑去……。   在一条不宽的马路上,许杏莲还在认真地扫马路,每扫一次都是那么吃力。   一个同事过来劝她:“杏莲,你要是身体不好就不要来上班了,在家休息休息 吧。”   “不行啊,我不是正式工,没有休息的权利。一旦休息,这个饭碗就丢了。我 可丢不起啊。”许杏莲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扫。   那位同事爱莫能助地摇摇头:“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我们单位有的正式工,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工资福利什么都不少。哎,你干得最好,工资比人家少几倍, 什么福利都没有……”   许杏莲没有说话,只是埋头扫地,她似乎要把对自己命运的怨恨和对人间的不 平统统扫掉。   “我说你呀,怎么那么死心眼。人家是有十分力顶多出八分;你呀,有八分力 出十分。你就不能干活的时候悠着点,干嘛要这么拼命,你就是拼死了命又有什么 用?”另一个同事从另一个角度劝她。   “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我真是有点笨,在家就养成了出傻力的习惯,小时候 就不会偷懒。”许杏莲实话实说。   “这不叫偷懒,叫自我保护。”那位同事纠正她的说法。   “……”许杏莲没有说话,她也知道同事们的好心,但是她永远也学不会那些 自我保护的方法。她只是向她们投以感激的微笑,然后埋头继续扫地。   同事们看她吃力的动作和卖力的傻劲,无奈地摇摇头。   铁鹰飞还在继续跑步,他跑了一圈又回到街心公园。   因为今天是星期天,街心公园锻炼的人要比平时多得多。   铁鹰飞来到街心公园以后,在原地做了一些准备动作后,先在那里跟着录音机 里舒缓的音乐舞了一套太极剑,后来又用一把杀鬼子的大砍刀在练习刀法。   看热闹的人在一旁议论着:   “他舞的不是铁皮的假刀,像是真家伙。” mpanel(1);   “肯定是一把有悠久历史的真刀,这把刀可能有历史了。”   “他身轻如燕,动作麻利,不是一般人的花拳秀腿,一招一式都显示他是真功 夫,而且身手不凡。”   “……”   苏琦今天也起来迟了,太阳已经出来的时候,她才穿着练功服,背着一大堆练 功用的道具,朝街心公园奔去。   她远远望去,公园里的每个角落里都有不同的锻炼的人。她第一眼就认出了铁 鹰飞,她的眼前又出现电视里的画面。她没有像平时那样只顾自己锻炼,而是站在 一边看他练功。   当铁鹰飞练完一套大刀功夫以后,做了一个漂亮的收式。   “好!太好了。”苏琦大声叫好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回过头来向她笑一笑没有说话,苏琦继续说:“铁省长,你这套功夫真来劲, 在什么地方学的?”   “你怎么认识我的?”铁鹰飞反问一句,接着说,“这不是什么功夫,我在战 争年代的看家本领。我用它杀过敌人。”   “我是在电视上认识你的,前几天我在电视里看到你才知道你就是铁省长铁鹰 飞。”苏琦的话引起几个参加锻炼老人的注意,他们好奇的围了过来。   “啊!你打过仗?还是个战斗英雄吧?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你能不能把你的战斗经历给我们讲一讲?”   “对,讲给我们听听,一定很精彩。”   几个一起锻炼的男女附和着说。   “痛苦的往事,不堪回首。最好不要提它,因为没有结疤的伤口,一动就会流 血。……”铁鹰飞的神经像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他面部的肌肉好象都在抽动。   “不好意思,不该触动你的伤痛。”苏琦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们不该 要求你谈这些,……”   “哎,不谈这些,不谈这些。我自己的事情都快三十年了,没有什么好提的, 尘封的记还是不提为好……”铁鹰飞看看手表,拎起大刀准备回家,“我该回家了, 吃完饭还有事。要不是星期天真还没有机会谈那么长时间。”   街心公园的马路旁。   许杏莲还在认真地清扫马路,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面额往下滴,她咬着牙仍然坚 持着。   忽然,她眼前一黑,一头栽到马路边,头上的鲜血直往下流。   正在准备回家的铁鹰飞,突然发现刚才引起他注意的像杏花的那个扫马路的人 一头栽倒在地上,就三步并着两步跑过去,把满脸是血的许杏莲扶起来,问:“怎 么会事?”   “不好,她的老毛病又犯了。”许杏莲的另外几个同事也跑了过来,大家七十 八脚把许杏莲放在街心公园的小亭子的石凳子上。   铁鹰飞用手机给自己的秘书打电话:“是李秘书吧,赶快把我的车子开过来, 这里有个人昏倒了。”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停到铁鹰飞的面前。   