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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虎穴 花三郎一听就知道,这位老夫子要在“文”这一途上卖弄了,当下笑笑道: “不多,读过几年。” “只读过书就好办,年轻人,你读书不多,咱们就从浅易的着手……” “老夫子的意思是……” “年轻人,你可知道,这儿是肖府什么所在?” 花三郎装糊涂,摇摇头道:“不清楚,老夫子指教。” “好说,好说,年轻人,这儿是肖府中的一处待客大厅,它有个名儿叫‘文厅 ’。” “呃!我明白了。”花三郎一副恍然大悟之色,道:“既称‘文厅’,当是不 沾‘武气’,老夫子想必要跟区区在下比文。” 老夫子拊掌笑道:“对极,对极,年轻人,难怪你带着几分聪明相,你的确是 个聪明人,老朽正是要跟你比文,你意下如何?” 花三郎笑笑道:“入境随俗,客随主便,老夫子既有所命,区区在下自是应该 敬谨遵从。” “别客气,别客气,有道是‘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你我虽是比文,但 事关胜负,尤其是你为朋友,我为东主,一旦比试起来,自也是互不相让,你若是 不愿意……” 花三郎含笑接口:“老夫子,由得区区在下不愿意,不接受么?” “可以,当然可以,只不过你若是不愿与老朽比试,那就当弃权论,弃权就是 输,年轻人,你若是输在了老夫子手里,年轻人,从今以后,你就别再过问肖府的 事了。” “这就是了,老夫子,区区在下并没有说不接受,更没有表示不愿意。” “这个老朽知道,这个老朽知道,只是事关比试规矩,老朽不能不明言在先, 以免年轻人你后悔。” “区区在下一向不知道什么叫后悔,怎么个比试法,老夫子就请示下吧。” 老夫子目光一凝,一双老眼直盯在花三郎脸上:“年轻人,你刚才说,没读过 几年书?” 花三郎道:“区区在下书是没读过几年,不过区区在下涉猎颇广,只要不是太 冷僻的,区区在下多少都能记得一些。” “呃,呃,好,好,是这样的,咱们互相考,老朽出三题,你作答,你出三题, 老朽作答,当然,谁答对的多,谁就算胜。” mpanel(1); “这的确是个免脸红脖子粗,不伤和气的好办法,只是,倘若老夫子胜了如何, 区区在下承让又如何?” “很简单,倘若是老朽胜了,年轻人,你马上离开肖府,从今以后,休再为别 人出头,若是你胜了……” “如何?” “老朽拍胸脯作主,肖府的人,从此不踏进天桥一步。” “呃!老夫子这肖府的人从此不踏进天桥一步,是说从此不到天桥玩乐了呢, 还是从此不找天桥那帮苦哈哈朋友的麻烦了。” “年轻人,当然是后者。” “老夫子作得了这个主?” “年轻人,你以为老朽是何许人!” “想必是这座‘文厅’的管事。” “不错!” “但是区区在下并不知道,‘文厅’管事在肖府主人心目中的份量如何?” 老夫子的脸色显然有点不大好看,但他很快地就恢复了正常,眯着眼,笑问花 三郎:“年轻人,你可是自忖才学不够,怕赢不了老朽……” 花三郎淡然一笑截口:“不,老夫子,区区在下无意狂傲,但区区在下自出道 以来,文武两途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稍让过谁。对老夫子,在下有十成十的必胜把 握,但是在下怕的是白胜一场。” 老夫子猛然站起,但旋即又缓缓坐了下去,道:“年轻人,你以为一定能赢得 过老朽。” “一定,倘若区区在下输了,愿意把这条性命留在肖府。但是,老夫子你也要 给区区在下一个有力的保证。” “这……年轻人,以你之见,要老朽怎么个保证法?” “请出肖府主人来,亲笔立下字据。” “花三郎,你好狂妄。” 大叫声中,柴立旋风般扑了过来,双掌猛劈,一片森冷之气卷向花三郎。 未见花三郎作势,他的座椅离地而起,横飘三尺,堪堪避过了柴立这一击,然 后,他疾击出右掌,一闪而回。 