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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天空阴霾密布,鹰山湖阴风四起。   鹰嘴崖上添了一座新坟。坟墓里虽然没有尸体,只有一只鞋子,但是新坟旁边 的招魂幡在阴风里悉悉作响,更增添了鹰嘴崖的恐怖。   新坟前有块一米多高的石碑,上面刻着“蓝梦刚之墓”几个大字,墓碑的上方 嵌着蓝梦刚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他年轻英俊,神情严肃,眼镜后边的一双大眼睛, 放出深邃的目光。墓碑的下方落款是“许杏莲泣立”。   许杏莲神情黯然地伫立在墓前,她身上穿着白色的孝服,头上扎着白布条,手 上捧着一束白花,脸上挂满了泪水。她把那束花放在墓前,把从家里带来的供品摆 在墓碑前的石台上,然后上了一柱香,默默地拜了几拜。   此时,许杏莲已经哭成了泪人,她一边哭一边说:“梦刚啊,你就这么走了… …,真的就这么走了?……你走得那么急,走得那么快。……你真的好狠心啊,把 我一个无助的女孩子丢下,自己就这么先走了。……有人说‘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们是天底下感情最深的人,为什么难成眷属?……”   杏花谷小学的学生得知蓝梦刚老师逝世的消息后个个悲痛欲绝,他们亲手做了 许多小白花,主动戴在身上,排着队一起来到鹰嘴崖,站在老师的墓前。小山和小 雯也在哀悼的队伍里,他们哭得更厉害。   “蓝老师,你不能走,我们要你上课。”   “我……我们再也听不到你讲故事了……”   “……”   孩子们纯真的表白和掏心掏肺的哭诉,让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落泪。一旁的 许杏莲也泪如雨下。   许杏莲和孩子们回到了杏花谷。   杏花谷村头出现了许多大标语:   “打倒蓝梦刚!”   “蓝梦刚畏罪自杀,死有余辜!”   “火烧反革命分子蓝梦刚!”   “……”   孩子们看见这些大标语个个一脸的迷茫,小山问:“许老师,蓝老师是坏人吗?”   许杏莲轻轻地摇摇头。   小雯一脸的迷茫,她不解其中的原委:“既然他是好人,为什么要打倒他?为 什么死有余辜?”   许杏莲淡淡地说:“你们还小,现在还不懂,等你们长大了就明白了。”   丁满凯从对面走过来。他看见许杏莲满脸痛苦的样子,就把她拉到一边,装出 一副同情的样子,小声说:“哎,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我是真心想放他,可他 逃跑时不小心让民兵发现了……。我也没有办法……对不起……”他嘴巴两边的 “尖括号”跳了几下又停了下来。   许杏莲什么也没说,是啊,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什么,说了又有什么用。她抿 了一下刘海,泪眼望向远方。   丁满凯表现得十分耐心,他递过去一块手帕,继续安慰她:“杏莲,不要难过。 人死了不能复生,不要把自己的身体搞坏了。”   许杏莲没有接他的手帕,任凭眼泪像一串断了线的珍珠在她木然的脸上滚动。   丁满凯没有介意,他收回手帕,依然十分体贴地说:“杏莲,过份悲痛会伤心 的。你要保重自己。”他停了一下,继续说,“在你十分悲痛的时候说这种话好象 有些不合适,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说,我是真心爱你的,自从第一次见到你,就 天天想你,有时茶不思饭不想,食无味睡不香。这种单相思比生病还难受。自从那 一次得到你,就更想你,一天不能没有你……”   “你,别说了。我不要听――”许杏莲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诉说,头也不回 的跑了。   许杏莲在家里昏昏沉沉的睡了几天。   这一天中午,萧晓枝来到许杏莲家门口,他发现她家的门没有开,就上前叫门 :“杏莲,你还没起来?该吃饭了,别把身体弄坏了。”   屋里没有动静。 mpanel(1);   “是不是出事了?”萧晓枝心里想,就不顾一切把门打开,进门一看,许杏莲 和衣躺在床上,披头散发。   许杏莲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重影的萧晓枝,就断断续续地说:“你 ……,你来……干什么?”