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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还原璧疑破金锁案 嘲颦卿戏编竹枝词 话说宝玉正在记挂鸳鸯剑,见刘姥姥跟了一个老婆子来到蘅芜苑。刘姥姥送还 鸳鸯剑,道:“前儿赶回家去,把剑交给他们,依二爷的话叫他们挂在女孩子屋里。 妖怪走到屋门口不敢进去。到第二天晚上,妖怪自己寻死,不知怎样又去闹这女子, 只听得响了一声,外面掇门进去,那怪跌倒地上,脖子里鲜血淋淋,现出原身,是 一只蛤蟆。他们把死蛤蟆撩弃,夜里就安静了。就要备了礼物来孝敬二爷,磕头道 谢。我对他们说,这府里不轻易进去,二爷也不希罕你们东西,等他女孩儿病好了, 就带他进来当面谢二爷,还要见见奶奶们呢。”话未完, 见贾母处来了一个小丫 头找刘姥姥,道:“老太太知道姥姥来了,请过去说话。”刘姥姥道:“我正要过 去呢,又累你小姑娘跑一趟。”说着连忙转身跟小丫头走了。 宝玉便叫麝月放下了鸳鸯剑。湘云、黛玉正和宝钗在里间闲坐,听刘姥姥去了 都走了出来。宝玉笑道:“你们总说刘姥姥的话是撒谎,刚才你们可听见了。”黛 玉道:“焉知刚才说的话是真的?你瞧见这个蛤蟆精了?”宝玉道:“底下这女子 还来见你们呢,问他就是了。”宝玉话未完,听得宝琴在帘外笑道:“二哥哥要问 谁?”一面掀帘进来,大家让坐。宝钗道:“怎么你不陪妈妈多住几天,就过来了?” 宝琴道:“我还去呢,因听见一件奇事,里头还夹着可喜的情节,来告诉你们。” 黛玉道: “你听见了什么事?快讲给我们听听。”宝琴道:“就是我们这一位死鬼大嫂 子说的,他不是我家的媳妇,原来是讨债的。他前生是一个贩洋货的大客人,第一 回到咱们行里交易有十来万银子的货,跟他的小伙计给他错上了帐,这个人回家就 病故了。后来算帐短了几千两银子,是他的小伙计错给咱们了,也不是有心瞒昧他 的。转世过来,这客人投了大嫂子,小伙计投了香菱,冤冤相报,碰在一堆儿,要 了结这宗公案。香菱该遭大嫂子磨折死了,还要陷害咱们吃官司花用这项银子。幸 亏香菱的父亲已得道成仙,亲到森罗殿问明案由,与阎王判断,咱们并非有意昧财, 香菱亦系无心之过。这几年闹得举家不安,香菱受其殴詈不少,已足相抵。判大嫂 子善终,另去投生。这不是一件奇事吗?”宝钗道:“这些话是谁说的呢?”宝琴 道:“我听妈妈说,都是大嫂子死了去醒转来告诉了妈妈这些话才咽气的。”宝钗 道:“这也算不得喜事,你说还有可喜的情节又怎么样呢?”宝琴道:“大嫂子还 说,他死后香菱合该扶正,等到十月初一,叫香菱到西门天齐庙烧香,有亲人相见。 这不是可喜的事吗?”宝钗听了,将信将疑。惟有宝玉听不得这些话,便替香菱连 声叫好。黛玉道:“香菱的委曲也受够了,果然这样办法,已是应该的。”宝玉道 :“等薛大哥回来,只要妈妈作主,不怕薛大哥不依。明儿请妈妈过来,你们就和 妈妈说停当了也好。”宝钗笑道:“我大哥还没回来,要你忙什么呢?你不知道, 我头里在家见嫂子和香菱闹得厉害,还叫香菱跟着我;如今嫂子死了,便没有他这 些鬼话,也想同妈妈商量办这件事呢。就是天齐庙有亲人会面这句话,且等到十月 初一看验不验。”于是大家又议论一番。 