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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回五色灯笼 妙雨喜动颜色,道:“前辈若是打赌,此刻便已输定了。” 妙果亦不自禁含笑道:“我二师兄之能,别人若非眼见,实是令人难信。” 只听门外有人微微笑道:“前辈莫信他们胡乱为晚辈吹嘘。” 笑语声中,妙空已自含笑大步而入。神情面色。似与出门时毫无改变。 百维忍不住问道:“马匹……你真的已在这片刻之间,寻来了两匹健马?” 妙空躬身道:“幸不辱命。” 百维暗中吃了一惊,忖道:“看来此人之能,还在我意料之外。” 这时妙果已纵身掠出,霎时间便又回来。笑道:“果然是两匹好马!” 妙法缓缓道:“这两匹马你是自何处寻得来的?不可不从实说来。” 他虽然沉住面色,但神情间显然并无丝毫恼怒之意,又似对妙空用何方法寻来 的这两匹健马,也暗中早已知情。 妙空躬身笑道:“小弟无论自何处寻来的马,都无不同,只要小弟寻马的目的 极为正当有理,心中便可不必暗怀歉意。” 妙法颔首道:“不错……不错,既然如此,我也不必问了。” 妙空、妙果相视一笑,就连任无心茫然之眼神中,也似闪过一丝笑意。 妙法沉声又道:“既将车马都已寻来,还不快去套车!” 妙雨、妙果齐地躬身道:“是!” 一齐纵身跃出。 妙雨轻功之妙,竟也不在妙果之下。 他两人不但轻功灵妙,手脚更是迅快已极,片刻间便将车马套好。 妙法躬身道:“晚辈与妙空师弟赶车,妙雨妙果两位师弟两侧相护,任相公请 在车中好生将息,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自有晚辈等料理。” 任无心缓缓点了点头,道:“好。” 抱起玄真身子。向外走去。 妙法躬身又道:“百维大师伤势更不宜劳动,三师弟、四师弟快将他老人家安 安稳稳地扶出去。千万莫要动了创口。” mpanel(1); 妙雨、妙果躬身应了,将百维抬出。 那车厢外面看来虽陈旧,但车厢中却干净得很,显见早被妙雨等人打扫过了。 任无心蜷伏在车厢角落中。低眉垂首,不声不响。 玄真卧在他身上,面容仍带着痛苦。 百维斜坐在地身侧,暗暗忖道:“任无心若是一路都不为他解开穴道,又当如 何是好?” 一念转过,车马已自启行。 任无心双目渐渐低沉,似是亦已沉沉睡去。 百维闭目假寐,其实却在偷瞧着任无心之动静,见他闭目睡了,过了半晌,轻 轻伸出了那条还可运转的手臂,缓缓伸向任无心面前…… 任无心双臂突然一动,百维大惊之下。急忙将手臂缩回。 只见任无心翻了个身,竟面朝车壁,侧卧下来,睡得更是香甜。 百维心房犹在怦怦跳动。 又过了半晌,但闻任无心鼻息越来越重。 妙法等师兄弟四人,两个正在赶车,两个跨着前面车辕,百维无法瞧的见他们, 想必他们亦是无法瞧见车厢中情况。 又过了半晌,百维终于缓缓移动身子,伏在玄真耳畔道:“喂!你可听得见我 说话吗?若是听得见,请长长呼吸三声。” 玄真果然立刻长长呼吸了三声。 要知他穴道虽被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只要不是被人点中死穴,听觉、 呼吸均可无碍。 百维见他有了回应,喜道:“你可是心里有话要说?可要我暂时解开你的穴道?” 玄真立刻长长呼吸了三声,停了一停,又长长呼吸了三声,显见是想要百维为 他解开穴道之心,实是急切已极! 百维道:“但我只能将你穴道解开盏茶时分,便要重新将你穴道制住,以后只 要任无心未曾发觉,我每日都可将你穴道解开一次。” 玄真又自长长叹息三声,似是在说:“只要盏茶时分便已够了!” 又似是在说:“只要此刻我和任无心说两句话,他便再也不会闭住我穴道了。” 百维那条可以活动之手臂,已悄悄按上了玄真的身子。 但百维若是知道此刻的玄真已非南宫世家中派出之玄真,若是知道这玄真此刻 要向任无心说的究竟是什么话,便是杀了百维的头,他也不肯为这玄真解开穴道的。 只可惜这玄真究竟是谁?百维与任无心都不知道! 车马又自奔行了半响,百维手掌不住在玄真身上游动,目光不住偷窥着任无心 的举动,但饶是他用尽各种方法。都无法解开玄真的穴道。 百维轻轻叹息一声,道:“想不到任无心竟有独门点穴手法,不知有谁知他的 破法?” 玄真长长呼吸三声,他两人无形间已将这三声呼吸作为问答暗号。 百维道:“莫非你知道不成?” 玄真又自呼吸三声。 百维大喜道:“你既知道,便快些说出来。” 但心念一转,又宛如一桶冷水当头淋下。 玄真穴道既未解开,哪里能够说话? 这时百维固是焦急,玄真心中焦急之情。只怕更在百维之上。 一路上晓行夜宿、也不知走了多远,百维虽然多次设法,终究还是不能将玄真 之穴道解开。 他自身的伤势,却已渐渐痊愈,但一条手臂。只怕终生都无法再随意运转了。 练武之人。断却一臂,自是最为伤痛之事,百维纵然终日幻想着来日南宫世家 大功告成时之享受的权势,却也无法忘去这断臂之痛。 妙法等师兄弟四人,却是终日生气蓬勃、在这师兄弟四人眼中。世上绝无一件 不能解决之事,是以根本用不着忧虑。 任无心经过三日之休养,面色巳不如先前之憔悴,但神智却仍是忽而茫然,忽 而清醒,有时举目呆望着窗外,三五个时辰都未动弹一下。 这一日已走到豫境边缘。 百维探首窗外,只见艳阳满天。碧空朗朗,就连他心中之阴霾,都不禁为之减 去几分。 妙法等师兄弟四人。更是说说笑笑,兴高采烈,似是全无半分心事。 他四人早已换了俗装,又是江湖新人,是以纵在路上说笑,也无人注意于他们。 只听妙果笑道:“你看道旁那人,好生奇怪,大白天里,行路也打着灯笼。” 妙法沉声道:“四弟说话不能小心些吗?又惹事端。” 妙果道:“是!” 但过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但白天打灯笼,实在有趣得很!” 妙空笑道:“每地都有奇异之风俗,我等入境不问俗,反要取笑于人,要惹的 麻烦可就多了。何况白天打灯笼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奇事。” 