她的眼睛里射出仇恨的光。   “我来向你道歉的。”萧晓枝说,“你误会了,我不是凶手。”   “向我道什么歉?”许杏莲冷冰冰地说,“你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我没有把丁满凯要杀害蓝梦刚的消息及时告诉他,不该让他逃跑……”萧晓 枝歉疚的说。   “什么?”许杏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艰难的爬起来。   萧晓枝一脸的真诚:“那天晚上,丁满凯召集全体民兵开会,说蓝梦刚要逃跑, 要大家抓活的。最后把我和胡朋留下,悄悄的告诉我们,要我们瞅准时机开枪把他 打死。”   “不会吧。丁满凯特地把我带到‘牛棚’,让我们见面,并让梦刚后半夜逃生。”   “这就是阴谋。你想想,他刚去过牛棚就叫我们抓人……”   “对呀,我怎么这么笨呢?”许杏莲这才恍然大悟,“要不是你告诉我,我还 以为他是救命恩人呢。”   门突然被推开,丁满凯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大家什么都明白了。   萧晓枝怀着内疚的心情回到家里。刚进门就发现家里乱七八糟一片狼藉,妈妈 嘴里哼着小曲正在整理东西。   一些老年妇女闻讯赶来了,晓枝妈妈把不想带走的和没用的东西分是送给她们。   “王大妈,这箱子送给你。”   “好,好。”王大妈拿着箱子走出去。   “季大姐,这扇子不要了,给你吧。”   “谢了―”季大姐也拿起扇子走了。   “李大嫂,这席子你拿去吧。”   “不好意思。”李大嫂抱着席子回家了。   “……”   她们每人都为挑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而显得高兴,领到东西的妇女陆续离去。临 走时一再希望他们一家能常回来看看。   “妈,你这么把家里搞成这种样子?”萧晓枝说着把带回来的枪往墙角一放, 懒洋洋地往凳子上一坐,“我几天没回家,发生什么情况了?像要逃亡一样。”。   “发生了大喜事。我们要回城了,你也和我们一起走。你爸爸回去办手续去了, 他一回来我们就搬家。这是胜利大逃亡。”   萧晓枝精神为之一震,满身疲劳一扫而光:“真的?我们要回城喽!我们又是 城里人喽!”他有点惊喜若狂了。   “晓枝啊,这几年我们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回到城里要好好享受人生。”妈 妈感慨万千,“把房子装修一下,用你爸爸补发的工资,添几件家用电气。你也老 大不小的了,也该找一个女孩子成家了。……”   “是该成家了,可是等我回去的时候,城里的姑娘都名花有主了,不会有嫁不 出去的姑娘在等我的。我就带一个农村姑娘回去算了……”   “不行不行!”妈妈坚决反对,“这可千万不行。”   “为什么?其实,有的农村姑娘还是不错的。比如许杏莲,她天生丽质,犹如 出水芙蓉;她天知聪颖,精通琴棋书画;她心地善良,为人忠诚真挚;她谦虚好学, 博学多才;她性格温柔,一定是贤妻良母。……”   “不要说了。农村姑娘再好也不能要。”苏琦态度非常坚决。   “为什么?”萧晓枝真的有些想不通。   “因为城乡差别。我不止一次告诉你,城里人一切由国家承担,一辈子有依靠 ;农村人一切靠自己,……”妈妈又要发表城乡差别论了。   “别说了,我耳朵都听出老茧了。只要夫妻恩爱,再苦心里也甜。”萧晓枝有 些不耐烦了。   “找一个乡下妹,你们自己苦一辈子是小事。更可怕的是,下一代也是农村户 口,因为孩子的户口由母亲决定的,所以,从下一代考虑,宁愿找一个残疾的城市 丑女,也不要一个美如天仙的农村姑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苏琦一再坚持 自己的观点。   正当母女俩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时候,虚掩的门被撞开。萧魁神情古怪地出现在 他们面前。   “爸爸回来了。”萧晓枝有些喜出望外。   “手续办好了?补了多少钱?房子清退了?什么时候搬家?”晓枝和妈妈连珠 炮似的发问。   萧魁目光呆滞,脸色阴沉,他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说话呀!”苏琦着急地催问,“办好了没有?”   “爸爸,你怎么啦?”