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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未免有情宝琴话别 谁能遣此月素分离 话说挹香看幼卿轿子去远了,方才回家,一种凄凉,无从解释。爱卿等劝慰他 一番,虽稍稍丢开,究竟总有些介介。那日已是杏月初三了,挹香在着书馆中,忽 报叶仲英到来。挹香接进后献茶毕,仲英道:“香弟,你这几天为何十分憔悴?看 你面上有无限愁思,却是为着何事?”挹香道:“仲哥哥,你有所未晓。我前月到 武雅仙妹妹家去,谁知道人面桃花,杳然不见。后来询及假母,方知订盟洪殿撰, 设计娶去。其时我已调怅。谁知到得幼卿姐处,他又要于归张氏,前月十六日已赋 宜家之什。我想昔日三十六美相叙握翠园,何等欢乐。如今已三美杳然,日后他们 多年及■梅,恐不久也要分离,所以在此愁闷。”仲英道:“怪也怪你不得。如此 艳福,占了长久,一旦分离,未免惆怅。但是闻得宝琴妹妹亦已订盟于陈氏之子, 郑素卿妹妹被鸨母允许湖州朱氏为妾,你倒没有晓得么?”挹香听了大讶道:“仲 哥哥这句话可是真的么,你从那里得来的?”仲英道:“我来骗你做什么。我是慧 琼姐姐向我说的。”挹香听了大叹道:“一事未曾解释,那知二位美人又要离别了。 仲哥哥,我要去看看他们,又不要如雅仙妹妹一样分别而行。你可同我去走遭?” 说着不由分说,把仲英扯了一同出门。 先至宝琴家来。宝琴见挹香一副不悦的脸儿,倒也不解,便道:“你可是爱姐 做了孕妇,所以不到这里来?”宝琴尚未说完,挹香已经一眶眼泪,扑向宝琴怀中, 大哭道:“好姐姐,你竟肯舍我而行,从良志决!如今幼卿姐与着雅仙妹、爱芳妹 俱忍心别我,你又要弃我而去,郑素卿妹妹又被假母鬻向湖州。你也去,他也去, 你们索性去罢,你们去完了,我也看破世情,深山中去修道了。”说着又大哭。斋 宝琴见他如此模样,不觉一阵心酸,也垂珠泪,乃说道:“你不要哭,好好的, 我与你说。”于是将鲛绡帕替挹香拭干了泪,扶挹香坐在身边,又替他拭了一回泪, 然后说道:“我之从良,亦出于无奈。实缘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倘日后剩粉残脂, 犹恐终身有误。是以辗转熟思,苦无良策。如今蒙一个陈君相爱,不弃葑菲,因他 初断鸾弦,愿娶妾为继室。我也岂忍弃君而去,实迫于不得不然耳。”挹香道: “好姐姐,你的话虽则不错,然而我将奈何?就是所云日后终身,我金某已有正室, 虽则你们三十六美都到我家中,我非不可支持,不过不忍以你们屈为侧室而耽误终 身。如今姐姐说的陈君,可是常来的这个陈又梅么?”宝琴道:“正是此人。如今 约在三月中于归。”挹香道:“姐姐其志已定,我也不好挽留的。但我必须于便中 来拜托又梅,替他说:君作护花使者,须要知姐姐是多病工愁的人,千万要善为保 护。我托了他一番,方可放心。”宝琴听了挹香这一席话,又是感激,又是凄惨, 二人哭做一团。 仲英见他们恁般苦楚,便道:挹香弟,你何必如此。此时宝姐姐尚可聚首,我 们且到外边去走走罢。”便扯了挹香出来。挹香道。“我还要去看素卿妹妹。”仲 英道:“不要去了,你去无非又添许多惆帐,许多眼泪。”挹香道,“我要去的。” 仲英见他如此,只得随他而行。不一时已至素卿家,素卿接进二人。挹香一事不管, 便向素卿道:“妹妹,你可是被鸨母许于湖州朱氏?这句话真乎不真?”郑素卿含 着泪道:“妹命不辰,确有其事。至于其人之性情动作,却一些不知。