他随时随刻,说话俱都含笑,此刻纵在责备于人,亦是言语温和。 百维暗叹忖道:“这四人当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此时此刻,居然还有心情来 谈论别人的灯笼!” 长叹一声,又自卧倒。 只听妙果还在喃喃道:“白天打灯笼,这是什么风俗?” 妙雨道:“据我所知,有些索债之人,在大年初一那日,白天也是打着灯笼去 向人讨债的,以示还未真正过年。” 妙果笑道:“此事小弟也知道,但今日却不是大年初一呀!” 妙空道:“据我所知,有些人家子弟若是失魂,便令人提着灯笼在外呼唤。” 妙果接口道:“但此人手里提着的却是五色的灯笼,又怎么会是……” 听到“五色灯笼”四字,百维但觉耳畔轰然一震。妙果下面说的是什么,他已 听不清了。 他心中突然想起那第二封锦囊之上写着的字迹,正是:看到一盏五色彩纸糊的 灯笼时,便可拆阅,但灯笼下若无尸身,便要将此信焚毁,折阅不得。 这些话百维不知反复念过多少次。自然从未忘记,但他心中从来有种错觉,只 觉发现灯笼时,必定是在夜间,是以方才妙果口口声声在说灯笼,他也绝未想到此 事之上,也未曾探首望上一望。 此刻他心中既惊又急,暗自责道:“该死该死,我怎地如此该死,白天也是一 样可以看到灯笼的,我怎地从未想起?” 一念至此,霍然坐起,探首窗外,道:“那五色灯笼在哪里?” 妙果跨在车辕,回笑道:“前辈可是也觉得奇怪吗?只可惜那两个提着五色灯 笼的人,早已自另―条小道走了。” 百维又是一惊,忍不住脱口问道:“那灯笼下可有死尸?” 妙果呆了一呆,道:“那灯笼下必定会有死尸的吗?” 百维话一出口,便知自己又说漏嘴了,不禁暗道一声:“惭愧”口中强笑道: “我只不过随意问问罢了,但不知那两个提着灯笼之人,生得何等模样?有多大年 纪?做何打扮?” 他情急之下,竟不顾一切,把心中想问的事,一一问了出来。 妙法等听他问得如此详细,面上都不禁露出了惊诧之色。 妙果沉吟道:“那两人远远看来,年纪并不甚大,穿的似是一身青灰色……或 许是黑色的衣衫。生得如何模样,却瞧不清了。但瞧他们步履十分轻健,似是练过 武功,而且根基不弱。” 百维皱眉哦了―声,暗暗忖道:“这两人想必是我方门下。” 妙雨突然问道:“前辈问得如此详细,莫非是瞧出了什么蹊跷不成?” 百维心头一震,强笑道:“哪有什么蹊跷,我只不过也如同妙果贤契一般,也 动了好奇之心,是以忍不住便问了。” 他深知妙雨心思谨密,目光敏锐,生怕被他瞧出破绽,话未说完,便已缩回了 头。 只听妙果在外面笑道:“你瞧连百维前辈都动了好奇之心,又怎能怪我多事?” 百维暗中松了口气,忖道:“五色灯笼下,并无尸身。按理说来,我便应将锦 囊立刻毁去,但……但我却并末瞧见那五色灯笼。此刻将锦囊毁了,日后若是亲眼 瞧见了五色灯笼,灯笼下却有了尸身,那又当如何?此事关系想必十分重大,我怎 能轻易从事?” 一时之间。他心中实是犹疑难决,拿不定主意。 抬头望去。只见任无心亦是满面茫然之色,正自凝目呆望着他。 似是要从他神情中,瞧出什么破绽,又似只是在呆呆的出神而已。 百维赶紧垂下了头去,忖道:“锦囊若是毁去,我便再也无法知道囊中所写之 事,无论如何,我也得先等等动静,再加决定。” 忽然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他所乘的车厢后传了过来。 奔马来势甚急,晃眼间便到了近前,越过马车,扬鞭而去。 百维匆匆一瞥,只见奔马共有三匹,也瞧不见马上骑士的面貌。隐约只可瞧出 三个骑士,俱是一身劲装黑衣。 最令百维吃惊的,却是三匹马首之前,赫然竟都悬着一盏五色彩纸糊成的灯笼。 他心头方自一怔,外面妙果已失声道:“你瞧,又是三盏五色灯笼。” 妙法等三人,此时已觉出这五色灯笼中,必定包含着一个极大之隐秘,只是猜 不透这隐秘是否与自己这一行人有关。 妙雨沉吟道:“方才那两个提着五色灯笼之人,赶路似是甚急,连大路都不走, 却走那崎岖难行的羊肠捷径,此刻这三个骑士行色更是匆忙,连那三匹健马,都已 被赶的将近脱力,嘴旁都流出了浓浓的白沫,显见这五人俱都身有急事。” 这少年道人果然是目光敏锐,匆匆一瞥之下。便已发现了许多常人不加注意之 事。 妙果动容道:“以师兄你的看法,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有什么急事?” 妙雨又自沉吟半晌,道:“以我看来,这些人想必都是武林中人。” 妙果失笑道:“这个小弟也瞧出来了。马上三个大汉不但身畔都带有兵刀,而 且控马甚精,显见腰腿的功夫俱都不错。” 妙雨笑道:“你还瞧出什么?” 妙果道:“这个却要师兄你来说了。” 妙雨道:“这五人虽然有的骑马,有的赶路,却有几件事完全―样。” 妙果抢着道:“他五人手中提的俱是五色彩纸扎成的灯笼,身上穿的俱是黑衣 劲装,而且俱都是行色匆忙,赶路甚急,又都是功夫甚是扎实的武林豪杰,这已有 四件相同之事了。” 妙空含笑道:“四弟近来也变得仔细多了,若换了以前,他只怕连―样也看不 出来。” 妙果笑道:“二哥也未免将小弟说得太差了些,一样总是看得出来的。” 这师兄弟四人终究都是少年心性,又都情如手足、纵在谈论十分严肃之事。神 情间也甚为轻松,绝不愁眉苦脸。做出杞人忧天之态。 妙雨笑道:“除了这四事之外。他五人还有几件显而易见之相同之处,你可瞧 的出吗?” 妙果道:“还有几件?唉,小弟却再也瞧不出半件来了。” 妙雨道:“这五人行色如此匆忙,所去的俱是同一方向,显见目的之地相同。” 妙果失声叹道:“对了,对了,这样简单的事。我先前怎会想不到?” 妙雨微微一笑。接道:“这五人手提那般显眼的五色灯笼,在大路上奔驶来去, 并不避人眼目,显见此行并非为非作歹,这五盏灯笼虽然俱是五色金纸扎成,但所 扎之形状大小。并不相同;显见并非一人所扎,而是各人自己分别扎成的……” 妙果击节道:“不错不错,咱们在同样时候,瞧见同样的事。为何三哥就总比 别人瞧出的多些。” 