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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明 家训 匿新丧逆子生逆儿 惩失配贤舅择贤婿 诗曰: 犁牛马卒角偶然事,恶人安得有良嗣? 檐头滴水不争差,父如是兮子如是。 此诗乃宋朝无名氏所作。依他这等说,顽如瞽瞍为什生舜,圣如尧舜为什生不 肖的丹朱、商均?凶如伯鲧为什生禹?养志的曾参又何以生不能养志的曾元?不知 瞽瞍原是个极古道的人。 假如今日人情恶薄,势利起于家庭,见儿子一旦富贵,便十分欣喜。偏是他全 不看富贵在眼里,恁你儿子做了驸马,做了宰相,又即日要做皇帝了,他只是要焚 之杀之而后快。直待自己回心转意,方才罢休。此老殊非今人可及,如何说他是顽 父?若论丹朱、商均,也都是能顺父命的孝子。诚以近世人情而论,即使一父之子, 分授些少家产,尚要争多竞少。偏是他两个的父亲,把天大基业不肯传与儿子,白 白地让与别人,他两个并无片言。所以《书经》云:“虞宾在位”是赞丹朱之让; 《中庸》云:“子孙保之”,是赞商均之贤。如何说他是不肖? 又如伯鲧也是勤劳王事的良臣。从来治水最是难事,况尧时洪水,尤不易治, 非有凿山开道、驱神役鬼的神通,怎生治得? 所以大禹号为神禹。然伯鲧治了九年,神禹也治了八年。伯鲧只以京师为重, 故从太原、岳阳治起,神禹却以河源为先,故从积石、龙门治起。 究竟《书经・禹贡》上说:“既修太原,至于岳阳”,也不过因鲧之功而修之 ;《礼记・祭法》以死勤事则祀之。夏人郊鲧而宗禹。伯鲧载在祀典,如何把他列 于四凶之中,与共工、骧兜、有苗一例看?至于曾参养曾皙,曾元养曾参,皆是依 着父亲性度。 曾皙春风沂水,童冠与游,是个乐群爱众、性喜阔绰的。 故曾参进酒肉,必请所与,必曰有余。曾参却省身守约,战战兢兢,是个性喜 收敛、不要儿子过费的。故曾元进酒肉,不请所与,不曰有余。安见曾参养志,曾 元便不是养志者?今人不察,只道好人反生顽子,顽父倒有佳儿,遂疑为善无益, 作恶不妨。 如今待在下说一个孝还生孝、逆还生逆的报应,与众位听。 话说明朝正德年间,南直常州府无锡县,有一个人姓晏名敖,字乐川。其父晏 慕云,赘在石家为婿,妻子石氏,只生得晏敖一个。晏敖的外祖石佳贞,家道殷富, 曾纳个冠带儒士的札付,自称老爹。只因年老无子,把晏敖当做儿子一般看待,延 师读书,巴不得他做个秀才。到得晏敖十八岁时,正要出来考童生,争奈晏慕云夫 妇相继而亡,晏敖在新丧之际,不便应考;石佳贞要紧他入泮,竟把他姓了石,改 名石敖,认为己子,买嘱廪生,朦胧保结,又替他夤缘贿赂,竟匿丧进了学。到送 学之日,居然花红鼓吹,乘马到家。亲友都背地里讥笑,佳贞却在家中设宴庆喜。 哪知惹恼了石家一个人,乃是佳贞的族侄石正宗。他怪佳贞不立侄儿为嗣,反把外 甥为嗣,便将晏敖匿丧事情具呈学师,要他申宪查究。晏敖着了急,忙叫外祖破些 钞,在学师处说明了;又把些财帛买住石正宗,方得无事。是年佳贞即定下一个方 家的女儿与晏敖为妻,也就乘丧毕姻,一年之内,便生下一子,取名奇郎。正是: 合着孟子两句,笑话被人传说: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 晏敖入泮、毕姻、生子,都在制中。如此灭伦丧理,纵使有文才也算文人无行, 不足取了。何况他的文理又甚不济,两年之后,遇着宗师岁夸,竟考在末等了。一 时好事的把《四书》成句做歇后语,嘲他道:小人之德满腹包,焕乎其有没分毫。 优优大哉人代出,下士一位君自招。 晏敖虽考了末等,幸亏六年未满,止于降社。到得下次岁考,石佳贞又费些银 子,替他央个要紧分上,致意宗师,方得附在三等之末,复了前程。 