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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遣书生村儿窃帕 会契友羽士留情 诗曰: 花酒情长傲古,一帘风月瑶琴。 丽几幽怀多爱,佳人淑气偏钦。 喜得时云时雨,欢为常调常吟。 小院绿苔芳草,玉楼闺阁深深。 话说吴斌要逐出王云,处死绣翠,又想道:“过耳之言,不可深信,倘无此事, 到加声张于外。待自己察访明白,也未为晚。”也是王云、绣翠合该有事,正是六 月中旬,是晚绣翠乘空出来与王云偷合,方才了事出来,正值吴斌在外纳凉,走到 厅院中,见绣翠在侧厅内走出,此时不由不怒从心上起,就大喝一声道:“贱婢! 此时夜尽更深,到何处去来?”绣翠见是老爷,唬得魂飞魄散。一句话也回不出。 吴斌见绣翠哑口无言,事真无疑,望绣翠面上一掌,道:“你这贱婢,做得好事! 且到明日,活活处死你这贱人!今夜且饶你,快快进去!”绣翠惟有悲泣而已,早 有人报知夫人、小姐,绣翠走进,夫人见了道:“好丫头!前日老爷如此说,我道 未必就有此事,谁知你这贱人竟做出这等事来!我此时身子都气软了,也无力气来 打你, 明日听凭老爷处治你这贱人, 是你自作自受,休怨别人!”梦云在旁道: “贱人,可随我来!”绣翠闻言,跟了小姐到房中,甚觉无颜,藏羞泪下。梦云道: “这是你贱人自取之辱,哭之何益!”绣翠就跪下,哭着哀求道:“贱婢的性命全 仗小姐,可留则留,可休则休,小姐若开天地之恩,明日在老爷面前救贱婢一救!” 梦云道:“你起来讲。你这贱人,原晓得要性命的么?既晓得要性命,何不当初不 做这样无耻之事。”绣翠立起身来道:“贱婢越礼之事,怎敢在小姐面前说?”梦 云道:“叫你说的无妨。”绣翠道:“既然小姐有命,贱婢只得说了:自见记室云 生,令贱婢情无他释,可爱他丰姿美丽,则情生一旦,彼亦留情,两人因情所惑, 成其不肖之事。今已败露,谅来老爷不能轻自饶恕。贱婢也只好拼着一死,以报云 生。”梦云道:“好个‘因情所惑’!但汝死不足为惜,姑念自幼相随左右,于心 不忍,明日老爷面前,我当力劝。”绣翠道:“承小姐活命之恩,今生若不能报, 只好再生以图报答。”又道:“贱还有一言,亦当禀明。总然小姐开恩劝免,恐老 爷容奴生,谅不容留。倘贱婢去后,岂不将云生至诚求美之情辜负?也因贱婢一念 存私,故未将云生之心诉与小姐。”梦云道:“你这一番言语好不糊涂,令我不解。” 绣翠道:“待贱婢细剖其情,小姐自知其端:今春二月寺壁题诗,小姐可记得?” “我只知墙上之诗,不知何人所作?”绣翠道:“就是云生所题。”梦云道:“所 以为凭?”绣翠道:“亦出云生之口。他说见过小姐两次芳容,云生慕小姐之心, 竟无日忘之,小姐倒还不知。”梦云道:“胡说!我又未尝出外,何得见我两次?” 绣翠遂将二处相会之源细说了一遍,梦云听毕,惊讶道:“世间有这样的奇事!汝 何不早言?”绣翠道:“前在苑中言及,已激小姐之怒,故此不敢再言。”梦云道: “云生才貌端的何如?”绣翠道:“云生之才,学富五车;若言其貌,真是潘安再 世,可为当代人物。”梦云闻言叹道:“眼前若有此等之人,我爹爹竟不留心关切!” 又想道:“或者是绣翠私情过奖。”绣翠见小姐沉吟不说,随道:“莫非小姐疑贱 婢谬奖云生?若云生非是拔萃之人,贱婢焉有今日之惨?老爷往往与小姐择选乘龙, 今遇云生而不留意者,乃恶其寒士耳,只是可惜。”梦云想:“这丫头能参我心事。” 因叹道:“自来好事多磨!”绣翠道:“小姐前番所失绫帕,亦是此生拾得。”梦 云道:“原来如此。可能与此生要来么?”“此事贱婢不能,眼下事已决裂,明日 必然逐出。这书生将这方绫帕爱如珍宝,他岂肯轻易就还小姐?”梦云道:“云生 既慕名而来,何不央媒说合?”绣翠道:“我也问他的。”随将王云所论的说话细 呈了一番。