妙空笑道:“同样之事,由不同之人看来,自是差别极大,有时越是显而易见 之事,别人反而越发不加注意。但三弟却能将每一件事都看得毫无遗漏,这就是他 的能耐。” 妙雨又道:“这五人既有这样多相同之处,由此可见,他五人必定同属一个秘 密的门派,而那门派此时正在前面某地开堂集会,通令门下弟子,以五色灯笼为记, 是以各人便在家里扎成了不同的五色灯笼,赶来赴会,而会期已甚近,是以他们赶 路甚是匆忙。” 妙果拍掌道:“对了,三哥一说,小弟就明白了,但此事虽然简单易解,三哥 不说,小弟还是一点也想不通。” 妙空道:“但我等出山之时,也曾四处请教,却未听说江湖中有何以五色灯笼 为记的门派,想来更不会是南宫世家了。” 妙雨沉吟道:“依小弟看来,这帮派必是新近成立,而且势力不小,是以帮中 子弟在道上飞驰来去。也不需避人眼目。” 妙法突然沉声道:“这帮派与我们绝无关系,咱们又何苦多事去猜别人的来历?” 妙雨笑道:“还是大哥超人一等。不相干的事,大哥绝不去花脑筋。” 师兄弟四人话题一变,又说到他处去了。 但这番话,百维却是一字不漏地听在心里,他心中自然又有另一番不同的思量 :“这五人想必定是南宫世家门下,在前面不知有何集会,这集会想必与任无心有 关。是以五夫人才会留下这锦囊………” 但为何定要瞧见灯笼下有着死尸才能拆开锦囊?百维却是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只好暗笑这妙雨道人。虽然目光敏锐。见解精辟。这―番却大大猜错了。 其实此刻大局情势。纷乱如麻,若无快刀一刀斩断,谁也无法理出个头绪。 妙雨道人方自投身其中,虽然难免将许多事猜错,而百维已置身其中多年,又 何尝没有一些无法料中之事? 车行并不甚急,但却绝不停顿。 又走了顿饭时分。任无心突然大声道:“左转而行。” 妙法微微一提缰绳,凝目望去,只见大路前方,车辙马迹渐多渐乱。来往行人 也渐增多,显见前面便有城市集镇。 再瞧左方,却是一条甚是荒凉崎岖之小路,荒草没径,若非留意去看,甚至已 难分辨出通路。显然这条路已被废弃,多时无人行走。 妙法带马走向左方,口中却忍不住迟疑着问道:“可是向这条路走?” 任无心道:“不错!” 妙法讷讷道:“但这条路……” 任无心探首窗外,接口道:“你可是怕我神智不清,弄错了道路?” 妙法面颊微微一红,道:“不敢……不敢……” 突然叹了口气,道:“不瞒相公说,贫道真怕相公走错道路。这条路如此荒僻。 也不知通向何方?说不定还是条走不通的死路。” 任无心哈哈笑道:“你肯承认怕我弄错了道路,便是你可笑之处……” 笑声狂放中带些迷乱。 妙法、妙空对望一眼,口中虽不言,心里却不禁更是担心。 只听任无心笑声一顿,接道:“但这条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再也不会弄错。” 突然压低语声,接道:“你可知此路通向何处?” 这时车马已在这荒凉的道路上行走了一段。 妙法转眼四望,距离最近之行人,也已有十八丈开外,而这条路上,绝无人迹, 料想自己这边之言。万万不致落入他人耳口,便道:“但望相公相告。” 任无心沉声道:“我昔日行走江湖。为了与南宫世家之战,也曾费了不少心力, 邀集了许多高人为助,这些人并非全部是武林一流高手,但却都有一技之专长,也 就因这些人中。有些武功不佳,是以我便安排了一些极为隐秘之去处,作为他们藏 身之地,这条路便是去向其中之一。” 妙法听他说话又是有条有理,暗中不禁又惊又喜,道:“相公老谋深算,胸中 之城府,当真非晚辈等所能管测。” 任无心凝望道路前方,呆呆地出了半晌神,忽然大笑道:“什么老谋深算,什 么胸有城府……” 笑声一顿,长叹道:“我数月不来,又有谁知道此地已变成了何种光景?” 妙法心中惊喜之情还未消失,任无心神情竟又已失却了常态。 这一路上,他神智始终有如此刻―般,忽而清醒,忽而迷乱。 忽而茫茫然不知所言,忽而谨谨然指挥若定。当真教人捉摸不透他究竟如何? 但事己至此,妙法等人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只因任无心只要有一半清醒,便已胜过别人完全清醒了,他们若是失去了任无 心,那当真便要有如荒林迷路,怒海失舵。 百维心中那有关五色灯笼之重重疑窦。虽然仍未解破,此刻也只得暂且抛开, 只是在心中暗叹忖道:“五夫人只怕也未曾料到任无心竟会突然转向而行,他若要 那些手提五色灯笼之南宫弟子在前途相候于我,那便要空等一场了。” 车马奔行一段,道路更是难行,车轮不时有长草卷入,妙果、妙雨两人只有下 车跟随车后。一路清除车轮中之乱草。 突听嘎的一声。宿鸟惊起,任无心道:“前面可是有半截石碑?” 妙法勒住缰绳,瞧了半晌,妙雨己越过马车,忽然驻足道:“石碑在这里。” 任无心道:“左面可是有个山丘?” 妙法转目一望,道:“不错。” 任无心道:“好,下车。” 当先开门而出,又道:“百维大师行走不便。不如留此……” 百维赶紧接口道:“贫僧伤势已愈,行走无碍,实是想会一会相公所约之奇人 异士。” 不等将话说完,便已跃下车来。 妙空微微―笑,道:“既是如此,弟子就偷个懒了,在此留守便是。” 别人所不愿做之事,他均挺身而出,而且始终面带笑容。 妙法道:“此间虽然四下无人,但你也不可有丝毫疏忽,掌门真人之安全固然 重要,这车马也万万失去不得。” 妙空笑道:“但请师兄放心便是,小弟虽无能,这点事想必还能做到。” 这时任无心已大步走向左面山丘。 百维亦步亦趋。相随在后。 只见那山丘远看并不高大,但走到近前一望,却也颇具气慨。 山上丛生杂树,漫无山径可寻,方才之宿鸟,便是由此处飞起。 妙法道:“如何上山?” 任无心道:“毋庸上山,绕过去便是那秘密入口之处。” 妙果道:“弟子开道。” 身形旋动,当先掠出。 但方自转过山坳,便自发出一声惊呼,呼声中充满骇异之情,似是又发现什么 令他大出意料之事。 任无心、妙法等一齐为之变色,齐声叱问。 只见妙果一步步倒退着走了回来,面色煞白,手指前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来。 