萧晓枝发现苗头不对,他用力摇晃着爸爸,萧魁还是不 说话,他又向妈妈说,“妈,不好。爸爸出事了。”   妈妈也发现苗头不对,用手抓住萧魁的下巴,把他的脸转了90度,他还是没有 说话。“真的出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补发的工资丢了?还是东西被偷 了?你倒是说话呀!”她说着用手拧了一下他的下巴。   萧魁被这么一拧才有了知觉。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是反革命。不是 反革命!”   “废话,平反了,当然不是反革命了。”苏琦没好气的说。   “不!我本来就不是反革命。”萧魁还要争辩。   “不错,你本来不是反革命。如果本来是反革命,就不可能平反了。你说是吧?” 苏琦说。   “本来要是反革命就好了。就不会没有‘帽子’了。”萧魁又要发作了,他大 叫起来,“我这么不是反革命?我是反革命呀!我是多年的反革命。不是反革命为 什么要开除?不是反革命为什么要停发工资?不是反革命为什么要没收房子?不是 反革命为什么要下放?……我是反革命。……!还我‘帽子’,……。我要‘帽子 ’,我要‘帽子’!”   “这是这么啦?”萧晓枝和妈妈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对萧魁不正常的行为不 能理解,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妈妈抽出手狠狠给他一个耳光。“也许他会清醒些。”   萧魁真的被这一耳光打清醒了许多,他叹了一口气说:“哎,完了,彻底完了。 我去落知办了,他们没有查到我的名单,说我不是反革命,没有帽子,不能平反。”   “不能平反?”苏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感到头脑发晕,眼睛发花, 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发出无可奈何的哀叹,“完了,真的完了,彻底完了……”   “不能完,不能完。我是有‘帽子’的!我要找回‘帽子’,一定要找回‘帽 子’。”萧魁嘴里不停地念道,“没有帽子就没有工作,没有帽子就没有工资,没 有帽子就没有房子,……不,我要找回帽子。帽子在哪里?……”   萧魁疯疯颠颠的跑出门外,两个人都没有拦住他。他毫无目标的在村头转悠, 口里不停地喊叫:“我的帽子在哪里?我要帽子!我要帽子……”   从此,杏花谷村头、老杏树下、鹰山湖旁、鹰嘴崖上常常出现一个疯疯癫癫的 老人,他天天在找帽子。他手里拎着几个破棉帽,头上戴着几个破草帽,身上背着 几个破军帽……。   小山小雯捡到一顶帽子,他们去找萧魁:“老爷爷,这顶帽子是您的吗?”   萧魁拿过帽子仔细端祥:“不象。不是我的。但是我帮你们保管,有谁丢了帽 子,我负责还他,帽子可千万不能丢……”   孩子们捡到破帽子也送给他,他总是说:“不是我的,但是不能丢哦。”他总 是把别人捡给他的帽子背在身上。   这是一个初秋的黄昏,太阳早早的躲进了鹰山的背后,晚霞烧红了半边天,天 渐渐的黑了下来,一钩新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的挂在西天。   鹰嘴崖被浓重的山岚笼罩着,蓝梦刚坟墓前的招魂幡经过风吹雨打,已经残缺 不全,折断了的幡杆和剩下的纸幡,在秋风中隐隐约约的摇曳,更增添鹰嘴崖的恐 怖。   许杏莲身穿一身崭新的衣服,默默的站在墓前。   她已经哭干了眼泪,声音嘶哑,精神恍惚,她泣不成声:“梦刚,你走了,一 切都解脱了。我却经历着太多的折磨,也让我看清了太多的人间丑恶。使我真正明 白了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用最宝贵的东西换来的是一个骗局,是我把你 害死的。我决定和你一起去了,你得等我呀――”许杏莲说完,闭起眼睛,准备从 鹰嘴崖上跳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个人把刚要跳崖的许杏莲拦腰抱住。许杏莲睁开眼一 看,这个人是疯老头萧魁。   他一双手特别有力,任凭许杏莲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他的双手。   老人见她已经无力再挣扎了才松开手,他笑嘻嘻的说:“姑娘,不能再向前走 了,那里有勾魂鬼。