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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   通过莫伊莫诺辛霍学校的考试之后,戈宾多来到了加尔各答。那天,孀居的母 亲,给他准备了一些路上吃的食品。然而,对于戈宾多来说,最珍贵的却是他那矢 志不移的欲望。他发誓――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发家致富。在他的言词中,“财 富”从来就是指“金钱”。也就是说,在他的心目中,只有那看得见、摸得着和闻 得到的东西,才具有真实的意义。他从不把荣誉放在心上,只是一心想着那普普通 通的金钱――在市场上、商店里反复易手,磨损得破破烂烂,肮脏龌龊,散发着铜 臭味的金钱。他觉得,财神爷向来是以黄金、白银、纸币、股票等各种不同的形式, 来显示其本来面貌的,并使人们孜孜以求,神魂颠倒。   戈宾多走过蜿蜒曲折和污秽不堪的道路,穿越宽阔的金钱急流,终于,抵达了 基础坚实的彼岸。他总算爬上了默克杜加尔先生开设的公司的经理宝座。人们都称 他为默克杜拉尔。   当穆昆多――戈宾多的堂兄,丢下他热爱的律师职业,离开人世时,留下了遗 孀和一个4岁的孩子。此外,还有加尔各答的一幢房子和一笔存款。由于还欠了些债 务,他们家总是省吃俭用,压缩开支。因而,在衣着方面,他儿子丘尼拉尔,与邻 居相比,就显得颇为寒碜了。   根据穆昆多的遗嘱,这个家庭的整个重担,都落在戈宾多的肩上。他从来到的 第一天起,就对侄儿灌输“活着就是为了金钱”的人生哲学。   可是,戈宾多对小孩的这种教育遇到了阻力。它来自孩子的母亲――索托博蒂。 这位寡妇虽然没有说过什么,但在行动上却明显地表露出阻力的作用。她从小就热 爱艺术,并能以花朵、果实、树叶、食品、布角、纸片、泥块、面团,以及各种颜 色的花、茎、叶汁为材料,制作出五颜六色、见所未见的艺术品来。对艺术的追求, 她总是雅兴不衰、乐趣无穷。当然,这些也给她带来过烦恼。因为这种兴趣,就像 雨季突然倾泻下来的洪流――波涛汹涌一泻千里,不能行船运货――一样,没有实 用价值。有时,索托博蒂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拿块泥巴制作飞禽走兽,消磨时光。 这样,时常忘了接亲访友。结果,亲友们以为她高傲自大,孤芳自赏。她真是有口 难辩啊!   穆昆多受过良好的教育,深深懂得一切美好创作的价值。甚至可以说,非常崇 拜艺术。然而,对于妻子的创作是否可以称为艺术品,他倒从未考虑过。他性格温 柔,从不尖刻。看到妻子无谓地消磨时间,总是一笑了之,而笑中还充满柔情蜜意。 如果有谁瞧不起索托博蒂的艺术活动,他会挺身而出,为妻子辩护。   穆昆多有个极其矛盾的特点――在律师业务方面是万分老练,但在家庭事务方 面却一窍不通。他的职业使他收入可观,然而却很少想到要存点钱。他心胸开阔, 性情豪爽,从不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人。生活也非常简朴,在钱财和料理家务方面, 对于家人从不要求过高。但是,如果家人轻蔑地对待索托博蒂的活动,穆昆多就会 毫不客气地制止。从法院回家的路上,他常常专门到商店去买些颜料,色彩鲜艳的 丝绸和彩色铅笔之类的东西,悄悄地放在索托博蒂卧室的木箱里。有时,他拿起索 托博蒂画的图画赞美一番:“看,画得多么好呀!”有一天,穆昆多把一张人物画 拿到了,他把人的两只脚,看成两只小鸟,惊叹不已地说:“索托博蒂,这张画一 定要好好保存!你看,这鸟儿画得多么传神!”   正如穆昆多将妻子的艺术创作,当成孩子们的娱乐活动来看待一样,索托博蒂 对丈夫给予的评价,也往往抱着赏心悦目的态度。她明白:在孟加拉其他任何家庭 中,她都不能想象,会是这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在任何其他家庭中,她那崇拜 艺术的无法遏制的热情,都不能如此尽情地得到赞助。因此,每当丈夫拿着自己作 品过分夸奖时,索托博蒂总是忍不住要热泪盈眶。   索托博蒂终于失掉了这宝贵而幸福的时运。丈夫在弥留之际,曾明白地告诉她: 他这份有债务的家产,只能交给一个十分可靠的人――他应该具有乘坐破船而能渡 越江河的本领。这样,索托博蒂和她的孩子,就完全由戈宾多来监护。从第一天起, 戈宾多便教训道:首要的事情,是全力以赴地捞钱。他的训词是如此厚颜无耻,乃 至索托博蒂听了后,都羞愧得无地自容。 mpanel(1);   从此以后,这一家对于金钱的崇拜,就以各种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并与日俱 增。一讲到钱,总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仿佛文雅一点就有损于金钱。索托博蒂 心中明白:这样下去,他儿子非变坏不可。然而,除了忍耐,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知道:人们尊敬的好心人,往往是最不善于自卫的。要伤害和嘲弄这样的人,对 于粗鄙之辈来说,易如反掌。   艺术实践是要消耗材料的。过去,索托博蒂从来没有为材料操过心。