众人一齐加紧脚步,向前奔去。目光转处,也不禁为之失声惊呼,悚然驻足! 只见山阴处突然斜斜挑出两根长竿。竿头赫然悬挂两盏五色灯笼,灯笼旁竟还 吊着四五个人头,鲜血犹在一滴滴滴落! 人头下,长草中,有着几具无头尸身,头颈犹自滴血。可见这些人俱都死了不 久。 显然,在任无心等人还未抵达此地之前一刹那间,此地正发生着惊人惨变! 妙雨骇然瞧了几眼,伸出手指,指着竿上的人头,失声道:“这……这便是方 才纵马奔过车旁的汉子!” 他实在做梦也未想到自己所猜之秘密门派,集会点竟在任无心这秘窟之中。 百维更是做梦也未想到自己竟会在此时此地发现这五色灯笼。 而灯笼下的尸身,竟是自己将之当做南宫世家门下之人! 这一个突然而来的震惊,有如一柄千钧铁锤,当头击下! 任无心、妙法、妙雨,心头齐齐震动,木立当地,一时间竟无法举步。 百维站在最后,心头亦是思潮翻覆,满腹疑云,也不知究竟是南宫世家弟子, 前来窥探秘密,而死于任无心所约帮手之手下?还是这秘窟中人,行事不密,而被 南宫世家杀死。 百维恨不得立时取出锦囊,看一看这其中真象究竟如何? 只见任无心木立半晌。惊魂初定,沉声道:“妙雨道兄且去检视一下尸身,看 看他们的致命之伤在哪里?再瞧瞧他们身上有何遗物?” 转首面向妙果,接道:“再请妙果道兄速至四面查看查看,敌踪是否已自远去?” 在这一瞬间,他的神智似是已被这惊人之变,骇的完全清醒。调度从容,指挥 若定,而且因人制宜。分配得极是得当。 妙雨目光敏锐,观察仔细,要去检视尸身。自是非他不可。 妙果行动矫捷,轻功佳妙,前去追查敌踪。自以他为最相宜。 妙雨、妙果各自收束心神,躬身道:“遵命!”相继掠出。 任无心道:“请妙法兄留在此地,居中策应,一遇惊变,立时以长啸为号,在 下立时便可赶来驰援。” 妙法微一沉吟,道:“相公要去哪里?” 任无心长叹一声,道:“这秘窟之中,不知已变成如何光景?更不知是否还有 敌踪隐藏其间?在下势必要去查看一番。” 妙法道:“相公主持大局,怎能轻身涉险,还是由弟子前去查看为是。” 任无心惨然一笑,道:“大错全由任某铸成。任某百死不足赎罪……唉!” 长叹一声,再不说话,便待纵身而去。 妙法急呼道:“相公留步,还是由弟子前去的好。” 亦自跃出。 两人互相争先,百维心念一动,突然大声道:“两位也莫要相争,任相公轻身 涉险,固是不当,妙法道兄只身前去,亦是令人放心不下。” 妙法道:“如此又当如何?” 百维道:“两位不如一齐前去,也好互为呼应,这留守之责,贫僧义不容辞。” 任无心瞧了他肩头伤处一眼,叹道:“但大师之伤势……” 百维惨然一笑道:“贫僧虽已残废,但留守看望之事,还可承担得了,相公放 心便是。” 任无心微一沉吟,道:“既是如此,便有劳大师了。” 与妙法相继掠去。 百维转目四望。只见妙果早已去远,妙雨正自俯身检视,背向自己。 任无心与妙法,行动虽然极是谨慎小心,但此刻也已身入秘窟,此外目力能及 之处。再无人踪。 百维微―犹疑,倒退数步,隐身在一方凸出的岩石后,这样妙雨纵是突然回头, 也瞧不出他在做什么,万一另有他人前来,他也可来得及将锦囊藏起。 历经事变之后。百维行事显已较前更是仔细,立足既稳,这才取出贴身所藏之 锦囊。 只见锦囊中一张纸笺,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写的是:“此刻任无心定 已如出山之虎,浅水之龙,难以施展,但此人确是百年难遇之奇才。汝等对其万万 不可轻视,此人昔日曾经聚集了各种专才。分别隐藏,以研究对付我南宫世家之策, 此地之秘穴便是其中之一,这秘窟中分子最是复杂,除了暗器名家,以及一些专研 秘宗摄心术之游方僧人外,还有一些竟是市并英豪,屠沽之辈。” 瞧到这里。百维心中不禁微生惊诧之意,忖道:“任无心约些市井无赖来对付 南宫世家,岂非有如以卵击石一般?” 心念一转,接着往下瞧去:“汝等或不免轻视此等市井英豪之力。其实此辈人 物,人人俱有―种不容忽视之潜力,用以作为眼线。刺探消息。绝非他人能及。” 瞧到这里,百维又不禁大是感叹。只见下面写道:“此辈人物,虽多系桀骛不 驯,对任无心却是人人心悦诚服,存心效死,然自任无心死讯传出江湖之后,此辈 人物便有异动,我等也恰在此时探出这秘窟所在之地,其中终有数人,被我南宫世 家派往之人收买,于是鼓动同伴,不等任无心之确讯,先揭竿与我南宫世家一战, 此战之胜负,自是不问而知。” 突听妙雨一声轻呼、百维赶紧将锦囊藏起。 但轻呼过后。妙雨又自垂下头去。好似已发现了什么足以惊异之事,是以观察 得更仔细专心。 百维松了口气,又自取出锦囊,只见字笺之上。接着写道:“但秘窟之中,仍 不乏行事谨慎之人,在百般鼓动之下,仍力持慎重,是要先至各处探听消息之后, 方能举事,于是已被我方收买之人,便自告奋勇,担起窥探消息之责,其人自以刺 探为名,暗中与我方联络,约定以五色灯笼为号,将我方准备之人手,带往秘窟, 里应外合。便可将秘窑中人一鼓而灭。” 百维瞧到这里,心中又不觉大是惊异。暗暗忖道:“那三人手提五色灯笼,自 是已被我南宫世家收买之人。他们手提灯笼,招摇过路,便是将我方人手,带来此 地……但这三人既已投入我方。此刻却为何会死在此地?莫非这其中又有变故?” 一念至此,暗中不觉一惊,立刻接着看了下去:“但此等人物既能被我方收买, 背叛任无心,出卖同伴,又焉知不能被他人收买,背叛我南宫世家。是以我方早有 决定。一等破却秘窟,此等人物再无利用价值,便将之与秘窟中人一齐杀死!” 百维但觉双手一软,几乎连锦囊都跌落在地,暗叹忖道:“好周密的安排,好 毒辣的安排,我平生也以枭雄自命,却也未想及如此,我纵比别人奸狠些,比起她 来……唉,那是大大的不如了。” 思及“狡免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两句传诵千古之名言,百维不由 自主,但觉一股寒意竟自心底直冲上来。 他此刻对事情始未。