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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入灵崖魏进忠采药 决富贵白太始谈星 诗曰: 孤身落落走风尘,欲拟飞腾未有因。 箧有丹丸堪疗病,囊无黄白怎医贫。 一时物色成知己,八字分明识异人。 云汉泥涂同一瞬,劝君不必强劳神。 话说老僧因进忠吃了贮影,嗟叹可惜不已。进忠不知何故,问之再三,老僧才 说道:“凡松脂入地百年名为茯苓,千年变成琥珀,三千年则赋性成形,出神游戏, 名曰贮影。此物就是贮影。他感山川秀气,日月精华,乃仙药之上品。人得之,依 方炼服,可与天地同寿。此柏乃黄帝时物,至今将及万年,日则红光贯天,夜则白 虹入月,下有此灵胎故也。我结庵于此已三十余年,止见过二次,要等各色药料采 全,设法取之,以此物为君,精虔制造,服之便可遐举飞升,出无入有。不意为你 所得,亦是我数不当得,只是可惜小用了,只祛了一身之病,若能绝粒服气,也能 后天而老。《本草》云:”松脂愈癞‘。正你之为也。“进忠道:”只取了一个, 还有一个哩,师父何不取之?“老僧道:”此物乃天地之元精,神仙之至宝,安能 尽取?一之已甚,岂可再乎?“进忠道:”承师父救度,又遇仙药愈体,愿拜在师 父门下,跟随师父修行。“老僧道:”你尘缘未尽,杀性未除,六欲扰贼,安能修 证大道“进忠道:”弟子阳物已无,那里再有欲事?“老僧道:”害道岂尽在女色, 凡有一念之邪,一事之贼,皆是欲。你可速回人世,以了俗缘,只是得志之时,少 戒杀性,就是无量功德了。“进忠跪下道:”蒙师父救命,衔结难报。但此去资生 无策,且又不成人道,还望师父收留。“老僧道:”此乃天数,非人力所致。你在 此久留不得,我有一枝药赠你,回去少济目前。你从今厄运已去,后福将来。这一 枝药可治虚怯之症,不论男女五劳七伤虚损劳症,皆可治之。这一枝膏子药,专治 妇女七情六欲、忧愁郁结,并尼僧、寡妇独阴无阳之症。这一枝草药,治一切跌打 损伤并毒蛇虎狼咬伤,酒调一服即效。膏药与丸药俱有,只这草药用完了,你须自 采些去。“将前二药俱用绢袋盛着,各装一袋,又把了个药篮与他。同他走到前山, 照样采几颗与他看道:”此路望南去,一路俱有,不拘多少,采毕到前面那个高岭 上,有一池清水,可将此草到那池里洗净,揉去汁水,阴干为末,酒下三钱,即愈 骨损折者,三服即接完矣。但那池内有龙,须先拜祷,方可洗药,切不可触犯,要 紧!你自去取,我在庵里等你。“ 进忠独自采来,一路上观看山景,真是万壑争流,千岩竞秀,云物周遭,溪山 入画,走一回叹羡一番。采得篮中已满,上高岭一望,又别是一番境界了。只见: 半空苍翠拥芙蓉,天地风光迥不同。 十里青松栖白鹤,一池清水泛春红。 疏烟闲鸟浮云外,玉殿琼楼罨画中。 谁道神仙不可接,赤城霞起此间通。 那岭上果有一池,无多大,清澄彻底。进忠双手掬起水饮了两口,将药俱洗净 了,揉去汁水,放在篮内,又濯了一会足,起身四下观看了一会,竟忘了老僧之言, 未曾祝告龙神。遂走到崖畔,见有一座石洞,都是碧绿的石头,上面石乳滴下,垂 有一二尺长,就如玉笋一般。正中一尊观音像,进忠想道:“这高岭上四无人烟, 为何也琢一尊神像在此?”再近前看时,原来不是雕琢的,就是那石乳滴成的,眉 目衣服,俨若雕成,善才、龙女、净瓶、鹦鹉,件件皆精。进忠道:“正是天巧胜 人工。”正打点回去,才走到池边,只见池内一缕烟起,渐渐升起,初如一条白带, 次后如匹练悬空,顷刻间遍满山头。一阵大雨,鞭雷掣电齐来。只见: 云生四野,雾涨八方。摇天撼地起狂风,倒海翻江飞急雨。雷公忿怒,倒骑火 兽逞神威;电母生嗔,乱掣金蛇施法力。大树连根拔起,深波彻底翻乾。若非灌口 斩蛟龙,定是泗州降水母。 