跳下去就完了。……,你不能完,我也不能完,我的帽子还没 找到呢。要走也是我先走。我都没走,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好走呢,不要走,听话, 啊――”他说话虽然语无伦次,但是饱含深情。   许杏莲听了泪如雨下,但还没有放弃跳崖的念头,还继续往前走。萧魁又把她 紧紧抱住。   “疯老头,你在干什么?”就在他们时候,丁满凯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你 别对她非礼!”   “我没有,她要跳崖。”萧魁松开手,怯生生的站在那里。   “滚开,去找你的帽子去吧。别在这儿捣乱。”丁满凯恶狠狠的训斥。   “我的帽子在哪里?还能找到吗?”萧魁傻乎乎地问。   “你没有帽子,一辈子也休想找到!”丁满凯没好气的说。   萧魁像遭到晴天霹雳,唯一的希望破灭了。   任何人一旦失去了精神支柱都会被摧垮,更何况他是一个神经病人。   他的精神支柱彻底垮了,他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啊――,这一辈子找不到 ‘帽子’,下一辈子也要把它找回来――”他的腿开始起飘,像喝醉酒一样,晃晃 悠悠向鹰嘴崖边上跌去。   “危险!――”许杏莲的话音没落,失去理智的萧魁一不小心跌落到鹰嘴崖下 的万丈深渊,他在空中翻了一个筋头,“扑通”一声掉进湖底。   半晌,许杏莲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她不顾一切的拉撤丁满凯的头发和衣服: “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   丁满凯神态自若,任凭许杏莲怎么拉扯,他也不动,只是淡淡的说:“我怎么 杀他啦?不是拿刀,也不是用枪,更不是把推下去的。怎么是我杀的呢?再说他不 如死了的好。活着也是个废人。”   “胡说!你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是你掐灭了他生的希望。你好狠毒呀!” 许杏莲不依不饶,把他骂得狗血喷头。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丁满凯恬不知耻,颇为得意的扔下这么一句。   “没想到你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你明明要加害梦刚,还装出要救他的样子。 ……我把一切都献给了你。你……你真卑鄙。”   “那因为我爱你。爱一个人,就要不择手段。要把一个人搞到手,就要消灭竞 争对手。”丁满凯自鸣得意,他嘴角的两个“尖括号”又不停的跳动起来,“老实 告诉你吧,萧晓枝上大学的名额被我顶下来了。开学前我就有要离开杏花谷了。我 将永远离开农村,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城里人。这是我们农村人跳出‘农门’的唯 一出路。你想一想,这个机会怎么能让给萧晓枝呢?就要不择手段把这个能改变命 运的机会弄到手!否则,你要是只会温良恭俭让,就永远是个乡巴佬,一辈子也不 会有出头之日。”   “我宁愿一辈子做乡巴佬,也不做那种缺得的事。”许杏莲针锋相对。   “我们不要去探讨那些不切实际的道德问题。还是面对现实吧,你要认真考虑 考虑,不要和我作对,我是真心爱你的,我可以马上和你结婚,你可以跟我进城享 福,你妈妈立马就可以解放,你看怎么样?”丁满凯和她最后摊牌。   “你就死了这个心吧。我和你不共戴天,永远不会和你相爱。”许杏莲不甘示 弱。   “蓝梦刚已经死了,你总不能一辈子守寡吧。”   “我要跟他一道去!我今天就走……”许杏莲说着要去跳崖,丁满凯不但没有 阻拦,而且哈哈大笑,“你去跳呀,跳呀!我是绝对不会拦你的。你妈妈还没有出 来,你的学生还等你去上课,你的深仇大恨还没有报,你今后的路还很长……,你 真的就舍得这么一走了之?你真的舍得扔下你苦命的妈妈自己先走?……”   人就是那么奇怪,有时候就那么一句简单的话,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丁满 凯“你真的舍得扔下你苦命的妈妈自己先走”和“你的学生还等你去上课”那几句 简单的话,触动了许杏莲的敏感神经,她意识到自己轻生的念头的自私的、是可怜 的、是不负责任的。   她要活下去。   