俱已了然于胸,唯一不解之处,便是不知何以定要灯笼下 有了死尸,方才拆开锦囊,当下接着观看:“汝等至此,若是见了五色灯笼下有死 尸,则表示大功已告成,拆开锦囊后,又得将此事始末了然,这时百维可借口将竿 头灯笼取下,灯笼中横杠乃是中空,内有纸柬留言,百维可依计行事,玄真则必须 立向正东奔出三里,三里外自有人与他取得联络,这时任无心等人心绪已大乱,他 速去速返,必不致引起注意,此外,灯笼下若无尸身,则必因事机不密,而功败垂 成,汝等若是瞧了锦囊,反是败事,此示。” 百维一口气将锦囊看完。心头方如―块大石落地,似是轻松了不少。 此刻他心中所有疑虑,俱已获解。但转眼之间,却又不禁多了―重新的忧虑。 只因五夫人纵是当世诸葛。却也终是不能未卜先知,玄真已被任无心点中穴道、 不能动弹之事,她自是绝不知情,是以锦囊中方有事交代玄真。但玄真此刻却又哪 里能依计行事? 百维心念数转,暗叹忖道:“这两件事少不得只有让我一人来做了。” 当下殳巡而出,走到妙雨身后,搭讪着道:“道兄可曾发现什么?” 妙雨指着地上一堆零乱之物件,回首道:“这些自死尸身上搜出之物都极普通, 看似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前辈不妨过目。” 百维道:“且待老僧瞧瞧。” 定睛望去。只见那一堆零乱物件之中。计有十数锭大大小小的散碎银子,几方 手帕,有的干净,有的破旧,两个翡翠鼻烟壶,两三串钥匙,四个供做手上搓捏的 胡桃,几柄匕首,几个丝线织成的钱包,颜色已黯淡得很,显见极为陈旧。 百维长叹道:“想不到男人身上所带之物,竟是如此零乱。” 妙雨微微一笑。道:“幸好这是男子,若是死了几个女子,那身上所带之物, 只怕要比这里多上几十倍了。” 他面上虽带笑容,但目光却极是沉痛,只是虽在沉痛之中,他仍未颓伤气馁而 已。 百维目光一转,道:“他们致死的伤势是什么?道兄可曾查出?” 妙雨长叹一声,皱眉道:“这便是此事最为令人惊异之处。” 百维诧声道:“有何惊异之处?莫非那致命之伤有什么可怪不成?” 妙雨语声沉重,缓缓道:“这些尸身骤然看来,似是被人―刀砍下头颅而死, 其实却大大不然,若是仔细瞧去,便不难发现。” 百维凝目着那些已被割去头颅的户身,道:“道兄自何处看出,这些尸身并非 一刀致命,而老僧却委实瞧不出来。” 妙雨长叹一声,道:“这其中最明显之处,便是这些尸身头颅虽被割下,但伤 口所流出之血却并不太多,此事最明显之理由,便是因这些尸身先已死了。后来方 被割下头颅。” 百维颔首叹道:“不错。道兄目光之敏锐。确非老僧能及。” 妙雨道:“前辈过奖了!” 百维接口又道:“南宫世家如此做法。似是有心要将那致死之伤掩饰起来,这 其中必有深意,不知道兄可曾瞧出?” 妙雨沉吟半晌,长叹道:“此事晚辈实是有些难以启口。” 百维道:“道兄只管说出便是。在老僧面前又有何为难之处?” 妙雨沉声说道:“弟子说出之后,但望前辈莫要见怪恼怒。” 百维面上神色。微微一变,道:“此事莫非与老僧有何关系不成?” 他虽是心计深沉,终是难免有些做贼心虚,别人只要稍有言语涉及于他,他便 立时要疑神疑鬼。面上也不觉变了颜色。 妙雨缓缓地接口道:“此事怎会与前辈有何关系,只是……只是……” 突然解开一具尸身的衣襟,长叹道:“前辈请看这里。” 百维情不自禁,俯下身去。 只见那尸身前胸,左乳下靠近心房之处,赫然有个深紫色的掌印,指掌分明。 颜色深黯,掌力显然极是霸道,似是一种极为厉害之外家功夫。 妙雨目光凝注着百维,道:“这掌力是哪一派的功夫,前辈可瞧得出?” 百维目光凝注,面色沉重,似是呆呆地出神半晌,方自道:“少林……” 妙雨长叹一声,道:“前辈既然也看出来了,看来晚辈并未瞧错……晚辈虽久 仰少林伏魔金刚掌,掌力之强劲霸道,可称江湖无双,但却也未曾想到这掌力竟有 如此威力!” 百维沉声叹道:“金刚掌掌力虽强猛。却也非人人可以练到如此地步。” 妙雨双眉微轩。道:“如此说来,不知这掌已有几成火候?” 百维仰天长叹道:“这掌力之精纯,还在贫僧之上,已有九成火候。” 妙雨骇然道:“还在大师之上?莫非是……莫非是……” 百维叹道:“你也不必吞吞吐吐,当世能将少林伏魔金刚掌练得比老僧更是精 纯之人,能有几个,老僧不说,别人也知道。” 妙雨垂首道:“如……如此说来……唉!弟子实难相信,百忍大师与百代大师, 两位中可有一人被南宫世家所用?” 百维心念一转,叹道:“百忍师兄掌力较柔和,绝非如此威霸。” 妙雨脱口道:“以大师目光,绝不致有看错之理,这想必是百代大师了。” 百维黯然长叹一声,垂首道:“老僧虽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信了。” 其实他早已看出那掌功乃是百忍的功夫。却故意说成百代。 妙雨默然半晌。讷讷道:“奇怪之处,还不只就此一件。” 百维动容道:“还有什么?” 妙雨突又撕开了第二具尸身的衣襟,道:“前辈请再瞧瞧此处。” 百维情不自禁。又自凝目望去。 只觉这尸身左乳下一寸七分,接近心脉之处,有个指头般大小的黑点,但仔细 一望,才知道这一黑点竟是个小洞,洞中肌肉,赫然全都腐烂,却又无鲜血流出。 百维虽然阅历甚广,江湖中惊人之武功,不知见过多少,但此刻见了这尸身致 命之伤势,也不禁为之栗然变色。 突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呼,百维回首望去,原来任无心到了他身后。 百维长叹一声,知道任无心也被这伤痕所显示之武功所惊,不禁苦笑道:“不 知两位可曾瞧出了这武功的来历?” 任无心沉吟半晌。长长叹息着道:“但请大师先说说有何高见?” 百维沉声道:“这伤势骤然望来,似是被一种极为厉害之毒药暗器所伤,但贫 僧却无把握断言,也想不出会是何等暗器。” 妙雨叹道:“这若是暗器之伤口。也没有什么惊人之处了。” 百维动容道:“莫非道兄已可断言此点绝非暗器之伤?” 妙雨道:“不错。” 百维神情更是骇异,道:“不知道兄自哪点瞧出来的,贫僧愿闻其详。” 妙雨将那尸身之衣襟,又自展开,道:“两位请看,这衣衫之上,虽然满是鲜 血,但却绝无破洞,此伤口若是暗器造成,衣衫便必有损伤。” 