现在可不 行了。这些家里其他人用不着的东西,不得不在自己紧缩的开支中动脑筋。她悄悄 地克扣自己的饮食费用,以省下来的钱买点艺术创作必需品。她时常把自己关在房 子里,偷偷地进行艺术创作。她倒并不担心会有人公开耻笑她,而是想尽量避开那 些不甚理解的目光。现在,丘尼是她艺术作品的唯一观赏者和评论家。在母亲的熏 陶下,丘尼也渐渐地参加了艺术活动,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儿童的兴趣是无法掩 饰的。在他的练习本上,以至墙壁上,都留下了种种痕迹。他的双手、脸蛋和衣服, 也常常被弄得墨迹斑斑。丘尼对金钱的忽视,没有躲过企图使他变得贪婪的天神― ―因陀罗的视线,叔叔亲手使他尝到了许多皮肉之苦。   随着孩子受到的惩罚不断加重,母亲对儿子的“过失”也就更加怜爱。每当公 司老板因事把戈宾多叫到郊外去的时候,母子俩就感到节日般的愉快,完全像天真 烂漫的儿童那样欢乐。他们并不是按照动物的真实面貌来塑造它们,而是捏得似猫 非猫,似狗非狗,甚至很难分清做出来的是鱼还是鸟。所有这些艺术品,是无法保 存的。堂叔回来之前,必须统统消灭得形迹不留。他们俩舒畅的创作活动,只有创 造之神――梵天和毁灭之神――湿婆参预,而守护之神――毗湿奴是从不到场的。   索托博蒂娘家的人,都酷爱艺术。年龄比她大的表侄龙戈拉尔,在艺术方面颇 为出名。龙戈拉尔脱颖而出的创作,往往引起国内同行的哄堂大笑,因为他的想象 力总是超群出众,他们对他的天赋很不理解。奇怪得很,正是在这种不被理解的环 境中和冷嘲热讽的气氛下,龙戈拉尔的名气越来越大了。那些临摹他作品的人企图 证明:他根本就不是艺术家。并说他连起码的艺术技巧都不懂。   有一次,戈宾多不在家,这位遭到诋毁的艺术家,来到了姨妈家里。他敲了很 久的门,才被请进来。他看到,地板上琳琅满目,真是无立足之地。龙戈拉尔说道: “啊,我终于又看到了发自天赋生灵内心的新颖创作!这些作品绝无临摹仿制的痕 迹。它们就像大自然本身一样,显得清新而充满活力。快把所有的图画都拿给我看 看吧!”   到哪里去拿呢?他们的杰作,早就销毁得片纸不留了,如同上苍在碧空中绘制 好五彩缤纷,明暗交错的图画之后,又用浓密的云雾,或灿烂的阳光毫不吝惜地抹 去了一样。龙戈拉尔走的时候,恳求姨妈说:“从现在起,你们将所制作的一切都 保存好。到时候我来取。”   戈宾多还没有回来。从早上起,天空中就笼罩着雨季的阴影。雨,淅淅沥沥下 个不停。丘尼专心致志地创作,忘掉了时光的流逝。今天,他学着画一条刚下水的 船。使人觉得,河里的波涛像一群海豹,仿佛都张着大嘴,要把小船一口吞下去。 铺天盖地而来的乌云,也似乎在助纣为虐。其实,海豹也并不像通常的海豹,乌云 也不能称之为“烟雾、阳光、水分和空气的混合物”。也可以这样说,如果真的照 画上的模样造条船,那就没有哪一家保险公司敢揽这笔生易的。然而,这毕竟是艺 术!上苍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行创造,难道囿于斗室,想象丰富的小孩,就不可以任 其发挥吗?!   门,轻轻地推开了。经理一进来就大声吼道:“嗨,怎么搞的?”   丘尼拉尔吓得浑身战栗,脸色发白。   戈宾多终于弄明白了,丘尼在考试中,把历史事件年代搞错了的原因。丘尼慌 里慌张地把图画往衣服里面塞,这更暴露了自己的活动。戈宾多夺过画稿一看,更 是气得七窍生烟怒不可遏:“这是些什么玩意儿!弄错历史年代,也比这好得多呀!”   他把图画随手撕得粉碎。丘尼拉尔伤心得大哭起来。   索托博蒂听到了儿子的哭声,急忙从磨房里跑过来。平时,每月的第十一日, 她总是在磨房里度过的。索托博蒂看到图画碎片撒满一地,丘尼坐在地上哭泣,而 戈宾多正在寻找弄错历史年代的根本原因,以及找出克服的办法。   直到今天,索托博蒂对戈宾多的所作所为,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因为她知道, 是自己丈夫把家事托付给他的,所以只是默不作声暗自忍耐。今天,她眼里噙着泪 水,气愤得嗓音颤抖地说:“你为什么撕碎丘尼的画呢?”   “孩子不学习了?他这样下去,将来会有什么出息?”戈宾多反问道。   “今后,”“索托博蒂说,“即使他去沿街讨乞,也比变成像你这样的人要好 得多!我,作为他的母亲,对他唯一的希望是,他应为上苍赐予他的天赋感到自豪。 这比你为自己的财富沾沾自喜要强得多!”   “我不能放弃自己的监护职责。”戈宾多说,“决不能这样下去!明天我就把 他送到寄宿学校去学习。不然,你会把他毁了的。”   戈宾多上班去了。屋外大雨滂沱,街上到处是水。索托博蒂牵着丘尼的手说: “走,我的孩子!”   “妈妈,到哪里去?”丘尼问道。   “离开这里。”   他们冒着大雨,来到龙戈拉尔家门口,水深齐膝。索托博蒂领着丘尼拉尔走进 屋里说:“侄儿,请你负责教育他吧!   请把他从贪求金钱的欲惑中拯救出来!”   (1929年10月)                              黄志坤译   大唐书库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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