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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节:一条老狗(2)   对仗谈不上,只不过想聊表我的心情而已。   叔父婶母看着苗头不对,怕真出现什么问题,派马家二舅陪我还乡奔丧。到 了家里,母亲已经成殓,棺材就停放在屋子中间。只隔一层薄薄的棺材板,我竟 不能再见母亲一面,我与她竟是人天悬隔矣。我此时如万箭钻心,痛苦难忍,想 一头撞死在母亲棺材上,被别人死力拽住,昏迷了半天,才醒转过来。抬头看屋 中的情况,真正是家徒四壁,除了几只破椅子和一只破箱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在这样的环境中,母亲这八年的日子是怎样过的,不是一清二楚了吗? 我又不禁 悲从中来,痛哭了一场。   现在家中已经没了女主人,也就是说,没有了任何人。白天我到村内二大爷 家里去吃饭,讨论母亲的安葬事宜。晚上则由二大爷亲自送我回家。那时村里不 但没有电灯,连煤油灯也没有。家家都点豆油灯,用棉花条搓成灯捻,只不过是 有点微弱的亮光而已。有人劝我,晚上就睡在二大爷家里,我执意不肯。让我再 陪母亲住上几天吧。在茫茫百年中,我在母亲身边只住过六年多,现在仅仅剩下 了几天,再不陪就真正抱恨终天了。于是二大爷就亲自提一个小灯笼送我回家。 此时,万籁俱寂,宇宙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只有天上的星星在眨眼,仿佛闪出一 丝光芒。全村没有一点亮光,没有一点声音。透过大坑里芦苇的疏隙闪出一点水 光。走近破篱笆门时,门旁地上有一团黑东西,细看才知道是一条老狗,静静地 卧在那里。狗们有没有思想,我说不准,但感情确是有的。这一条老狗几天来大 概是陷入困惑中:天天喂我的女主人怎么忽然不见了? 它白天到村里什么地方偷 一点东西吃,立即回到家里来,静静地卧在篱笆门旁。见了我这个小伙子,它似 乎感到我也是这家的主人,同女主人有点什么关系,因此见到了我并不咬我,有 时候还摇摇尾巴,表示亲昵。那一天晚上我看到的就是这一条老狗。   我孤身一个人走进屋内,屋中停放着母亲的棺材。我躺在里面一间屋子里的 大土炕上,炕上到处是跳蚤,它们勇猛地向我发动进攻。我本来就毫无睡意,跳 蚤的干扰更加使我难以入睡了。我此时孤身一人陪伴着一具棺材。我是不是害怕 呢? 不的,一点也不。虽然是可怕的棺材,但里面躺的人却是我的母亲。她永远 爱她的儿子,是人,是鬼,都决不会改变的。   正在这时候,在黑暗中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听声音是对门的宁大叔。在母亲 生前,他帮助母亲种地,干一些重活,我对他真是感激不尽。他一进屋就高声说 :" 你娘叫你哩!"我大吃一惊:母亲怎么会叫我呢? 原来宁大婶撞客了,撞着的 正是我母亲。我赶快起身,走到宁家。在平时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此 时我却是心慌意乱了。只听从宁大婶嘴里叫了一声:" 喜子呀! 娘想你啊!"我虽 然头脑清醒,然而却泪流满面。娘的声音,我八年没有听到了。这一次如果是从 母亲嘴里说出来的,那有多好啊! 然而却是从宁大婶嘴里。但是听上去确实像母 亲当年的声音,我信呢,还是不信呢? 你不信能行吗? 我糊里糊涂地如醉似的疾 走了回来。在篱笆门口,地上黑黢黢的一团,是那一条忠诚的老狗。   我人躺在炕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两只眼睛望着黑暗,仿佛能感到自己 的眼睛在发亮。我想了很多很多,八年来从来没有想到的事,现在全想到了。父 亲死了以后,济南的经济资助几乎完全断绝,母亲就靠那半亩地维持生活,她能 吃得饱吗? 她一定是天天夜里躺在我现在躺的这一个土炕上想她的儿子,然而儿 子却音信全无。她不识字,我写信也无用。听说她曾对人说过:" 如果我知道他 一去不回头的话,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走的!"这一点我为什么过去一点也没有 想到过呢? 古人说:"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现在这两句话正应 在我的身上,我亲自感受到了;然而晚了,晚了,逝去的时光不能再追回了!"长 夜漫漫何时旦?"我切盼天赶快亮。然而,我立刻又想到,我只是一次度过这样痛 苦的漫漫长夜,母亲却度过了将近三千次。这是多么可怕的一段时间啊! 在长夜 中,全村没有一点灯光,没有一点声音,黑暗仿佛凝结成为固体,只有一个人还 瞪大了眼睛在玄想,想的是自己的儿子。伴随她的寂寥的只有一个动物,就是篱 笆门外静卧的那一条老狗。想到这里,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想下去了;如果再想 下去的话,我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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