就这么右掌一闪而回。 只听“拍”地一声脆响,闷哼声中,柴立暴退,他垂着双手,怒视花三郎,两 眼直欲喷火,但是他并没有再扑击。 在场谁都看得见,柴立那一双手的手背上,各红肿起拇指大小一块,都不禁骇 然。 只听花三郎缓缓说道:“练武之人,嗜武如命,阴柔掌力练来不易,你要善自 珍惜啊,柴大管事。” 柴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袭衣衫无风自动,簌簌作响,但是他仍然没再动 :“姓花的,柴某人算是认栽了,但是你别以为肖家无人,你要是想就这么见着我 们老爷子,就这么你说什么是什么,那你是痴人说梦。” 花三郎微微一点头道:“我明白,‘文厅’之后,还有‘武厅’,‘武厅’之 后,还有‘四馆’、‘一楼’,一处比一处难斗,一关比一关难过,但是在下既然 来了,绝不会就这么空着手出去,只有撑到底了。” 老夫子讶然道:“年轻人,你对肖家,知道得不少啊。” “也就这么多了。” “年轻人,事不关己……” “谁叫我天生一副倔脾气,老夫子读圣贤书,焉有不知择善固执的道理,当不 会教我虎头蛇尾,半途而废。” 老夫子脸色倏变,目光一凝:“年轻人,你可曾听说过,十年前有个突然从武 林中隐没不见的‘百晓老人’?” “何止曾听说过,仰名已久,如雷贯耳,百晓老人上知天文,下识地理,诸子 百家,三教九流,无所不通,无所不精,就天下武林来说,腹笥之宽,胸罗之渊博, 诚无出其右者……” “既是这样,年轻人,你才多大年纪,还自认能胜得过老朽。” 花三郎淡然一笑:“老夫子,别的不敢说,也不必多说,至少,‘九华’绝峰 那方出土石碑上的字句我能解,还能说得出它的出处。” 老夫子脸色大变,霍地站起,惊声道:“年轻人,你,你知道‘九华’绝峰事?” 花三郎笑道:“区区生也晚,但有幸悉知其详。” 老夫子一双老眼中精芒暴射,直逼花三郎,这时候看,他哪还象个冬烘先生老 学究:“年轻人,放眼当今,知道‘九华’绝峰事的,屈指可数,你……” “我知道,我不但知道,还知道那位素以满腹才学自负的‘百晓老人’,就是 因为解不出那方石碑上的字句,才含羞带愧,悄然自武林中隐退,这,没有错吧, 老夫子。” “年轻人,你,你是何家子弟,出身那一个门派?” 花三郎凝目道:“百晓老人有此一问,岂不是永远不打算复出了!” 老夫子神情猛震:“说得好,年轻人,说得好,老朽老了,什么都迟钝了,只 是,年轻人,我不信你能解那方石碑上的字句,并能说出它的出处。” 花三郎笑了,好白,好让人心跳的一口牙,他深深看了老夫子一眼:“普天之 下,能解那方石碑字句并能说出它出处的,只一二人,倘无老夫子能信赖的人在侧, 区区在下就是说将出来,又如何能取信于老夫子!” 老夫子没说话,呆了半晌方一叹说道:“年轻人,你说的句句是理,由不得人 不服,别的不说,单你能知道这桩不为人所知的当年事,恐怕老朽就难以考倒你了 ……” 老夫子神情微暗,站了起来,道:“这件事已经不是老朽所能管得了的了,你 们请换个地儿解决吧。” 柴立、尉迟东、欧阳西、柳三影四个人怔在了那儿。 花三郎缓缓站起,冲着柴立一笑道:“柴大管事,你是代我往里通报一声呢, 还是打算请我上‘武厅’坐坐去?” 柴立的脸色变得好难看,口齿启动,刚要说话。 “文厅”门口人影一闪,进来个人,是个腰佩长剑的黑衣人,他先冲老夫子一 躬身:“禀夫子,奉我们管事之命,特来请贵客移驾‘武厅’奉茶。” 这话,听得在场众人都一呆。 老夫子诧异地望黑衣人:“武管事知道府里来了贵客,‘文厅’留驾不住?” “回夫子,我们管事刚接到里头的通知,说府中来了贵客,恐怕‘文厅’难以 留驾,命我们管事请客人移驾‘武厅’稍坐!” “里头”是怎么知道的?想必已有人往里报告了。 花三郎这里心念转动。 老夫子那里拱起双手:“既是如此,老朽不敢多留,年轻人,你就请移驾‘武 厅’坐吧。” 