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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微言规侠女 穷神仗义上衡山   追魂燕缪香红一见龙门医隐与独臂穷神,并未中自己嫁祸江东缓兵之计,远赴 仙霞,便知不妙。赶紧一把灵丹咽人口内,暂缓伤痛,勉固中元,与八臂灵官童子 雨二人凝神待敌。   玄衣龙女柏青青,眼望情郎悬崖撒手,从百数十丈高处,坠入千尺鲸波,夙愿 成空,肝肠痛断。一剑当先,奋不顾身地从半空直扑缪香红而下。童子雨见缪香红 受伤甚重,柏青青来势过于凌厉,怕她难以应付,双掌一推,一股腥毒狂飚,从横 刺里猛截柏青青,代缪香红先挡一阵。   龙门医隐心目中的爱婿、独臂穷神的忘年小友,遽然凋逝,哪得不黯然神伤, 对崂山四恶越发不能容得!见童子雨发掌暗算,齐声断喝,“少阳神掌”和“七步 追魂”双双出手。   八臂灵官童子雨,日前与冷面天王班独合战独臂穷神一人,尚未讨得半分便宜, 此时两位盖代奇侠联合出手,哪里还能相比。劲气狂飚略一交接,柏、柳二老神色 不变,八臂灵官童子雨那巨无霸的身躯却被震出五六步远,耳内雷鸣,心头震荡。   柏青青根本未理童子雨会否从旁偷袭,依旧把长剑化成一片寒星,照准缪香红 当头下击。缪香红足下微动,退出丈许。一看周围形势,面色突变,探手腰间,哗 啦一响,十二只追魂燕所缀成的软鞭,已然摘在手中,向那八臂灵官童子雨出声喝 道:“三哥速退!”   柏青青此时悲愤填膺,目眦俱裂。纵身又待前扑,身旁疾风飒然,肩头被自己 爹爹一把按住,温声说道:“青儿稍安勿躁。崂山双恶宛如鱼在网中,绝难逃走, 爹爹必然让你如愿,手刃此女。但她追魂十二燕,成名甚久,霸道已极,未破之前, 不可鲁莽,且随在你柳伯父和我的身后。”独臂穷神柳悟非也已赶到,站在龙门医 隐右侧。八臂灵官童子雨也与追魂燕缪香红会合一处。     追魂燕缪香红,齐中腰把追魂十二燕所缀软鞭,一分为二,分提左右两手,面 对柏、柳三人,一声冷笑道:“碧落岩头,想不到今宵连发利市。那妄自尊大的老 鬼诸一涵的得意弟子,被我‘五毒阴手’击下悬崖,你们这两个老厌物偏又不中老 娘妙计赶往仙霞,回来送死。俗语说得好:‘阎王注定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想是你们运数已终,寿元当尽,正好把无故搅闹我大碧落岩及伤害我二哥之仇,在 老娘的追魂燕下,一齐清算!”   这缪香红诡谲无伦,追魂十二燕已在手中,本应早发,但她自觉服下那么多灵 丹,小腹之间,只由剧痛转为阴疼,时时痉挛,真元依然极弱。遂借着对方警戒自 己成名绝技之时,故意藉话拖延,暗察体内伤势。   一席话完,缪香红万念俱灰,知已生存绝望。不老神仙诸一涵震压武林的“弹 指神通”,果然不同凡俗。自己丹田要害两度受袭,内脏已毁,不过依仗数十年内 外潜修的上乘功力,暂未发作而己。此命既休,当然孤注一掷,倘能侥幸,立毙敌 人,苟延残生,或有万一之望!登时一张俏面之上,满布惨厉。左右手同时一扬, 追魂铁燕联翩飞起,由合而分,回翔飘荡,从东西两方,齐向柏、柳三人袭到。   她这追魂铁燕,向不轻发,经常是连缀一起,当做兵刃使用。锁、打、缠、拿, 别具神妙!分用之时极少,最多一次也只发过三只,对方即已丧命。像今日所用这 种“六六齐发,追魂夺命”的手法,是她压箱底的看家本领,生平尚未用过。这追 魂燕,系用百炼精钢打造,制作极巧,用内力借劲发出,能在空中回翔甚久;燕口 之内,并藏有淬毒牛毛细针,等到敌人身侧,飞燕互一激撞,燕口自开,毒针电射; 又不像普通暗器,有固定方向路线,端的防无可防,避无从避。缪香红因生死关头, 在此一举,十二燕左右腾空之后,犹怕无功,跟着又是七粒迷魂香弹,连珠发出。   龙门医隐柏长青,自识透缪香红的嫁祸江东诡计,二次再扑崂山,蓄意歼凶, 已与独臂穷神柳悟非,计议妥当。知道凭真实武功,八臂灵官和追魂燕二人,就连 班独算上,仍非己方敌手。 mpanel(1);   所需戒备的,就是他们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下三滥阴毒暗器之类。尤其是薰香 迷药等物,往往使人有力难施。尚幸柏长青是盖代神医,囊内岂无解药?上峰之前, 连柏青青等三人均已吞服,对缪香红的追魂十二燕,也想出了克制之法。   此时见缪香红情急拼命,一上手就使出了看家本领!追魂十二燕,左六右六齐 齐腾空,正化成两蓬燕阵,直袭三人;只等当头联翩互撞,燕口机括一开,飞针暴 射,两三丈方圆之内无可遁逃,再高功力也难免伤损。   但柏、柳二老,并未低估敌人,成竹早已在胸。飞燕一起,便将头互点,东西 分向而立,各自专对一方。玄衣龙女柏青青手中也扣了三根透骨神针,防范那八臂 灵官童子雨,趁二老专心破那追魂十二燕之时,暗行偷袭。   独臂穷神柳悟非面西而立,气贯周身,功行独臂。眼看缪香红左手所发的追魂 六燕,回环飘荡,电掣而至,猛的大吼一声,满头短发,根根倒立,把内家劈空掌 力“七步追魂”尽力施为。那些追魂铁燕,本来是不能接、不能挡而又不易的极其 厉害暗器,此时却在离身丈许之外,就被老化子的奇劲掌风震飞。来一只,震一只, 老化子柳悟非贯足全神,不使一只漏网。根本就不允许那些追魂铁燕东西相撞,燕 口喷针。这一来缪香红的撒手绝招,遂失灵效。   那边的龙门医隐更是来得轻松,一根铁竹药锄,好似具有无穷吸力。挥动得并 不迅疾,只是极其轻慢徐舒地在空中画着太极图似的圆圈。说也奇怪,那些上下飘 翔飞舞的追魂铁燕,只要一入龙门医隐铁竹药锄所画的青色光圈之中,便一只一只 地粘在他锄头之上。   追魂燕缪香红不由大惊,知道敌人早有默契,一个用内家罡力凌空发掌,一个 却用极上乘的先天无极气功,暗化阴柔之劲,贯注铁竹药锄,粘吸自己飞燕,使东 西不能互会,最厉害的杀手无法施展。看来也是自己兄妹今日该遭劫数,不然只要 大哥在此,或是二哥未伤,从旁给他来上几掌凌厉无比的“五毒阴手”,老鬼们稍 为分神,追魂铁燕交会激撞,针雨流矢,这老少三人怎逃活命。如今阴差阳错,势 穷力蹙,敌人又是谋定而来,只怕连迷香毒弹也是白发。她神思一乱,丹田间伤势 又剧,心头狂跳,嗓眼发甜,自知命在顷刻。   龙门医隐等十二只追魂铁燕齐吸锄头,突作龙吟,振臂一挥,追魂燕化成一溜 光雨,坠向岩下大海之中。这时缪香红最后所发的连珠迷魂香弹,也自纷纷当空爆 烈,七团黄烟散处,异香袭人。果然三人宛如未觉,神色泰然。独臂穷神柳悟非爽 爽狂笑,袭袭虎步,一只独掌屈指成钩,慢慢地走向八臂灵官。那么坚硬的山石上, 竟然一步一个脚印。   八臂灵官童子雨,知道老化子蓄怒而来,全身功力已然运足,这出手一击,必 定石破天惊,威势难挡。虽然自知功力稍逊,但总不能撇下缪香红,独自逃跑,只 好也自凝神纳气,注意应敌。   柏青青自见葛龙骧悬崖撒手之后,心中百念俱灰,切齿之恨,非手刃这追魂燕 缪香红不可。见她飞燕既破,自己早吞解药,不惧迷香,脱手三根透骨神针打向缪 香红,人也跟着一挺长剑,飞身进扑。   缪香红此时丹田之间伤势,已然渐渐发作,身法也趋呆滞,勉强躲开三枚透骨 神针,人已被柏青青圈入一片剑影之内。   龙门医隐柏长青毕竟前辈奇侠,面对如此深仇大恨,仍然不肯自损声名,以多 凌寡,默察敌我双方形势。独臂穷神柳悟非掌招精绝,内力雄浑。虽然八臂灵官童 子雨也是武林绝顶人物,数十年功力在身,不致一时便败,但相形之下,攻守之间, 八臂灵官总是竭力退让,不敢硬接强拚,老化子柳悟非已然有胜无败。   这边这一对,爱女功力当然深知,若在平时,两个柏青青也不是人家的敌手, 但此时缪香红的成名绝技追魂十二燕已破,人也好像身带暗伤,不但纵跃闪退之间 身形摇晃不稳,连出掌发招也似内力不足,所以柏青青的一柄青钢长剑,竟也占着 上风。   自己这个独生娇女,性情高傲异常,与人落落寡合,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葛龙骧, 人才出众,武学超群,彼此一见倾心,互相投契。虽然“天心谷”几日交游,何殊 已订百年盟约。自己也何尝不暗中默认,想等到会见葛龙骧的恩师诸一涵之时,即 为小儿女们了却终身大事。不料天妒良缘,葛龙骧危岩撒手,生望渺茫。自己这位 宝贝女儿,哪得不肝肠痛袭,看她脸上神色,便知伤心到了极处。但愿她能手刃缪 香红,略泄心头万丈仇火,少时方易劝说。他想到此时,战场形势已有急变。龙门 医隐沉思之下,偶一侧目,不由“哎呀”一声,惊魂皆颤,袍袖展处,忙自纵身赶 过。   原来柏青青虽然把缪香红圈人一片剑影之中,但对方是何等人物,一时仍难得 手。缠到了四十余招,已自不耐。她这时把手中青钢长剑,用了一招“巧女穿针”, 点向缪香红的两眉之间。缪香红撤身避剑,一退三丈。但她哪里知道,柏青青已然 怒极心疯,宁拼一死,也要为情郎报此强仇。竟自把这三尺青锋,当做了飞剑使用。   “巧女穿针”的招术用罢,缪香红正待还击。陡然玄衣龙女一声清叱,玉掌猛 推剑柄,一道寒光脱手直奔缪香红而去。缪香红不虞有此,赶紧缩颈藏头,尖风过 处,一绺青丝已然随剑而落,头皮也被划破,鲜血顺颊而下。     她这头皮划破,并不妨事,但丹田内伤连经跳荡腾跃,此时恰好大发。缪香红 突觉小腹之下,一阵绞肠剧痛,一声“不好”犹未出口,玄衣龙女柏青青已然手握 一支灿银匕首,连人撞入自己怀中。猛然觉得腹上一凉,情知此命已休,顺手一掌, 也拍在柏青青头顶的“百会穴”上,双双裁倒在地。   追魂燕缪香红死了,柏青青却还活着。龙门医隐柏长青为淫女终受严惩而欣喜 万分,但看见女儿栽倒,又极度悲痛,幸好柏青青头顶“百会穴”上虽受缪香红绝 命一掌,已自绵软无力,但仅震昏而已。柏长青拨开女儿青丝细察,也无伤痕,不 禁宽心大放。遂为她慢慢推拿,并喂下两粒太乙清宁丹。少顷,柏青青悠悠醒转, 龙门医隐再为他一诊脉象,才展开的双眉倏又紧皱。   预料中的柏青青,眼见葛龙骧悬崖撒手,心中无疑悲怆已极!其强忍珠泪,不 出一声之故安在,还不是为了集中精力誓为葛龙骧手刃强仇。