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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闹新房灵机生雅谑
装假发白首变红颜
话说王恂前日不能赴怡园之约,因为孙亮功请去商办喜事,也替他张罗了几天。
定于二月初十日招赘,也不多几天了。新年李性全寄了几百两银子来与元茂,并写
个禀帖与王文辉,要替他儿子办喜事。王文辉不耐烦作媒,俱令王恂代劳。李元茂
求着了魏聘才,求其代制一切。魏聘才闹了一个多月,花的,输的,丢了好些银钱,
窃案又未能破,心上也有些烦闷起来,不得主意。今见李元茂来求他,当日原是他
与王文辉为媒,意欲借此到文辉处走动,作个幌子,便答应了,又道:“你去年借
我的镯子,如今也该取还我了,迟一日多一日利钱。”元茂道:“老爹只寄了三百
两银子来,要办这件事,只怕还不够。
我又无处借,你再要这帐,就坑死我了。“聘才道:”这话奇了,怎么说坑你?
你去年怎样讲的,说家信一到就还,如今倒问你也不好问了。“元茂道:”你放心,
待我过门之后,我就赎还你。“聘才道:”到过门之后,一发没钱了。“元茂道:”
我虽没钱,他应该有钱。“聘才道:”他是谁?“元茂笑道:”就是内人。非但这
一笔,还有好些钱,想出在他身上呢。“
聘才笑道:“你内人身上倒会出钱?”元茂道:“岂有此理!”
聘才道:“你自讲的,要出在他身上。”元茂道:“我不过想他有些陪嫁,嫁
了我也就任凭我了,稀罕你那一个镯子取不出来?”聘才道:“要使老婆身上的钱,
也不是个汉子。”元茂道:“那又何妨?又不是当忘八来的钱。”两人说笑了一回,
元茂去了。
聘才明日去拜王文辉,文辉进衙门去了,王恂接待。又同去见了亮功,说了些
客套,无非是现在客途,无人照料,一切尚求包涵等语。亮功道:“原是爱亲结亲,
这些烦文,一概删去。我也不要破费他一钱,一切在我就是了。”即留聘才吃饭。
到了前三日过礼,聘才只得去找元茂,免不得上去见了颜夫人,因有好几个月
不去了,又为去年闹了事,甚是局促不安。颜夫人也不问其往事,淡淡问了几句话。
聘才去见了子玉,子玉想起琴言前日的话,心上总有些怪他,也不似从前待他亲厚
了。
元茂的事是梅进代办,替他办了钗环簪镯、彩缎衣衫,并借了颜夫人的珠冠玉
带、补服朝珠、蟒衣绣裙,共铺了十六盒,扎了亭子,也还像个局面。两个媒人押
了去。孙家收了,回盒不过相称,也无甚珍异之物。
到了吉期,自有梅宅家人料理,备了两桌酒,一席送颜夫人,一席待媒人,并
请子玉、颜仲清作陪。仲清道:“元兄今夕真个到了群玉山头了。”王恂道:“一
路荣华到白头。”子玉道:“‘犹道灯前相对影,愈揉双眼愈模糊。’此是近视眼
洞房诗,今日可为元兄咏矣。”元茂道:“我说倒是近视眼好,就新人丑些,也看
不清楚。”仲清道:“若美的呢,可不孤负了?”元茂笑道:“我这新人想来未必
能美。我也有些风闻,只要不像那两位弟兄的相貌就好了。”到了吉时,都送元茂
到了孙宅,孙宅鼓乐迎接。此位姑娘系亮功前室所生,如今这位夫人也不甚钟爱他,
故此一切从简。女客只有陆氏夫人的嫂子,就是陆宗沅的夫人,带了小女儿前来。
男家早上道过喜了。倒是姬亮轩在那里假热闹,心上想闹闹新房,自有两位废物招
接。
元茂与新娘拜了花烛,送入新房,坐床撒帐,饮了交杯,复又请新郎上席,坐
了华筵。那嗣徽、嗣元陪了一回,王恂、仲清 即要移席到新房中畅饮。大家进了