大家又七十八脚把许杏莲抬上车。   许杏莲上车后,铁鹰飞也钻进车里,他心急火燎的对驾驶员说:“快!送医院。”   汽车刚要起动,许杏莲有了知觉,她微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汽车里,挣扎 着坐起来,问:“我这是怎么啦?”   车里的铁鹰飞说:“你刚才昏倒了。”   许杏莲又说:“你,你这是把我送到哪里去?”   “去医院。”   许杏莲一听说去医院,惊恐的叫起来:“不!不去医院!让我下车。”她抓住 车门坚持要下车。   铁鹰飞感到十分奇怪:“为什么?你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怕去医院?”   “我不是怕去医院,是不需要去医院,是不能去医院。……我这是老毛病了, 抗一抗就过去了,没事的。”许杏莲说着坚持要下车。   这时几个同事也围了上来,大家七嘴八舌向铁鹰飞说明情况:   “她是农村人,没有公费,看病要自己掏腰包。”   “她是临时工,一个月没有几个钱,吃饭都不够,哪里舍得去医院。”   “她的命真苦啊。”   “我们单位有个人,其实没有什么病,可他三天两头跑医院。开来的药自己不 吃,卖给药贩子,用换来的钱打酒买菜。”   “人比人气死人。”   就在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锻炼结束准备回家的苏琦也打这里经过,她发 现一群人围着一辆汽车说话,也凑过去看热闹。她刚伸头,一眼看见许杏莲,就大 声说:“杏莲,怎么是你?你这是怎么啦?”   许杏莲走出汽车低下头说:“妈,我刚才昏倒的,没事。可这位叔叔大惊小怪 的,偏要派车把我送医院。”   苏琦把许杏莲拉到一边小声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我给你提到过的铁 省长。”   许杏莲吓得直吐舌头,她睁大了眼睛老半天才说:“啊!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铁 鹰飞?”   铁鹰飞见苏琦和许杏莲说话,而且听见许杏莲喊她“妈妈”也追过去问:“你 们认识?她是你女儿。”   “不,她是我儿媳。”苏琦纠正他的说法。   “听说她是乡下人?”铁鹰飞刨根问底,“她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你问这些小事干什么?这些不应该是你省长关心的吧。”苏琦没有回答正面 他的提问,她发现铁鹰飞的神情有些不大正常,心里想,他是不是看上她了?男人 怎么都是这个样子,一见到漂亮女人就感兴趣,就连省长也不例外。她不想和他说 什么,背起自己练功的道具说:“铁省长,你也回家吧,她是老毛病了,过一会儿 就好了。谢谢你。我也该走了……”   铁鹰飞没有注意苏琦的反感,而是继续热情的扶着许杏莲说:“生病不去看怎 么行?养病如养虎,这样会把小病养成大病的。我看还是……”   “没事,真的,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头发昏眼发花,不是什么大病,过一会 儿自然就没事了,已经发过好多次了,歇几分钟就完全好了。你回去吧,我还要干 活呢。”许杏莲说着踉踉跄跄地向马路边走去,她检起地上的扫帚,继续吃力的扫 地。   “你不要命了?”铁鹰飞又跟着跑过去,夺回她的扫帚,把她扶回到街心公园, 让她坐在一条木凳子上,说,“你身体很虚,就是不去医院,也不能马上干活,应 该好好休息。”   “我是临时工,没有休息的权力……”   “临时工也是人,怎么没有休息的权力?”铁鹰飞几乎是吼叫起来,“这是哪 家的王法?”   “真的不行,临时工生病自己花钱,临时工休息没有工资,说不定还会把这份 工作丢了……”许杏莲说着又要去干活。   “你真是要钱不要命了?”铁鹰飞又大吼起来,他见许杏莲被他吓了一跳,就 压低声音说:“对不起,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一激动声音就大。不过,我是为了你 呀。”   许杏莲听到铁鹰飞那句充满父爱的话语,心里一酸,眼泪掉了些来:“……我 从小就没有爸爸,我是一棵无人怜悯的小草。你为什么……”   “孩子,别难过。我……,你……”铁鹰飞见她哭起来,慌了手脚,不知道怎 么安慰她,停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说,“我已经偷偷看你好几天了,你还不知道吧? ……”   许杏莲听他这么一说,才停住哭泣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偷看我?”   “因为你很像我的妻子,真的很像很像。”铁鹰飞说的是心里话。   “是嘛?我这么会像你的太太?她在哪?我们什么时候见见面,我要看看有多 像。”许杏莲露出一脸的天真。   “哎――”铁鹰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你是见不到她了。”   “为什么?”   “她在解放前就牺牲了……”铁鹰飞说到这里,眼圈红红的,喉咙像被塞上一 团棉花。   许杏莲看见他痛苦的表情,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不要难过。”   “不,不,不关你的事。”铁鹰飞坐在街心公园的闻笛亭的石凳上,他觉得自 己的失态,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你的话让我想起了她,想起了过去,想 起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陷入痛苦回忆中的铁鹰飞用平静的语调,向许杏莲他那讲述惊心动魄的故事:   ――“那是解放前夕。我和妻子杏花刚刚结婚,党组织就把我们派到一个偏僻 的山区打游击。我们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是组织群众打土豪、分田地、斗地主、迎解 放。当时我们都是热血青年,党指向哪里就奔向那里。尽管杏花已有几个月的身孕, 接到上级命令后,她二话没说,打起背包就和项明一起出发了。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上级要杏花送一封信到总部,当时她的肚子已经隐 隐作痛,她没有告诉别人,咬着牙披起蓑衣戴上斗笠,冲进滂沱大雨之中。她在黑 暗的风雨中摸爬滚打,一夜爬了50多里山路,在规定时间之前把信送到目的地。为 了不引起敌人的怀疑,天亮之前还必须赶回小山村。她把信交到首长手里,从缸里 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拔腿就往回跑。   “在回来的途中,她的肚子越来越痛。‘不好,怕是快要生产了,得赶快找个 能避雨的地方。’她一边想一边着忍着巨烈的疼痛继续翻山越岭,终于在一个山谷 里找到半边山洞。她脱下蓑衣盖住下边,免得让刚出生的孩子淋雨。   “天刚蒙蒙亮,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门突然被撞开,我睁开眼睛一看,浑身 是水的杏花像一只落汤鸡站在我面前,只见她用破蓑衣包着刚出生的孩子,有气无 力地说:‘信……送到了。……孩子出生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瘫倒在地, 昏了过去。   “我真不敢相信,一个刚刚生过孩子的女人,怎么有那么大的毅力,竟然能抱 着孩子在狂风暴雨中爬了几十里山路。   “她回家后,持续高烧不退。孩子还没满月,她就走了。临终前,她紧紧地拉 着项明的手,喃喃的说:‘孩子他爹,我们的女儿都快满月了,还没有名字,你就 给她起个名字吧。我怕是不行了,孩子了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把她带大,别忘了 给她买几件花衣裳,小女孩都爱漂亮。……要是有条件就让她上学,没有文化不行, 我就吃没有文化的苦。……’话还没有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   说到这里,铁鹰飞的眼睛湿润了,他的喉咙好象又被一团棉花塞住,说话的声 音也有些哑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已经围了一圈子人。苏琦也出现在他们中间。   几个老太太也陪着他掉眼泪。苏琦和许杏莲哭的最厉害,她们不停的用手帕檫 眼泪。   过了一会儿,许杏莲檫干了眼泪,抬起头向远处一看,紧张的说:“不好,你 看我光顾听故事了,还有那么一大片马路还没扫呢,我得赶快去……”话还没说完, 她起身向那边跑去。   铁鹰飞站起身来,大声问:“头还昏吗?能不能干?不要硬挺着!”   “好了,完全好了,放心吧――”许杏莲高声回答着,她提起扫帚扫起来。   铁鹰飞远远看见她有力的动作,放心的点点头。   “继续继续。”苏琦还没有从铁鹰飞的故事中解脱出来,她缠着铁鹰飞一连提 了几个问题:“后来呢,孩子叫什么名字?她现在好吗?在哪工作?今年应该二十 八吧。在不在你身边?”   铁鹰飞没有立即回答她的提问,而是紧咬嘴唇紧锁住眉头痛苦的摇摇头。过了 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又继续说:“……我的女儿是在暴风雨中降生的,她一出世就 没有娘,是一个苦孩子,我就给她起个名字叫‘莲心’。莲心不到一岁的时候就会 说话。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孩,笑起来有一对深深的酒窝,很甜很甜。她背后有一 棵红痣,这棵红痣很奇怪,样子像一朵杏花,是不是她妈妈叫杏花的缘故。更奇怪 的是,只要用手碰到这棵痣,她就会咯咯咯笑起来。就是在衣服外边碰到它,她也 会笑的很甜。