如今追魂燕缪香红腹 破肠流,陈尸血泊。心愿既了,照理方才强自忍抑的满怀悲痛,此时应该尽情倾泻, 大哭一场才对。哪知柏青青醒转之后,看了血泊中的追魂燕缪香红一眼,面上浮起 一丝凄笑,目中却连点泪珠都无,依在龙门医隐身边,婉声说道:“爹爹!让我看 看我葛师兄坠崖之处,好么?”   无声饮泣,就比嚎啕大哭来得凄凉。柏青青这种不哭反笑的凄然神态,更是伤 心到了极致的外在表现。柏长青、柳悟非这两位当代大侠,可算得意气如云,肝肠 似铁。此刻也被这种生离死别的儿女情怀,勾引得两泪如倾,不能自己。   独臂穷神柳悟非举起他那只郎当破袖,往脸上乱擦,说道:“老化子流年不利, 到处都碰上这些伤心之事。想当年我这条右臂,在仇家围攻之下,被人生生砍断, 身上共负二十一处刀剑之伤,却连眉毛都没有皱过一下。不想在秦岭天蒙寺和这崂 山大碧落岩,竟然两度使老化子流出了眼泪。来来来,我们且到崖边一望。柳悟非 说过,生平宁死不悟前非,我看透了葛龙骧面相,英俊潇洒之中,不失老成持重, 分明福慧无穷。虽然眼看他撒手悬崖,但老化子还是不相信他会这样的一了百了。”   三人一起走到崖边,只见这崖是一个尖形山嘴,自岸边向海中陡然突出。崖高 百丈,俯视怒海翻涛,鲸波千尺,哪里还有葛龙骧的半丝形影。   看到此处,柏青青怆怀过甚,仰面长号,纵身一跃,竟然甘为情殉,跳入无边 孽海。    龙门医隐伸手一拉,只撕下柏青青一片衣角。独臂穷神柳悟非一声大喝,跟踪 跃下,一把抓住柏青青衣领,用“大拿云手”,反臂一甩。龙门医隐也是甘冒奇险, 脚下用“金钢拄地”硬功,踏入崖石,把整个上身,斜探崖处,恰好接着,就地连 滚。卸却老化子这奋力一甩余劲之后,才行起立,紧握柏青青双手,防她再次任性, 面容一整,刚想发话,又复忍住。   独臂穷神柳悟非,将柏青青甩起,自己已然坠下二三丈深,猛然独臂一扬,凌 空往下虚劈三掌。他这“七步追魂”内家劈空掌力,果足惊人。第一掌劈下,身躯 便即凌空停住,二三两掌劈出,借着反弹之力,已将升到崖口。老化子猛然收臂, 平掌当胸,吐气开声,尽力下按。这一下,竟然凭空拔起丈许高下,横身伸足,就 如同一条神龙一般,飞向崖顶。   柳悟非脚踏实地,大脑门上也是一头汗水,对柏青青摇头笑道:“我的好姑娘, 你这一回可把老化子整得不轻。那两下‘大拿云手’和‘潜龙升天’,若用得略差 毫厘,老化子和你,是一同粉身碎骨。你爹爹自然也难独生。我们三条命,同沉海 底,还不知道是为什么死的。事情已过,老化子有个问题,要向你请教一下。葛龙 骧究竟是你什么人,居然连你生身之父,自幼相依为命的爹爹,全肯抛却不顾,甘 殉一死。”   柏青青哪里回得上话,全身激灵灵一颤,娇靥飞红,泫然欲泣。   龙门医隐心疼爱女,见状好生不忍,伸手即把她搂人怀中,独臂穷神正色又道: “在朝事君,一字惟‘忠’;在家事亲,一字惟‘孝’。像我们这些闯荡江湖,专 管不平之人,则应以‘义’字当先。休说葛龙骧与你不过是一见倾心,互相爱好; 就是你们名分已定,夫妇已偕,你有老父在堂,也应该节哀顺变,先孝后节,才是 正理。老化子素来不爱教训人,这番话,不过助你恢复灵智,暂抑悲怀。老化子再 说一遍,纵然把这两眼剜出,我也认为葛龙骧绝非夭折之相。茫茫孽海,虽非我们 之力可以搜寻,但仍应先尽人事,再听天命。你们父女二人,可在沿海各省慢慢访 查,葛龙骧只要不死,总有消息。老化子与他忘年之交,更应尽力。我自告奋勇, 跑趟衡山涵青阁。他师父诸一涵的先天易数,老化子心服口服,确实有点玄妙,看 看可能参详出几分音讯。事不宜迟,班独、童子雨两个老贼,这一耽延,想已逃走。 老化子且拿他们的贼窝和一干龟子龟孙们,略泄心头恶气之后,就彼此分头各行其 是。”   柏青青被柳悟非这一席义正词严的话,教训得悲惭交进。见老化子纵往岩下, 回头一看爹爹,虽在扶抱自己,但也目光冷峻,面罩秋霜。不由又羞又急又气,嗓 眼一甜,哇的一口鲜血喷得满地桃花,在龙门医隐怀中,哭了个哀哀欲绝。   龙门医隐见柏青青口喷鲜血,不但不急,颜色立霁,轻抚她如云秀发,柔声道: “青儿休要这等气苦,爹爹方才是故意激你的。你手刃缪香红,被她尽命还击,震 昏倒地之时,我与你诊脉,发现你急痛伤肝,再一强自压制,中元抑郁过甚,对身 体伤损极重。所以才让你柳伯父说你一顿,再故作不情,激得你把心头积郁恶血, 自行吐出,再加调治便无大碍了。但就这样,你二三日后,神思一懈,也非病上个 十天半月不可。至于你葛师兄遭难之事,但放宽心,爹爹也同意老化子的看法,自 从天心谷内,我为他治针伤,就觉得此子禀赋特强。不但相貌端庄,丰神潇洒,并 还一身仙骨珊珊,将来成就,简直不可限量。所以才赞许你眼光独到,默认是我未 来佳婿。本来越是灵气所钟人物,磨难也就越重,他师父诸一涵,人称不老神仙, 先天易数极具灵验。老化子仗义远赴衡山,必能得回音讯。   我们就如他所言,游游这沿海几省,一面为你略解心烦,一面找探你葛师兄的 下落……”   说到此处,岩下浓烟四起,冒出多处火头。柏青青本极灵慧,经老化子柳悟非 与爹爹再三开导,业已了解徒悲无益,再若如此,只增老父伤心,还不如从他们之 言,花些工夫,沿海查访,或许还有个百分之一的希望。见山下火起,不知班独、 童子雨二贼已否逃走。独臂穷神为葛龙骧长途跋涉,远上衡山,也应一为谢别,并 约定时地会面。这岩头块石寸土,均足以触目伤心,更是不愿再留。遂起身用罗帕 拭净泪痕和口角血污。向龙门医隐凄然说道:“女儿一时糊涂,几成不孝,现下已 然明白。柳伯父在岩下曾否遇敌,尚未可知,应该速去接应,以后之事一切由爹爹 做主,女儿遵命就是。”     父女二人,下得这座危岩,只见四恶手下的家人徒众,正被老化子杀得到处奔 逃,已有不少人横尸在地。医家心肠本较侧隐,龙门医隐方待劝阻,柏青青已先纵 过,拦住独臂穷神柳悟非,说道:“首恶既逃,胁从可恕。侄女代为求情,请柳伯 父为我葛师兄留积几分福德。”   独臂穷神柳悟非两眼杀得通红,突见柏青青不但不帮着自己干,反而竟为崂山 余孽求情,大出意外。微愕片时,仍先纵身把向四外奔逃诸人,一一截回,然后向 柏青青点头笑道:“若论班独恃技夺宝,惨戮天蒙三僧,缪香红荡恶淫凶,及左冲、 童子雨等平素令人发指的所作所为,把他们这干余孽,全数杀光亦不为过,何况再 加上葛龙骧这场如山之恨。但你既能如此宽宏,以德报怨,实在难得。即此一念便 足以上格天心,葛龙骧必然获福无量。老化子从你之言,饶却这干余孽。”     老化子说罢,走向觳觫待命诸人,伸手在每人身上各自点了一下,正色说道: “尔等随崂山四恶多行不善,本应一体行诛,看在柏姑娘讲情,姑免一死。方才你 们均已被我点了‘五阻重穴’,这是我独门手法,无人能解。从此你们武功尽废, 但只要真心改过,回头向善,仍与常人无异。倘若妄想胡行,稍一过分用力,便即 口吐黑血而死。此间各处房屋,均已被我点燃,少时火势一合,便为山灵荡涤膻腥, 还为一片干净乐土。趁现下火尚不大,你等速去自觅金银,安安分分地度这下半世 吧!”   众人哗然散去。龙门医隐知道柏青青郁病甚深,暂时不宜长途劳烦,遂与独臂 穷神柳悟非约定,自己带同爱女,就在这附近养病,等柏青青病好便即南行。因秋 冬之际,风信向南,葛龙骧倘若侥幸不死,随水漂流,必往南下。柳悟非衡山晤见 诸一涵之后,可往苏浙沿海一带相晤,居停之处,各留暗记,彼此一寻即得。   果然盖世神医的指下无差,柏青青未出山东境内,便已病倒旅店之中。但有这 样一位歧黄妙手在侧,自无大碍,不过慢慢将息,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那位独臂穷神柳悟非,从山东与柏长青父女作别,横跨豫鄂,远赴衡山, 路途虽然甚远,但以老化子这身功力,又是不分昼夜,加劲疾驰,也颇快速。   这日已过湘潭,环回八百余里的南岳名山,隐隐在望。老化子见到地头,心情 略懈,便感到连日奔驰,有些神乏。遂找家村店,要了好酒,一大盘腊味,自斟自 饮,稍为休憩。心中暗暗盘算,诸一涵归隐以来,足有十九年未见,涵青阁只听说 在祝融峰金锁峡后,恐怕还不易找。昔年彼此闯荡江湖之时,他那先天易数便极灵 验,自己曾有几次艰危,俱系他预示玄机,力劝先期作备,才得历尽凶险,一一度 过。这廿载睽违,自己固非昔比,诸一涵灵性养性、内外功行与先天易数的慧觉神 通,更当倍进。此行一来为葛龙骧请卜休咎,二来把晤故人,三来顺便告以苗岭阴 魔邴浩约期三年后的中秋之夜,在黄山始信峰头,聚会武林十三奇,印证武功重订 名次之事,一举倒是真有数得。   老化子十斤酒罢,疲劳尽复,精神抖擞,扑奔衡山。鹑衣飘舞,   攀援直上。猱升多时,山风起处,云雾竟开,已到峰顶。   他正在拢目四眺,突然一缕箫声,随风入耳。山高风劲,再加上四外的泉响松 涛,音本甚杂,但那吹箫声在这群响之中,依然清晰异常,丝毫不为外扰。风哕徐 徐,虞韶庄籁,极为悦耳。一曲既罢,峰角转出一个手持玉箫、廿八九岁的白衣少 年,见了老化子口称“柳师叔”,便即拜倒在地。老化子用手相挽,说道:“少陕 些起来,我老化子最受不了的,就是这套繁文俗礼。你莫非就是二十年前,诸一涵 身边的小清儿么?”   白衣少年恭身答道:“小侄正是尹一清,今奉师命,前来迎接柳师叔。”尹一 清头前领路,转过崖角,老化子不禁连连点头,自己素来豁达不拘,但身处这清秀 山境,竟也略惭人秽。原来当地宽广只有三四亩许,其平如镜,石质温润莹滑得可 以鉴人。一座整个用翠竹建成的三层楼阁,背倚孤峰,面临危岩,一壑中分。孤峰 顶上,一条百丈玉龙凌空倒挂,轰轰发发,玉溅珠喷,直注千寻大壑。恰恰与那青 色竹楼,织了一道银瀑飞帘,楼中却连一丝水珠都溅不着。楼左地上,从石缝之中 挺生着数十杆修竹,色作正碧,又细又长;铁骨穿云,翠筱鸣风,与泉响松涛,汇 为清籁。   峰壁之上,古松藤蔓满布,洞穴亦多。邻近竹楼的正面壁上,有两株奇松。一 株碧绿绿苔藓之中长出,宛若长龙舒展,附壁斜行,先是往上延伸,倏又折头向下。 松针细长,枝繁叶茂,直似那绝壁之间,撑出一张珠缨华盖。另一株则雄虬蚪屈, 错节盘根,形态奇古。松顶正与那株下垂奇松,斜角相对,绝似一龙一蟒,发威欲 斗情景。   两松之间,有一洞穴,石门紧闭。