宝玉因鸳鸯剑又斩了妖,想起柳湘莲托他之事,便走出园来,叫了李贵来吩咐 道:“你去打听东府里大奶奶的妹子三姑娘,他的棺木停在哪里,可曾埋葬?看了 来告诉我,还有话和你讲。”李贵道:“不用打听,那棺材就是琏二爷在外边置的 新屋子里抬出去城外埋着,那时候因没人经理,由这些做工的胡弄局儿。今年多下 了两场雨,奴才前儿出门去看个朋友,从那里走过,看见那冢上淋的泥都塌了。” 宝玉道:“既这样,你去请阴阳选个日子,把垒的砖都拆了,定烧砖圹一副,叫他 们工料都要认真,好好砌起一座圹来,就是你去监工。”李贵应了一声“是”,打 了一个千道:“整万两银子工程都派别人去了,爷再想不出差使来,叫奴才去刨坟 掘墓,也是爷的恩典。”宝玉道:“底下有好差使派你去就是了,好好的办去!等 到完工的日子回我知道,我亲自要去祭奠呢。”吩咐毕,回进园中。 到了潇湘馆,又提起香菱的话。黛玉道:“香菱眼摆着有个出头了,你倒替他 性急,我托你的话到底什么样了?”宝玉笑道:“你和我说什么话?”黛玉道: “玉钏妹妹的事你就忘了?”宝玉道:“我有个同年是甄老伯家的远族,年纪还轻, 现分在部曹,与你雨村先生也有世谊。前儿托雨村先生去说亲,甄年兄也愿意,怕 家里又定下亲事,不便就允,等他家信出来才定局。 我打听他是寒素出身,一时家里未必就对出亲来,总在成功这一边居多。”黛 玉道:“你不该央雨村先生作媒,他是十说九不成的。”宝玉笑道:“哪里的话, 只要是姻缘,与媒人什么相干?”二人又说了些闲话,宝玉自到怡红院找晴雯、紫 鹃玩笑去了。 一日,黛玉想起宝钗成亲后总没见他戴过从前常戴这盘金锁,有意把婶娘送他 这一盘戴上来见宝钗。才进蘅芜苑,一股清香扑鼻,见两旁湖山石上上下下蔓的藤 萝,时近重阳,犹苍翠欲滴,结的红豆累累,如珊瑚一般可爱,觉比潇湘馆另有一 种雅趣。心中想道,屋子是要人住的,如今虽当秋令,阴气肃杀,倒不比夏初同他 进来这一回的凄凉光景。一头思想,来至宝钗房内,见李纨、探春先在里边,各自 随便坐下。 宝钗见黛玉挂的金锁,钉眼看了半晌,忍不住开口问道:“妹妹,向来没有见 你戴这盘金锁。”黛玉道:“姊姊这盘金锁为什么总没戴?我先要问姊姊的金锁哪 里去了?”宝钗犹未答话,探春先笑道:“就是这件事,我和大嫂子留心访察了一 年,总不得底里。先前太太打发玉钏送还你,我见了原就要问的,因别的事打了岔 去,后来没见你戴上,也就混忘了。今儿三对六面,连大嫂子也在这里,这疑案可 该破了。”黛玉道:“疑案又是怎么样的? 你们先把这疑案讲给我听听。”李纨接口道:“上年宝妹妹病凶的时候,找他 常戴的这盘金锁给他妆戴,许多人找个翻江没有踪影。凤丫头道,屋子里丢不了东 西,疑心小丫头们偷了去,又要到底下人房里去搜检。幸亏三妹妹周旋了这件事, 说金锁去得奇怪,同他二哥哥这块玉一样。那时候也不用取什么吉庆话,别的拿一 盘戴上,等他们慢慢的找,后来也总没有下落。今儿见了你戴的,可巧镌的字样相 同的,像就是这一盘,或者其中有个来由,所以我也要问问妹妹。”李纨话未说完, 紫鹃在莺儿屋里听见,忙走出来就把金锁的缘由细细讲明。李纨听了默默会意,宝、 黛二人合有金玉姻缘,天工布置巧妙,真难测度。探春道:“如今这件事已明白了, 大半可知就是这盘金锁了。但好好在屋子里的东西怎么失去了?还得问宝姊姊。” 宝钗只是笑而不言。