所以,只要他一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碰一碰她的红痣,她就会大声 笑起来,她一笑我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这真奇怪,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苏琦刚插话,就被几个人制止住 :“别打叉,听人家说。”   铁鹰飞继续说:“黎明前总有一段时间是最黑暗的。就在快解放的前几个月, 形势越来越紧张,敌人作垂死挣扎。国民党反动派实行大规模的清共活动,顽保长 金玉贵带着一帮狗腿子到处抓项明。可是他没有被困难吓倒,带着不满周岁的莲心, 白天在山里打游击,晚上进村发动群众。   “有一天,我接到上级命令,要他去指挥一场战斗。这可难坏了他,带着孩子 怎么打仗?指导员给他提个建议,让我把莲心寄养在村里的妇女主任家,他说妇女 主任是刚入党的女同志,她也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孩,这个人对党忠诚,又有掩护 条件,于是我就同意了。   “那一次,我们打了个大胜仗。可是,当我正准备回村接莲心的时候,传来了 一个恶耗:莲心被金玉贵杀害了……”   苏琦迫不及待地问:“金玉贵是怎么杀害莲心的?妇女主任没有保护好她?”   铁鹰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们打了个大胜仗,敌人慌了手脚,他 们还要疯狂反扑。他们想了十分很毒的一招,就是要把我寄养在村里的女儿找出来 杀掉,以便动摇军心。   “那是金玉贵一帮逃亡台湾的前一天。他把全村不满周岁的女孩子都集中起来, 让孩子的妈妈来一个个认领,一个妇女只能认一个,每人当然只领自己的孩子了。 不能怪妇女主任自私,只怪金玉贵这一招太损,孩子都是自己身上的肉啊,……”   铁鹰飞说不下去了。   在场的听众无不为之动容。   只有湖水泛起阵阵涟漪……。   大家听完了故事后,还没有离去,他们继续和铁鹰飞在闲聊。   “你这个省长和他们不一样,天天跑步,和老百姓在一起锻炼,真了不起。” 一个老人说。   “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铁鹰飞坦白的说,“中国与外国不同,外国总统 照样和市民一起跑步,照样上街排队买东西,中国为什么就不行?其实,再大的官 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一旦他们脱离了群众,就开始变质了!我倒很想跟你们做个 长期朋友。”   “什么什么?跟我们做朋友?”苏琦真有点受宠若惊。   铁鹰飞继续说:“我这个人,解放前就是老百姓,现在虽然是副省长,我觉得 自己还是老百姓,我就喜欢老百姓。”   “你回家吧,你的太太等急了。”   “不,我单身一人……”   “你还没有对象?”苏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一个副省长不可能没有对 相,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是的,解放后,我一直过着单身生活,有好多好心的朋友都想给我介绍。可 是我一个也没有答应。特别是当了副省长以后,给我介绍对相的人就更多,但是他 们主动上门的大都有自己的目的,因为他们的功利色彩太浓,他们给我介绍的人又 都是官员,加上我一直忘不了……。所以一个都没有同意。”铁鹰飞的一番话颇有 说服力。   “你为什么不想讨个年轻的漂亮的干部做老伴?”苏琦好奇的问,她心里想的 是,他该不会在打许杏莲的主意吧。   “我要找的对象是老伴,不是领导,如果找一个年轻的干部做妻子,就等于找 个领导来家,我可受不了。你们发现没有,有许多领导干部在外边耀武扬威,回到 家里都得听老婆的。要是碰上心术不正的老婆就完了。有人就栽在老婆手里,何苦 呢!所以,我就想找一个能和我同甘共苦像杏花那样的老百姓做妻子,我就满足了。 这你该明白了吧。”   铁鹰飞的一番话让苏琦半信半疑。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许杏莲已经扫了几条马。可是没有多长时间,她又一头 栽倒在地,一滩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额角流到马路上。   这一次没有人发现。……   许杏莲进城以后,杏花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鹰嘴崖旁的“农业学大寨”几个大字换成了“联产承包”。人民公社彻底解体, 集体经济全面瓦解,田分了、房分了;牛分了、羊分了;山分了、水分了,能分东 西全部分到一家一户。全村人在一起大呼拢劳动的场面没有了,人山人海红旗招展 的壮观没有了,一家一户在自己的责任田里自由耕作。家中有强男壮女的农户如鱼 得水,可是像许一虹大娘这样的家庭就陷入困境。