洞顶山壁之间,被人硬用“金刚指”之类神 功,在山石之上镌出“小琅环”三个大字,字作章草,雄奇飞舞。   尹一清并未揖客入楼,却导向峰角下的一座竹亭之内落座。那亭也系一色绿竹 所建,甚为高敞,亭顶却非茅草,是用各色鸟羽覆盖,金碧生辉,颇为雅致。尹一 清想是知道老化子癖好,以酒代茶。那酒斟在杯内,碧绿喷香,高出杯口约有分许, 竟不外溢。老化子一杯人口,喜得跳起来道:“这是最难得的‘猴儿酒’,你从何 处弄来?”   尹一清笑道:“此山猿猴甚多,小侄十年以前,就收服了两只猿王,以供山居 役使。柳师叔刚到祝融峰前,小侄便得灵猿密报,这酒也是那两只猿王,特地酿来 奉献家师之物,比那些寻常的‘猴儿酒’,似还无此香醇呢。”   柳悟非哈哈笑道:“我就说你师父虽然名冠十三奇,先天易数确具灵妙。但也 不至于念动神知,会算出我老化子今日来此,原来是几个猴儿作怪……”   话犹未完,尹一清接口笑道:“家师因功行紧要,不见外人,每隔七日,仅容 小侄一谒。前次遏见之时,嘱咐小侄,说是偶占先天易数,日内有远客为我葛龙骧 弟之事来访,柳师叔来意,可如家师之言么?”   柳悟非怪叫一声,说道:“咦!廿载光阴,我就不信你师父能练成了役鬼驱神 的半仙之体。”   尹一清擎杯笑道:“神仙之说,虚幻难凭。家师也只因隐居以来,与外界绝缘, 欲扰既少,于极静之中,返虚生明,精进慧觉。再加上龙骧师弟及师叔,均非外人, 心灵偶有感应而已。并非事事前知,此是家师柬帖,师叔请看。”   柳悟非接过一看,柬帖为诸一涵亲书,大意为:近廿年来,自己与葛青霜相继 归隐之后,连龙门医隐、独臂穷神、天台醉客等前辈奇侠,也多不问世事。以致邪 恶横行,良善匿迹,江湖武林之中,着实需澄清整顿。而双凶、四恶及黑天狐等人, 也均劫运将临,大数将尽。但那苗岭阴魔邴浩,功力本就惊人,尤其在苗疆地洞之 中,走火人魔的二十多年,虽然半身不能转动,内家各种功力,却反被他借机苦练 到了登峰造极地步,终于参透八九玄功,修复久僵之体,二次出世。这个魔头,虽 然从来不对后辈动手,恶行也不甚著,但他性情难测,常凭好恶而定是非;倘若被 四恶、双凶等人所惑,联手与正派中人作对,却是莫大祸患!故而特遣葛龙骧往庐 山冷云谷投书,约请冷云仙子同作出岫之云,为武林中主持公道,并为正邪双方作 一最后了断。但自己与葛青霜,为欲有充分把握,制胜那苗岭阴魔,非等到所练玄 门无上神功--“乾清罡气”的九转三参的功行,炉火纯青之后,不能出手。冷云 仙子乃令葛龙骧,访谒龙门医隐柏长青,请他联合独臂穷神、天台醉客等人,在这 两年之内,随机稍挫诸邪凶焰。静中偶参先天易数,知有故人远临,非柳即柏,并 系因求卜而来,可能应在葛龙骧的身上。此子临下山时,曾为预卜,知其劫难甚重, 遇合亦奇。但万事数虽前定,却随心转,再好福命,只一有心为恶,天灾奇祸照样 临头。反而言之,纵然命途多舛,但能诸善奉行,也必遇难呈祥,逢凶化吉。自己 授徒,先修心术,次重武功,即系此意。葛龙骧行道江湖,若能谨守师门规戒,不 惑不惧,凡事顺天之道行之,终遇三灾五厄,亦无大碍。否则,死无足惜。先天易 数虽然略可感应事理,但去前知尚远,休咎无法预言,仅从卦象判断,离火之中反 生癸水,若占行踪,当在南方沿海一带。故人远来存问,因功行正在紧要火候,怅 难把晤;我辈道义之交,当不在意等语。   柳悟非看罢着实赞佩诸一涵的胸襟豁达,析理精微,不愧为领袖武林的冠冕人 物,他闭关练功,自然不好相扰。其柬帖所云,卜人行踪,当在南方沿海一带之语, 恰与龙门医隐父女所约相合。自己足迹多年未履江南,正好一游,顺便慢慢打探葛 龙骧有无下落。遂向尹一清道:“你师父的先天易数,确实惊人!老化子此来,果 然是为你师弟葛龙骧之事。他为助老化子及龙门医隐父女,诛戮崂山四恶,致在崂 山绝顶,一时失手,被迫魂燕缪香红打下万丈悬崖,葬身骇浪惊涛之中,不知生死。 老化子和他秦岭订交,忘年好友,这才尽力奔波,找你师父求卜,不想他已洞烛先 机,预为指示。老化子一生东西南北,总是为人,此番少不得再逛趟江南烟水。你 再次谒见你师父之时,可代老化子问候,并告以苗岭阴魔邴浩,在秦岭命葛龙骧传 语相邀你师父,暨冷云仙子、龙门医隐、天台醉客、老化子等人,三年后的八月中 秋,在黄山始信峰头,聚会十三奇,印证武功,重订名次。老化子话已讲完,就此 去也。”   尹一清忙道:“师叔留步,小侄尚有微礼奉赠。”   转身取出一个朱红葫芦,双手递向柳悟非道:“葫芦中是十斤上好的猴儿酒, 小侄方才玉箫和啸,偷学了师叔降龙伏虎的罡气运用妙法,无以为谢,谨请师叔哂 纳。”   柳悟非哈哈大笑,接过葫芦,朝尹一清微一点头,身未见动,便已拔起两丈余 高,宛如一只大鹤一般往峰下来路飘飘而去。   老化子由衡山直奔江南,玄衣龙女柏青青山东养病,葛龙骧悬崖失手,这三头 一齐按下不提。   地异时移,在那被誉为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的扬州,此时正值兰期梅信。城北 胜地瘦西湖,靠红桥边的一座小酒楼上,正有一个二十八九的清秀儒生,和一个十 五六岁少年凭窗把酒。   儒生眉头不展,面带忧色,少年却仍意气飞扬。窗外飞花散絮,正降大雪。少 年口中吟道:“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白石词人不但倚声之道,清逸无伦,小诗亦 自工绝!‘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是何等韵致?二哥坐对名湖,忧 容不释,莫非仍在担心你那‘小红欲归沙叱利’么?”   儒生眉头更皱,四顾酒客不多,刚待开言,忽然目注窗外。少年随他目光看去, 只见湖上一叶小舟,冲雪而来,一个中等身材、颔 F微须,五旬上下的黄衫老者, 与一个十四五岁腰悬长剑的美貌少女,正在弃舟登岸,走人酒楼。   少顷,楼梯响动,老少二人走上,因便凭窗临眺,就在儒生等隔桌落座。店家 过来招呼,老者吩咐把店中的拿手佳肴,做上四色,再来二十斤地道的洋河大曲。   儒生闻言不觉一惊,暗想洋河烈酒,远近驰名,这大曲的后劲,比高梁还大, 再好海量,三五斤下肚,也必醉倒,怎会一要这多?不由偷眼望去,老者正在持杯 偏脸眺湖,少女却正对自己。觉得此女美秀之外,眉宇之间,英气逼人,分明身负 绝高武学。但两眼神光,却又隐而不露,不是自己这种行家,绝看不出。但凭那一 身正气断定绝非仇家党羽,遂对少年说道:“三弟,对头本身艺业,已自不俗,何 况听说还有绝世高人助阵。大哥邀友未归,约期已然近在明宵,胜负之数正难逆料。 期前你切忌再行淘气生事,分我心神。”   少年笑道:“二哥做事就是这样婆婆妈妈的太过小心,要依我早就把那小红姑 娘,接回家来当二嫂了。绝世高人会帮粉面郎君那种恶贼才怪!前夜我新拜了一位 了不起的师父,他老人家说要我们尽管安心吃酒睡觉,不论那恶贼邀来什么样的山 精海怪,到时包打胜仗无疑。”   儒生嗔道:“三弟休要信口胡言,你拜了什么师父?”   少年道:“我这位师父名气太大,现在说出来,被对头爪牙听去,吓得他不敢 赶约,岂不大煞风景。反正他老人家说过,对头如无人帮,他也就不出面;但对方 不管约来多少狐朋狗党,全由他老人家,独自打发。单留下那粉面郎君与你公平相 斗,以决定佳人谁属。”   儒生急道:“看你说得倒像真有此事,那位老人家究系何人?你再不说,我可 真要恼了!”   少年仍自摇头笑道:“名字绝不能说,不然他老人家一气,不收我了,岂不大 糟。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这师父就是在这酒楼上拜的。前天晚上,我请他老人家, 像隔壁的这位老伯伯一样,吃了二十斤洋河大曲,还陪他游了半夜瘦西湖。老人家 说我对他脾胃,一高兴就把我收作他唯一的弟子了。”   儒生还待追问,突然隔座黄衫老者,朗声吟道:“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 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计较更 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儒生早已心醉对方气宇风华,听他琅琅所诵,是南宋名家朱希真作品,颇有宽 解自己愁怀之意。心想扬州近日哪来这么多奇人,整衣走过,向黄衫老者一揖到地, 赔笑说道:“晚辈杜人杰,舍弟人龙,景仰老前辈海量高怀,特来拜谒。前辈及这 位姑娘怎样称呼,可能不弃见示么?”   黄衫老者回头向杜人杰淡淡一笑道:“二十斤洋河大曲,怎能称得起海量,念 一首朱敦儒的《西江月》更扯不上高怀,你这人看去不错,怎的开口更俗。真不如 你兄弟豪爽。对雪当湖,除了喝酒,别的话最好少讲,‘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 者留其名。’我非阮籍,便是刘伶。你若看我老少二人顺眼,要想请客,便移过杯 筷来,同倾一醉。彼此风来水上,云度寒塘,互询姓名,岂非多事。”   杜人杰简直被这黄衫老者,噎得透不过气来,正在发窘,杜人龙已命店家将杯 筷酒盏移过,向黄衫老者说道:“老伯伯,这洋河大曲,后劲太凶,我只能陪你喝 上两斤,我二哥他倒……”话犹未了,极重步履,震得楼梯吱吱直响。   四人一齐闪目看去,楼下登登登的,走上一僧一道。僧人是个带发头陀,身量 高大,一脸横肉,相貌凶恶,身着灰色僧衣,左腕之上,套着一串铁念珠,不住叮 当做响。道人却甚瘦小,神情诡谲,一望便知绝非善类。   僧道二人在老者的隔桌落座,店家见的人多,知道这两位必难伺候,恭身赔笑 问道:“二位用荤用素?要不要酒?”   头陀瞪眼喝道:“出家人一切众生俱当超脱,忌甚荤酒?你店前不是写着特制 狮子头、干丝肴肉和专卖各地名酒么?拣好的送来,吃得舒服了多给赏钱,不要唠 唠叨叨,惹得佛爷们生气,把你这小店,捣个稀烂。”   店家诺诺连声,招呼下去。杜人杰把眉头一皱,向他三弟人龙低声说道:“三 弟,听这头陀说话,丹田劲足,硬功甚佳,想必是今晨下人所报,对头远自江南聘 来助阵的铁珠头陀和火灵恶道。