新房,仲清道:“今日可以看新人的。”便要走到床前。床前本有两个伴送的老妇
人,还有两个小丫鬟侍立。嗣元恐怕仲清看了他的姐姐,便跑到床前把帐门把住,
口内连说了几个“看”字,然后挣出“不得”两字,若得众人都笑了。王恂扯了仲
清过来坐下,嗣元尚不放心,还死紧把住了帐门,众人不住的暗笑。嗣徽道:“夫
妇居室,人之大伦也,外人何得与闻?幸亏兄弟阋于床,外御其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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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白雪之白,竟为十目所视矣。“子玉听了大笑。王恂对仲清道:”真所
谓‘无感我兮,无使龙也吠。’“仲清也觉微笑。李元茂得意洋洋的喝酒。
姬亮轩与王恂、仲清是见过几回的了,子玉却是初见,心中想道:“这个梅少
爷好相貌,比起那孙老徽来,倒似那戏上岑彭、马武了。”聘才问姬亮轩道:“好
几天不见你东家出来,在家里作什么?”亮轩道:“这两天敝东有点贵恙,不便行
动。”
聘才道:“什么贵恙?”亮轩道:“听得腿上生了疖子,所以不出来。”这一
席却分了三路,子玉、仲清、王恂是一路,孙嗣徽兄弟是一路,聘才、亮轩又是一
路,故此不能热闹。王恂作人素来和蔼,见同席都不能接洽,勉强要和合起来。此
刻在新房里坐位乱坐的,无有推让。聘才与亮轩坐了一面,仲清与子玉坐了一面,
元茂在上首独坐了一面,王恂与嗣徽坐在下首。
叫嗣元过来,嗣元不肯,拿张凳子在床面前坐着。姬亮轩向子玉笑嘻嘻道:
“梅大先生是不常出来,小弟今日还是头一回识荆。如高兴,歇天何不到敝东处来
走走,敝东是极好相与的。”子玉不知他的东家是谁,含糊答应。即私问王恂,王
恂答以奚十一,子玉便是一腔忿恨,也不理他。亮轩又向元茂道:“舍表妹贤德无
双,李大哥真有福气,结了这头好亲。我们 太亲翁不久外放,不是四川夔州府,
就是湖南辰州府。李大哥是娇客,将来同到任上,不要说是帐房,只怕内外一切都
要仰仗呢。”仲清听了好笑,忍不住道:“足下与孙府上怎么样的亲?”亮轩道:
“孙大哥的嫡亲舅嫂,是我两姨中表嫡亲表嫂之嫡亲表妹,这是新亲。叙起老亲来,
从前已故太太的外祖,是我丈人的丈人。”仲清笑起来,聘才道:“这个青,也只
好算个蛋青了。”亮轩道:“虽然是淡亲,却也胜于举目无亲。
我听得有副对子道:“岂有文章惊海内,更无亲友在朝中。‘”又道:“乱说,
乱说。诸位是满朝朱紫贵皆亲友,我们这两位舍亲是不用说了。李新舍亲是明府之
子,梅大先生是堂堂学院的少爷,王大先生是侍郎大人之公子,颜大先生是侍郎大
人之娇客。就是魏大先生也作过华公府上的上宾,就是少府。都是一班贵客。只有
区区小子,是个幕宾,将来总要拜求栽培栽培,携带携带。”说得个恶心。仲清忍
不住问道:“姬先生这样叙起来,我们都可以算得亲戚,只要多转两个弯。”亮轩
连称“正是”。子玉微笑。元茂道:“我非但算不得清,而且也听不清,真是葫芦
牵倒扁豆藤。”聘才笑道:“忙中遇着腿缠筋。”嗣徽道:“亲亲也,凡有血气者
莫不尊亲。亲亲人也,仁者人也。”嗣元听了乃兄开口,就要驳起来,道:“这话、
话,不、不通,你、你说凡有血、血、血气者,莫不、不、不尊亲,都、都、都是
你、你的亲,我、我、我想就、就、就只有螃、螃、螃蟹没有、有、血,甲、甲、