花三郎拱手答礼,道:“老夫子,区区在下想直接拜望贵上……” 老夫子道:“年轻人,何必急在这一时,你是个英雄人物,肖府上下都敬重英 雄,象你这样的客人,想见敝上,必须得通过‘文武二厅’,四馆一楼,这是肖府 的规矩,只要你能顺利通过这‘文’、‘武’两厅,四馆一楼,还怕肖府不给你一 个公道。” 花三郎一笑道:“老夫子说得是,多谢明教。” 他转身要走。、背后传来老夫子话声:“年轻人,请留一步。” 花三郎停步回身:“老夫子还有什么教言。” 老夫子道:“年轻人,别客气了,老朽一向颇以腹笥胸蕴自负,生平没有朋友, 也懒得跟那些粗俗之辈交言,老朽虽没跟你真正比试过,但老朽总觉得你是个深不 可测的人物,这种人物老朽不愿失之交臂,当面错过,你也是生平头一个让老朽兴 起交朋友念头的人物,所以……错过眼前这件事,老朽想跟你作长谈,多谈谈。” 老夫子言来,老脸上一片诚恳色。 花三郎也收敛了嬉笑之色:“承蒙夫子看重,区区在下引为无上荣宠,日后但 得还能见着夫子的面,定当多领教益,还望夫子不吝,多赐指教,告辞。” 一拱手,转身行去。 老夫子没再说话,目送花三郎外行,一双目光中,闪漾着一种异样的东西。 走出“文厅”,花三郎停了步,回顾身后,柴立等并未跟来,当即向佩剑黑衣 人道:“那位柴大管事,不陪在下到‘武厅’去了么?” 那佩剑黑衣人冷冷道:“阁下放心,‘武厅’之中,少不了奉陪的人。” 花三郎一笑道:“说得是,那就烦劳带路吧。” 佩剑黑衣人没再说话,抢前一步行去。 花三郎跟在佩剑黑衣人身后,负手迈步,纵目游览,泰然而潇洒,还有几分悠 闲。 生似他不是来殴斗厮杀的,他是来观赏这肖府庭园胜景的。 廊腰漫回,几经转折,一座花厅座落眼前,建筑型式跟那座“文厅”一模一样, 只是,门口多了八名腰佩长剑的黑衣人。 那八个,凝立不动,目光直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简直象八尊泥塑木雕的人 像。 但是,那八个,没能瞒过花三郎的一双锐利目光。 花三郎一眼就看出,那八个全身凝足了内家真力,随时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出剑, 作致命的一击。 八柄长剑贯注了内家真力,那一击,必然是雷霆万钧,威力绝伦。 而,花三郎他没在意,也装不知道,跟着带路黑衣人走了过去。 来到了八名佩剑黑衣人的身侧,带路黑衣人停了步,冷然道:“我们管事在厅 里恭候大驾,请!” 要想进入这座“武厅”,必须得通过这一边各四,相向而立的八名黑衣剑手的 面前。 花三郎料准了,在他通过的时候,必有什么花样。 这是很俗的一套。 但是这很俗的一套,威力却不等闲,并不象一般的阵式,大不了试试来人的胆, 只把兵器往空一架,让来人从底下通过,给个下马威。 这八个,都是一等一的剑手,也必经过有素的训练,默契够,配合得好,而且 八柄长剑蕴藏着无穷的变化,一击不能奏功,必然还有第二招、第三招,应该都是 迅捷无比的。 尤其,这不是唬人的空架式。 倘若来人无法通过,十九恐怕要血溅尸横。 那里带路黑衣人说完了话,花三郎这里笑了:“多谢!” 一声“多谢”,他潇洒迈步。 果然,几乎是只有一声龙吟之声,八柄长剑已一起出了鞘,剑尖齐指,闪电般 卷向中间的花三郎。 雷霆万钧,疾快无比的一招、两招、三招。 花三郎脚下没停,身子只闪了几闪,他竟然过去了。 八名黑衣剑手,连同那带路黑衣人都怔住了。 八柄长剑的交汇运用,已经是一个剑幕,剑网。 由这八名训练有素的一等一的剑手来运用,攻击,更是天衣无缝,神鬼难逃。 花三郎不是神、也不是鬼,他是个活生生的大人,他竟然穿过去了,毫发无损, 八柄锋利的长剑,连他一点衣角也没碰着。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去的。 谁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然而,这毕竟是铁一般的事实。 