此二贼名气不小,你太好淘气,今天有佳客在座, 千万不可招惹是非,以扫这位老前辈与姑娘的酒兴。”   杜人龙用眼一瞟黄衫老者,见老者向他挤眼一笑,少女秀眉微剔,目注一僧一 道,也面带厌恶之状,心中已然拿稳,根本不答自己二哥的话,向黄衫老者亮声笑 道:“老人家,我们这扬州狮子头作法特殊,确实远近闻名。但那是吃饭的菜,居 然有这种土包子,要来吃酒,岂不令人笑煞。”   杜人杰一听他说话带刺,便知要糟。这时酒客本已不多。   自那僧道上楼,大声叫嚣,均已厌烦散去。果然那头陀向杜人龙狞笑一声说道: “小狗说的是谁?口角伤人,莫非想……”   “想”字是开口音,头陀巨口才开,忽然一声怪叫,吐出一颗带血门牙和一根 鱼刺。不由越发暴跳如雷,大声喝道:“狗贼们,竟敢-暗算佛爷,须怪不得我心 狠手辣,叫你尝尝厉害。”伸手便抓桌上念珠。说也奇怪,那念珠本来虚放桌上, 但此时却像生根一般,头陀一把竟未抓起。   杜人杰见兄弟惹祸,全神均在注意僧道动静,防备他们暴起发难,别的全未在 意。杜人龙却比较心细,早就注意到黄衫老者,正在吃鱼,听头陀一骂,嘴皮微动, 头陀门牙便被鱼刺打落。少女也玉手虚按,隔有七八尺远,对方念珠竟拿不起。暗 暗点头,一齐记:在心里。   头陀见用惯了的称手兵刃佛门铁念珠,虚放桌上,竟会拿它不”起,不觉全身 汗毛一竖,疑神疑鬼。道人却已看出些许端倪,用手势止住头陀暴动,掌中拂尘一 甩,指向杜人杰兄弟阴丝丝地说道:“你们想是广陵三侠中的铁笔书生杜人杰与小 摩勒杜人龙了,其他两位何人,既与粉面郎君约期较技,此刻何必挑衅。凭空冲撞, 本意行诛,姑念你年幼,乳臭未干,明晚再行受死便了。”   杜人龙哈哈笑道:“贼道倒还有点眼力,能认出铁笔书生和我小摩勒来。但这 位老人家和这位姐姐的大名,你却不配来问。凭你们那种毛脚毛手,居然也敢自江 南跑来,为人帮拳,简直令人齿冷。告诉你,小爷不但武术超群,并还学过仙法, 能请仙女助阵,不信我只要咳嗽一声,就能把你面前桌案震成粉碎。”说罢,朝少 女做个鬼脸,忽然转身双手叉腰,气纳丹田,一声清嗽。果然那僧道面前的八仙方 桌,咔嚓一声面裂腿断,倒毁在地。   这一来不但僧道二人如遇鬼魅,骇得立即穿窗逃走,连杜人杰也被这位宝贝兄 弟,弄得摸不着头脑。   杜人龙却乐了个前仰后合,高兴地笑道:“姐姐,谢谢你啦……”   突觉身后有异,兄弟双双回头,不由相顾失色。原来身后空空,黄衫老者和少 女二人踪迹早杳。杜人杰摇头惊佩,唤来店家,付清酒账,并赔偿所有桌椅碗盏等 损失。     原来这杜人杰三兄弟,均系已故大侠生死掌尤彤的得意弟子。老大杜人豪一柄 雁翎刀,伟躯虬髯,人送美号“虬髯昆仑”。杜人杰善使一对判官双笔,人又生得 清秀,文武双全,外号“铁笔书生”。杜人龙则因轻功极好,刁钻机智,也得了个 外号“小摩勒”,一条九合金丝棒,造诣甚深,年龄虽小,武术竟与他两位兄长互 相伯仲。兄弟三人为扬州世家,仗义疏财,远近均钦佩“广陵三侠”的英名令誉。   铁笔书生杜人杰,风流潇洒,眼高于顶,一般庸脂俗粉,哪屑一顾,以致年近 三十,中馈犹虚。扬州青楼多出名妓,在那些较为脱俗的一些香巢之内,倒时常有 这位杜二爷的足迹。但豪侠行径,毕竟不同,也不过逢场作戏,吹拉弹唱而已。至 于酒阑灯红,灭烛留髡的极度风流,却能守身如玉,绝未堕落。所以这扬州青楼之 间,不知有多少翠袖红粉,希望一沾杜二爷的雨露之恩,竟不可得。有   人才、有家财,却偏偏可望不可及,弄得个个对他又爱又恨。渐渐地“铁笔书 生”在这脂粉场中,换称了“铁心秀士”。   这年,扬州的翠华班红尘中,出现了一位青楼翘楚,艺名小红。本是异乡人流 落此间,父母双亡,才卖身葬却双亲,坠入风尘小劫。   小红姑娘芳龄二九,国色天姿,不但吹弹歌舞,件件藉能,即书画琴棋,吟诗 作赋,亦无一不擅。何况又是以尚未梳拢的清倌人之身侍客,这样一位妙龄名妓, 哪得不轰动四城,不知多少盐商富贾,争掷缠头,渴欲一亲芳泽。但小红姑娘,轻 颦浅笑,一一婉为推拒,说明自己与班主曾有约定,仅以琴酒歌舞为客侑觞,其他 不能强迫。杜二爷慕名往适,前生缘定,竟然彼此一见倾心,半载交游,两情益洽。   一日杜二爷藉酒遮颜,在一幅薛涛笺上,题了一首小诗:“谁能遣此即成佛, 我欲矫情总未能;倘许量珠三万斛,买山长作护花人。”小红姑娘娇羞无限,竟自 点头示意。这一来“铁笔书生”杜二爷,不由喜心翻倒,立刻赶回家中,面禀兄长。   虬髯昆仑杜人豪,胸襟豁达,哪拘这种小节?自己练的是童子功,不娶家室, 平日正为二弟的婚事担忧;见他居然意中有人,当然一口赞允,并帮助兄弟,修整 布置,准备迎亲。哪知好事多磨。杜人杰因筹备各事,小红姑娘的翠华班中有三日 未去,就在这三日之中竟生巨变。   扬州邻县仪征有一恶霸,名为粉面郎君段寿,一身武功亦颇了得。偶游扬州, 在翠华班中一见小红,惊为天人,立即量珠求聘。小红姑娘心有情郎,何况风尘慧 眼,看出段寿一身邪气,更为鄙恶,数语不合,拂袖避客。段寿哈哈一笑,也不生 气,到了夜晚,竟然施展轻身本领,用薰香迷药盗走小红。   铁笔书生闻报噩耗,不禁肝肠痛断。详细打探之下,知是段寿所为,遂单人赶 往仪征,指名索见。还好小红义重情深,拼死守节,被段寿劫回,救醒之后,设法 抢得一把利剪,自比花容,警告段寿如敢侵犯,便即毁容明志。段寿原本爱色,见 小红如此,倒也无法可施,只得暂时将她软禁,伺机下手。    铁笔书生寻上门来,情仇见面,分外眼红。狠斗百招,未分胜负,彼此约定七 日之后,在扬州仪征交会之十二圩的一座残破古寺之中,互相邀人决斗。   铁笔书生盛气之下,一口应允,归后想起自己兄弟的武艺较高好友,均都不在 近处,七日之期,邀约不及。粉面郎君段寿,本人武功已自不弱,倘再有强者助阵, 自己兄弟三人确实难操胜算。虬髯昆仑杜人豪见兄弟忧形于色,忙以好言宽解,告 知去年在如皋结识一位方外高人知非大师。此人内外功力俱致上乘,如肯相助,即 不足虑。   谁知杜人豪一去不回,明夜就是约期。铁笔书生愁怀难解,与兄弟小摩勒杜人 龙在瘦西湖酒楼小酌,才遇到黄衫老者及那腰悬长剑少女,及对方约来助阵的恶道 凶僧等人。   兄弟俩下得酒楼,杜人龙对二哥笑道:“二哥,你先回家去。我那新拜的师父, 约我在瘦西湖上等他,说是现传我一手本领,就足以打垮粉面郎君那般恶贼。还有 刚才我在酒楼上,眼见那位黄衫老者嘴皮微动,贼头陀看去硬功甚高,门牙竟被打 落。那位少女更是神奇,我看她能虚空按住贼头陀桌上念珠,不使抓起,遂故意暗 使眼色,求她帮我作脸。果然随我咳嗽之声,她只用手微微虚压,便把偌大的一张 八仙桌震成四分五裂。我们兄弟平日自负内家,但对这种神功,慢说是见,却连听 都未听说过。还有黄衫老者那好酒量,也足出奇。等下问问我那新拜的师父,或会 晓得。总之,这等奇人,既已伸手管这闲事,绝不中途弃置。明夜十二圩之会,必 来相助无疑。二哥的心上人,我包你完璧无恙,重投怀抱。”   杜人杰仔细一想,颇觉所言有理,大放宽心。见他故意刁蛮,不肯说出新拜师 尊名姓,知道自己这个兄弟,极其古怪精灵,既能令他心服拜师的绝非常人,反正 这哑谜至迟明夜便可揭晓,遂未相   强追问,分头自去。   这夜小摩勒杜人龙,不知搞的什么鬼,直到将近天明才回家中,满面倦容,倒 头便睡。一觉醒来,时已申牌。他去到后院,砍来一根青竹,截成四尺长短,把枝 叶去尽,一面打磨光滑,一面走向大厅,远远就听得自己大哥,虬髯昆仑杜人豪的 洪亮声音说道:“……我赶到如皋,那位方外奇人已然云游外出,不在寺中。苦候 数日,仍未见归。因会期迫切,只得赶回。少时你我兄弟,就各凭胸中所学,会会 段寿贼子所约之人。广陵三杰虽然人孤势单,大江南北,我倒真想不出有多少能胜 得我等手中铁笔金刀的江洋巨寇。”   铁笔书生杜人杰接口说道:“大哥但放宽心,且请稍憩长途劳累。这扬州城内, 日来连现异人,均似侠义一流。段贼自江南约来的铁珠头陀和火灵恶道,在酒肆猖 獗,招恼异人,谈笑之间,便吃亏铩羽而去。三弟也似另有奇遇,说是他那新拜恩 师,今夜也将前往助阵。”   虬髯昆仑杜人豪“哦”了一声道:“段贼手眼果然通天,这一僧;一道称霸江 南,功力甚高,居然被他请来。是何等异人,谈笑之间,竟能使凶僧恶道铩羽,确 堪惊佩。三弟……”   杜人龙恰巧走进,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大哥,坐在椅上,手中仍自修整那根青竹。   铁笔书生杜人杰,眉头微皱说道:“饮罢便须拼斗强敌,三弟怎的还有此闲情 逸致,做根竹杖何用?”   杜人龙朝二哥扮个鬼脸笑道:“二哥,这根竹杖就是我今晚克敌制胜之物。修 整得光滑一些,免得我动手之时碍事,怎么说是闲情逸致呢?”     杜人杰道:“三弟总是这样鬼头鬼脑,今夜动手,你那师传绝技,极为霸道的 外门兵刃九合金丝棒不用,用这竹杖作甚?”   杜人龙诡秘笑道:“我那新拜的师父,脾气古怪已极,说是今夜是他第一次看 自己的徒弟和人动手,必须一举惊人,不准丢了他老人家的颜面。所以昨夜在瘦西 湖上,现传我一套绝技,并且指定我独斗铁珠头陀和火灵恶道。如能得胜,他老人 家便即正式收徒,还帮我们制服对方所约的极高能手。倘若落败,不但徒弟不收, 并且马上抖手就走,不管这场闲事。”   虬髯昆仑与铁笔书生二人,平日就拿这刁钻绝伦的小兄弟无法,听他讲得煞有 其事,杜人豪手抚虬髯问道:“武林中挟怨约斗,极其凶险。何况段寿那贼与二哥 又是情仇,你大哥掌中这口具有二三十年功力的雁翎宝刀,尚不敢说是定能接得下 来,你削了一根青竹,就自诩必胜么。”   小摩勒杜人龙剑眉双挑,俊目闪光,朗声答道:“行侠锄奸,谈不上畏难避险。 瘦西湖一夜苦学,拂晓方归,受命要以这一支青竹,制压贼头陀的铁念珠和恶道软 钢长剑。至于他们那些下流暗器,我师父说道,只要有那黄衫老者在旁,慢说是一 点火弹火箭之类,就算把座火神抬来,也烧不了我兄弟的半根毫发。我师父名号, 与酒楼所遇两位奇人来历,因既已拜师,便当尊敬,奉令不准事先说出,不敢违抗, 尚请大哥二哥见谅。