要坚强地活下去!   许大娘在“牛棚”里呆了多长时间,她自己也记不起来了。她只知道天黑天亮, 周而复始,一天天就在无休止的审讯和坦白交待中度过。她是个顽固不化的硬骨头, 因此难免吃了不少皮肉之苦。   在一天,胡朋又在提审她:“说不说?到底说不说?”   “该说的我都说了。”许大娘一身正气,尽管遍体鳞伤,但是依然不屈不挠。   “你放聪明点吧,承认自己是反革命不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了?”   “我是反革命?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许大娘慷慨陈词,“想当初,我十 几岁就参加了革命,经历了枪林弹雨,为了今天的解放,不怕抛头颅洒热血。我的 几个亲人给国民党杀害了,自己的胳臂也被国民党砍断了,就差一点没把自己的脑 袋捐给他们。我会是反革命?解放以后,我带领大伙建设社会主义,让大家脱贫致 富,有什么罪?要说有罪,就是没看清丁满凯的真面目,一直把他当着接班人培养, 让他夺去了杏花谷的权,要有一批人吃他的苦。……还有,就是没有保护好蓝梦刚, 他是个多好的小伙子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还不到二十呀,怎么不令人痛 心啊!……”说到这里,她老泪纵横了。   胡朋不打算再审问下去了,他知道是不会问出什么结果的。就草草收场了。   许大娘回到“牛棚”天又快黑了。   她刚闭上眼睛,萧晓枝推门进来。   “你们还有完没完?白天刚刚审完,晚上又来干什么?”许大娘没好气的说。   萧晓枝没有生气,他压低声音说:“大娘,我今天是最后一班岗。明天丁满凯 就要开除我了。”   “为什么?”   “因为我爸爸平不了反,回不了城,当不了官,他疯了以后掉到鹰嘴崖下边死 了……”萧晓枝说到这里流下了眼泪,“这样一来,我们家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这样的好差事他是不会再让我干下去的,我有预感。所以,我要放了你。”   “我不走,不能连累你。”   “你必须走。丁满凯心狠手辣,他临走前是会对你下毒手的。”   “他要走?到什么地方去?”   “他要上大学了。九月初就开学。”   “我明白了,他把你的名额拉下来,然后通过与公社万书记的女儿联姻,争取 到推荐的机会。原来是他夺去了你的名额,好阴险的家伙呀。”   “不过,他走了,杏花谷就安宁了。你先出去躲一躲,等他走了,你着回来。”   “谢谢你。”许大娘从内心感激他。她简单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出发,她又犹 豫一下,“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也无所谓了,我现在也是一个道道地地的农民。一个纯农民是什么都不怕 的,除非开除我的‘球籍’。”萧晓枝自嘲的说。   “真的非常谢谢你,这一辈子抱答不了,下一辈子也要报答。”许一虹感激的 说。   “其实,应该报答的是我,是你和许杏莲救了我的命。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好了,快走吧――”萧晓枝催她上路。   许大娘紧紧握住萧晓枝的手,说不出话来。   许大娘回到家里的时候是午夜时分。许杏莲在梦中被惊醒。她睁开惺忪的眼睛 一看是妈妈,精神立刻振作起来:“妈,你……你怎么出来了?……”   “嘘……,是萧晓枝放我逃跑的。可还是冒险回来看看你。”   “谢谢妈。”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一段时间你吃苦了,我就是放心不下。”许一虹抱着 女儿潸然泪下。   “这一时间是杏花谷的非常时期。蓝梦刚死了,萧魁死了,我也差一点……” 许杏莲含着泪告诉妈妈。   “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爱的人死了,爱你的人不是东西,你也不小了, 也应该考虑个人问题了……,可是……”许大娘心思重重,她考虑了好一会儿说, “我倒有一个好主意,你觉得萧晓枝怎么样?……”   “他?”许杏莲从来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过。妈妈的话在她的心中激起一圈涟漪。   