如今事已如 此,总为妹之命薄,他日到着湖州,倘若遇人不淑,我总拼以一死而已。”挹香听 了大哭道:“妹妹,你为何说这许多伤心话,叫人不要痛煞!”便命侍儿去唤鸨母 到来。 鸨母至,挹香怒道:“妈妈,你不该将素妹妹变卖湖州,不择人品。你只知惟 利是图,你可知他是个执性的人,若有一二不对,寻了短见,岂不是白白的害他一 命?你要银钱,尽不妨向我说,为何将他变卖?”鸨母道:“金公子不要错怪老身, 容我细说。我因女儿年纪大了,就是这个倚门卖笑的生涯,亦非长策,老身亦欲弃 此行业,别寻活计。所以将女儿许与湖州朱公子为侧室。虽日侧室,无异专房。这 朱公子的夫人却是未曾生育,要女儿去替他生几个儿子,接续宗挑的。且此人十分 情重,金公子放心便了。”挹香叹道:“据你说来,这朱公子是个有情之辈。但是, 日后素妹妹有甚么三长两短,哼,老妈妈,你不要怪我,我金挹香不与你干休的!” 鸨母道:“公子放心,都在老身身上。”挹香道,“这就罢了。未识他几时来迎?” 钺母道:“总在三四月间”挹香只得劝了素卿一番,订以明日再叙。 mpanel(1); 出门后,仲英与挹香分路,挹香径至月素家来散闷。谁知愁恨一齐来,才到月 素家,月素即告以订盟■直陆茂才之语。 挹香苦上加苦,便说道:“月妹妹,你们可是会齐了来苦煞我金挹香么?前日 雅妹与幼姐去了,今又知宝姐姐与素卿妹妹俱有从良之念,欲到你处来散散闷,谁 知你也有从良之意。咳!金挹香吓金挹香,早知今日,悔不当初了。我蒙众姐妹相 怜相爱,月妹妹,你是更加相看格外。我昔日患病你处,蒙你陪侍药炉茶灶,延医 祈佛,衣不解带者几天,又蒙代出药资,虔求仙剂。如此隆恩,未酬万一,如今遽 焉欲别。哈哈,我金某也没有人趣了!妹妹,你不要去的好。”说着也哭不出了, 只管徘徊搔首,仰面呼天。月素道:“我也岂忍与你分别,但思叙到日后终归要别 的,不过多聚几年。如今陆某乃在庠秀士,儒雅多情,细窥底细,似乎可托终身。 你呢,知己者幸有爱姐与四位妹妹在家,愚妹亦替你稍稍放心了。”挹香道:“妹 妹之言,诚为恳切,但我那里舍得你去。”月素道:“事已如此,总归是孽缘所累。 我若不遇着你,我也没有什么惆怅;如今遇着了你,弄得我万斛愁肠,莫能解释。 你若不遇我,你也可少此一段离愁了。正所谓‘当初若不逢君面,无此分离一段愁’!” 月素说罢,挹香点头称是。那夕就在月素家住了。后来因众姐妹分离在即,终 日在外边相叙。 自来好景无多,转眼间又是桃花逐浪,柳絮化萍之候。宝琴择定三月望日从良 陈氏,素卿择于十八日启棹湖州,月素择于二十四日于归■直。 挹香到了那时,心如醋■的一样,苦楚异常。十三日整日在宝琴家话别。到了 十五正日,陈宅轿子来迎,挹香恨不能留,又恨未曾面见又梅,托他保护。徘徊良 久,忽然想着,便在桌上取了两张书笺,修了一封书札,嘱宝琴带来交与又梅,以 表寸心。其书曰: 愚弟金挹香稽首顿首,致书于又梅仁兄大人阁下:花前得晤芝标,三生有幸。 并知阁下素性知情,惜花念切,心心相印,正无殊仆之私衷也。钦羡,钦羡。迩者 宝琴校书风尘久溷,拊膺无人,仆虽欲特拔红尘,苦无大力。兹闻阁下愿惜名花, 茑萝结好,三星在户,正迓迎百两时也。从此校书终身有托,孽海能超,仆亦为之 欣欣。所虑者渠乃善病工愁之辈,非曲为保护者不可。然君本多情,无庸鄙人琐琐, 奈仆真痴者,若不能不啧啧多言也。裁笺奉达,肃贺双禧不尽。 写完封固,付与宝琴,便道:“姐姐,你到了那里,可将此缄付与又梅,我可 稍稍放心些。” 二人正在牵衣话别,外边宾相催妆,宝琴只得装束而出。挹香到此时无限伤悲, 独自一人在着房中流泪。直到轿子去了,方才对房中作了一个揖道:“我金挹香这 里不来了,与君长别矣。”