但我可以稍为泄漏,这两位皆是武林中万众钦佩,难得一见的 盖世奇人。不知怎的,双双出现扬州。像对方约来的凶僧恶道这种人物,再多十倍 也不堪一击的呢。”   杜人豪抚髯哈哈笑道:“三弟自幼颖悟,根骨胜你二哥和我十倍,今获异人垂 青,可喜可贺。听你言中之意,那两位老人家难道是‘武林十三奇’中人物?今夜 有缘瞻仰,真是幸事。时已不早,二弟吩咐准备酒饭,用毕便往赴约。”   十二圩在扬州城西,属仪征县辖,淮南盐业多集散于此,故颇繁盛。粉面郎君 与广陵三侠,约会之所,是在镇北的一座荒废古寺之内。   寺在荒郊,虽然残破,占地甚广。大雄宝殿之前,院宇宽阔,四周寂静无人, 倒确实是一个寻仇殴斗的绝好所在。   广陵三侠杜氏兄弟到时,粉面郎君段寿等人已然先到。虬髯昆仑打量对方人并 不多,只有段寿本人、两个护院武师及自江南约来的那一僧一道,共计五人而已。 不觉眉头一展,举步当先,向粉面郎君段寿说道:“段朋友听真,你与我二弟一女 之争,原属小事,但我兄弟,在这淮左尚有微名,乡里之中,容不得有欺凌良善之 辈。段朋友平日所行,颇为武林所不齿,今日恰好一并结算,贵友可已到齐,我兄 弟应约赴会,敬候指教。”   粉面郎君段寿,冷笑一声答道:“今日之事,强存弱死,是非之辨,大可不必。 段二爷高朋甚多,像你们这种沽名钓誉之辈,哪里值得上老人家们动手,随便请二 位高僧高道,替你们念念往生经文,就已多余了。”   虬髯昆仑还未答言,杜人龙已在身畔,笑声骂道:“狗贼死到临头,还敢臭美, 那个狗肉和尚和老杂毛,也配称什么高僧高道,简直令人笑掉大牙。昨天在瘦西湖 畔,小爷轻轻一声咳嗽,略为显露一手神功,差点没有把秃驴们屎尿全吓出来,赶 快跳楼逃走。今天居然还敢腆颜不惭,为虎作伥。”   铁珠头陀与火灵恶道,昨日在瘦西湖畔酒楼之上,被少侠杜人龙巧借高人之力, 莫名其妙地吓跑了之后,越想越不是味。回来详细再一打听,广陵三侠杜氏昆仲武 功虽好,却并不见得胜过自己,这口恶气,越发难忍,今天存心找岔。铁珠头陀性 情极暴,听杜人龙肆意讥嘲,首先按捺不住,排众而前,戟指大声喝道:“小狗休 狂!昨日暗算伤人,佛爷正要找你算账。久闻你以一条九合金丝棒,驰誉江淮,还 不取将出来,好在佛爷铁念珠下纳命。”   杜人龙微微一哂,把手中青竹向头陀一扬,笑道:“杀你们这种蠢材,哪里用 得着什么九合金丝棒,这根青竹,就足够送你归西。今日少爷再送你一个便宜,不 到你这秃驴和那老杂毛联手齐上,连那青竹我都不用。你不是久以十八粒铁念珠, 威震江湖么?少爷空手接你几下。”   铁珠头陀硬功极好,一身铁布衫已练到十成以上,力大无穷。那一串铁念珠, 是他得意独门兵刃,十八粒念珠均系纯钢所铸,连珠发出,当者立毙。头陀以此成 名,向极自负。见杜人龙竟然如此藐视,欲以空手相接,不由气得哇哇怪叫。他素 来蛮横,不讲江湖礼数,暴吼一声,身形欺进,哗哗啦念珠响处,从身后悠起抡圆, 呼地一声,照准杜人龙当头下砸,威势至猛。   杜人龙微塌肩头,转身滑步,左退数尺,闪过念珠,却毫未还击。青光闪处, 竹杖凌空脱手飞出,抛向自己二哥铁笔书生杜人杰。   虬髯昆仑、铁笔书生见三弟真要以空手对敌铁珠头陀,双双心中大急。杜人豪 把雁翎宝刀交在左手,右手一拉杜人杰,正要叫他监视粉面郎君与火灵恶道,自己 才好专神为三弟掠阵。突然听得铁珠头陀一声震天狂吼,踉跄后退,对阵也是一片 惊呼,那一串铁念珠却已到了三弟小摩勒杜人龙的手内。   原来杜人龙脱手飞竹之时,铁珠头陀一招砸空,顿腕沉珠,宛如骇惊涛浪,拦 腰横扫。暗想对方背向自己,这一招“铁锁横江”,躲避已难,纵或再被让过,跟 踪追击,“罗汉珠法”回环扫荡,永占先机,何愁这狂妄小贼不死。   哪知杜人龙已得异人传授,昨宵彻夜苦练,身手之奇,出人意外。铁念珠拦腰 横扫,所挟凉风,刚刚已到腰后,人还犹似未觉,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双臂一抖 “潜龙升天”,平拔五尺,铁念珠险煞人地着靴底扫过。   杜人龙空中发啸,提气长身,凭空又起五尺,然后疾如电闪,掉头飞落,左掌 “云龙探爪”,正好掳住铁珠头陀扫空带回的铁念珠,右掌“天龙抖甲”轻轻拂出, 直到已中敌胸,才开声发力。打得个蠢头陀念珠脱手,人也登登登地退了六七步, 才得拿桩站稳,心头一阵火热,自知若非铁布衫护身,这当胸一掌,已告毙命。   杜人龙这危中取胜,一拔一翻一扑,连夺珠带伤人,共只刹那之间,不但招术 变幻,宛如天际神龙,无法捉摸,身形也快得如同电光石火。铁笔书生真想不到, 三弟在一夜之间,能有如此进境。他素来心细,一面惊羡,一面暗地打量对方。只 见火灵恶道已然按剑欲出,粉面郎君段寿面上却仅有奇讶之容,并无惊惶之色,不 由暗忖,难道这贼子除凶僧恶道之外,还有更有力的靠山人物不成?    不提铁笔书生独自盘算,且说杜人龙一掌击退凶僧,把那串铁念珠在手中略一 审视,便又掷向铁珠头陀,笑道:“贼秃驴功夫不弱,就是太笨一点。你休要不服, 这独门兵刃还你,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叫你那从江南同来的杂毛老道齐上。”   火灵恶道久闯江湖,见闻甚广,杜人龙方才那儿下神奇掌法,委实惊人。沉思 良久,终未想出这种掌法的路数门派。听他指名搦战,暗想小贼休狂,以二对一, 铁念珠加上自己软钢长剑,刚柔并济,料你一根竹杖招架不住,何况自己还有杀手 在后,只一施展,神仙难脱。他素来阴险沉稳,因昨日酒楼所遇太怪,对方掌法又 神奇不测,心中警惕已深,丝毫不敢托大,先自找扎道袍,解下腰间所围软钢长剑, 略运真力,便即坚挺,横剑当胸,缓步走出,两眼神注定杜人龙一瞬不瞬,口中也 不愿再找便宜,庄容说道:“杜朋友艺业惊人,恭敬不如从命。江南火灵子、铁珠 僧,同请尊驾赐教。”   小摩勒杜人龙纵声长笑,笑声未毕,一僧一道已然制敌机先,软钢剑疾点前胸, 铁念珠斜肩下砸。杜人龙侧身让剑,抬手掳珠,口中却大叫:“二哥,杖来!”   铁珠头陀惊弓之鸟,见小侠故技重施,慌忙收招变式。杜人龙轻功极俊,就趁 这刹那空隙,从珠光剑影之中,顿足飞身,直上半空,正好抄住铁笔书生所抛竹杖。   凶僧、恶道奋力狂呼,挺剑挥珠,双双进扑。杜人龙凌空清叱,青竹杖抖处, 用的是棍棒中的无上棒法,“太祖棒’’中绝招--“化雨飞星”。青影如山,向 恶道、凶僧当头罩落,一招便将僧道逼得退出老远。杜人龙身形落地,挺杖进招, 由“太祖棒”突化“越女剑法”中的“穿云捉月”,飞刺凶僧。   铁珠头陀旋身避剑,铁念珠顺手锁缠青竹。杜人龙故意容他铁念珠套上杖头, 又用“太极剑”中的粘引二诀,往外一粘一引,铁念珠差点二次脱手,凶僧自持力 大,单臂回夺。杜人龙趁势借力,青竹杖竟从铁念珠之中疾点凶僧左胸,不是火灵 恶道软钢长剑袭到身后,迫得杜人龙撤杖还招,莽头陀定然又是一次大亏吃定。   杜人龙撤杖拒剑,硬踏中宫,右手一紧青竹杖后把,一拧一抖。又化成“梨花 枪法”,“金鸡三点头”,杖化一片青光,光中无数杖头,齐袭恶道前胸。吓得恶 道翻身疾退,杜人龙跟踪追击,杖法归元,“天龙杖法”九九八十一招,招招精绝, 内中还不时藏有刀剑枪棒等各种兵刃的无上妙用。逼得威震江南的一僧一道,铁念 珠、软钢剑不但无暇进手,连招架亦自不遑,就如走马灯般团团乱转。   再撑片刻,凶僧、恶道均感难支,火灵恶道一声且慢,将身跳出圈外,气促颜 红,向杜人龙问道:“杜朋友杖法高明,在兵刃上,我等甘拜下风。但在下有事要 向杜朋友请教,杜朋友方才所有用的‘天龙杖法’,与众不同,内中包含刀枪剑笔 各类兵刃绝招,颇似一位故去多年的前辈奇侠,雁荡神乞所独创精研的‘万妙归元 降魔杖法’。风闻这位老前辈,终生并未收徒,这套武林绝技‘万妙归元降魔杖法’, 业已随人俱没。杜朋友年岁轻轻从何得此真传,令人费解。”   小摩勒杜人龙点头笑道:“老杂毛居然有点眼力,万妙归元降魔杖法九九八十 一招中的后十七招,确已失传,小爷也不过学了前六十四招中的四分之一。十六招 还未使完,老杂毛们便已屁滚尿流!传我杖法恩师曾经说过,对手倘能识此法,饶 他一次不死。你既认败服输,小爷饶你就是,快与我滚回江南,莫再为恶。”   火灵恶道阴丝丝地冷笑一声说道:“兵刃上虽然认败服输,道爷还有绝技尚未 施展,你能饶我一死,我却无此宽宏大量。无知狂妄小狗,还不与道爷纳命。”左 手疾探连甩,三枝蛇焰箭电射而出,箭头涂磷,见风就着,三溜蓝火作品字形,一 支正打面门,另外两支   却朝左右空打。逼得杜人龙无法闪躲,只能用手中青竹,去挑格当前火箭。   恶道狞笑一声,右手举处,一个茶杯粗细的黄铜圆筒赫然夺目,拇指一按机簧, 格登一声,十余粒“青磷毒火珠”满空飞舞。   杜人龙初见蛇焰箭到,毫未惊慌,青竹杖一粘一挑,当前来箭,飞往半空。但 见火灵恶道右手黄铜圆筒现出,却是心中暗唤不妙,知道那是恶道成名独门暗器 “青磷毒火珠”。此珠着物即燃,火具奇毒,连用水扑,都一时扑它不灭;筒内机 簧极劲,一发十三粒,疾如电射,上下左右满空飞舞,简直无法闪避。心中所盼制 敌奇人,却至今犹未现身。正在心慌,恶道手中机簧响处,十余点青光,已然漫空 打到。虬髯昆仑杜人豪、铁笔书生杜人杰,更是欲救无从,惊魂皆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庭中一株高逾十丈的古木之上,倏地飞下一片寒星,无 巧不巧地与那十余点青光凌空撞个正着。一阵扑鼻酒香过处,“青磷毒火珠”得酒 精之助,燃烧更速,但均已被撞歪,落向墙角无人之处。青焰熊熊,使这座残破古 寺之中,平添几分鬼气。   这一来双方俱被震慑,不由同时抬头仰观那株古木。只见离地三丈以上,枝叶 便极茂盛,人藏何处,丝毫形影也看不出。正在相互出神,大雄宝殿的屋脊后,霍 地站起一人,沉声喝道:“树上的两位朋友,何必遮遮掩掩的小家子气,既能隔着 密叶重枝,喷酒消火,想来不是庸俗之辈,何不请将下来,容我姬某一会。”语声 略带川音及苗语。     