扭过头来,花三郎笑了,掸了掸衣裳,又转过身往里去了。 转过一座屏风,这才算“武厅”所在。 “文厅”里,四壁挂的都是名家字画。 这座武厅的四壁,却分悬着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利刃。 居中一把虎皮椅,椅上坐着个人,椅后侍立着两个人。 椅后那两个,是两个中年壮妇,虎臂熊腰,浓眉大眼,比男人还有男人味儿, 她两个抱着一双粗胳膊,脚下分八字,两对大眼,四道凶光。 虎皮椅上坐的,应该也是个中年人中年汉子,穿一袭锦袍,奇胖无比,简直象 个肉球,他不象是坐在椅子上的,象是塞进椅子里去的。 普通胖子是双下巴,他恐怕有四个下巴,看不见脖子,最显眼的是肚子,他的 肚子,恐怕要两个壮汉合围才能搂得过来。 双手十个指头,根根象儿臂,又象小罗卜。 这么个人,动动恐怕都难,他能言“武”? 怪的是这锦袍胖子肌肤象初生婴儿,不但皮白肉嫩,白里泛红,而且他的肌肤 象是透明的,象一层皮只包了一兜水。 这人儿,不但是日子过得好,一直养尊处优,而且还养生有道。 是这么回事儿么? 不是,绝对不是! 花三郎看在眼里,胸中雪亮,这个人练的是一身怪异功夫,也就是说,他这副 模样,是练那种怪异功夫练的。 普天之下,练这种功夫的人不多。 花三郎见多识广,胸蕴极其渊博,他知道这种功夫。 但是,见着练这种功夫的人,这还是生平头一回。 在这一刻,花三郎对这位尚未谋面的肖府主人,有了重新的估价。 这位肖府主人不知道是何许人,他怎么有能耐网罗这么多奇人异士为他卖命。 照这种情形看,以这位肖府主人在北六省的身份地位看,他不该做出这种地痞、 流氓、地头蛇似的勒索,压榨,收规费的事,因为他不该在乎这区区蝇头小利。 而偏偏他却这么做了。 这是怎么回事? 花三郎这里心中念转。 那锦袍胖子却也以一双睡眼泡的小眼睛盯着花三郎,脸上一点表情没有,不发 一言。 他不说话,花三郎更妙,定过神来之后,他象没看见这座“武厅”里,有这么 一男二女三个人,双手往后一背,踱起了方步,走到四边墙下,抬着头,逐一地观 赏起那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利刃来,看看,有时候还伸手摸摸。 生似他在晶鉴古玩珍器。 生似偌大一座“武厅”里只他一个人。 这座武厅里好静。 静得就是掉根针在地上,恐怕也听得见声响。 那锦袍胖子虽然没说话,但是一双小眼睛却紧盯着花三郎背后,脸上仍然看不 出什么表情,而那双睡眼泡的小眼睛里,却明显地闪漾起异样光采,那异样光采, 赫然竟是淡绿色的光芒。 花三郎背后没长眼,自然他看不见。 事实上,他还是若无其事的在看墙上那些兵刃。 就这样,足足一盏热茶工夫。 最后,忍不住,沉不住气的,是那个锦袍胖子。 “你可真沉得住气啊。” 天,那么一个大男人,说起话来声音竟尖尖的,象煞了女人,这,花三郎才停 了步,缓缓转过了身:“谁说话,你?” 锦袍胖子道:“不错,是我。” “哎呀,抱歉,区区在下还在等那位‘武厅’管事呢,刚进厅来,三位没动静, 区区在下把三位当成了泥塑木雕的人像,心里还直夸手艺精绝,栩栩如生呢。” 锦袍胖子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一下:“你要弄清楚,这儿不比‘文厅’,可不是 卖弄口舌的地方。” “阁下,区区在下说的可是实话啊,阁下自己想,区区在下来此是客,要是活 生生的人,见客人进来,怎么会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呢。” 花三郎不但还在卖弄口舌,而且益见尖刻。 这句话,听得锦袍胖子两眼绿光暴闪,一个肥胖身躯突然暴涨一倍,“叭”地 一声,虎皮椅四分五裂,胖子他站了当地,神态吓人。 他身后的两名壮妇,迈步上前,一步步逼向花三郎,每一步都沉重异常,脚一 着地后砰然一声,每砰一声,便让人觉得地皮颤动一下。 