那雷轰轰烈烈,竟似赶着打来,进忠吓得慌忙躲到观音像后。只听得雷声专在 洞门外响,连山都震动了,进忠只是叫:“菩萨救命!”雷雨下了有两个时辰,渐 渐雷声高起;过了一会,雨散雷收。那岭太高,上面水如倾崖倒闸一样。又过了一 会,日色才出,进忠才走出洞外,忽猛省道:“是了,忘却老僧之言,定是龙王震 怒。”复来池边拜祷道:“弟子魏进忠,愚蒙小人,触犯尊神,望恕弟子无知之罪。” 又到观音面前叩谢了。正要回去,抬头看时,山间云雾遮满,不见来时路径,想是 云还未尽。 坐了一会,又起来望时,只见重山叠叠,一些路也没有。四下寻路,止有东南 上有条小路,却又险峻,只得扳藤负葛,一步步望下爬。捱到东岭,遇见一处,两 山接笋,不得过去。那接笋处却只有三尺多宽,壁立而下,深有万丈,底下水流如 箭。论平日也还跳得过去,因是爬了半日山路,脚软了,又见下面极深,心中又怕, 两脚抖颤,莫想站得起来,坐在山崖上喘了一会气。 看看日已西去,正在着忙,只听得远远有人言语,又等了一会,见对山上一个 人走来,口里唱着歌儿道: 破衲穿云挂薜萝,独耽生计在山阿。 mpanel(1); 世情险处如棋局,懒向时人说烂柯。 只见那人头戴遮阳箬笠,肩挑绳担,腰插板斧,原来是个樵夫。进忠道:“行 路的哥,救我一救。”那樵夫叫道:“你从那里来的,在这里坐着?这涧没多阔, 跳过来罢。”进忠道:“爬了山路的,脚软了,跳不得。”那樵夫将肩上扁担拿下, 担在上面,按住一头,拉着他手,才跳过来。那樵夫收过扁担,进忠与他唱个喏。 樵夫道:“你从那里来的。”进忠道:“岭上下来的?”樵夫道:“这岭壁万仞, 从未曾见人上去,你怎么从上面下来的?”进忠道:“我是采药的,从前面山上误 走过这岭上,因雷雨迷失了路,故从岭上爬下来了。”樵夫道:“闻得上面有龙王, 你可曾见么?”进忠道:“没得见,只见一池清水。”樵夫道:“你这往那里去?” 进忠道:“我也不知路径,只是有人家的去处,便好借宿。敢问哥,这是甚么地方?” 樵夫道:“这岭下是居庸关,此岭唤做摩天岭,离关二十里,向东去也是个隘口。 本该邀到寒舍宿,奈我又入山深了,你便依着这条小路走去四五里,就有村落了。 莫走大路,恐遇游兵盘诘。”进忠作揖,相谢而别。果然走不上三五里,山下露出 几个人家来。只见: 望里云光入暮天,柴扉几处结炊烟。 昏鸦点点栖林杪,小犬狺狺吠短檐。 进忠走近人家,见一老者在门前札草喂马,遂上前与那老者见礼道:“我是过 路的,欲借府上一宿。”老者道:“这是紧要的口子,要盘查奸细的,你从何处来 的?”进忠道:“我是个为客的,因在路上被小军们抢去行李,望老爹暂借一宿, 明早便行。”老者道:“拿文凭来看才能留宿哩。”进忠道:“文凭在搭裢内,俱 被抢去了。”老者道:“没文凭不留,恐是奸细。”又见一少年人,捧了一盘热豆 出来喂马,问道:“这人做甚么的?”老者道:“他要借宿哩,因没文凭,不敢留。” 那人道:“也不妨,此人不像个奸细,留他住一宿罢。”遂邀进屋内,见礼坐下。 天晚时取出面饭来同吃。进忠已半年多不见谷食了,吃罢就与少年的同宿了。 睡至二更时,只闻隔壁有呻吟痛楚之声,进忠问那少年的道:“甚么人叫唤?” 那人道:“是俺哥,昨日走塘报,被虎咬了腿,故此叫唤。”进忠道:“腿可曾折?” 那人道:“没有,只咬去一块肉,如今肿有小桶子粗。”进忠道:“这不难,我带 有仙药在此,吃了就止疼,只是要酒调服哩。”那人道:“酒到没有哩。”老者在 间壁听见,说道:“你起来,东边儿王家今日请客,该有剩的,你去讨讨看。”那 人便起来,去了一会,回来道:“酒有了,却没多。”进忠道:“半碗也够了。” 妈妈儿起来打火上灯,进忠也起来,将草药末了捻了一撮,放在酒内,入砂锅中煎 了几滚,与他吃下,叫他盖暖了睡。各人复又睡下。 至天明,那老者起来,走过来谢道:“多承老哥好灵药!”