杜氏兄弟仰头看去,殿脊上所站之人,身材瘦小,尖嘴削腮,一头红发,两眼 神光炯炯,宛如电射,在这月夜之下,越发显得锐利慑人,知道来人不弱,见树上 无人应声,杜人豪把手一拱,方待答言;突然左配殿的墙角暗影之中,发出一声冷 笑,从地下慢慢爬起一人,左手不住揉眼,像是还未睡醒,口中喃喃骂道:“哪里 的这一群贼羔子,远自江南塞外跑来欺负人家兄弟几个,还把我老化子一场好梦硬 给搅醒,你们拿什么来也赔不起。喂,房上站的尖嘴猴子,你先撒泡尿照照,凭你 这种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玩意儿,居然也配向我树上那位老友叫阵?自己枉 生两眼,连人家在树梢赏月饮酒都看不出,还说什么遮遮掩掩小家子气。难道你夹 着尾巴鬼鬼祟祟地藏在大殿背后,反而算得是大方么?你长得这副猴相,又是姓姬, 老化子已然知你来历。赶快乖乖地与我滚回滇边,去和野人为伍,再若倚杖在老魔 头那里学来三招五式,妄自逞凶,也不要老化子动手,就我树上那位老友,喷你一 口洋河大曲所化酒泉,谅你也禁受不起!”   那人边走边说,等话讲完,人也正好走到月光之下,竟是一个满头乱发、一脸 油泥、右边大袖郎当的独臂老年乞丐。   杜人龙首先欢呼:“恩师!”刚待纵过,独臂老丐左掌微推,先将杜人龙逼退, 然后随手翻掌一扬,恰好接住大殿脊上形若猿猴之人凌空下击之势。   两掌交接,老化子巍然不动,形若猿猴之人却被震出三四步远。落地之后,满 头红发,像只发怒公鸡一般,呼的一声根根朝天竖起,两眼盯住老化子,精光电射。 约有片刻,才把盛气压抑,竖起的头发,也渐渐平息,从鼻孔之中,哼了一声说道: “瞧你这副残样子,大概就是什么独臂穷神柳悟非了,我师父闭洞潜修,廿年面壁, 未履江湖,才容得你们这干沽名钓誉之辈,妄称雄长。如今我恩师已然参透八九玄 功,邀约武林十三奇,聚会黄山,互较武学。你们这干老贼,死期已不在远,还凭 借什么虚名唬人。姬某偏不服气这些,就仗掌中的这对虬龙棒,今夜硬要斗斗你这 独臂穷神,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惊人绝学。”说罢探手腰间,抽出一对蛟筋虬龙软 棒,分执两手傲然卓立。   从这猴形姬性怪人口中,叫出老化子的名号“独臂穷神柳悟非”果然人名树影, 震压得全场鸦雀无声。杜人豪、杜人杰暗为兄弟称幸,居然得此武林中绝顶奇人垂 青,但又均忖度不出这猴形姬姓之人是何来历,明知对方乃武林十三奇中丐侠,居 然仍敢叫阵。   独臂穷神柳悟非见他撤棒叫阵,不觉哂然一笑,正待答话,突然那株古树梢头, 传下一阵银铃般的语声,宛若莺呖百啭,说道:“余师叔,你看那猴子似的怪人, 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向柳师叔叫阵!侄女自出山以来,老是陪着你老人家到处吃酒, 好不容易碰上这场打架,让我下去替柳师叔打发掉这猴子精好么?”   树上另一个苍老口音,笑声答道:“你说的那猴子精,名叫姬元,是苗岭阴魔 邴浩的第二个弟子。他师父从来不对后辈动手,所以你柳师叔那暴躁的火性,也对 他稍为容忍,不然他那“七步追魂”一发,猴子精早就没命了。你去会他正好,倒 看看冷云仙子葛青霜和苗岭阴魔邴浩这正邪两派中的绝顶人物,所调教出来的徒弟, 究竟谁高。”   少女口音嗔道:“余师叔怎的如此说法,邴浩老魔是什么东西,哪里配和我师 父相提并论。”   人随声下,六七丈高处,一个腰悬长剑的白衣少女,如坠絮飞花,极其轻灵美 妙地点尘不惊,飘然着地。   这姬元外号人称圣手仙猿,是苗岭阴魔邴浩的第二个弟子,此番奉派与师兄火 眼狻猊沐亮,有事东海,归途路过扬州,羡慕繁华景色,略作勾留,巧遇粉面郎君 段寿。被段寿认出异人,蓄意结纳,坚邀助拳。火眼狻猊沐亮不愿卷入这种寻常俗 家械斗,认为有姬元一人随去,已保全胜,遂未同往。姬元到后,因闻报广陵三杰 未邀一人,就只杜氏昆仲赴会,他也有乃师习性,认段方人手已多,遂隐身殿脊, 准备败象不露,绝不出手。   哪知小摩勒杜人龙艺业惊人,就凭着一根青竹杖,打得那名满江南的恶道凶僧, 手忙脚乱。姬元何等眼力,不到十招,便已看出杜人龙绝艺来由,知道自己再不出 面,段方必遭惨败。恰好这时正值火灵恶道的“青磷毒火珠”业已出手,被古树上 隐身高人所喷酒雨飞星所破,这才现身叫阵。不料刚一出面,就招出了个独臂穷神。 虽然心怯对方盛名,但暗忖自己师徒,这多年来突飞猛进情形,反而亟思一试。   凌空下击,被老化子翻掌一迎,震出数步。不知对方有意相让,觉得对方内力, 并不见得比自己高出许多,何况腰间还有一对奇形独门兵刃--蛟筋虬龙棒,有独 到之妙,大可一战。谁知树上两人,一搭一唱,竟然深明自己来历,却又毫未把师 门威望看在眼内。听到后来,才知道从树上下来的这腰悬长剑的白衣少女,竟是冷 云仙子葛青霜之徒。自己师父参透八九玄功,修复久僵之体,二次出世以后,欲以 廿余年沉潜所得,与武林各派一争雄长。但对自己师兄弟一再叮咛,诸一涵、葛青 霜二人功参造化,只要是他们门下弟子,一律不准轻视和无故结仇。   此时打量对方,只见这白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姿容美慧,满面英风,左手 轻按腰间剑柄,状态悠闲。他知道冷云仙子极爱羽毛,如此年轻少女,若无惊人艺 业,绝不会让她步人江湖。劲敌当前,忙自气纳丹田,功行百骸,蛟筋虬龙棒并交 左手,向白衣少女抱拳笑道:“段、杜两家争斗,我等均系事外之人,逢场作戏, 互相印证武功,点到为止。姑娘既欲赐教,在下愿以双掌奉陪。”   白衣少女小嘴一撇,冷然答道:“你凌空下扑,用的鹰翻雕击重手,被我柳师 叔反手轻轻一挡,便自震退,掌法已然不必领教。闻得你掌中这虬龙棒,与你师兄 火眼狻猊沐亮的一条十二连环索,威镇西南,人称苗疆双绝。兵刃既已取出,怎的 还不动手?莫非邴浩老魔的弟子,徒盗虚名,竟在人前示弱么?”   圣手仙猿姬元与火眼狻猊沐亮,在苗疆及西南省威望极高,何曾受过这样的奚 落,但因面前敌手,一个是武林奇侠独臂穷神,一个是冷云仙子葛青霜的弟子,树 上还有一个能用内家罡气喷酒雨飞星而不见形影的老者。慢说自己孤身一人,就是 师兄火眼狻猊同时赶到,照样也非这些前辈奇侠之敌,有败无胜。他人极聪颖,   利害既已辨明,盛气立平,蓄意找一台阶,在不损师门威望之下,全身而退。 遂一任白衣少女出语讥嘲,毫不为忤,依旧微微含笑拱手说道:“姑娘如此说法, 姬元从命,谨以蛟筋虬龙棒法,领教威震武林的冷云仙子门下高徒无双剑法。”说 罢棒分双手,盘身左绕。    白衣少女见他这等沉稳从容,情知此人难斗。玉手轻握剑把,一阵极清极脆的 龙吟起处,右手青莹莹的一泓秋水,举剑齐眉;左手剑诀一领,剑随诀走,“韩湘 挥笛”,剑截姬元右臂。圣手仙猿姬元聆听识剑,再一看剑上光峰,知是前古神物, 眉头不觉紧皱。他这蛟筋虬龙双棒,每根三尺六寸,软硬由心,棒头虬龙独角,除 去锁拿敌手兵刃之外,专打人身一百零八大穴。虽然系蛟筋所制,宝刀宝剑所不能 伤,但见白衣少女手中宝剑,青芒如电,夺目生眩,也不由得心生戒意。见她起手 一招,用的不是本门剑术,不知其意,旋身让剑,挥棒还招。二人均负当代绝学, 身形招式迅疾无伦,刹那间,已白化为一黑一白两团光影。   白衣少女吝惜本门剑法,动手过招,用的全是别派名剑,八恤剑、奇门剑、太 极剑、袁公剑、越女剑等,回环易用。忽动忽静,忽痴忽徐,动若惊鸿,静如处子; 疾比飞云掣电,徐似移岳推山,变化无穷,神奇莫测。只看得广陵杜氏三侠,目瞪 口呆。   虬髯昆仑杜人豪一声长叹,回刀入鞘,向铁笔书生低声喟道:“二弟,武学之 道,海阔渊深。我们廿年砥砺,仅得一瓢,今后何必再谈这‘功夫’二字。”杜人 杰摇头苦笑,目注战场,却未作答。   那圣手仙猿姬元,一任白衣少女用尽各种名剑绝招,自己却总是苗岭阴魔邴浩 亲授秘传的一套“乾元棒法”,看关拒敌,得隙还招。两根虬龙棒搅起一团玄云, 与白衣少女的如山剑影,战了个铢两悉称,不分强弱。   白衣少女连换了六七种剑法,掌中又是一口神物利器,战过百招,兀自毫无胜 意,不由两朵红云飞上玉颊。忽的一声清叱,从剑光影之中,抽身退步,平剑当胸, 面色沉重,妙目凝光直注剑尖,剑尖指定圣手仙猿姬元心窝,缓步进身,慢慢发剑。   圣手仙猿姬元一见便知,白衣少女改用冷云仙子震压江湖与不老神仙诸一涵 “天璇剑法”合称“璇玑双剑”的“地玑剑法”。剑尖递得虽慢,离身沿有数尺, 冷芒便已袭人。心中不觉更是一惊,知道这少女竟能凝本身真气,助长宝剑精芒; 不必剑中人身,光凭芒尾即可伤敌。那敢怠慢,翻身疾退丈许,双臂一招,全身骨 节格格山响,虬龙棒抖成两道寒光,正待全力接战。   突然远远传来一声极长清啸,啸声甚低,听来似在里外。啸罢只闻一缕细如蚊 鸣,但仍清晰得辨字音的人声说道:“顷接师父座前神鸟传书,急待报知东海之事, 迟归必当受责。师弟不可再为别人恩怨纠缠,赶快前来会合同走。”   圣手仙猿闻声色变,虬龙双棒一收,向白衣少女说道:“姑娘且慢,姬元并非 惧你‘地玑剑法’,实因师命难违,须立即赶回苗疆,他日相逢,再当领教。”话 完,不俟回答,双足顿处,便如一缕黑烟,刹那消失。   恶道凶僧自独臂穷神现身,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但犹希冀身负奇能的苗疆双绝, 能够抵挡。此时见圣手仙猿不战而退,情知立刻大祸临头,两人不约而同,脚底抹 油,悄悄回身。还未走出几步,长笑声中,一条人影已从头上飞过。那位绿林道中 目为勾魂使者的独臂穷神柳悟非,在面前飘然落下,朝恶道凶僧怪笑一声道:“本 来老化子有言在先,识得我传授杜小鬼那套‘万妙归元降魔棒法’之人,可免一死。 但你这杂毛,却偏偏用出那么阴损恶毒的暗器;若再饶你,不知贻害多少世人。” 说罢,怪眼一翻,神光四射。   火灵恶道还想逃遁,肩间刚一晃动,独臂穷神“七步追魂”内家重掌的罡风劲 气,如同排山倒海,已到胸前。恶道一声闷哼,人被震得凌空飞出五六步远,往地 上一落,满口鲜血喷出,五脏俱裂,立时毙命。   铁珠头陀越发魂飞魄散,柳悟非回身笑道:“你这秃驴,虽然凶蛮,恶行无多, 尚有可恕之道。今日姑宽一死,务望洗心革面,从此回头。