花三郎站着没动,笑了,一摇头道:“别来这一套,咱们武厅这场架,恐怕打 不起来。” 男女三人听若无闻,两个壮妇脚下连顿都没顿一顿的继续逼向花三郎。 花三郎又摇头笑了:“这种样的女娇娘,区区在下可是生平首见,恐怕只有‘ 西天竺’‘修罗门’里的人才有福消受啊。” 两名壮妇身躯一震。 锦袍胖子脸上一直没表情,此刻却颜色一变抬起了手。 两名壮妇脑袋后头没长眼,但她们却同时停了步。 锦袍胖子两眼绿芒凝视花三郎:“你,你适才怎么说?” 花三郎道:“怎么!难不成区区在下又说错了话了。” 锦袍胖子厉声道:“少装糊涂,你适才怎么说?” 花三郎道:“适才区区在下的意思,只是说,区区在下无福消受这两位女娇娘, 这是实情实话。” “你刚才提到‘西天竺’。” “‘西天竺’!我刚才提了么?” “姓花的――” “好,好,好,别发火,就算我提了,怎么样?” “你提起‘西天竺’‘修罗门’。” “‘西天竺’‘修罗门’怎么样?” “你知道‘西天竺’‘修罗门’?” “既然你认为我提了,以你看,我知道不知道?” “中原武林,知道‘西天竺’‘修罗门’的不多……” “是么?” “以你的年纪,你花三郎这三个字,你不可能知道。” “我也这么想,可是偏偏你硬说听见我提了。” “你是听谁说起过?” “当然是听那些知道的人说起的。” “知道的人没几个……” “有一个就够了。” “恐怕他们都不在人世了。” “是因为让‘修罗门’的人灭了口?” 锦袍胖子脸色又一变:“你也知道‘修罗门’的禁忌与规法?” “既然听人说了,就不会只听说一点点,就算是他不想多说,我有嘴,也可以 多问一些,是不。” 锦袍胖子摇了头:“那人不该告诉你,你更不该多问。” “只因为,凡是知道‘西天竺’有个‘修罗门’的人,都活不长久,是不是?” “你明知道。” “让我扳着指头算算。”花三郎当真扳着手指算了起来,算了一阵之后,他道 :“我是在六七岁的时候,听人提起‘西天竺’有个‘修罗门’的,到现在我活了 十几年了,不算短啊。” “你嫌活得太长了?” “人生乏味,人世间人少畜生多,区区在下羞与禽兽为伍,是有点嫌活得长了 些,可是没人能让我死,若之奈何?” 锦袍胖子一阵尖笑:“现在总算让你碰上了,碰上了能帮你达成心愿的人。” “呃!是你阁下,还是这两位女娇娘?” “以你看呢?” 花三郎摇头道:“恐怕难以如愿,因为我知道,‘修罗门’的那些鬼门道奈何 不了我,弄不好想害我的人会害了自己。” “呃?” “你不信?” “你说对了!” 锦袍胖子这句话刚说完,两名壮妇迈步要动。 花三郎抬手一拦道:“慢着,我到肖府来,非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愿打架,尤 其是那种你死我活的厮杀,再一说,不管‘西天竺’‘修罗门’是个怎么样的门派, 它总有几样绝学,漏网之鱼,世间仅存,要是就这么断了,让绝学失了传,那未免 可惜,也是我的罪过,而且你阁下应该知道,有些武功,易发难收,真到碰在一块 儿的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所以你要是不相信,我愿意不动手,先动口说给你 听听……” 锦袍胖子脸色阴晴不定。 两名壮妇一时脚下也没再移动。 花三郎接着说道:“‘西天竺’那个‘修罗门’的绝学,还真是林林总总,洋 洋大观,不知从何说起,说多了,也嫌烦,这样吧,我就拿你阁下这身诡异功夫来 说……” 花三郎指了指锦袍胖子:“你阁下这身功夫,在‘西天竺’‘修罗门’里,有 个名堂,叫‘呼云’,这要是拿我们的话来说,应该叫做‘阴邪’,有点象达摩老 祖的‘易筋’、‘洗髓’,但是达摩老祖的‘易筋’、‘洗髓’是正宗,你们这一 门功夫则是旁门,比起来较近西藏的‘密宗’,够厉害,是‘修罗门’的八大绝学 之一,能把人练走了样,全身肿胀,内腑易位,经络、筋骨都变了样,能伤人于无 形,本身也简直刀枪不入,霸道得很,如碰上了,十个有九个活不成,可是,这种 功夫只怕一样……” 花三郎那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说。 