百维耸然动容,长叹道:“道兄观察,果然仔细入微……唉!这伤口既非暗器 造成,便必定是被指力所伤,但贫僧实实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毒辣,如此霸道的指 功!” 妙雨沉声叹道:“这指力强劲倒也罢了,最最惊人的是衣衫并无破损,伤口竟 已腐烂,显然此人之气功,已练至隔山打牛。摘叶伤人之地步,弟子实也未想到南 宫世家中会有如此人物。” 百维双眉紧皱,道:“传言中那南宫夫人之武功,神奇之处,人所难测,以此 情况看来,莫非这位女魔头已来这里?” 任无心面色凝重,沉吟半响,缓缓道:“南宫太夫人坐镇内堂,怎会轻易出山, 何况此间之事,原也不需她亲自出手。” 百维缓缓道:“贫僧原来亦是如此想法,但南宫世家中,除了她之外,还会有 什幺人身怀如此惊人之武功?想来绝不会是她儿媳……” 突然一拍额角,接道:“莫非是她不成?” 他虽未说出名字,但口中说的她字,显然自是指的素手兰姑。 任无心叹道:“在下想来想去,也只有素手兰姑有此惊人之武功,但……但那 日在那坟地之中,素手兰姑也曾现身,此后不出一个时辰,你我便已动身上路,莫 非她竟能赶在你我前头,先到了此处?” 妙雨道:“咱们车马,奔行虽不甚急,但却是昼夜未曾停歇,弟子师兄弟四人, 轮流赶车,拉车的健马却已换过三次,想那素手兰姑轻功纵然高妙,终是血肉之躯, 又怎会赶在咱们前头?” 任无心长叹道:“不错。若是她能赶在你我之前。实是绝少可能,但若非如此, 难道南宫世家中还有第二人有如此武功不成?” 百维默然不言,妙雨亦是叹息无语。 任无心仰天长叹道:“南宫世家中若真的还有第三人有如此武功。唉……” 长叹一声,突然住口,眉宇间忧虑更是沉重。 妙雨忽然挺起胸膛,笑道:“相公也不必如此忧烦,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 船到桥头自然直,世上没有不能解决之事。” 任无心苦笑一声,道:“话虽如此,但大局日渐颓败,在下又怎能不忧烦日重, 不说别的,单以此秘窟来说,在下便再也想不通南宫世家是怎么探查出来的,莫非 那南宫夫人真有鬼神难测,未卜先知之能不成?唉!这些事虽然令人难信。但事至 今日,在下竟已有些不得不信了。” 他目光似又变得茫然无主,惨然接道:“连此等隐秘之处,都已被人所破,别 的地方,只怕也是难保…” 妙雨大声道:“相公怎能如此说话,不到最后―刻,咱们切切不可专长他人之 志气,而灭了自己之威风……大师你说可是吗?” 百维垂首道:“自当如此……” 突然抬起头来,又自问道:“那秘窟之中,不知情况如何?是否还有敌人隐身 其中?” 任无心目光直射。道:“那秘窟之中的情况,在下实是不忍说出,大师若想知 道详情,不妨自己进去―看,此刻妙法道兄还在秘窟之中,料理后事。在下却已无 法再停留片刻了。” 他此刻说起话来。一个字接着一个字,绝无丝毫顿挫,亦不带丝毫情感,竟有 如在叙说别人之事一般,毫不动心。 妙雨瞧他面容一眼,只见他面色铁青,亦是突然变得毫无表情,似是已完全麻 木。 此等大出常情之态,当真令人心惊。 妙雨心头大骇,扶着任无心臂膀,强笑道:“不知相公可否陪弟子去四下查看 查看。” 他一心要想使任无心暂时离开这血腥之地,免得所受刺激越来越深,而致不能 负担,是以也不让任无心答话,便将他拉了开去。 任无心竟已茫然无主,别人要他走他就走,要他停他就停,方才那种指挥若定 之从容镇静,此刻竟又荡然无存。 百维待他两人走了开去,目光四望一眼,突然一个踉跄,身子似是站立不稳, 斜斜倒退,便将那挑起灯笼的长竿撞倒下来。 灯笼里并无火焰,但百维不等灯笼跌落在地,急一伸手,便抄在手中。 他究竟有些心虚,明明四下无人,还是情不自禁,四顾一眼。 但闻远远有马嘶之声传来,四下风吹草动,并无半分声息。 百维双手一分,将灯笼撕成两半,取下了灯笼中的横杠。 手掌触处,百维母庸多试,便知杠中定然中空,但杠中所留秘笺,究竟有何指 示,百维心中仍是忐忑不安,不知写的是什么。 他方待将这竹杠一拍两半,取视秘笺。 忽然间,只听一阵衣衫带风之声,破空急来。 百维心头一凛,反手便将那竹杠藏在袖中。 转首望去,只见一条灰色人影,横空急坠,身形之快,有如飞鸟。 这人影轻功之妙,已不愧为江湖一流高手之身形,只是江湖历练,却显见大是 不足,是以人还未到,已有衣衫带风之声传来。 声音虽然轻微,但落入武林高手耳中,却无异先示人以警。 百维心头固是惊震,但面上仍是丝毫不动声色,微微笑道:“妙果道兄四下巡 视,不知可曾发现敌踪?” 他并未瞧清此人之身形,但已可确定此人必是受命巡视之妙果。 这自非他目力之佳,异于常人,而是江湖历练,实是丰富已极。 他猜的自然不错。这人影是妙果。 只见妙果满头俱是汗珠。神情虽是疲累不堪,但却无丝毫惊骇之态,显见他此 行虽然极是卖力,并无任何发现。 百维心中早已知情,但绝不声张,仍然问道:“看道兄神情,似已发现什么… …” 妙果一面喘息,一面长叹道:“虽无任何发现,也总算不虚此行。” 百维面上故做惊诧之色,道:“难道附近数里之内,并无敌踪?” 妙果叹道:“正因如此,才令人大觉丧气,若有敌踪发现,无论胜负如何,好 歹也要和他拼上一场,出出这口闷气。” 百维心念一转,道:“不知道兄可曾留意。敌方狡诈成性,功成纵未远扬,也 必是躲在隐秘之处,道兄匆匆一瞥,只怕难以发觉。” 他衡情度势,以妙果如此脾气,绝不至探查的十分仔细,是以如此说话。 妙果果然怔了一怔,苦笑道:“不瞒前辈,弟子查看的,的确是不够仔细。” 百维道:“既是如此,不如请道兄留此等待,贫僧再去查看一番。” 妙果道:“怎敢有劳前辈,还是弟子前去为是。” 话犹未了,人已去远。 百维一瞧他身形奔去的方向,竟是锦囊中指示玄真应去与人会合之处,心中不 禁大是惊惶,脱口大呼道:“道兄留步!” 妙果身形微顿,回首道:“前辈有何吩咐?” 百维目光转动,道:“这一方向,必无敌踪,道兄不必费神去查看了。” 妙果道:“也好……” 双眉突然紧紧皱到一处。诧声道:“前辈一直留守此间未动,这方向有无敌踪, 前辈怎会知道?” 