她家的田没有人耕,地没有日种, 秧没有人栽,麦没有人割,这一切都得靠她一个年近六十的独臂老太婆去完成。   这天,许一虹冒着烈日在秧田里插秧。别人插秧都是左手抓秧苗,右手分捡成 一小株插到水田里去。因为她没有左臂,秧苗只能放在一只浮在水面的木桶里,木 桶把上用一根绳子栓在她的腿上,她每后退一步,木桶也跟着她浮动。她右手从从 桶里取出几株秧苗,然后把它插到秧田里。   尽管她每插一撮都十分艰难,但是她插得非常认真。她的面前已经出现一大片 绿油油的整齐的秧苗,绿茵茵的新苗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波动,像一块硕大的绿色地 毯。   原来公社万书记已经当上了副县长。他坐着小车到杏花谷检查工作。他的车子 在一条乡间公路上陷到沟里开不动了。   万副县长急得满头大汗,他对和他同车来的秘书说:“怎么搞的?路坏成这个 样子。赶快喊几个人来帮助把车子推上来。”   秘书急急忙忙跑到前边的秧田边,看见有几个农民在田里插秧,就大声喊: “喂,那几位老乡,我是县政府办公室的,万县长下来检查工作,他的车陷到沟里 去了。请你们帮帮忙,把车子推上来。”   几个农民没有理他,有的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又弯下腰去,继续插秧。   秘书着急了,提高声音大叫:“喂,听到了没有?”   还是没有人回答。   “你们是聋子还是哑巴?”   几个农民不乐意了。大家七嘴八舌嚷嚷起来:   “你凭什么骂人!”   “我们忙着呢。没时间干那无聊的事!”   “让我们推车,给多少钱?”   “县长检查工作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让我们去推车。”   “路坏成这种样子都没人管,让他吃吃苦头也好。”   “……”   还有许多难听的话,他没有听清楚。   秘书又问:“你们村的书记是谁?把他给我叫来!”   “书记是胡友。他可忙呢,他是哪里有酒哪里醉,哪里有床哪里睡。天天进洞 房,夜夜当新郎,村村都有丈母娘。我们没有办法找他。”   秘书带着一肚子气回到万副县长身边:“这地方都是刁民。不肯来推车,还发 了许多牢骚。”   “他们都说些什么?”万副县长问。   “可难听啦。”秘书一肚子委屈,“要不,你自己去听听。”   万副县长和秘书一起来到田头,他一眼就看见许大娘在田里艰难的插秧,他心 里很不是滋味。于是停住了脚步,看了一会儿才说:“老支书,你……”   许一虹大娘听见他声音,回头一看,也有些激动:“是万书记。”   秘书纠正她:“他现在是县长。”   许一虹大娘用那只独臂檫了檫脸上的汗:“我知道,但是书记叫惯了,一时半 会改不过来。”   “没关系。我们是老熟人。”万副县长还告诉秘书,“我在乡里当书记时,她 是杏花谷的老支书。”   秘书一听说这话,来劲了:“哎,我问你,你们杏花谷的村民怎么那么厥?万 县长的车陷到沟里去了,找几个人推一下,没有一个人肯动一下,还说了一大堆难 听的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大娘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的干群关系不能和从前比了。想当初,老百姓可 以用生命掩护干部。现在如果有敌人来,老百姓会把干部绑起来交出去。”   “现在干群关系为什么这么紧张?”   “我也说不大清楚。可能是现在的形势发生变化了吧。当初的干部为老百姓出 生入死,现在,我们的农村干部主要工作就是‘谋财’‘害命’。”   “什么叫谋财害命?”万县长不解的问。   “‘谋财’就是上交提留;‘害命’就是计划生育。乡村干部的工作方法就是 ‘组织一套班子,挑着一副筐子,拿着一根绳子,提着一根棍子’,他们就像鬼子 进村一样,‘抢公粮、赶猪羊、扒房梁、抓婆娘’。”许一虹向万副县长介绍当前 农村的现状。   “这样的工作方法老百姓当然有意见。”万副县长同情的说。   “这不仅仅是工作方法问题,还有工作作风问题。他们只索取,不服务。他们 要粮要钱要命逼上门,我们要电要肥要水找不到人。现在是村民小组不开会,村里 干部不下队,乡镇干部家里睡,县里干部当天回。”许一虹继续说。   “这的确是个问题。老百姓说县里干部下乡是‘上午轮子转,中午盘子转,晚 上裙子转’。”秘书也想起下乡的时候听到的一些牢骚话,他说了出来。   万副县长听了无奈地摇摇头。   这时候,胡友拿着邮递员刚送来了一份电报来到田头。他在好远就扯开喉咙叫 起来:“许大娘,你的电报,许杏莲病了。”   许一虹大娘一听女儿病了,头脑一下子像爆炸似的昏了。她知道不到危急情况, 女儿是不会拍电报的。她丢下了秧苗,踉踉跄跄地爬上田埂。  --------   虹桥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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