锦袍胖子一边听着,脸上神情一边连连变化,花三郎这里一声“只怕一样”, 他的神情突然间象绷紧了的弦,两跟紧盯着花三郎,静待下文。 花三郎看了他一眼,轻轻咳了一声,下文缓缓地出了口:“要是有人在他那不 容易触到的地方,颈后七寸处点上一指,他就会象个灌足了气的球,碰上针扎一样, 马上爆裂,骨骼,皮肉化成一蓬血雨,整个人一下就无影无踪了!” 锦袍胖子那根绷紧了的弦,虽然没听见“崩”的一声,但是它突然断了,整个 人象一滩泥似的,差点儿没萎在地上,脸色也不是白里泛红了,只剩下一片苍白。 花三郎望着他笑了笑:“我没有说错吧,阁下。” 锦袍胖子霎时两眼漾闪起了绿光,脸上也见了血色:“你的确熟知‘修罗门’, 你的确没说错,可是,如用嘴说,是永远也碰不到颈后那七寸之处的。” “你的意思,是非让我动手不可了?” “你也知道,那个地方不容易触到。” “可是,我有把握,三招之内,一定点中你的颈后七寸之处,你信不信?” “你也有自信,能在三招之内还好好站在那儿么?” 花三郎仰头朗笑,“看来,你是不打算让我这个熟知‘西天竺’‘修罗门’的 人活在世上,你有没有意思试试?” 锦袍胖子没说话。 花三郎又道:“象这样试,你我都必须押下赌注,这赌注就是你我各人的性命, 三招过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若是认为值得一试,我乐于奉陪。” 锦袍胖子仍没说话,可是他突然冷哼了一声。 就这么一声冷哼,两个中年壮妇动了,动起来象一阵风,你才刚觉风起,它已 经卷到了你的身前。 如今,这两股飙风,就一左一右地卷到了花三郎身子两侧。 花三郎也动了,他是“弱不禁风”,被风吹动的,而且吹得他身子滴溜溜转。 他身子这么一转,两股风从他的身边掠了过去,风过去,花三郎也站稳,他还 是他,身上毫无异状。 锦袍胖子跟两名中年壮妇,脸上都泛现惊异之色。 花三郎笑问:“阁下,我这步法,较诸‘西天竺’‘修罗门’的八大绝学之一 ‘幽灵身法’如何,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话声方落,两名中年壮妇喉间发出了野兽咆哮似的厉吼,飞身又扑了过来,四 只蒲扇似的大巴掌罩住了花三郎。 这两名中年壮妇的一身修为,当今武林中一流高手绝难在她们手下走完十招。 麾下如此,身为“武厅”管事的锦袍胖子武功之吓人,自是可想而知。 可是不幸的是,今天进入这座“武厅”的,是名虽不见经传,但却是高不可测, 深不知有几许的花三郎。 花三郎没动。 真的,这回真没见花三郎身子动。 花三郎身子纹风未动,只见他一双手抬了抬,可也很快的就收了回来。 两名中年壮妇又从花三郎身边掠了过去,她俩仍没能捞着花三郎一点衣角。 但是,她俩挽在脑后的那个“髻”,却都散落了下来,头发好长,都到了腰了。 两名中年壮妇机伶暴颤。 锦袍胖子勃然色变。 花三郎笑了:“怎么样,阁下,我对摸人的后脑勺,有一手吧。” 锦袍胖子没反应。 花三郎又道:“你阁下有没有兴趣,拿性命作赌注,试上一试?” 锦袍胖子脸上有了反应,他两眼绿光连闪,脸上的肉都扭曲了。 显然,他是在犹豫难决。 “如果阁下没有兴趣试的话,是不是就表示我通过这一关了?” 锦袍胖子两眼绿光暴射,一个胖身躯又鼓了起来。 似乎,他已经有所决定了。 花三郎笑道:“阁下对肖府,可真是忠心耿耿,甚至不惜‘西天竺’‘修罗门 ’的绝学失传啊。” 嘴里这么说,他全身也凝聚了真力。 他知道,这种“阴邪”功力,一经发动,便会使得风云色变,草木含悲,极其 歹毒,极其霸道。 他必须在三招之内制住对方,也必须有无懈可击的防身准备。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当儿,“武厅”之中突然飞进来一片彩云,带着 幽香的彩云。 