萧晓枝的家里布置成了灵堂。   一张放大了的萧魁的遗像挂在正中,遗像上方批着一块黑纱。两旁的挽联写着 :   “魂断杏花谷,冤沉鹰嘴崖”。   晓枝妈妈苏琦在灵堂前哭得死去活来,她差一点晕了过去。   许杏莲提着一大包生活日用品进屋,她尽全力安慰苏琦:“阿姨,您不要太伤 心,别把身体哭坏了。大伯他已经走了,人死了不能复生,再伤心他也不会知道。 你家里的东西都送给人了,这是我给你们带来的日用品,就凑合着用吧。活着的人 总要好好活着……”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我们一家一辈子也回不了城了,一辈子在农村怎么熬 呀!”苏琦哭得更厉害了。   许杏莲这才明白,她伤心的真正原因。苏琦是为自己的命运悲伤,为自己的前 途担忧。许杏莲想说“农村也不是不能生活的地方,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人,不也 生活的好好的?”可她没有说出口,她觉得这话太苍白,就连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变成了这样一句:“还会有机会的,天无绝人之路嘛。”   杏花谷又热闹起来了。   这是几个月来阴云密布后的第一次雨过天晴。两件喜事同时进行。   老杏树下挂起了大红标语:   “热烈欢送丁满凯上大学!”   “丁满凯上大学是杏花谷贫下中农的光荣!”   全村男男女女都集中在老杏树下,参加欢送大会。大会由公社万书记主持。丁 满凯胸前戴一朵大红花,他满面红光、精神焕发。   “同志们,我们杏花谷开天辟地以来,出了一个大学生,不容易啊,要不是推 荐工农兵上大学,咱贫下中农永远也别想上大学,丁满凯,这是你的福气呀。你可 不要忘本哦,千万不能一年土、二年洋、三不认爹和娘。”万书记简单的致辞,博 得一片掌声。   另一件喜事在萧晓枝家中悄悄举行。   许杏莲和萧晓枝正在举行简朴的婚礼。许杏莲穿了件新衣服,头上扎了一根红 头绳,朴素的打扮使她如出水芙蓉。她面带红云,低头含羞,犹如带露的桃花。   妈妈苏琦脸上也有了一些笑容。她抓起一把小糖分给小孩和老人:“吃糖,吃 糖。”一些从她家分到东西的妇女也来参加婚礼。他们从心底祝福这对新人幸福美 满。   村头传来了鞭炮声。   一场大型露天喜宴正在老杏树下举行。全村的男男女女正在开怀畅饮,一片吵 闹声……   这边的婚礼也进入了*****。   司仪在欢快的锁呐声中大声叫喊:“下面一项――拜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晓枝妈正在接受一对新人的礼拜,突然想起什么,她对许杏莲说:“许杏莲, 你妈妈有消息吗?”   就在这时候,许大娘突然出现在人群中间。   “妈――”许杏莲第一眼看见自己的妈妈高兴的叫起来。   “妈,你怎么回来了?危险期还没过呢。”萧晓枝小声说。   “女儿结婚是天大的事,再危险也要回来。”许大娘说,“不过,也没有什么 危险了,他明天就走了。哪有心思管这些小事。”   “婚礼继续进行――,夫妻对拜!”   萧晓枝和许杏莲按照司仪的口令进行互相礼拜。   “恭喜,恭喜!”   “祝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可是,许杏莲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楚。她知道,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她一生 爱蓝梦刚一个人,她的爱情真的已经进入鹰嘴崖上的坟墓里了。今后的日子会是什 么样子?她自己也不得而知……   她打开日记,写下了心酸的一页:   ……今天是我结婚的大喜日子。也是爱情走进坟墓的日子。我爱的人死了,我 恨的人走了,爱我的人得到了我。   婚姻是一场误会。“有缘千里来相会”只是天真的假设;“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是美好的心愿。而月老常常错牵红线,让许多无缘无意的男女凑到一起,组成家 庭,生儿育女,于是演译出几多林林总总的悲欢离合……  --------   虹桥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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