你道外祖待他如此恩深,若论为人后者为之子,他既背了自己爹娘,合应承奉 石家香火了,哪知从来背本忘亲之人,未有能感恩报德的,所谓”自家骨肉尚如此, 何况他人隔一枝。” 他见石佳贞年老,便起个不良之心,想道:“外祖死后,石家族人必要与我争 论,不若乘外祖存日,取了些东西,早早开交。” mpanel(1); 遂和妻子方氏商议,暗暗窃取外祖赀财,置买了些田产,典下一所房屋,凡一 应动用家伙俱已完备。忽然一日,撇了外祖,领了方氏并奇郎,搬去自己住了。石 佳贞那时不由不恼,便奔到学里去告了一张忤逆呈子。学师即差学役拘唤晏敖来问, 晏敖许了学役的相谢,就央他去学师处祢缝停当,又去陪了外祖的礼。石佳贞到底 心慈,见他来陪礼,也就不和他计较了。到得事完之后,学役索谢,晏敖竟拔短不 与,学役怀恨在心。过了两年,时值荒旱,县官与学师都到祈雨坛中行香,就于坛 前施官粥赈济饥,民。此时石佳贞家道已渐消乏,又得了风癫之症,日逐在街坊闲 撞。那日戴了一顶破巾,穿了一件破道袍,走到施粥所在,分开众人,大声叫道: “让我石老爹来吃粥。” 不提防知县在坛前瞧见了,回顾学师道:“此人好奇怪,既自称老爹,怎到这 里来吃粥?”学师未及回答,学役早跪上前禀道:“此人叫做石佳贞,曾为冠带儒 士,故自称老爹。乃是本学生员石敖的父亲。”知县惊讶道:“这一发奇怪了,儿 子既是秀才,如何叫父亲出来吃官粥?他儿子如今可还在么?”学役道:“现在。” 知县又问道:“那秀才家事何如?”学役道:“他有屋有田,家事丰足。只因与父 亲分居已久,故此各不相顾。”知县听罢,勃然变色,对学师道:“这等学生,岂 可容他在学里!当申参学宪,立行革黜为是!”学师唯唯领命。这消息早有人传与 晏敖知道。 晏敖十分着急,连忙央人去止住学中参文。一面恳求本族儿个姓晏的秀才出来, 到县里具公呈,备言:“石敖本姓晏,石佳贞乃其外祖,幼虽承嗣,今已归宗。” 并将佳贞患病风癫之故说明,又寻个分上去与知县讲了。知县方才批准呈词,免其 申参。正是:逃晏归石,逃石归晏。 推班出色,任从其便。 晏敖此番事完之后,所许众族人酬仪虽不曾赖,却都把铜银当做好银哄骗众人。 原来晏敖有一件毛病,家中虽富,最喜使铜,又最会倾换铜银,人都叫他做”晏寡 铜”。正是:做人既无人气,使银亦无银意。 假锭何异纸钱,阳世如逢鬼魅。 过了半年,石佳贞患病死了。晏敖不唯不替他治丧,并不替他服孝,只恁石正 宗料理后事。到开吊时,只将几两铜银,封作奠金送去。正宗怒极,等丧事毕后, 便具词告县,说晏敖今日既不为嗣父丧服,当年何不为本生父母守制?因并称前年 曾有首他匿丧入泮的呈词在学中可证。这知县已晓得晏敖是可笑的人,看了石正宗 状词,即行文到学里去查。那些学役,谁肯替他隐瞒,竟撺掇学师将石正宗的原首 呈送县。知县临审之时,再拘晏家族人来问,这些族人因晏敖前日把铜银骗了他, 没一个喜欢的,便都禀说:“晏敖当日制中入泮是有的,但出嗣在先,归宗在后。” 知县道:“本生父母死,则曰出嗣;及至嗣父死,又曰归宗。今日既以归宗为是, 当正昔年匿丧之罪了。”晏敖再三求宽,知县不理,竟具文申宪。学院依律批断: “仰学除名。”正是:青衿不把真金使。“寡铜”仍作白童身。 自此晏敖与石家断绝往来,却不想晏慕云夫妇的灵柩,向俱权厝在石家的坟堂 屋里,今被石正宗发将出来,撇在荒郊。 晏敖没奈何,只得将二柩移往晏家祖坟上。一向晏敖以出嗣石家,自己祖坟的 地粮并不纳一厘,都是长房大兄晏子开独任,今欲把两柩葬在祖坟,恐晏子开要他 分任坟粮,便只说是权时掩埋,不日将择地迁葬。那晏子开是个好人,更不将坟粮 分派与他,恁他拣坟上隙地埋葬两柩。晏敖便自己择了一日,也不相闻族人,也不 请地师点穴,只唤几个工匠到坟上来,胡乱指一块空地,叫掘将下去。