彩云落地,不是彩云,是位身着彩衣的少女,她,娇艳得象朵花,再加上透自 她娇躯的阵阵幽香,以及她适才进厅的身法,令人几疑她是来自“广寒”的香素娥。 彩云少女一落地,锦袍胖子立即敛态,带着两名中年壮妇躬下身去。 只见彩云少女檀口微张,只听她脆音宛啭:“楼主有令,恭送来客出府。” 话声一顿,妙目微转,清澈目光落在了花三郎脸上:“我们楼主做主,从今后, ‘天桥’一带的规费一律免缴,你满意了么。” 花三郎潇洒欠身:“请劳驾代为转陈肖姑娘,花三郎与‘天桥’一带的朋友, 毋任铭感,但花三郎本人却不无遗憾。” “呃,你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既入肖府,无缘瞻仰肖姑娘的绝代风华,岂能不深感遗憾。” 彩衣少女深深一眼,道:“只要你在京里多待些时日,应该会有机会的。” “多谢姑娘,短时间内,花三郎不会离开京城,告辞。” 再潇洒欠身,转身向外行去。 花三郎从“武厅”,经过条条长廊,绕“文厅”,过前院,一直到出了肖府大 门,没再见阻拦,也没再见着一个人影,偌大一座肖府,简直就象一座空宅。 回身看看敞着两扇大门的肖宅,不知道怎么回事,花三郎他心里竟然泛起了一 种异样感觉。 这种异样感觉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刚拐过肖府门前大街的拐角,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儿拦在身前,眨动着两眼, 望着花三郎:“大叔,您刚从那个大宅院出来。” “没错,我是刚从那个大宅院出来,” “您姓花。” “没错,我姓花。” “这张字条儿是给您的。” 小孩儿把张字条儿往花三郎手里一塞,转身跑了。 花三郎只当是韩奎找人来送信儿,告诉他,他父女的去处。 打开字条儿一看,花三郎不由一怔。 署名的不是韩奎,是那个贾玉。 字条儿上,龙飞凤舞的一笔狂草,人香,连字条儿上都带着香。 那一笔狂草写的是:“花下置酒,恭候兄台,贾玉。” “花下”?“花下”是哪儿? “花下”这个地方并不难找,贾玉是个细心人,就在字条儿的下方,画的有简 略“地图”。 “地图”上有箭头指路,箭头的起点是肖府的大门口,经过几条街道,最后一 个箭头的指处,是一个小方格。 显然,那就是“花下”的所在地。 花三郎就凭着字条儿下方的“地图”,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宅院。 很明显的,眼前这座宅院,是座荒废的宅院。 因为它断壁危垣。 因为它两扇大门,只剩下了一扇,那仅有的一扇,油漆剥落,还摇摇欲坠。 这就够了。 花三郎迈着潇洒步,进了废园。 前院,房子毁的毁,塌的塌,到处是丛生的杂草,到处是瓦砾。 后院,也有杂草,也有一堆堆的瓦砾,可也有处处的花圃,可也有一应俱全的 楼榭亭台。 虽乏人照顾,花儿仍然开得挺好,亭,台,楼,榭仍然还保持着七八分完好。 这才有点“花下”的样子。 果然,花三郎刚进后院,一缕清音便从那八角小亭后的一处花丛里响起:“花 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 花三郎一笑接到:“朋友来了,怎说独酌。” 吟声停住,贾玉并未出现。 花三郎走了过去,绕过那座八角小亭,他看见了。 花间,一座石几,两张石凳,几上,一壶美酒,几样精美小菜,贾玉,其人如 玉的贾玉,就坐在石几旁的一张石凳上,目光凝住,嘴角微噙笑意望着花三郎。 花三郎举手一揖:“阁下陛情美意,花三郎先行谢过。” 贾玉缓缓站起:“不过半日不见,不过进了一趟肖府,怎么就嫌得生分了。” 花三郎道:“不然,这不能叫生分,因为阁下如此周到,很使我心中起了一阵 激荡,不能不谢。” “呃,你心里起了什么激荡?” “有知友如此,心中焉能不起激荡。” “你我不过初交,能称知交么?” “知友不必深交,只一面便生相惜之心也就够了,若非知交,又岂能摆酒相候。” 