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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节:两个乞丐(1)   两个乞丐两个乞丐   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但是两个乞丐的影像总还生动地储存在我的记忆 里,时间越久,越显得明晰。我说不出理由。   我小的时候,家里贫无立锥之地,没有办法,六岁就离开家乡和父母,到济 南去投靠叔父。记得我到了不久,就搬了家,新家是在南关佛山街。此时我正上 小学。在上学的路上,有时候会在南关一带,圩子门内外,城门内外,碰到一个 老乞丐,是个老头,头发胡子全雪样地白,蓬蓬松松,像是深秋的芦花。偏偏脸 色有点发红。现在想来,这决不会是由于营养过度,体内积存的胆固醇表露到脸 上来。他连肚子都填不饱,哪里会有什么佳肴美食可吃呢? 这恐怕是一种什么病 态。他双目失明,右手拿一根长竹竿,用来探路;左手拿一只破碗,当然是准备 接受施舍的。他好像是无法找到施主的大门,没有法子,只有亮开嗓子,在长街 上哀号。他那种动人心魄的哀号声,同嘈杂的市声搅混在一起,在车水马龙中, 嘹亮清澈,好像上面的天空,下面的大地都在颤动。唤来的是几个小制钱和半块 窝窝头。   像这样的乞丐,当年到处都有。最初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可是久而久之, 我对他注意了。我说不出理由。我忽然在内心里对他油然起了一点同情之感。我 没有见到过祖父,我不知道祖父之爱是什么样子。别人的爱,我享受得也不多。 母亲是十分爱我的,可惜我享受的时间太短太短了。我是一个孤寂的孩子。难道 在我那幼稚孤寂的心灵里在这个老丐身上顿时看到祖父的影子了吗? 我喜欢在路 上碰到他,我喜欢听他的哀号声。到了后来,我竟自己忍住饥饿,把每天从家里 拿到的买早点用的几个小制钱,统统递到他的手里,才心安理得,算是了了一天 的心事,否则就好像缺了点什么。当我的小手碰到他那粗黑得像树皮一般的手时,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怜悯、喜爱、同情、好奇混搅在一起,最终得到的是 极大的欣慰。虽然饿着肚子,也觉得其乐无穷了。他从我的手里接过那几个还带 着我的体温的小制钱时,难道不会感到极大的欣慰,觉得人世间还有那么一点温 暖吗?   这样大概过了没有几年,我忽然听不到他的哀叫声了。我觉得生活中缺了点 什么。我放学以后,手里仍然捏着几个沾满了手汗的制钱,沿着他常走动的那几 条街巷,瞪大了眼睛看,伸长了耳朵听。好几天下来,既不闻声,也不见人。长 街上依然车水马龙,这老丐却哪里去了呢? 我感到凄凉,感到孤寂。好几天心神 不安。从此这个老乞丐就从我眼里消逝,永远永远地消逝了。   差不多在同时,或者稍后一点,我又遇到了另一个老乞丐,仅有一点不同之 处:这是一个老太婆。她的头发还没有全白,但蓬乱如秋后的杂草。面色黧黑, 满是皱纹,一点也没有老头那样的红润。她右手持一根短棍。因为她也是双目失 明,棍子是用来探路的。不知为什么,她能找到施主的家门。我第一次见到她, 就是在我家的二门外面。她从不在大街上叫喊,而是在门口高喊:" 爷爷! 奶奶 ! 可怜可怜我吧!"也许是因为,她到我们家来,从不会空手离开的,她对我们家 产生了感情;所以,隔上一段时间,她总会来一次的。我们成了熟人。   据她自己说,她住在南圩子门外乱葬岗子上的一个破坟洞里。里面是否还有 棺材,她没有说。反正她瞎着一双眼,即使有棺材,她也看不见。即使真有鬼, 对她这个瞎子也是毫无办法的。多么狰狞恐怖的形象,她也是眼不见,心不怕。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我今天回想起来,都有点觉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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