说着揩干了眼泪,大踏步而归。 停了两日,又想■直将来迎娶,预先几日在月素家里替他收拾箱笼,一件件检 点,一桩桩安排。检到一枝紫竹箫,挹香流泪道;“这枝箫素来你心爱的,带了去。” 又见镜奁中二方汉玉的拱璧,挹香又说道:“这也是妹妹心爱的,旧年叫我去买的, 也带了去。”挹香一头说,一头收拾。月素十分苦楚,泪落如珠,便扯了挹香道: “不要去收拾了,使人心中难过。”挹香也挽了月素坐在炕上。 月道道:“我前日绣成一香囊在此,只此微物以赠君,君见此物如见我矣。” 说着便向妆台抽屉内取了出来,递与挹香。挹香和泪接来一看,却是月白缎做成的 一个锦囊,上面用真金绣成的花朵,便啧啧称赞。称赞中又生出一种钦爱,钦爱中 又添出一种悲况。想道:“如此美人,如此才学,又添如此温存,如此女红,我金 某仅能相亲相爱几年,如今仍旧要入他人室。想陆君之艳福,高出于我金某万倍也。” 于是向月素道:“蒙妹妹所赐,我当领谢。我也别无所赠,带得一件碧霞的扇坠在 此,聊表寸心,敢云琼瑶之报。”说着,身上解下来奉与月素。月素接来一看,见 是一块一两多重双桃红的碧霞,上面雕两个瓜儿,枝叶上雕着一对蝶儿,暗寓瓜瓞 绵绵之意。用品蓝京辫穿着一颗浓绿的翡翠珠儿,又用小圆珍珠盘绣,十分可玩。 月素收了,也称谢了一番。 挹香道:“明日是你吉期,我也不忍来看你了。你此去之后,千万自己保重。 ■直离城不远,倘遇便鸿,务望平安慰我。”月素道:“你明日真个不来了么?” 挹香道:“来了倒更加悲切,倒是不来的好。”月素听了大哭道:“香哥哥,再不 道相叙多年,分离竟在今日。我看天下的人,就是有情之辈,只怕再不能遇着你一 般体贴温存、知心契意的人了。”挹香道:“我金某幼负痴情,得占艳福,只怕再 歇七八年,都要风流云散,虽解多情,我将奈何,”说着大家哭个不住。坐了良久, 方才诀别。月素直送至门首,一块手帕儿揩得来宛如水浸一般。挹香行行回首,见 月素犹在门首,向他摇摇手,月素点头答应。挹香又行了一回,回首看月素仍在门 首,又向他摇摇手。月素直至看不见了挹香,方才进去。正是: 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挹香到家后,与爱卿等说知,爱卿虽十分劝慰,挹香总觉伤心,一夜无眠。斋 明日一早,挹香仍往月素家来,月素见了挹香,便道:“你说不来了,为何又 来?”挹香道:“妹妹分别,在此半天,日后咫尺天涯,岂能再见,叫我那里熬得 住。”正说间,轿子已到,月素只得与挹香分别。挹香苦得开口不来,停了良久, 对月素看着,挣了一名出来道:“妹妹,你竟去了么?”方说完,看他眼泪直迸, 昏然跌倒。惊得月素手足无措,连忙扶起,命侍儿掐人中的掐人中,呼唤的呼唤, 挹香竟不醒转。月素吓极,便命侍儿取姜汤灌救。忙了半晌,挹香方才醒转,又哭 道:“妹妹,你不要去!好妹妹,你千万不要去!”月素只得含着泪道:“我不去。” 便同侍儿扶到内房榻上睡着,又安慰了他一番,然后瞒了挹香,便着心儿上轿而去。 挹香因一苦一厥,十分不爽,昏昏的倒睡了一觉。醒来方知月素已去也,无可 如何,大哭一场而返,一种凄凉莫释。幸亏五美人殷殷相劝,始稍稍丢开。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国学知古斋主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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