探春见宝钗不肯明言,知其中自有缘故,上紧问他根究。宝钗 不能隐瞒,只得笑道:“原是我嗔恨他,瞒着莺儿这班人撩在火盆里的。后来怎样 混出去,连我也不知道了。”李纨、探春都笑道:“这就是了。”于是,大家又谈 论了一会夏金桂的事,李纨、探春先走了。 mpanel(1); 黛玉把金锁褪下送还宝钗,原璧归赵。宝钗再四推谢道:“这合该是你的东西, 岂可还我!”黛玉道:“我已有了娘娘赏那一盘,这一盘送还了你,岂不是你我都 有了!如今何必又分彼此?”说着,便将金锁递给莺儿,宝钗也只得受了。停了半 晌,才开口道:“你病好回家这几时,咱们总没见面,听说你的脾气都改了,我还 不信。此番相聚一个来月,真看出你来了。你待妈妈的情分我都知道,感激不尽。 难道你未卜先知我要附体回生,还到这蘅芜苑来住的?真所谓一死一生乃见交情。 讲到他为了你去做和尚,就我这一面看起来,未免忍心。其实早有这句话,也怪不 得他,至于你的苦处也知道,但是我做女孩儿,我的妈妈做了主,叫我怎么样呢? 你自然该原谅我。我说一句不怕你恼的活,你先前的存心行事,也太古怪,够欺压 人的了。”黛玉笑道:“说我欺压人,上头是天。”宝钗道:“不说你如今,说的 是从前,你自去想罢。”黛玉沉思半晌道:“咱们早知道可以像如今这样,在一堆 儿过一辈子,你我都不要遭意外之事了。”宝钗道:“你说这句话一点也不错,早 知今日,悔不当初。”黛玉道:“别的话也不用讲了,我怎样脾气古怪,你到底说 一两件我听听。”宝钗道:“我也说不得这许多,编几首《竹枝词》给你听去。” 说着一头想一头写,一首一首的递与黛玉看,道: 老妈因便这宫花,顺路分来礼未差。 情分一般皆姊妹,争先毕竟让谁家? 奇方海上制应难,荷蕊梅花共牡丹。 自是传来医热症,何须着意冷香丸? 偶然雪夜暖琼酥,酒自宜温话不诬。 何事旁敲来刺语?故嗔侍婢送铜炉。 诙谐谈吐欲生风,行动何曾一返躬。 罗帕轻抛因底事?天边呆雁笑怡红。 年来未展翠眉颦,蝶怨莺秋岂为春? 乞到微生邻院去,不容人戴赤麒麟。 自家多泪不为奇,反指旁人作解颐。 一自怡红承夏楚,满缸谁把棒疮医。 较量身材瘦与肥,如簧相诋不知非。 马嵬千载思芳躅,媲美难当杨贵妃。 杯弓蛇影古来闻,暗里难将黑白分。 试问身旁棕拂子,可曾罗帐逐饥蚊? 黛玉看道:“倒亏你好记性,拉拉扯扯,连人家和你取笑的话也编派在我身上 了。算数了罢,不必再诌下去了。”宝钗道:“如今也不必说人家自己,从前之事 概付东流。我同你两个人意不算死后还阳,只当过投胞胎到大观园里来,了结前生 的情缘孽债就是了。”正在说笑,宝玉进来。见了这几首《竹枝词》,有知道的事, 也有不知道的事,不过他们追叙旧话,闺帏嘲笑之谈,看毕随手搓了个纸团儿撩了。 宝钗道:“怎么把我写的毁了,又怕得罪你林妹妹?今儿当你林妹妹在跟前, 我要问你一句话,可要抖出良心来说,不许口是心非:你待林妹妹和我两个人,到 底和哪一个好?”宝玉道:“都好。”宝钗摇头道:“只怕未必。为什么林妹妹死 了你去做和尚?我死了你做了和尚倒还俗?”宝玉笑道:“别讲做和尚不做和尚, 夫妇之情总是一样的。”宝钗冷笑道:“你说到夫妇之情,这会儿没有外人在跟前, 我说一句话,我先前只当伴你做了几个月姊妹,算不得夫妇。只有……”宝钗说了 “只有”两个字便住了口。