甲鱼还、还有、有血,王、王、王八也是你、你、你亲戚、戚了。我就没有这、这、
这许多亲。”说罢,呵呵的笑起来,笑得满屋人皆笑。嗣徽道:“妄人也,何足与
言。”嗣元道:“我、我、我倒不是妄、妄人,你、你、你倒是个亡人,亡人、亡
人无以为、为、为宝,仁、仁、仁、仁亲以为宝。”众人听得更大笑。
仲清道:“我有个笑话也是现成的。海龙王有一天放那些怪物转生,已放过了
好些。末后,巡海夜叉在泥里掏出两个怪物,求龙王放他,龙王看时,一个是王八,
一个是蛤螅龙王道:”这两个放他去,我有些不放心,教他找个保人来。‘王八听
了,即指着旁边龟丞相道:“他是我本家。’又指着蛇将军道:”他是我的亲戚。
‘龙王道:“丞相是你本家也就够了,怎么又添出个将军亲戚来?’那王八答道:”
非但亲戚,还算是本家呢。我们王八是不会生儿子的,要请蛇来替生儿子,虽是龟
宗,还是蛇种,所以亲戚也算得,本家也算得。‘海龙王笑道:“你既有这好本家、
阔亲戚,就放你去罢。’又叫蛤蟆上来问道:”你有本家、亲戚没有呢?‘那蛤蟆
道:“人人是我本家,个个算我亲戚。’龙王怒道:”那里就有这许多?‘蛤蟆道
:“我们这一种,是人溺里带的余精生出来的,所以我也像个人样,不是人人算我
本家,个个算我亲戚么?’龙王大惊道:”快些放他去罢,不然他要与我攀亲了,
不要攀出蛤蟆亲戚来。‘“说得聘才、王恂、子玉几乎笑倒。嗣徽与亮轩知道是骂
他们,因回答不出来,只好忍气。嗣元见骂了他们,倒反笑起来,道:”好、好个
王八亲戚,好、好个蛤蟆亲、亲、亲戚。“王恂道:”我也有个笑话。一个妓女是
个瞎子,有人去嫖他,他虽看不见,却分得人的等次来。那一天接了三个客,老鸨
问他道:“姑娘,你猜今日三个客是何等样人?’瞎妓道:”头一个是秀才,第二
个是刑名师爷,第三个是近视眼的阿呆。‘老鸨道:“你何以分得出来呢?’瞎妓
道:”头一个上来,斯斯文文把我两边的股分开去,又合拢来,既作我的正面,又
作我的反面。又听他说道:此处放轻,此处着重。一深一浅,是个作八股的法子。
所以我知道他是秀才。第二个上来,弄了一回,把我细细的看。听他说道:左太阳
有一疤,右乳有指 爪伤痕,斜长一寸二分。停一回又听他说道:两足迸直,两手
放开。这不是办命案的刑名么?第三个来得很奇,一上来就把我那话儿看,他那眉
毛似刷子一样,擦得我痒。看看又闻,闻闻又看。我知道他是个近视眼的阿呆‘。
“众人大笑,连那老婆子、丫头也笑了。觉得帐子里一丝半息的微有笑声,是新娘
子也在那里笑,把个嘴掩紧了。嗣元道:”那、那、那个近视眼倒像李大哥,那个
刑名就是姬大哥。“亮轩笑道:”不是,不是。我看断非刑名,定是仵作。“李元
茂道:”我不信眉毛会擦得痒。“子玉笑道:”尊眉也就不轻了。“嗣徽道:”三
人中吾学那个作八股的。“聘才道:”我也有个笑话。亲兄弟两个,都是近视眼,
然不肯自认近视眼。哥哥常说兄弟的眼光不好,兄弟也笑哥哥目力不佳。他家隔壁
有个土地堂,新挂了一块匾,两人要试试眼光,去看匾,到底谁看得清楚。这两人
偏又生得矮小,哥哥先叫兄弟蹲下,他踏在他肩上,叫他站起,凑到匾前,细细一
看,下来对兄弟道:“我送你上去看。’兄弟也照样上去看了,即问他哥哥道:”
你看的是什么字?‘他哥哥道:“我看是块当铺的招牌,想必里面开了当。你看分
明写着土也当,是土也可以当得的意思。我们回去挑两担土来当当。’兄弟笑道:”
哥哥看错了,我看是上他当三个字。我们去挑了土来,他又不当,不是上他当么?