哪知掘下只 二尺来深,便掘着了一片大石。众工匠道:“这里掘不下,须另掘别处。”晏敖吝 借工费,竟不肯另掘,便将两柩葬在石上。那石片又高低不等,两柩葬得一高一低, 父柩在低处,母柩在高处,好像上马石一般,有几句口号为证:父赘于石,母产于 石。生既以石为依,死亦以石为息。 高石葬母,低石葬父。为什妻高于夫?想因入赘之故。 晏子开闻知晏敖这般葬亲之法,十分惊怪,只道他果然迁葬在即,故苟且至此。 不想过了年余,绝不说起迁葬,竟委弃两柩于石块之上了。 你道晏敖如此灭弃先人,哪里生得出好儿子来?自然生个不长进之子来报他。 那时制中所生的奇郎,已是十三岁了。晏敖刻吝,不肯延师教子,又不自揣,竟亲 自去教他。哪知书便教不来,倒教成了他一件本事,你道是什事?原来晏敖平日又 有一样所好,最喜的是赌钱,时常约人在家角牌。他平日惯使铜银,偏是欠了赌帐, 哪肯把好银来还?常言道:“上行下效”。 奇郎见父亲如此,书便不会读,偏有角牌一事,一看便会。 有一篇口号说得好:书齐工课,迥异寻常。不习八股,却学八张。达旦通宵, 比棘闱之七义,更添一义;斗强赌胜,舍应试之三场,另为一场。问其题则喻梁山 之君子;标其目则率水浒之大王。插翅虎似负 之逐于晋;九尾龟岂藻 之居于臧。 空没一文,信斯文之已丧于家塾;百千万贯,知一贯之不讲于书堂。所谓尊五美、 四赏一百老;未能屏四恶、三剧二婆娘。兼之礼义尽泯,加以忠信俱亡。较彼盗贼, 倍觉颠狂。分派坐次,则长或在末席,少或在上位,断金亭之尊卑,不如此之紊乱 ;轮做庄家,则方与为兄弟,忽与为敌国,蓼儿洼之伯仲,不若是之无良。算帐每 多欺蔽,色样利其遗忘。反不及宛子城之同心而行劫,大异乎金沙滩之公道而分赃。 子弟时习之所悦而若此,父师教人之不倦为堪伤! 晏敖之妻方氏,见儿子终日角赌,不肯读书,知道为父的管他不下,再三劝晏 敖请个先生在家教他。晏敖被妻子央逼不过,要寻个不费钱省事的先生。恰有族兄 晏子鉴,与他同住在一巷之内。那晏子鉴本是个饱学秀才,只因年纪老了,告了衣 巾,当年正缺了馆。晏敖便去请他到来,又不肯自出馆谷,独任供膳,却去遍拉邻 家小儿来附学,要他们代出束修,轮流供给,自己只出一间馆地,只供一顿早粥。 晏子鉴因家居甚近,朝来暮归,夜膳又省了。你道这般省事,那一间馆地也该好些。 谁知晏敖把一间齐整书房,倒做了赌友往来角牌之所,却将一间陋室来做馆地,室 中窗槛是烂的,地板又是穿的。子鉴见馆地恁般不堪,乃取一幅素笺,题诗八句, 粘于壁上。其诗云:山光映晓窗,树色迎朝槛。 早看曙星稀,晚见落霞烂。 名教有乐地,修业不息版。 应将砚磨穿,莫使功间断。 晏敖走来见了此诗,不解其意,只道是训诲学生的话头,哪知附徒中倒有个聪 明学生,叫做晏述,即晏子开之子,因子开新迁到这巷中居住,故就把儿子附在晏 敖家里,相从晏子鉴读书。 此子与奇郎同庚,也只十三岁,却十分聪俊,姿性过人。 看了子鉴所题,便私对奇郎道:“先生嫌你家馆地不好,那八句诗取义都在未 一字,合来乃是说‘窗槛稀烂,地板穿断’也。” 奇郎听说,便去说与父亲知道,只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晏敖深喜儿子聪明, 次日即唤匠人来把地板略略铺好,烂窗槛也换了。因笑对子鉴说道:“如今窗槛已 不稀烂,地板已不穿断,老兄可把壁上诗笺揭落了罢!”子鉴惊问晏敖何以知之, 晏敖说是儿子所言。子鉴暗忖道:“不想此儿倒恁般有窍,真个犁牛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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