梦云听罢,道:“此生不独有才,而能虚心如此,不料汝二人事败,谅 情不能容留。”绣翠道:“事已至此,焉能再留?若云生知风,夜间逃去,亦未可 料。”梦云不答,垂首沉吟。绣翠见小姐低头不语,已会其意,随道:“小姐低头 无语,贱婢已知,小姐何不明示于贱婢一二?”梦云道:“我所疑者,恐其人未必 似汝之言,谅事亦未必能谐也。不必提他。”绣翠道:“贱婢想云生姓云,小姐芳 名又是梦云,或者是姻缘,到未可知。待明早,如彼来去,送一消息,叫他求媒, 可乎?”梦云道:“不可。一则时下遭遣,二则老爷知他不端,三则不知他的来历。 若要与他一信,只可叫他缓缓再图良计则可。”绣翠道:“贱婢明早则报复云生。” 二人一宵未寝,议论不题。 mpanel(1); 却说王云听得吴斌喝问绣翠,谅情事要败露,心中好不着急,欲待要逃出,祭 重门深锁,插翅难飞。明早若见吴文勋,有何面目?也只好老着面皮听其治也。由 王云自言自语的不题。 且说绣翠爱了小姐之托,自己又要叙叙别去之情,绝早隐将出来敲门。王云听 得绝早人来叩门,必然是此事发作了,随起开门,见是绣翠,忧喜交集,道:“姐 姐何来之早?”绣翠泪下道:“郎君难道还不晓得昨晚之事么?”王云道:“小生 怎么不知!”绣翠道:“只说与君久长恩爱,谁知眼前就是分离,奴之性命尚还未 保。”王云道:“皆遭小生之累,有害于姐姐,今日事已至此,姐姐何以教我即能 免辱?”绣翠道:“郎君之事不必过虑,见了老爷,骂叱一场逐出,谅无大害。贱 妾留决不能留得,保性命足矣。今奴来此,特为小姐之事。从前未与小姐言及者, 乃妾之心私于己也。将郎君之情昨晚尽情剖说于小姐,小姐亦有怜君之意,叫妾致 君,此去好觅良图。”正说之间,外边有人咳嗽,绣翠忙在袖中取出一枚玉鱼,递 与王云道:“此物是妾取得小姐者,君可收下,为后日之验。恐有人来,言尽于此, 郎君前程万里,早晚诊重,莫以妾为念。小姐之事,千万在心。”王云接了玉鱼, 又擎珠泪,二人哽咽而别。 一番离别愈情深,才为怜才枉用心。 只道私恩无决断,六行表泪各沾襟。 却说吴斌次日清晨梳洗已毕,向夫人发挥道,“你居内室,连这几个侍婢也拘 束不来,做出这样事情,皆是治家不严之故。可去唤那贱婢出来,待我打死他便罢。” 夫人道:“相公差矣,瞒上不瞒下,丫头们出入,难道叫我跟着他?”吴斌气的也 不回答,竟走到厅上唤云章,王云听得吴斌相唤,无可奈何,只得走上厅来,跪下 请罪。吴斌道:“云章,你这畜生!我何等待你,敢做出这无耻之事来!欲待要送 官处你一番, 老夫因怜你是个寒儒, 少存汝些体面,与我快快去罢!”王云道: “晚生一时迷惑,做出不端之事,罪在不赦。今承大人不究之恩,铭刻不忘!”遂 起身向吴斌道:“大人可命尊使到书房中查点一查点。”吴斌道:“这也不必。” 王云道: “岂有不查之理? 使晚生来去明白。”遂同家人到房中交查明白,道: “这几件棉衣不带去了,送与大叔罢。”家人收下,王云就到厅拜别吴斌。吴斌命 取白金拾两,付与王云。王云道:“承大人不责,已出望外,焉敢再受厚赐?”吴 斌道:“念汝在穷途,为三月润笔之资,可快些收去。”王云只得收下,相谢而去。 吴斌见王云走后,更觉依依不舍。平素原爱王云文才相貌,心中存念,欲将梦 云姻事委之,嫌其贫寒,又不知门楣之高下。今番之事皆是贱人之故。随后进来, 见绣翠已是夫人唤出,跪在那厢,大怒道:“你这贱婢,做出这等无耻之事,我打 死你这淫妇!叫人取大板来!”绣翠唬得面皆失色,哭拜道:“婢子一时无志,造 此不端之事,罪当万死。老爷若肯展洪恩,赦婢子一死,愿老爷万代公侯。若果老 爷不肯赦婢子之罪,愿杖下一死,也无怨恨。”吴斌见绣翠一番言语哀求,已经心 软,顷刻发了慈悲之心矣。梦云上前说道:“爹爹,贱人罪实不赦,念他从服侍孩 儿,望多多推孩儿之面饶他罢。”吴斌闻言,趁此说道:“别人来劝,为父的决不 听从,女孩儿来说,到要依你。