‘哥哥听兄弟说得有理,也就一同回去了。一日两个又要赌赛眼光,兄弟道:“哥
哥,你不要跟我赌,譬如你说我的面貌生的怎样,我说你的面貌生的怎样,我们自
己不认得自己,说也不信。若嫂子面貌是我记得清楚的,弟妇的面貌,自然哥哥也
看得逼真的。如今我们各把老婆的相貌说来怎样,就见得我们的眼光好与不好。’
哥哥听兄弟说话又在理,便点点头,心中想他老婆的相貌,觉得模模糊糊说不出来。
他兄弟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那模样来,便各跑了 进去。他哥走到家中不见他老婆,
一找找到磨房内。见他老婆正在那里簸面,飞了一头一脸雪白。他哥哥凑近他脸上,
仔仔细细看了一看,即走出来坐了,等兄弟来说给他听。他兄弟也跑到房中,见关
了门,把门一推。他老婆正脱了裤子要下盆子洗澡,见丈夫来,不好意思,要拿个
东西遮遮下身。只有个蝇拂子在手边,便拿来遮了那件东西。他兄弟见了那丝丝缕
缕的,着实诧异,便俯着身,细细看了,也即出来。
见他哥哥坐在那里笑,即问他哥哥道:“什么好笑?‘他哥哥道:”兄弟,笑
我眼睛真不如你。我娶亲五年,今日才看清。那晓得你嫂子是个天老儿,一头白发。
’他兄弟也叹了一口气道:“哥哥,嫂子的白发,何足为奇。我方才看清你弟妇的
阴毛都是白的。‘”众人放声大笑。忽听得帐子里新娘骂起来,骂道:“那个混账
忘八在这里撒村!你妈才是天老呢,你祖奶奶才是天老呢!”话言未了,打出一个
东西来,砸破了两个菜碗,吓得众人面面相觑。嗣元见姐姐骂了,即跳起身来,也
帮着乱骂。大家无趣,急忙起身走了出来,急急的各散。元茂、嗣徽也难收罗,只
得送出,看上车而回。
原来聘才这个笑话,虽系有心打趣李元茂的近视眼,却不知关碍了新娘。从前
就说过是个天老儿,生的一头白发,连眉毛、寒毛都是白的,北边叫作天老,南边
谓之白羊子。更兼情性泼悍,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四远驰名,无人聘他,故将就送
与元茂。元茂如何知道?高高兴兴的进来,心中想道:“方才聘才的笑话,不过笑
我近视眼,他就骂起他来,还把个痰盒打出来。夫妻还没有作亲,他就这样帮着我,
那里有这种好老婆。”
连忙把仆妇丫头打发开了,脱了外面的衣裳,掩了门,将蜡花剪的亮亮的,揭
开帐子,挑了红巾,将灯一照,喜得元茂骨软筋酥。雪白桃花似的一个银盆脸,乌
云似的一头黑发,弯流流 翠生生的两道黑眉,猩猩红的一张樱桃小口,粉香油腻,
兰麝袭人。元茂喜得了不得,与他宽衣解带,那新娘便先钻入被内去了。元茂也忙
忙脱了衣服,挨进了被窝,自有一番举动,那新娘半推半就的成了一度。
见新娘递块帕子与他,元茂想起有什么元红的说法,把帕子擦了,?H 在枕边,
明日试验。心中想这滋味真觉有趣,要想句话说说,又找不出来。睡了一睡,又来
了一度。一床被褥都是新绵的,况且是二月初十,天气已暖,元茂动得一身汗似蒸
笼是的,头上的汗流下不祝下来歇了,忽摸着那块帕子,他也忘记是方才用过的,
便拿来满脸满头一擦。掀开半床被,透了透热气,然后睡着。
绝早新娘已先起来,另在一间房梳头。元茂起来,擦了脸,穿了衣,悄悄的将
那块帕子揣在怀里,要想去看新人梳头,已被伴婆拉了出去见泰山,并有些长亲等
类,耽搁了好一回。新人梳妆已毕,华服艳妆的在房里低头坐着。元茂挨近身边,