进忠道:“好些么?” 妈妈儿道:“吃下不多时,就不疼了;五更时,出了有一盆黄水,肿也消了,腿也 伸缩得了。有缘得遇恩人。”谢了又谢。进忠也暗自称奇。一家儿奉之为神仙,杀 鸡为黍管待他,又向他讨了些药。进忠道:“此药不独治此,凡一应跌打损伤,也 只一服见效。”那老者道:“骨头折了,可医得好?”进忠道:“就是碎了,也能 医。”老者道:“如今俺们总府大人的公子,因跑马跌折了腿,有半个月了,老哥 若能医,等俺去报知,荐你去医。”进忠道:“好极!你去报知,若有谢礼,我分 些与你。”老者道:“我没谢得你,还敢望分你的钱么!”忙叫儿子备马,先到守 备衙门报知。守备上关来禀报过,即差兵丁拿马来接进忠。接到衙门见过礼,问了 一回,见进忠衣裳褴褛,即着人取衣巾鞋袜与他换了。总府里差了四个家丁来接, 进忠上了马,不一时到了关下,真个是峭壁县崖,玉关金斗。有诗为证: 龙盘天险峻高楼,雉堞连云接上游。 金壁万重严虎豹,牙旗百里拥貔貅。 地连幽蓟吞沧海,势压山河捧帝州。 功业好期班定远,欲携书剑觅封候。 进忠来到关下,家丁将令箭吊上去。少顷,放炮吹打,吆喝开关。守关官坐下, 两边将弁俱是戎装,刀枪密匝,把守得铁桶相似。进了关,家丁引进忠与守关官儿 见了礼。过了关,复上马,至总镇府,先与中军相见。传鼓开门,中军陪着至后堂, 那总兵才出来接见。礼毕坐下,问道:“先生贵处?尊姓大名?”进忠道:“小人 姓魏,贱字西山,肃宁人氏,家传医业。因出关采药,中途为游虏劫去行囊文凭。 昨至关下借宿,闻得贵公子有恙,故此进谒。”总兵道:“小儿因走马,跌伤右腿, 今已半月,尚未痊可。今早关下守备来回说,先生仙药可治,故尔奉屈。倘得全愈, 自当重谢。” 门子捧茶来吃了。进忠道:“请公子一看。”总兵遂邀至卧房。见公子卧床叫 唤,进忠走到床前,揭开被,见右腿用板夹住,将手略按一按,便叫唤不已。进忠 道:“可曾服药?”总兵道:“服过。据医人说,接骨须过百日才得好,只是先止 了疼方好。”进忠道:“若等一百日,人岂不疼坏了么!”总兵道:“正为此。” 进忠道:“不妨。我这药,一服便定痛,三服即可见效。”床后女眷们听见,十分 欢喜,送出十两银子来开包,讲明医好时谢仪一百两。进忠道:“取暖酒来。”丫 鬟随即烫了酒来,进忠将草药取出三钱来,调与公子吃了,道:“盖暖了,睡一觉 就定疼了。”女眷在床后道:“到有半个月没有睡了。”进忠道:“不妨,包管一 会便不疼。”总兵邀进忠到书房内吃了饭。总兵自去料理公事,进忠独坐。 过了半日,只见总兵走来拱手道:“多蒙先生妙剂,服过一刻就睡了,才醒来, 说竟不疼了,果是神速。”不觉十分钦敬。进忠口中谦逊,心中却暗自称奇。晚间 又服了三钱。次早进来看,公子道:“深蒙先生妙药。跌伤后半月中,上半截痛不 可言,下半部就不知浑木了;自昨日服药后,下部方知冷暖,夜间骨里觉得微痒, 隐隐的响声,如今也伸缩得了。”进忠道:“不要扭动,恐劳伤了筋骨”。又调一 服与他吃。 到书房来,正闲话间,只见家丁来报道:“白相公要见。”总兵道:“请!” 不多时引进一个秀士来,总兵降阶迎入,各各见礼坐下。那人头戴方巾,身穿潞绸 道袍,脚下绒袜毡鞋,生得面麻口阔,乱发虬须。那人问道:“此位尊姓?”总兵 道:“魏先生,为小儿医病的。妙药三服,已愈了大半。”进忠亦请教,总兵道: “江右星家白太始先生。”太始道:“连日因公子有恙,未曾来进谒。今日竭诚奉 候,吉人天相,必定全愈的。”总兵道:“连日未聆大教。”太始向袖中取出两本 《流年》来,道:“贵造已看来,令郎不过暂来灾晦,目下流土星进宫就平复了。” 总兵道:“请教太始一一细讲!”只见他讲一会,便起身到门外吐两口,进来又讲, 不一时如是者四五次,一本《流年》说未完,就吐有十多口。进忠见他唇下有血渍, 便道:“先生唇下有血痕,何也?