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满天繁星万点，月华如水，月亮的影子躲在云层里， 淡淡的。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孤独总在我左右。但是今晚，因为有沈默陪在身边， 孤独对我来讲，反倒成为一种奢求和一种享受。 　　CD中熟悉的音乐飘了起来，还是田震的那首《网络情缘》。 　　“你很喜欢这首歌吗？”这首歌是前几年流行过的，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听了。 　　“也不是多喜欢，只是在上网的时候，听着这首歌感觉特别对路。”他似乎猜 到了我在想什么：“我可能真的老了，跟不上时代潮流了，我一听到现在那些快节 奏的歌就头疼，觉得闹人，你呢？” 　　“我也一样。”我说的是实话。 　　秦洛阳上网时也习惯听歌，他听的都是周杰伦的歌，什么《菊花台》、《双截 棍》，《青花瓷》，那些吵得离谱，快得离奇，简直不能称之为歌的歌，他却听得 如痴如醉，如醉如痴，有时候嘴里一边跟着念叨，手脚一边跟着比划。我打趣说， 这些歌用来减肥还差不多，浑身上下的肉没有一处不抖擞的。 　　“来，握握手吧。”他向我伸过手来，“今天终于遇到知音了。” 　　我愣了愣，慢慢地伸出手来，跟他握了握。一握之下，却见他并无松开的意思， 我也不好挣开，或者说，我也不想挣开，于是，索性任由他这样一手握着我的手。 他的车技真好，一只手开车，也能把车开得又快又稳。 　　我的手在他宽大的掌心里静静地沉默着，我也静静地沉默着。这种温馨的而又 温暖的感觉这么快就能属于我，完全在我的预料之外。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也和 我一样，彼此心存一份好感。是的，如果没有好感，是不会这样做的。男人和女人 之间的关系，说复杂起来很复杂，说简单起来也非常简单。男人不喜欢你，就不会 想要跟你做朋友。而男人一旦想要跟你做朋友，就一定不仅仅只是想跟你做朋友。 沈默，他是应该是喜欢我的，像我喜欢他一样，对吗？这样一想，我的心里顿时充 满了一种异样的情愫，感动而又感激。再看他的时候，眼神也跟着柔和了许多，可 以说是含情脉脉。 　　“想听听我的事吗？”沈默忽然这样问我。 　　“哦？”我先是一愣，接着心里一阵窃喜。当男人想对你说起他的故事时，就 意味着这是一个很成功的开始。于是我连忙点点头：“好啊。” 　　“我有过一个女朋友，这你是知道的。”他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前方，若有所思 地说：“她比我小很多，可能比你都小。她很爱我，对我很好，在我面前可以说是 千依百顺。而且，她长得也很漂亮，是那种洋娃娃一样的漂亮，你能想得出来吧？” 　　我下意识地点着头，脑海里马上浮现出存在于小时候记忆里的那些有关洋娃娃 的样子，眼睛大大的，睫毛卷卷的，嘴唇红红的，脸蛋鼓鼓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虽然承认我喜欢她，但我就是无法让自己真正地去 爱上她。我不知道是不是年龄造成的这种感觉，总之，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存在着 一种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也很想努力地适应她，也想努力地去爱她，但是，我最终 发现我做不到。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只想把她当成是我的妹妹，我的朋友， 或者当成是我的亲人，但我就是不能把她当成是我的爱人。这使我在拥抱她亲吻她 的时候，内心总是充满了罪恶感。我甚至为此去看过心理医生。可是医生说我心理 很健康，没有任何的问题。” 　　他说着，不知不觉中皱起眉头。那皱起的“川”字，给他原本男人味道十足的 脸上又平添了几分阳刚之气。他的语速很慢，却又不让人觉得慢得难受。他的声音 很低，很轻，却又很清晰。他的嗓音是很容易给人这种清晰度的。我呆呆地望着他 那张与我的偶像十分相似的棱角分明的脸，呆呆地近乎贪婪地体会着这张脸和声音 所传达给我的魅力。这种魅力，不知不觉中吸引着我全部的感情细胞，让我的一颗 心完全都放在他的身上。这时候，秦洛阳带给我的不悦早就被我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所以，她才会去喝酒……”虽然不想打断他，但我还是忍不住把他的话接了 过来。 　　“你说得很对。”他的手稍稍地用了一下力，是对我恰到好处的话的肯定与认 可：“是的，她原来是个滴酒不沾的人，只是因为我，她学会了借酒消愁。也是因 为我，静如处子，温柔如水的一个女孩子，醉了就会整夜整夜地哭，整夜整夜地骂 我。我不忍责怪她，只能沉默。有时，面对我的沉默，她会冲上来打我。她说，她 最受不了的不是我爱不爱她，而是我对她的忽视，对她的漠然。” 　　“女人最怕的，就是这个。”我感慨：“但是，为什么？” 　　“我至今都解释不了这是为什么。”他万般无奈地看着我，眼神清澈而无辜： “很多次我都决定和她说清楚，我的良知告诉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好端端 的女孩儿就这样毁在我的手里，毁在她一厢情愿的爱情上。但是，我实在难以启齿。 因为她的父亲是我的顶头上司，我跟她摊牌的后果是很严重的，这意味着我多年的 努力成果都将毁于一旦，我又将被打回原形，成为十年前来自贫困乡村的那个一无 所有的穷小子……” 　　我默然。一开始我就猜到这个故事之所以会有发展的可能，一定有着一个十分 重要的因素在支持着整个情节。果不其然，原来那个洋娃娃般漂亮的女孩子和沈默 有着这样一层复杂的社会关系，难怪沈默难下决心来斩断情丝。我不敢相信沈默会 是那种为了自己的名利地位而在爱情上委曲求全的男人，如果是这样，我将会倍感 失望。 mpanel(1); 　　“你一定在心里嘲笑我是个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吧？”沈默转过头来 微笑着问我。如水的月光下，他的眼光咄咄逼人，脸色却有些苍白。 　　“哦，怎么会……”我矢口否认。虽然失望，但我理解。因为这是一个冰冷而 现实的社会。但我的心里，却的的确确有些说不出来的遗憾。 　　“谢谢。人有时候是很虚伪的，也是很自私的，我也不例外。”他叹了口气。 　　前面是个大拐弯，迎面有辆大货车亮着刺眼的前灯驶了过来，沈默很自然地将 他的手与我的手分离开来，改用双手握住方向盘。我知道，以他的开车水准，一只 手应该一样能轻松自如地避开那辆货车。 　　这是一个松弛有度的男人，懂得什么时候该放，什么时候该收。这样的男人， 是否是情场上的高手？对女人来讲，情场高手是很危险的，他们有着不可抗拒的独 特魅力，却也会随时随地地将女人的心伤到滴血。 　　公主与王子，才子与佳人，自古以来都象征着美好的爱情和圆满的结局。可是， 萍水相逢的我和沈默，以及我和秦洛阳，在现实生活中，纵然我调动起多年做编辑 的丰厚的经验和浪漫的想像力，也无法编织出琼瑶阿姨那样完美的动人故事。毕竟 爱情不是童话，而所谓童话，那是骗鬼的，根本骗不了人。我都三十多岁了，有人 说，这个年龄的女人，找到好对象的机率比被恐怖分子暗杀的机率还要低。 　　那只被沈默握过的手上，他的余温似乎还在，我把它紧紧地放在我的胸前，因 为我忽然感觉到胸口有点疼。确切地说，我感觉到自己是在吃醋，在吃那个洋娃娃 一般漂亮可爱的女孩子的醋。虽然她最终并没有得到沈默的心和沈默的爱，但她毕 竟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