百维呆了一呆,讷讷道:“这……这其中自有缘故。” 他一见妙果双眉紧皱,便知道自己方才之言,已启动对方怀疑之心,虽想立时 编造出一番说词,怎奈一时间实是无法编造的出。 妙果目光凝注,瞬也不瞬地盯在百维面上,显见心里疑惑已更是加重,口中紧 紧追问道:“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何缘故?” 百维暗道一声:“苦也!” 他方才若是说那不过是随意猜测,必可将事情遮掩过去,妙果也必定不至再如 此追问。 但他此刻既已说过此事自有缘故,便必须为此事说出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而此事确是绝无理由,又教他如何说的出来? 只见他额角之上,似已微微沁出了汗珠。 妙果目光凝注在他面上,实有如两柄利刀一般。 百维呆了半晌,方自讷讷道:“贫僧但见四面俱有宿鸟惊起,只有此一方没有, 是以如此猜测,不知道兄之意。认为如何?” 他能在如此慌张中说出这理由来,理由虽然并不十分健全,但他应变之能,却 已可算得上是千中选一之顶尖儿人物。 妙果眨了眨眼睛,道:“这……这话也有道理,弟子到别处查看便是。” 身形转处,果然换了个方向,急奔而去。 但百维瞧他面上神色,已知他虽然减去些疑惑,但显然对自己所编造之理由并 不十分满意。心中仍是半信半疑。 是以此番他虽改变了方向,半路必然改道,对那面搜查会更加仔细。 只是此时此刻。百维纵然明知南宫世家埋伏与玄真会合之人,定会为妙果发现, 自己实也完全无能为力。 转目望去。四下已又无人。 百维不再空自急虑,暗中将那竹杠一拆为二,杠中果然有条卷的十分仔细的淡 青纸卷。 百维在草丛深处抛下两截断竹,掠至方才拆阅锦囊之地,拆开了纸卷。 借着已将西沉的阳光,只见上面写道:“汝已拆阅此一密柬。表示我南宫世家 第二步计划已成,此后任无心所处之情况,必将更是孤立无援,艰难困苦。” 百维长长叹了口气,此时距离大功告成之日,已不在远,他心中本该充满激情 欢喜之情。 奇怪的是。他此刻心中虽然欢喜,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淡淡惆怅。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这感觉自何而来。 俯首望去,只见密笺上接着写的是:“为了释汝之疑,我不妨对此事稍作说明。 此事动手之人,便是我方第一人物兰姑,她早已在你等未动身前,潜来此处,而且 故布疑阵,以杀头来掩饰她所留之伤。其实只是计上加计,故意要任无心等人瞧出 破绽。以任无心等人之能,若是瞧不出这点破绽,岂非都变成有眼无珠的呆子。他 等发现破绽之后,必定更是惊异,猜不出动手之人是谁?” 接着往下看,只见上面写道:“此一路上,我方派在路上接引之人,都瞧不见 汝等行踪,这只因我并未吩咐汝等与人联络之法,亦显见汝等将行踪十分保密可嘉。” 瞧到这里,百维不禁暗自苦笑,忖道:“五夫人纵然妙计如神,毕竟还是想不 到玄真被人点中穴道之事,我等被困在车厢之中,实是万不得已,她反说我等行踪 保密,十分可嘉。” 心念一转,接着看道:“汝伤势必已痊愈,比刻可与玄真联络,由尔设法移开 任无心等人注意之力,此后你两人也必须―明一暗,在暗中配合、汝若有禀告之事, 一路上只要瞧见土地词堂。便可进去留下纸笺,唯一应切记之处,便是必需先将纸 笺外包以一层油纸,入了土地祠堂后,便将留柬埋在香炉灰中,那土地祠堂中若有 长明灯还在燃烧,灯油中必有我向你指示之留柬,贮于青铜筒中,你等可自灯油中 取阅,只因若是派人与汝等联络,总不免落些痕迹。反不如这般隐秘。” 百维一口气瞧完了,方自长叹忖道:“此事隐秘的确是够隐秘的了,怎奈玄真 已不能动弹,教我去和谁搭挡。” 而此刻困难便在眼前,妙果已去那方向搜查,自己是去还是不去,端的难以决 定,却又必需在片刻间有所决定。 他心念数转,暗暗忖道:“我此番前来,纵然被妙果发现,也可推说乃是赶去 接应于他。此人轻功不弱,但心计并不深沉,只需三言两语,料想便可将他瞒过。 我若不去,又怎知南宫内院究竟有什么事要吩咐我等,说不定便要误了大事。” 最令他心中忐忑不安的,便是五夫人既已有密柬交代于他,为何又要玄真单独 前去相见? 莫非五夫人竟有什么事要瞒过他? 莫非五夫人要向玄真吩咐的,乃是对他不利之事?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大生疑惧之念。 只因他虽是南宫世家中人,但对南宫世家的种种手段,仍是时时有所提防。 这时情况已不容他再加思索,当下提气纵身,向那方向奔去。 奔行了三十丈开外,但见前面荒草,越来越长,几乎已过人腰。 百维心念一转,突然俯身卧倒在草中。 他虽已残废,但单凭一臂之力,已可在草中向前移动,以他阅历之丰。自不会 发出丝毫声息。 过约盏茶功夫后,他估计最少已向前爬了数十丈之遥,四下仍无一丝动静,就 连妙果都似已远去,听不到有任何衣袂带风之声。 若是换了别人,忍不住要伸头去瞧一眼。 但百维确是沉得住气,知道这死寂中,必定潜伏着危机,非但不敢伸头。索性 顿住身子,不再动弹。 但闻风吹草动,沙沙作响。 又过了半晌,左面草间果然响起了一阵轻微之异声,似是蛇行草中一般。 百维心头一喜,更是屏息静气。 只听这声音越来越近,入耳更是清晰。 百维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声音传来之方向,暗暗忖道:“无论来人是准,我 必需先发制人。制住了他,再加盘问……” 当下将全身真气,俱贯注在一条右臂之上。 忽然间,一阵急锐的衣袂带风之声,自正前方传了过来,声音来势极快,显见 来人的轻功不弱。 但在如此情况之下,此人居然仍未隐藏行踪,如此放胆急行,又显见江湖历练 必定极浅。 百维心念一动,暗暗忖道:“此人除了妙果,再无他人……” 一念尚未转完,只听嗖的一声。一条人影,自他头顶掠过,渐渐去远,左面长 草中的异声。