也挣出几句话来,新娘唯有含笑不答,也偷看元茂,团头大脸,除了眉毛眼睛之外,
也还生得平正,比自己两位令弟好看多了,心内也倒欢喜。再看他脸上有些黑气,
隐隐的一条一块,深的浅的,花花落落,倒像个煤黑子擦脸擦不干净的样子。心上
想道:“必是洗脸不用胰子,明日叫他多擦些胰子就好了。”元茂看了一回,得意
已极,想道:“从今好了,不用外边闲闯了。”
又想到那块帕子,便走到外间无人处,从怀中掏出来,两手将那帕子扯直一看,
不觉呆了。想了一想:“必是拿错了。”翻身到内,到床上四角一翻,不见,再到
被底、枕底一翻,也没有。
旁边一个仆妇问道:“姑爷人找什么东西?等我来找。”元茂见了有好些丫头、
老婆子在房中,又不好说。只得出来,再到无人处,将那帕子细看,见一条条的漆
不像漆,油不像油、黑不 像墨,真猜不出是什么东西。闻一闻有点油香,又有些
汗气,扑嗤的笑了一声,想道:“怪不得他的乃弟满口通文,虽他姐姐□里头,也
有这许多黑水。”既又想道:“决无此理。”又翻转帕子来细细一看,看到一处在
那黑油之外,浸出一点红色来,似淡胭脂水一般,闻闻没有气息。再细细的想了一
回,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这一点红影影的,就是元红无疑。这些黑的必是
昨日人家和我顽,捉弄我,把些黑油涂在我头上,或是帽子里。出了汗,我误将此
帕擦了。”便又?H 入袖中。进来吃过卯筵,燕尔新婚,自是如兄如弟。
过了几日,元茂谢媒拜客,听得王恂、仲清问他的新人怎样得意,不说别样,
总说的是头发。有的说是白丝细发,有的说是银丝鹤发,总不懂什么意思。人家见
他得意,也是诧异。
元茂忽想起聘才挨骂那一回,也是说了白发、白阴毛,因此新人动气,便有些
疑心。又想:“自己脸上天天沾染些黑油,那块帕子又是这样,况且他起得绝早,
另在一间房内梳妆,而且要关了门,这是何故?”疑心不决,又不敢问。来到房中,
见他欢天喜地,戴满了珠翠,分明一头好发,比漆还亮。要去闻闻他的头,又被他
推开。忽又转念道:“或者头发原是黑的,阴毛倒是白的,故此人家讲这些话。”
又想道:“就算他有几根白阴毛,外人那能知道呢?若果如此,那就不好了。”又
想道:“这个念头起不得,等我今晚拔他一根,明日看看,便知分晓。”好容易盼
到黄昏,二人睡了。元茂摸了那件宝贝,却是毛绒绒的一块草地,却又不忍拔,恐
他疼痛。便又上去胡闹了一番,下来再把手抚摸,意欲要他自脱下来,于心始安。
忽然竟得了一根,心中喜极,两指捏紧了,探出一支手来,在褥子底下摸了一张纸,
包好了。想来想去,没有放处,恐他搜着,便?H 在辫顶里。
那孙氏也猜不出他作什么。元茂费了半夜心,早上又睡着了。孙氏梳好了头,
元茂才起来净脸时,就牢记着发顶里有纸包,急忙带上帽子,跑到外间,打开一开,
却是漆黑的一根。
元茂欢喜道:“白疑心了几天,那班刻薄鬼原来是瞎说的。”
才放了心。可笑元茂呆到二十分,费了半夜心,得了一毛,谁知还是他自己身
上擦下来的,他当他老婆的,就疑心尽释了。
约过了半月,那一天事当败露。孙氏梳头时,觉得身上有些凉,叫丫鬟出去拿
件半臂来穿,不料元茂已起来,见丫鬟拿了衣服进那间屋里去,他就跟了进去,不
及关门。只见坐着一个人,身穿件大红紧身,披着一头银丝似的细发,有三尺余长,
两道淡金色眉毛。李元茂心中唬了一大跳,当是遇见了鬼,欲要转身,心中想道:
“穿的衣服分明是他,难道真是白人?”