须知老化子掌下放过之 人,可说是绝无仅有呢。”语音方落,倏地飞起一足,铁珠头陀那样宠大的身躯, 竟被踢飞丈许,全身一颤。他原是行家,知道这一脚,半生苦练之横练功力,业已 归诸乌有,但留住性命已属万幸,急忙抱头鼠窜而去。   老化子回转庭中,黄衫老者也已下树,正与小摩勒杜人龙谈话。就只窘得个对 方约斗主人粉面郎君段寿,走又不是,斗又势穷力蹙。满眼尽是些绝世高人,自己 那两下,宛如腐萤爝火,根本无法和任何一人争辉并亮,正在手足无措,柳悟非向 他笑道:“你这娃儿不要发急,我老化子做事,向来公平,休看我们人多,却只处 置你约来的那些狐群狗党。你们两家之事,仍然由你与铁笔书生公平决斗。”   可怜粉面郎君段寿,平日功力倒和铁笔书生杜人杰伯仲之间,但此时四周强敌 环伺,情仇判官双笔从容挥舞,比平日更添神妙,自己一条霸王鞭,则心怵神摇, 破绽百出。廿合开外,便被铁笔书生杜人杰一笔震飞兵刃,点中肩窝,栽倒在地。 杜人杰度量宽宏未为已甚,命他随来护院武师抬送回去。   小摩勒杜人龙一扯二哥衣袖,低声说道:“二哥,你放走此贼,倘若他回转仪 征,恼羞成怒,对我那未来二嫂有所不利,如何是好?”   铁笔书生闻言一怔,柳悟非已接口笑骂道:“小鬼头心眼倒是不小,但段寿小 贼,已被你二哥挑断肩筋,再难为恶,何况老化子到此之前,已然去过仪征,早把 小丫头救出,送往你们家中去了。你还虑它作甚?”说完转面对杜人杰兄弟说道: “我来为你们引见,这个黄衫老者也是十三奇中人物,‘天台醉客余独醒’,与我 老化子是武林中最出名的一对酒鬼。你们扬州世家,必有窖藏酒,可得好好请我老 头子们痛痛快快喝上几顿。这位小姑娘……”   天台醉客余独醒道:“她叫谷飞英,是冷云仙子第二个弟子。我往冷云谷讨取 松苓醉酒之时,葛青霜托我带她出山历练,并寻找诸一涵的弟子葛龙骧,以天璇地 玑双剑合璧,西上蟠冢,找那朱砂神掌邝华亭报她杀母深仇。蟠冢双凶功力非同小 可,这副担子,我正愁挑得太重,不想在此碰上你这个残废,可要助我一臂之力么。”   柳悟非且不答言,转眼打量谷飞英,见她柳眉深锁,怒容未释。眼珠微转,暗 想这丫头个性好强。老化子最爱这些年轻后起之秀,故意喟然叹道:“怪不得诸一 涵命葛龙骧传信龙门医隐和老化子等人,说是苗岭阴魔修复久僵之体,二度出世, 功力惊人,须谨慎防范应付。老化子先还说他过甚其词,满心不服,今日他那二弟 子圣手仙猿姬元,用鹰翻雕击身法凌空下扑之时,老化子反掌一挡,足足用了七成 真力,竟未将他震出多远,徒弟如此,老魔头本人可想而知。谷姑娘连换多种剑法, 虽未胜他,但本门地玑神剑,才一起手,姬元小魔便借此遁走,不敢再战。果然冷 云仙子名下无虚,这小年纪,能有如此身手,确又比那老魔头门下的什么苗疆双绝, 高出一筹的了。”   谷飞英心性高傲,恶斗多时,未能胜那姬元,总觉得有弱师威,脸上讪讪的不 滋味。听独臂穷神柳悟非这一夸奖,面容才转,双颊微现梨涡,向独臂穷神笑道: “侄女无能,放那姬元逃走,方在自惭,柳师叔怎的还加谬赞,闻师叔之言,已然 见过我诸师伯门下的葛师兄,他现在何处?”   独臂穷神怪目之中隐蕴泪光,摇头凄然说道:“葛龙骧在崂山大碧落岩绝顶, 被迫魂燕缪香红用五毒阴手,震下万丈悬崖,葬身黄海之内,至今生死下落均尚未 明呢。”   不但谷飞英闻言大惊失色,连天台醉客余独醒也急忙追问究竟。柳悟非一声叹 道:“此事说来话长,这破庙之中,也不是谈话之所。你们兄弟三人,把那地上恶 道遗尸掩埋之后,到你家中细说,老化子还有别事,要向你们打听呢。”   广陵三杰唯唯应命,将火灵恶道掩埋之后,众人回到扬州杜家。小红姑娘果然 已被柳悟非救回,虽然小劫,益见真情。那位风流绝世的杜二爷,少不得先对心上 人,来上一番缠绵慰藉,然后向那义救佳人的独臂穷神柳悟非再三致谢。   虬髯昆仑杜人豪则不但人豪,酒量亦豪,难得来了这么几位平素渴慕而不得一 见的武林奇侠,高兴已极,一到家便命家人取出窖藏陈酒,与独臂穷神、天台醉客 及谷飞英等人,开筵畅饮。铁笔书生、小摩勒即席相陪,连小红姑娘也未回避,玉 手纤纤,持壶敬酒。   老化子一杯在手,对天台醉客余独醒等人,把葛龙骧崂山悬崖撒手之事,细说 一遍。并把自己为他远上衡山问卜,诸一涵闭关练功,留柬指示寻人方向,才来到 江南。哪知不但葛龙骧生死踪迹,依然杳然,连龙门医隐柏长青父女也未遇着。因 风闻这维扬左近,发生怪事,逛趟扬州。在瘦西湖畔酒楼之上,被小摩勒杜人龙认 出奇人,代付了二十斤洋河大曲的酒账,并且陪着游了大半夜的瘦西湖。爱他灵慧 机智,收为记名弟子,临时传了几手功夫应敌,才在这十二圩破庙之中,与众人相 遇,一一详说。    小摩勒杜龙叫道:“师父!您不是说过,只要我能在这一夜之间,学会所传 ‘龙形三式’和‘万妙归元降魔棒法’中的一十四招,独力斗败恶道凶僧,便正式 收徒的么,怎么我已样样做到,却还是记名弟子呢?还有师父您说风闻维扬左近发 现怪事,可是指几个美貌少年半夜失踪不见么?”     独臂穷神柳悟非,把眼一瞪道:“小鬼不要哆嗦,分什么记名弟子和正式徒弟, 老化子一生不拘形式,只要你伺候我喝酒喝得高兴,自然有你好处。”   老化子又对天台醉客余独醒道:“这维扬左近,年轻子弟失踪多人,分明又是 那些下流荡妇所作的‘倒采花’勾当,但手段颇为千净,足见其人武功不弱。此类 淫娃,北道之中,应以已在崂山伏诛的追魂燕缪香红为首要人物。南方则除仙霞岭 天魔洞的摩伽淫尼之外,尚想不起他人。但摩伽恶迹,向来只在闽粤一带,故此间 作案者为谁,殊觉费解。诸一涵、葛青霜托我等在正邪两派总决算前,先期略挫诸 邪凶焰,以为武林主持正义。这等人神共愤的下流淫贼,诛戮之责,岂容旁贷,我 等人手这众,自明日起,分批在这维扬四城及近郊之处,细细勘察一番,再谋对策 可好?”   天台醉客自然赞同。翌日午饭用罢,柳悟非便请天台醉客带领谷飞英,察视北 城;杜人豪、杜人杰分巡东西;他自己则与小摩勒杜人龙二人,信步往南。师徒二 人正在沿街徜徉,小摩勒杜人龙忽然叫道:“师父,你看这家旅店,好好的门上, 用刀刻一个似鸟头的东西作甚?”   独臂穷神柳悟非顺杜人龙手指看去,不觉心中大喜。原来那旅店门上刻痕,并 不是什么鸟头,却是与龙门医隐所约好的暗记“鹤嘴药锄”。连忙赶进店内一问, 果然是一老一少。但人已早走七日,却留下一封书信,吩咐店家,如有个独臂老头 寻来之时,可即交与。店家见柳悟非形貌正合,又是广陵三杰中的杜人龙陪来,恭 恭敬敬将信递过。柳悟非拆书一看,大意是说:自从崂山火焚魔宫之后,柳悟非远 上衡山,龙门医隐带着爱女玄衣龙女柏青青,顺海南行,一路时时打探葛龙骧生死 音讯。盖世神医指下无虚,行未百里,柏青青果然病倒。她自在龙门山误伤葛龙骧, 不避男女之嫌,亲自将他抱回天心谷医治,芳心之中,早已矢志非葛郎不嫁;养伤 几日,男才女貌,两意相投,师门渊源又厚,一对璧人,简直神仙不羡。葛龙骧伤 愈先走,崂山四恶敌势太强,柏青青一颗芳心,就老是提着,生怕有失。果然碧落 岩头,眼见情郎遭人毒手,这一个极度严重的打击,打击得柏青青五内翻腾,柔肠 寸断。凭借一口怨毒之气,强聚精神,手刃缪香红之后,便即晕倒。龙门医隐为她 诊脉之时,已知不妙。万般无奈,只得以几粒太乙消宁丹之力,为她暂保中元,并 设法使柏青青痛哭一场,略消积郁。   崂山之事一了,柏青青感逝伤怀,连呛几口鲜血,病势立作。   虽然龙门医隐术比华陀,但这种抑郁心病,却无法速愈。柏长青只得耐心开导, 一面为她制造葛龙骧不致夭折的各种理由,一面用汤药灵丹慢慢调治。晃眼两月, 柏青青病虽渐愈,但一个英姿飒爽、风华绝代的玄衣龙女,已经变成了瘦骨支离, 芳容枯槁!龙门医隐能驱邪恶,难祛情魔,眼望着爱女这副楚楚可怜神态,也只有 暗弹老泪而已。   忽然这日有一群镖客,自南方保镖北来,恰与龙门医隐父女同住一店。偶然谈 起江南新近出现一位蒙面小侠,高超已极,兵刃是一支降魔铁杵,但极少取用,就 凭着一双铁掌,剪除了不少强梁恶寇。连那久霸江南的铁珠凶僧和火灵恶道,也为 顾忌蒙面小侠,而暂时避往江北。但他不知何故,总是以一副特制面具蒙面,从未 肯以真面目示人。柏青青一听心动,龙门医隐觉得镖客们所说的蒙面小侠及兵刃神 情,均与葛龙骧相似,力劝柏青青屏忧绝虑。又好好地将息了几日,父女二人同下 江南。等到了地头,细一探听,那位蒙面小侠身材、口音以及习性等等,确实像是 葛龙骧,但踪迹却始终未现。父女二人再三猜度,均猜不出。如是葛龙骧,何以不 设法找寻自己,并蒙面行事作甚。   柏青青好奇心起,立意不管是否心上人,也非把本来面目揭破不可。好不容易 打探出那位蒙面小侠,追蹑一个远道来的淫尼,去往江北维扬左近。父女二人渡江 赶往扬州,美貌少年已有多人失踪。连夜访查之下,在城南一座密林中,发现一个 蒙面少年也追入林中。只剩下一个被淫尼劫走而被蒙面人救下的少年,代蒙面人传 言,说是已知龙门医隐父女追踪之意,但他并不是他们所找之人,并托这少年劝柏 青青死心,说是她所想之人,早已死在崂山万丈悬崖之下。   柏青青一听,越发证实了蒙面少年正是葛龙骧,但想不透为何如此薄情,不肯 相见。龙门医隐沉吟至再,仔细揣摩,不但蒙面少年来历业已猜出几成,连那淫尼 也判断出必是福建仙霞岭天摩洞的摩伽妖尼无疑。因怕蒙面少年追去犯险,孤身无 助,遂顾不得再等老化子柳悟非,匆匆留下一信,略说经过,并在所居旅店门外刻 下暗记。如老化子能够看到此信,可往仙霞岭一行,彼此合手再为江湖除一巨害。 蒙面少年的真正面目,也必可察出……等语。   柳悟非看完,将信带回杜家,对天台醉客余独醒叫道:“柏长青那老怪物,头 脑向来清楚,这一次也做出糊涂事来。他既猜出蒙面少年来历,却不明写出来,叫 老化子闷在葫芦里面,好不难受。”   谷飞英看完信,接口笑道:“玄衣龙女柏青青,当局者迷,犹有可说,柳师叔 怎的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起来?那蒙面少年如若不是我葛龙骧师兄,又怎知道柏师 叔父女追他何意,据侄女推测,我葛龙骧师兄因九死一生,容貌有损,才不愿意再 与玄衣龙女见面。