只是轻恕这贱人了的。”对绣翠道:“今小姐来劝, 饶你死罪, 可叫着家人令媒婆不论身价多少, 卖住他方去罢。”绣翠含泪拜道: “谢老爷活命之恩。”又拜谢夫人,小姐后,卖去不题。 却说王云离了吴府之门,想道:“如今作何计较?欲就回苏去,后若姨母知道, 岂不见责?还是到郑宅去。倘若姨母问其行止,何以对答?”忽然心中想出一个主 题,竟到郑府。有家人看见,飞的跑进去报知夫人。夫人听得外甥复见,忙走出来。 王云已在厅上,见了夫人就下拜道:“甥不肖,回避大人,使姨母挂念,是甥之罪 也。”夫人遂挽起道:“贤甥一向迷失何方?使老身寝食俱忘。幸喜贤甥无恙,少 慰我怀,惟有汝父母朝夕不能忘忧。”王云道:“甥之罪无门可谢。自季春日甥偶 到钱塘门去玩耍,见一少年公子,谁家儿郎,也来游玩。甥与相会,两人一见如故, 务要留甥到家一叙,再三相却,他不肯放。那时无其奈何,只得同到他家书房中坐 下,待之甚是殷勤。旁有琴台,壁挂古琴,彼问甥能此否,甥就不该答他‘略知一 二’,他就请教于甥。甥竟成一操,彼大赞不已道:‘四海方师无得,今日萍水相 遇。’甥以为赞技之言,竟邀甥又到一密室中,款以盛席。甥后欲告归,彼命家人 将红毡铺地,竟欲拜甥为师,甥却之再三,必然不放。”后又将言赚他道:“让弟 到寓所通知了再来。他恐一来不去,他的学技心浓,所以羁绊至今,此时琴音少知 才肯放归。”夫人道:“若知贤甥有此好处安身,我何忧之?”王云道:“今日禀 过姨母,甥明日就要返舍。”夫人道:“不在一时,目下如此暑热,待秋初去也罢。 我先差人去宽慰你父母。”王云安心住下,遂问道:“姨父为何不见?”夫人道: “是抚台一本,言郑乾病好,所以前月上任去了。”王云道:“姨父荣任,甚为恭 喜。 ” 王云仍住东厢,寂见夜色阑珊,萤光飞舞,想起绣翠之事,不胜伤感道: “年少裙衩,未知死活。小姐之事,已为万妥,谁知又成画饼。”复来翻去,兜搭 起许多愁绪,一夜无眠不题。 却说钱、何二人闻知王云复到,一日二人竟来问候。王云接入书房,揖罢分宾 主坐下。钱禄道:“前闻清霓兄他往,不知下落,弟们遍处访问,不获佳音。今闻 兄旋,不胜雀跃。”王云道:“岂敢。因小弟不才,多蒙契爱,所羁于他方以施技 教,故而相留三月。”何霞道:“清霓兄才高班、马,人人见之敬仰,所以多才多 劳。”王云道:“弟乃庸才,瑞麟何得过誉。”钱禄道:“近日闻报,说圣上有疾, 秋场改至小春,清霓兄自然折桂,弟们设鹗饯以待。”王云道:“弟口耳之学,焉 敢望第。若二位长兄北上,弟当在苏恭候行旌。”钱、何二人道:“弟们书文久疏, 谅不能傍明珠以附骥。”王云道:“二位兄长休得过逊。”当时家人捧上茶来,饮 毕,何霞道:“清霓兄可能拔冗同寻绿荫纳凉去?”王云道:“弟乃只身,若得兄 们带挈,足见高谊。”钱禄遂起身相邀,三人一同去纳凉不题。 却说臧新亦知王云到来,就往钱、何二家,邀他同候王云,不期两家俱往郑府 去了,转身竟到郑府,见门上无人,一直竟走到里面,寂寂无闻,只见王云书房未 锁,推开门进去,又不见有人,道:“他三人不知何处去了。”竟坐下东张西望, 见王云卧室幽然,图书满架叠案的诗文,又见榻上一只书箱,锁却半含,道:“这 箱内不知何物,开来一看,谅也无妨。”起身向前,除去锁,开来一看,却是衣履。 翻到底下,只见有一方绫帕,取起来一看,又有几个字,什么吴梦云,想了一会, 喜道:“吴梦云自然是个女子的名字,不知这个书酸从何处得来的?这一向他不知 躲于何处?定然有些奇异。这方绫帕待我取了他的去,若访出这个女子来,我今新 失其偶,谋之为妇,有何不可。此女既能于诗,其貌自然绰约的。且回去与者白计 较,叫他去缉访。”照旧锁好了书箱,带上房门走出。却值一家人从外进来,见了 问道:“臧相公在此何干?”臧新道:“来候你家王相公。可知道往那里去了?早 间寻到如今还不曾遇见。”家人道:“早上钱、何二位相公在此邀去纳凉去了。” 