黛玉道:“只有什么?怎么不讲下去了?”宝钗道: “讲下去怕你着恼。”黛玉道:“你们的事与我何干?”宝钗笑道:“我们的事倒 偏有你,这些话我也说不出口来,你私下悄悄去问他就是了。”宝玉笑道:“如今 呢?可不像姊妹了,还有什么话说呢?”宝钗听了,笑脸微红,便默默无语。 宝玉又道:“别的事都算我的不是,为什么林妹妹回过来,好端端在潇湘馆, 后来要回家去,你也听了人家瞒着我不说句真话呢?”宝玉诘到这里,宝钗竟无词 可答,寂然半晌,只得勉强支饰道:“何尝不和你说过实话呢?”宝玉道:“屈天 屈地的,你几时和我说过林妹妹病好的话?”宝钗笑道:“你做祭林妹妹祭文给我 瞧,我说题目不切文章,明明对你说:人还活着,何为祭文?你自己解不透。”宝 玉想了一想道:“果然有这句话的。这时候我心思瞀乱,哪里想得到呢?”黛玉道 :“你做的祭文在哪里?给我瞧瞧。”宝玉道:“悖悖悔悔的事,还瞧他什么?” 黛玉道:“古人如陶靖节之自祭,司空表圣自著墓铭,最为旷达。今及身而见祭我 之文,更为千古美谈。”说着立刻索取。宝钗道:“这稿纸不知撩在哪里,还得去 问袭人。”黛玉便令小丫头去叫袭人来,宝玉与他细细说明,叫去找寻。袭人道: “我也记起有这件东西,如今屋子都搬腾过了,怕一时没处找呢。”说着连忙 回去叫了麝月,同去找这稿纸。找了一会,在宝玉书箱里头找着了。麝月道:“不 知可就是这不是?再没有别的了。”袭人道:“上年林姑娘回南上一天,我见二爷 写的多分就是这个。”袭人接过,便至蘅芜苑送与黛玉看,道: 呜呼!三更雨夜,鹃啼泪以无声;二月花朝,蝶销魂而有梦。追忆仙游旧境, 恨三生债自难酬;朗吟庄子遗编,悟一点灵应早毁。维我潇湘妃子,髫年失恃,内 宾依舅氏之门;夙慧能文,进士竞关家之号。妆台弄粉,向无同栉之嫌;绣榻横经, 不异联床之友。茜窗剪烛,共写龙华;苔径牵衣,同扶鸠杖。戏解连环九九,消长 日以怡情;闲寻曲径三三,饯残春而觅句。 词勒螭蟠碑上,兰室增荣;才传凤藻宫中,椒房志喜。绮阁悟参禅之谛,直胜 谈经;绣闱拜问字之师,无须载酒。贾勇续金笺一五律,杏帘独冠群芳;补荒临玉 版十三行,松墨真贻至宝。 吟诗结社,字疑香圃;搜来集艳,成图室贮。水仙作伴,敲枰落子,饶有余闲, 击钵留音,何须索句?落红冢畔埋香,窃步芳踪;栊翠庵中试茗,叨陪韵事。折绛 梅于雪里,温酒宜寒;抒彩线于风前,慧心格物。剪通灵之穗,规过增渐;收拭泪 之巾,邀怜知感。讵意变声忽兆?惊听绿绮之音;无端谶语先成,谬改茜纱之句。 鹧鸪春老,絮欲沾泥;鹦鹉诗传,花谁埋冢。似曾相识,乍逢讶有前因;毕竟非凡, 永诀难凭后果。聆歌榭霓裳雅韵,已传小像于登场;拈花枝晓露清愁,早逗元机于 宣令。试认粉筠,个个泪点常斑;空余香屑,重重吐绒尚艳。蓼风轩里,堪摹入画 之容;芦雪亭前,难觅联吟之侣。篱畔如来问菊,孰意悲秋?池边留得残荷,阿谁 听雨?绿窗明月,尚留垂露之笺;青史古人,已渺骈云之驾。斗寒图在,寻踪许问 霜娥;焦尾琴亡,遗响空悲月姊。乞借仙茎之粒,化丈六金身;拟浮宿海之槎,渡 三千弱水。昔聆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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