急走近时,孙氏也吓了一跳,遮掩不及,脸都涨得飞红。李元茂仔细一看,一
口气直冲上来,说道:“原来如此,我该倒运,娶了一个妖精。这是《西游记》上
的不老婆婆。也要嫁人,笑死了,笑死了!”孙氏一听,又羞又气,一面哭起来,
一面骂道:“我们待你这么样,我是千金小姐,留赘你一个白身人,你还不知足,
倒嫌我!我就头发白了些,那一样不如你,难道还配不上一个□瞅眼儿?你嫌我,
你就休了我!”使起性子,乒乒乓乓,把零碎砸了一地。李元茂在那间咕咕噜噜的
也骂不完,两人闹了一早晨。
原来孙氏那几天把香油调了灯煤,再和了柿漆。先梳好了,然后将油漆细细的
刷上,比人的还光还亮。就是天天要洗一回,不然就难梳,而且也刷不上去。洗时
用皂荚水一桶,用硼砂、明矾洗干净,晾得半干,然后梳挽,也要一个时辰。今日
略迟了些,因此败露。元茂气哄哄的崛了出去,在魏聘才的处住了两天。聘才问其
所以然,他只得直说了。聘才恍然大悟,遂明 白前日的笑话,竟说到板眼里去了。
孙氏见丈夫两三天不回,心上急了,禀明了父母。亮功大怒,陆夫人也有了气,
便着人到梅宅上一问,没有去。又各处找寻,找到了聘才处,找着了。元茂尚不肯
回去,聘才力劝,方同了来人回家,犹不肯进房,在书房中同嗣徽说闲话。晚间亮
功回来,即说了元茂几句,陆夫人也责备了元茂一番,然究竟心上有些对不住元茂,
半说半劝的叫他进房。元茂也没奈何,只得进去,心上犹记着那天的模样,总不能
高兴。
孙姑娘见他进来,要他先上来陪话,坐着不动。灯光之下,元茂依然看了黑白
分明,是个美人,心上便活动了些,只得先说了一句话,孙氏也慢慢的答了一句。
元茂垂着头,闭着眼,想了一回,想得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跳将起来,对着孙氏嘻
嘻的笑。孙氏见他回心转意,反倒拿腔作势要收服他,冷冷的不言语,自己对镜顾
影,做作一番。元茂忍不住道:“你何妨对我直讲,要瞒我作什么?我们既成了夫
妇,自然拆不开了。我看你天天梳头要上漆,就费力得紧,而且也不便,天天擦得
我一脸黑油,惹人笑话。我如今想了一个好法,又省事,又好看,又油不到我脸上
来,不知你要不要?”孙氏听了,不知他有什么法子,便问道:“依你便怎样?”
元茂道:“如小旦上装,用个网巾一扎,岂不省事?你那一头银丝罩在里面,有谁
看得出来?再不然,索性拿他剃掉了,倒也干净。”孙氏道:“剃是剃不得,依你
戴个网巾罢,恰也便当。我也怕上这些油,明早我就着人去买。”元茂道:“你脸
上也要天天拿剃刀刮刮,不然也有些黄寒毛出来。你若刮了寒毛,戴上网巾,倒可
以算得绝色美人了。”孙氏被他说得喜欢,便也笑颜悦色起来,道:“此刻尚早,
何不着人去买了,明日就可用了。”元茂道:“买了来,今晚就用,省得又染我一
脸。”孙氏叫丫头出去告 诉了管事的,叫他买一个网巾、一个髻子、一个燕尾,
速速的办来。果然不多一刻,即买齐了。孙氏喜欢不尽,即刻熬了一罐皂荚水,把
油煤洗刷干净,洗了很酽的两大盆,似染坊中靛青一般。也等不得干,元茂拿一块
布与他抹了?A ,?A 了又抹。
元茂又叫他索性把鬓脚及四围修去些,便不露出来。孙氏也叫老婆子用剃刀刮
去一转,把眉毛也索性刮掉了,脸上也刮得光光的。把网巾戴上,真发盘了一圈,
加上那假髻子,将簪子别好,扎上燕尾,额上戴上个翠翘,画了眉,真加了几分标
致。
晚上看了,竟是个醉杨妃一样。孙氏叫点了两枝大蜡,一前一后用两面镜子照
了,觉得美不可言。元茂看了,也心花大开,走拢来,把他头上闻了一闻,将脸上
擦了两擦,微有一点油,不像前头落色了。喜孜孜的支开了丫头,携手上床,同入
鸳衾,开了一枝夜合花。元茂忽又想起前夜拔毛之事,便问孙氏道:“我闻得天老
儿是浑身寒毛都是白的,为什么你下身的毛倒是黑的?”孙氏道:“也不甚黑。”
元茂道:“好人,给我看看。”
孙氏不肯,元茂道:“我还嫌你?如今我都替你这么样了,还隐藏作什么?”
孙氏不语。元茂赤身下床,携了烛照,把被揭开,孙氏尚要遮掩,元茂见他身上真
是雪霜似的,甚为可爱。
看到那妙处,好似骑了一区银鬃马,倒应了聘才的笑话,真像一相蝇拂子遮着。
元茂忍不住笑了一声,把他拧了一把。孙氏骂道:“作什么,你原也是个近视眼,
何不也闻闻?”元茂看动了心,放了灯,上床去了。秽事休题,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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