不管怎样,家师既请柳师叔等主持武林正义,剪除邪恶爪牙,仙 霞岭天魔洞这万恶之所,怎能不给它来个扫穴犁庭,替天行道呢?”   柳悟非拊掌大笑道:“谷姑娘灵心慧质,毕竟不凡,所言极有道理。喂,老酒 鬼!杜家的窖藏佳酿,着实不错,我们再吃上两日,一同跑趟仙霞。可是不兴白吃 白喝,老化子已收了个甘心捧我这讨饭碗的小叫化,你可也得把你那‘乾天六十四 式’,留下几招,当做酒资才行。”   虬髯昆仑杜人豪、铁笔书生杜人杰,闻言大喜,双双离席下拜。天台醉客余独 醒,酒兴也浓,拦住二人,哈哈笑道:“你二人不必多礼,老化子故弄狡猾。我这 ‘乾天六十四式’算不了什么,他自己的‘龙形八掌’,才真叫武林绝学。不管怎 样,相见一场总是有缘。你二人内家根底,原已不弱,我就在席前把‘乾天六十四 式’,慢慢演练一遍,能记多少,凭你二人聪慧缘分。我虽以酒为名,还不如老化 子这等嘴馋。摩伽妖妇久霸南天,六贼销魂妙音与天魔艳舞,别具一种旁门左道威 力。赴援要紧,哪能再喝两天。明晨行时,与我们装上两大葫芦带走便了。”说罢, 走向庭前,从“无极开元”起招,   到“重扫混沌”收式,把生平得意成名掌法“乾天六十四式”,慢慢演练一遍。 杜家兄弟宁神静虑,屏息以观,谷飞英却意态悠闲,拈杯微笑。   天台醉客余独醒掌法使完,入座笑问杜家兄弟记了多少,虬髯昆仑、铁笔书生 自称鲁钝,仅得三分之一;小摩勒杜人龙向师父扮个鬼脸,说是记下了卅招以上。 独臂穷神笑骂道:“小鬼不要自诩聪明,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信请你谷师 姐练上一遍,只怕错不了十招以外呢。”   杜人龙一伸舌头,谷飞英见他淘气得好玩,不觉嫣然一笑。   次日动身,虬髯昆仑、铁笔书生足足送出十里,一再叮嘱兄弟小摩勒杜人龙, 好好从师,不许淘气捣乱,惹事生非。兄弟洒泪而别,暂且不提。   再说龙门医隐柏长青,在扬州南城旅店之中与独臂穷神柳悟非留下书信以后, 率同爱女,赶往仙霞。柏青青越想越觉难过,含泪向龙门医隐说道:“爹爹,看那 蒙面少年,在林中追赶淫尼身法,分明就是我葛师兄,但为何不愿相见,女儿百思 不得其解,爹爹可猜得出么?”   龙门医隐已看出几分端倪,但无真凭实据之前,不愿以判断之言为柏青青更添 刺激,遂随口答道:“我也猜是他。此子义重情深,绝非浇薄之徒,不肯相见,必 有重大别情。好在同讨淫尼,前途总会遇上,何愁此谜不解?你自遭此变故之后, 心绪太坏,连爹爹的话都老是不听;目前病体虽愈,真元极弱,再若抑郁伤怀,即 华佗复生,亦无能为力了。”   柏青青口头虽然唯唯应诺,其实心中比来见蒙面少年之前还要难过。父女二人 均极欲打破这疑团哑谜,加急前赶。江浙原是邻省,不消多日,已到浙南。   仙霞岭在浙南江山县南,山岭重沓,蜿蜒流走,界江西、浙江、福建三省之会。 摩伽妖尼所居“天魔洞”,在邻近福建枫岭关的一片幽谷之内。龙门医隐父女到达 仙霞岭后,因地势太生,一连搜查几日,均未发现魔窟所在。向当地山民询问,只 一提起“天魔洞”三字,俱都懔然色变,摇头噤口,不愿多言。末后还是一家年老 猎人夫妇,因自己仅一独子,生得颇为雄壮英武,行猎不慎,误近“天魔洞”前, 被淫尼擒去,轮流采战,吸尽元阳。虽然得隙逃回,不久痨瘵而死。心中自然恨透 妖尼,见龙门医隐柏长青,丰渠夷冲,一脸正义,绝非与淫尼同流合污之辈,故希 冀或系江湖侠土来此扫荡魔窟,遂将“天魔洞”左近形势,指点甚详。     龙门医隐父女称谢告别,依照猎人夫妇所告方向途径,果然又行一日,人山甚 深,已近魔窟。    柏青青与爹爹攀上一座悬崖,拢目四观,忽然手指南方,对龙门医隐说道: “爹爹你看那座悬孤峰,峰石红如火烁,不是那猎人夫妇所说的‘朱砂壁’么,壁 下幽谷,大概就是妖尼自名的‘销魂谷’了。”   龙门医隐细一打量,点头答道:“青儿所言不错,谷下已是魔窟。摩伽妖尼足 迹向来少到中原,仅闻她擅长迷魂荡魄之术,真实武功如何,尚未会过。但既然久 霸南天,必非易与。我们地势又生,不宜妄动,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先隐秘行踪,察清敌势,再作道理。”   父女二人遂攀藤附葛,轻比猿猱,潜下深谷。下到谷底以后,因闻猎人之言, ‘天魔洞’就在那座‘朱砂壁’下,那壁石色赤红,片草不生,极易辨认。几个转 折过去,已近赤壁。二人身形益发隐秘,完全蹑足轻身,顺着岩壁藤蔓草树掩蔽之 下,慢慢前进。   忽然前面似闻人语,龙门医隐打量当地形势,恰好是个崖嘴,壁上嵯峨怪石丛 列,尽可藏人。一拉柏青青,双双跃上崖壁,藏身乱石之中,偷偷一看,崖嘴那边, 一片平坡,甚是宽坦,赤红色山石之间,有一丈许方圆大洞,知道已到地头。   洞口一个一身白色锦衣的中年妖艳女尼。那蒙面少年,却是淡青劲装,背上斜 露一支降魔杵柄,猿臂鸢肩,长身玉立,虽然脸带面具,也看得出是个极为英挺的 俊美少年。   中年妖艳女尼手中拂尘一甩,指着蒙面少年媚笑说道:“你这小冤家,从江南 追到江北,从江北又追到此间,屡屡破坏你家仙子美事,所为何来?照你这副身材, 小模样儿一定长得不坏,何必套上个鬼脸,讨厌死人。若肯降心归顺,我这销魂谷 天魔洞,是人间至上乐境,你家仙子甘心全遣面首,师徒七女,嫁你一人,让你享 尽无边艳福。倘若倚杖你那点微末武功,妄想逞强,慢说是我摩伽仙子‘天魔帚’ 盖世无华,就是我这六个徒儿,随随便便给你来上一场妙舞清歌,你也就敬酒不吃 吃罚酒了。”    蒙面少年闷声不响,挫步进身,向摩伽妖尼遥推一掌,掌风劲急,劈空袭人。 摩伽妖尼不防他说打就打,左袖微挥,也是一阵疾风拂出。不料少年掌力极为雄浑, 她这匆忙挥袖,竟然相形见绌,嘤咛一声,人被震出几步,柳眉一剔,口中曼声长 吟。身后所站的六个妙年女尼,玉手纷纷扬处,六件白色锦衣一飘一卷,俱用内家 “束湿成棍”功力,卷成六支软棒,挪在右手,身上却均片丝不挂,纤腰丰乳,凝 脂堆酥,一齐眼望摩伽妖尼,待命攻敌。   蒙面少年惊弓之鸟,一见又是这般脂粉风流阵杖,把拔起半空的身形,硬打千 斤坠,倏然止坠。就在此时,崖腰大石之后,忽然响起一声凄呼,“龙哥”二字随 风入耳,两条人影也自凌空飞坠。少年闻声惊心,一言不发,顿足便起,等那两条 人影落在当地,少年已然隐人前路谷中丛树之间不见。   原来玄衣龙女柏青青隐身石后,一见那蒙面少年,一颗芳心不觉腾腾乱跳,隔 着这么,看少年身材、风度、兵刃、服装,活脱脱的就是那崂山大碧落岩,撒手悬 崖,葬身鲸波千尺之内的心上人葛龙骧,就只脸上多了副高鼻厚唇的丑怪面具而已。 这一来,不由喜极,一手抓住龙门医隐,娇躯不禁微微发抖。再一见他劈空发掌击 人,用的又是独臂穷神柳悟非的拿手绝学“龙形八掌”,越发料定无差,一声凄呼 “龙哥”,凌空便即扑下。   哪知蒙面少年,避如蛇蝎,见即远遁。正一怔神,龙门医隐怕她又要急痛,向 柏青青背后轻拍一掌,低声说道:“青儿,龙骧果然未死,可喜可贺。妖女当前, 对方最擅迷神之术,暂时摒绝妄念,一意应敌。”   二人突然飞落,摩伽仙子也是一惊。细一打量,将手一挥,六个妙龄女尼锦衣 复体;拂尘一甩搭在右腕,单掌问讯道:“来人莫非武林十三奇中龙门医隐柏大侠 么?仙霞岭销魂谷天魔洞主摩伽仙子,恭迎侠驾,洞内待茶。”   人家以礼相待,龙门医隐身为前辈奇侠,也是武林中第一流的人物,倒不好即 时翻脸,微微含笑说道:“洞主好厉害的眼光,彼此未谋一面,居然识出柏某,既 然来此,就是刀山剑树,亦当一闯,洞主先请。”   摩伽妖尼格格娇笑道:“柏大侠说哪里话来,武林十三奇威震宇内,三尺孩童 俱钦风范,怎会认识不出。我们这穷山僻壤,得迎侠驾,光宠何如?小小一座天魔 洞,怎称得起什么刀山剑树?柏大侠弹指之间,即成齑粉。既然多疑,贫尼遵命先 前领路。”   龙门医隐听这摩伽妖尼谈吐不俗,已自暗暗称奇。父女二人随她走进洞府,当 中是一大间石室,甚为广亮,两壁另有小门,通向别洞。   龙门医隐人室之后,目光四扫,只见壁上近洞顶处,凿有无数杯口大小洞穴。 正在忖度这些洞穴用途,摩伽妖尼已然揖客就座。小尼用玉盘托上三杯香茶,摩伽 随手端起一杯,向龙门医隐父女笑道:“山野之间,无物相款,这是武夷绝顶云香 茶,柏大侠与这位姑娘,且请一试。”   龙门医隐见那杯茶色正香浓,斟在玉杯之中,清澄碧绿,极其好看。他一代名 医善识本草,到眼便知茶内并未藏奸,点头示意柏青青,此茶可饮。父女举杯就唇, 果然不但茶叶极好,并且还是用   积雪所融之水所泡,别具一股淡淡幽香,入口令人神清气爽。   摩伽妖尼俟二人放下茶杯,含笑问道:“仙霞岭僻处南荒,无殊化外。柏大侠 与这位姑娘万里远来,必有所为,贫尼洗耳恭听。”   龙门医隐柏长青见这摩伽妖尼,圆滑已极,态度又极谦和,一时真不知如何启 口。沉吟片刻,也自含笑答道:“柏某山野散人,不足当大侠之称。洞主威名久震 南天,本来彼此无涉,但柏某江湖行侠,路过维扬,有几家青年子弟失踪案件,似 在洞主身上。这才不辞跋涉,携同小女,远上仙霞。俗语云万恶之中,以淫为首。 洞主可愿听柏某良言相劝,惊觉痴迷,脱出这无边欲海么?”   摩伽妖尼脸上神色丝毫不变,依旧笑吟吟地说道:“柏大侠远道宠临,原来为 此。但武林成派,虽然同出一源,修为却自各异。贫尼师门所传,就是这些姹女元 婴、阴阳妙诀之类。若弃此他图,在柏大侠讲来,是欲海回头,弃邪归正。但在我 本身言之,却是叛师背道,罪不容诛。俗语云:‘道不同不相为谋’,理即在此。 维扬几家青年子弟,一经临床考验,膏梁纨绔,气血早虚,尚无缘入我天摩洞内, 已在途中,赠以盘缠,遣送回去。贫尼自知,纵然黄帝昔年,也曾问道素女,著有 内经。但在柏大侠等名门正派眼内,这种行径,终属邪恶。既然来此,必难善罢。 若论动手过招,贫尼‘天魔百帚’,虽然自信不俗,尚不敢与十三奇中泰斗人物一 较长短。倒是平生练有一种六贼妙音,与门下弟子们的一种天魔艳舞,尚可就教高 明。只要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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