为何频起作吐?”太始道:“学生素有贱恙,话 说多了,就要吐几口血。”进忠道:“男子血贵如金,岂可频出?这是劳伤肺气所 致,何以不医?”太始道:“也曾医过多回,未能痊可。医家叫我寡言,小弟业在 其中,何能少言?故尔难愈。”进忠道:“弟到有药可治,只须三服,便可永不再 发。”总兵道:“魏先生妙剂,不消多服,定是神速的。”进忠便向囊中取出七粒 丸药来,用白汤与他吃下。总兵道:“且收下,迟日再请教。”分付拿酒。家人摆 上酒来,三人饮至更深,就留太始与进忠同宿。 次早,进忠又进内看公子,将夹板解去,已接完骨头,伸缩自如,并无痕迹了。 总兵大喜。公子就要起来行动,进忠道:“缓些,骨虽接完,血气未充,恐又劳伤 了,须到三七后方可行动,再用参芪补养之剂以济之。”回到书房内,太始又取出 《流年》来谈,果然一些已不吐了。讲毕,进忠又与他一服,三日连进三服,果然 全好了,面上也渐有血色,不似起初黄瘦了。 太始十分感谢道:“客邸无以为谢,奈何!”进忠道:“何必云谢,贱造拜求 一查足矣!”说了八字,排下运限,饰了五星,看了一会,忽拍案叫道:“大奇! 大奇!”进忠道:“请教有何奇处?”太始道:“小弟阅人多矣,从未有如尊造者, 乃极富极贵之格。”进忠道:“多蒙过奖,务求直教。”太始道:“小弟虽是业此, 却从不会面奉,蹈江湖的恶俗。尊造乃戊辰年、丙辰月、己巳日、庚午时,一派辰 中禄马。入巳为天元,入丙为煞,月令带煞了。己巳日主生出年上戊土来,乃是正 印。时上庚金,坐着天罡,又是地煞。子平云:”煞不离印,印不离煞,煞印相生, 功名显达。‘又云:“有官无印虚劳碌,有煞无官也落空。’月上丙火,透出官星。 《经》云:”财为养命之源。‘八字初排,须寻财地,我克者为财。辰中两点癸水, 露出太旺。财官煞印俱要得令。辰、巳、午谓之三辰顺序,火土相生,大是得令。 《经》云:“未看元辰,先寻大运。’贵造十岁逆运,十岁丙寅,二十乙丑,三十 甲子,四十癸亥,五十壬戌。如今已交甲子,少年气运总不如,一事无成。这甲字 五年亏你过,乃虎落深阱、凤下荒坡之厄。如今渐渐好了,日渐亨通,只待一交癸 亥,富贵齐来。五十岁交了壬戌,就贵不可言,位极人臣,权倾天下。再查五星看 命:正丑宫玉堂临照,火罗居于福德,大有威权。日升殿驾,迎天尺五,月照昆仑, 常随玉辇;太阳朗照,水辅阳光;福禄随身,功名盖世。魁罡得令,生杀常操五星。 子平合论极富极贵之命。但还有些小不足的事。子平云:”七煞无制,子息艰难。 ‘月令带煞,少年克父。宫中木星犯主,鸿雁萧条。太阴星独照妻妾宫,妻子也不 和合。留心花柳,刑伤太重,六亲无靠,虽然富贵,终是孤鸾。功名富贵皆不从科 甲第中来,文昌俱不入垣,却有平步登仙之兆。只是杀星太重,他日杀害的人却也 不少,慎之!慎之!目下还有百日小灾,却无大害,过此无碍,皆坦途矣。有诗留 验。“写了四句诗在上道: 三十年来运未通,失身泥土恨飘蓬。 一朝点出飞腾路,指日扶摇上九重。 过了几日,公子起床作谢,总兵治酒酬谢,谢了进忠百金,并彩缎铺盖行李。 次日收拾拜辞。白太始也辞了,要往大同去,总兵也送了盘费。太始道:“魏 兄要往何处去?”进忠道:“弟无定处,意欲随兄也到大同一游,久闻大同风景甚 好,欲去游览。”太始道:“不可!你新运将通,何可浪游失了机会?须去速寻进 步。”进忠道:“不瞒兄说,小弟已净了身,是个废人,到那里去求功名?”太始 道:“事非偶然,昨我看你贵造,功名富贵,原说皆不从正途上来。诸星却皆朝主, 渐有日近龙颜之分。兄到京师去,即寻内相进身,方得显贵。我京中却有个相知, 姓殷,此人虽是个秀才,却也富堪敌国,平生以侠气自许。他专一结交官宦,皇亲、 国戚无一不与他交好。凡有人投他,他都极力扶持周济。他宠君素有吐血之症,弟 写封书子荐兄去,并托他荐兄到内相里去,甚捷径。”随即写了书子与进忠。