贾玉深深一瞥,那清澈目光中,疾快无比地闪过两道异采:“你的确会说话, 这张嘴也的确具有动人的魔力。” “皇天后土可鉴,我是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贾玉笑了笑,似乎有意改变话题:“我这是不是有点象当年置酒恭候汉寿亭侯 斩华雄。” 花三郎笑道:“阁下这种知友可人,但是花三郎却不敢上比汉寿亭侯。” 贾玉一笑抬手,露出的一段手腕晶莹如玉,较诸女儿家的皓腕,似乎犹有过之 而无不及:“坐!” 花三郎欣然落座。 贾玉拿起银壶满斟两杯,然后坐下含笑举杯:“我该敬你一杯,你也应该浮一 大白。” 花三郎举杯凝目:“容我先问一句,阁下怎么知道我还能从肖府出来?” 贾玉道:“凭我的眼光,够么?” “阁下看重,我深感荣宠,只是我应该浮一大白……” 贾玉道:“阁下是在这种情形下,唯一能从肖府出来的人,不该浮一大白么?” 花三郎道:“我该浮一大白,但不是为我能从肖府出来,而是为我能这么快又 见着阁下。” 他一仰而干。 贾玉却停杯未饮,凝目问道:“你这么愿意交我这个朋友,这么看重我这个朋 友?” 花三郎道:“难道阁下不信。” “那倒不是,而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花三郎摇头道:“我说不上来,如果非要我说不可,只好委诸一个缘字。” “你认为你我有缘?” “无缘不可能邂逅,无缘不会再次相逢。” “如果……你我的缘分,就到这一杯酒为止呢?” 花三郎一整脸色道:“果真如此,花三郎不敢相强,那是苍天太残酷,花三郎 将引为今生中一大恨事。” 两道异采又从贾玉那双清澈、深邃的眸子里飞闪而逝,他凝目举杯:“缘分, 冥冥中安排,谁也无法预测,且莫管你我缘分是否就到这杯酒为止,至少眼前这花 下相聚,且让它尽兴尽欢,来,喝酒。” 花三郎自斟一杯,然后举杯道:“我要喝,也要让眼前这花下相聚尽兴尽欢, 但倘若你我的缘分仅止于此,花三郎从今以后,滴酒不沾。” 贾玉脸上掠过一阵激动神色,没再说话,举杯仰干。 从这杯酒以后,两个人谈的是文学、武功,谈的是天文、地理……无所不谈, 甚至于琴棋书画诗酒花。 经过这一番倾谈,花三郎对这位其人如玉的贾玉,是益发的倾心,益发的相惜。 只因为,除了武功一途外,这位其人如玉的贾玉,他的腹笥,胸蕴,竟较花三 郎毫不逊色,在那琴棋书画诗酒花上,甚至于比花三郎他还略胜半筹。 这是花三郎生平首遇。 恐怕普天之下,也只这么一个。 花三郎他怎不益发倾心,他怎不益发相惜? 但,却不知贾玉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杯酒言欢,的确是尽兴,尽欢。 最后一杯酒饮下,贾玉脸上带着丹霞似的酡红涨了起来,一双眸子,益发的晶 莹,“酒喝完了,也到了你我该分手的时候……” 花三郎心头一震,急忙站起:“阁下……” “缘尽与否,谁也不知道,只缘分未尽,异日定时再相逢,是不!” 花三郎道:“聚散何太匆匆?” “人生本就如此,我有我的事,你也还有你的事,别忘了还有别的朋友等着你, 是不?” 花三郎想起了韩奎父女,吸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道:“阁下就住在京城里?” “不必问我的住处,缘分未尽,自有相见时日,倘缘分已尽,你又何必强求。” 花三郎没再说话。 贾玉转身飘然而去,他留给花三郎一份怅惘、一份神秘,还有一份那熟悉的淡 淡幽香。 花三郎在这花间,怔立了老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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