臧新道:“王相公回,与我道及罢。”就急急回到家中,巧巧白从走过,臧新笑道: “老白,你来得正好,才要着人去寻你。”白从笑道:“大爷呼唤小的何干?”臧 新道:“你且进来坐了讲。”二人走进书房中坐定,臧新道:“我适才去候小王。” 白从道:“那个小王?”臧新道:“就是前日对你说的苏州来的。此人他不知勾搭 上了那家的一个闺女,有一表记,精不可言。却值他不在寓处,被我拿来了。”白 从道:“什么表记?大爷取出来与我一观。”“看是与你看,只是便宜了你。”白 从道:“大爷与我看了,这个便宜也换得来的。”臧新随取出,递与白从道:“你 可好好的看,不要沾污了尘垢。”白从接过来道:“何等宝物,这样尊重!”细细 一看,原来是一方绫帕,又细详诗意道:“到还不是情句。此帕恐非表记,或是女 子遗失,或是侍婢窃赠,也料他不透。”臧新道:“老白,你何以知此帕不是表记?” 白从道:“小的诗虽不会做,其理略知一二。看此诗并无情词勾挑之意,故尔知其 未必。”臧新道:“前日他们赞王云诗好,我有一柄金扇是他题写的,取来你看, 果然可好?”遂取出与白从,看过道:“字却写得好,只是他可恶,他打趣着大爷。” 臧新怒道:“这小畜生如此可恶,做诗来打趣我!如何处治他一番才好?”白从道: “不可为此事失去机会,我们还要套问他这绫帕从何处得来的。”臧新道:“高论, 高论!”遂将扇子扯得粉碎,丢过一边,命家人:“取酒来,与相知白相公对饮。” 白从道:“天暑,不消罢。”臧新道:“先浇浇梅根,好说话。”白从道:“大爷 又说什么话?”臧新道:“好说霉话。”白从笑道:“大爷原来说的趣话。”二人 饮酒不题。 却说王云纳凉回至郑府,家人禀道:“早间臧相公来候大相公的,他在此守了 一会。”王云道:“可曾进书房去?”家人道:“不曾见他进去。”王云进书房, 也不查点不题。 且说慧空听得郑宅失去王云,寻无踪迹,所以慧空不介怀者,知王云为访淑女 之游,故此病到好了。今闻王云仍在郑府,就备下见种果品;一则候候王云,二来 探听访梦云的消息。唤女童挑了盒子,竟往郑府中来,见门上无人,一竟直到后堂。 徐夫人见了道:“今日甚么风,将师父吹到舍下?”慧空施礼道:“恭喜夫人,老 爷荣任,尚还欠贺,今日一则问候夫人万安,二来闻得我弟回府,聊备粗果两种, 少表微心,望祈笑留。”夫人道:“何以克当?但不知那个是令弟?”慧空笑道: “就是令甥王相公。”夫人道:“外甥几时与师父结拜的?”慧空道,“今春令甥 到小庵游玩,留题于小庵,小尼也就奉和,承令甥不弃,遂为诗中之友,是此结拜 于佛前。夫人休得见笑。”夫人道:“师父这样一个才貌,竟落在空门,诚为可惜。 舍甥竟不题起,可为隐口书生。”慧空问道:“令甥何在?”夫人道:“在书房看 书,未曾他出。师父请自去,老身到不便相陪。”慧空面一红,道:“夫人又来取 笑了。” 说罢,竟自一人走到书房中,只见王云隐几而卧,慧空上前以手推醒。王云抬 头见是慧空,忙起身为礼,坐下笑道,“师兄几时来的?小弟贪眠,有失迎迓,望 乞恕罪。”慧空道:“贤弟心绪不佳,故有如此困倦。”王云道:“非也。因夜露 贪凉,所以白日少憩。”慧空道:“贤弟一向避迹何处?自然获得明珠,以完红叶 之愿矣。”王云道:“师兄滤戏耶?弟因被友相留,施其技教,并无他意。连日有 些小事,兼之天暑,故此未曾得候师兄。今见芝颜如故,使弟不胜开怀。”慧空笑 道:“贤弟被友相留者,可是梦友乎?”王云见慧空说着,竟不瞒他,道:“事虽 如此,只是言之可赧。”慧空道:“何赧之有?”王云就将到吴宅始末细说了一遍。 慧空道:“你暗游月殿,私近青娥,真正夺尽人间萃矣。虽然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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