二人 俱辞别了总兵,总兵又各送长马一匹,二人上路。 不说白太始往大同。只说进忠上路,非止一日,来到京师。前门上寻了寓所, 卸下行李,来到棋盘街,见衣冠人物,还是旧时光景。访问殷秀才的住处,人说在 城隍庙前,竟奔西来。打从殷太监门首过,见李永贞家门闭着。意欲去看看他,忽 想道:“前此为恶妇所逐,我今番又不如前了,看他做甚。”直至庙前来问,人说 左边门楼便是。 进忠走进门,见一个人出来,进忠拱拱手道:“殷爷在家么?”那人道:“家 爷不在家,爷有甚见教?”进忠道:“我自边上来,有书子要面交你爷的。”那小 厮道:“家爷到西山听讲去了,请坐献茶,爷有书子留下来罢。”进忠道:“你爷 几时回来?”小厮道:“今日就回的。爷上姓?寓在那里?”进忠道:“我姓魏, 明早再来罢。”才走出门来,小厮便道:“魏爷请住,那里是家爷回来了。”只见 西路上来了有四五骑马,来到门前,中间是一个青年秀士。下了马,小厮上前回道 :“这位魏爷有书子要面交哩!”殷秀才遂拱手躬身,邀进忠到厅上,见礼坐下。 只见那殷秀才生得: 长须白面意谦虚,仗义疏财大丈夫。 爱客声名欺郭解,居家豪富数陶朱。 殷秀才同进忠坐下。进忠取出书子来递上,殷增光看了道:“原来白太始会见 先生的。他原说秋间来京,今又往大同去了。”进忠道:“太始兄多叫致意。”增 光道:“岂敢!先生神医国手,今日幸会。”茶毕,便去摆饭,问道:“先生行李 在何处?我着人去取来。”进忠道:“识荆之初,怎好便来相扰?”增光道:“既 蒙下顾,即是知心,何拘形迹。”酒饭相待。家人取了行李来,收拾两间小楼与他 宿,拨了个短童伺候。 次日,殷增光将他小娘子的病症一一说了,进忠道:“此产后失调,劳伤血气 所致,只须丸药数服即愈。”四五日间,病已全愈,增光十分欢喜。殷家逐日暄阗, 各官宦出京入京的都来拜他,送礼的、下书的络绎不绝,门下食客一日也有数十人, 终日不得闲。 一日,分付家人预备精致素斋果品,到西山供养。进忠道:“久慕西山好景, 未得一观,不知可好同游?”增光道:“达观禅师久在西山六一泉习静,近因定国 公太夫人寿诞,启建大醮,明日供养一餐小食。魏兄有兴同往,随喜一宿。”晚景 已过。次日同上马,到西山来,一路上看不尽峰峦叠翠,蓝水飞琼。到了庵前下马, 主僧出来迎接,邀至方丈坐下。茶毕,增光问童子道:“老师曾放参否?”答道: “老师入定未回,已知殷爷有斋,分付下先供佛,供后即斋,大众不必等候。”众 人铺下斋供,敲动云板放参,各僧众一一坐下,放餐毕,将午时,童子来说道: “老师下榻了,请殷爷相见。”增光遂净手,同进忠到方丈来,持香到禅座前插在 炉内,拜三匝。进忠偷眼看那禅师,果然仙姿佛像,不比寻常。这正是: 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光。 此中无一物,朗朗照秋江。 增光拜过,进忠也俯伏稽首。达观道:“此位何人?”增光道:“山东名医, 友人所荐到此,特来参谒。”达观道:“大非好相识。”又对增光道:“一向久扰 檀越,刻将业障到了,快些收拾回去。”增光道:“大师与天地合德,有何业障?” 达观道:“业障深重,不能解脱,大家好自收拾归去。”增光再要问时,达观又闭 目垂头,入定去了。正是: 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 毕竟不知有何业障?应在何处、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 好书大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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