却早已在数丈外便已停顿。 又过了半晌。那已自远去之衣袂风声,又自响起,刹那间又自百维头顶掠过。 他自百维头顶来回两次,竟仍未发现百维,这草上飞之轻功,确是高人一等, 这份粗心大意,也确是令人担心。 百维暗叹忖道:“难怪他往来搜寻,也寻不出什么来的……” 这时,草丛间的异声,又自沙沙响起,声音更轻、更缓。 百维听这声音来势,似是不止一人,心念转处,突见自己左方不及两尺处,有 个积水的浅坑,约摸有浴盆般大小。 目光一瞧,他心里已下决定,再不迟疑,悄悄移过身形,向那浅坑爬了过去, 乘着一阵急风吹过,和身滚入坑中。 这坑看来虽浅,其实却深达一尺六七,恰巧能容得下百维的身子。 最妙的是,想必是因昨夜暴雨,坑中积水,此刻虽已干枯了一半,但百维落下 后,坑中水便涨起,恰巧淹及地面。 百维身子隐藏在水中,端的是天造地设的绝妙藏身之地,莫说妙果这般粗心大 意之人,便是妙雨等心细如发之辈,也绝难发现。 他身子方自藏好,长草中之异声已到了近前。 百维只有双目一鼻露在水面外,此刻贴地望去,来的果然有两条人影。 这两人俱是一身黑衣劲装,瞧那爬行之势,已瞧出两人轻功俱非泛泛之辈。 长草掩去日光,这两人面容虽无法可见,但一双目光,却是闪烁有神,正在往 后四下搜索。 百维暗道一声:“侥幸!” 他此刻若非有潜身水坑,行踪必已被对方发现。 要知百维此刻虽已明知这两人乃是南宫世家门下,本不该再自暗中窥探。 但百维此刻却又有一份私心,是以仍不露面。 两人爬到水坑旁三四尺外,便又顿住身子,搜望一阵,瞧不见人影,只当四下 必定无人,前面一人抬起手来,悄悄打了个手式,后面―人立刻爬了过来,与他并 肩在地上,悄声道:“那小子倒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此刻还不走,害得咱们受这个 闷气。” 前面之人亦自悄声道:“此人必定早已对这里十分怀疑,若非如此,怎会在这 里来去七八趟之多,莫非他知道咱们躲在这里?” 这两人贴着地面说话,语声实是轻微已极,别人本自万难听见。 但百维耳朵恰巧也贴在地面,竟将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只因地面传音,要 远比空中来的清晰迅快。 只听后面那人沉声道:“咱们行事如此隐秘,怎会有人知道咱们在这里等人?” 语声微一沉吟,缓缓接着道:“除非……除非……” 前后那人道:“除非是百维那家伙,走漏了风声,否则此事绝无泄漏之理。” 后面那人沉吟半晌,道:“只是不知他是故意泄秘,还是无意间泄漏出来的?” 前面之人恨声道:“他若无心走漏,倒也罢了,若是有心泄秘,当真是活得不 耐烦了。” 听到这里,百维但觉一阵寒意,自心底升起。 因为他确信南宫世家绝非对他极有信心,否则这两人也不会如此说话。 过了半响,只听后面之人缓缓道:“以百维此人心计之深,经验之丰,在门规 那般森严的少林寺,都能将自己身份隐藏了数十年之久,丝毫不露痕迹,此刻又怎 会将如此重大的机密,轻易的泄露出去,以小弟看来,只怕……” 前面之人接道:“兄台之意。可是说百维真敢泄漏机密不成?” 后面之人道:“不错。” 前面之人道:“但以小弟看来,他只怕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后面之人轻轻冷笑道:“他胆子若是小了,又怎敢混入少林寺去卧底?” 前面之人沉吟道:“这话也不错……只是……他昔日既然对我南宫世家如此忠 诚,今日不该再起背叛之心。” 后面之人冷笑道:“似这般积年老贼,什么事做不出来?” 前面之人沉吟道:“但以五夫人那般角色,他若真的有了些许不忠于我南宫世 家之心,五夫人还会不知道吗?” 后面之人道:“你怎知五夫人会不知情?” 前面之人默然半晌,缓缓道:“但……但五夫人若是知情,怎地还对他这般信 任,以五夫人的脾气,早该对他有所举动。” 后面之人冷笑接口道:“你怎知五夫人还未对他有所举动?” 前面之人似是呆了一呆,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百维早已知道后面那人,实是比前面之人奸狡的多,只因在如此情况之下,走 在前面的,自是远较走在后面的危险。 暗处随时随地都可能有人突来袭击,走在前面的,便要首当其冲。 听到这里,百维更觉后面那人,不但心计毒辣,而且还似对自己颇为怨恨。 但百维搜遍记忆,也想不出此人昔日与自己有何恩怨。 这时后面那人已又冷冷道:“此次五夫人令我等在此相候那玄真,为的是什么? 你莫非丝毫都不知道吗?” 前面之人道:“此事本全由兄台做主,五夫人也只曾向兄台一人,面授机宜, 小弟只是跟随兄台前来,怎会知道?” 后面之人冷笑道:“我告诉你亦无妨,五夫人此次令我交代给玄真之言,便是 要玄真随时留意着百维的行动,必要时,便要将本门迷心散,暗中下在茶酒里让百 维服下。” 这句话听入百维耳里,当真有如一桶冷水,自他当头淋下。刹那间他由顶至踵, 已完全冰冰冷冷。 他再也想不到自己为南宫世家辛辛苦苦,工作数十年,所换来的竟是如此结果。 他自问良心,到此为止,实还未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南宫世家之事,南宫世家 如此对待于他,实在令人寒心。 但他还是想不通那五夫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对他起了怀疑之心。 他恨不能出去制住后面那人,逼他说出详情。 哪知他虽未问,前面那人却已先替他问了出来,道:“百维虽然老奸巨猾,但 这些年来,对我南宫世家,倒也忠心耿耿,五夫人此次怎会对他生出怀疑之心。倒 也令人难解。” 后面之人冷冷道:“百维与任无心等一行人,自田家村来到这里,一路上俱是 躲躲藏藏。任无心不敢露面,自是理应如此,但百维却为何不敢现身与我方联络, 此事岂会没有原因?” 前面之人道:“这……这也是道理。” 后面之人道:“百维不敢现身倒也罢了,那玄真既已装做疯狂,怎会在车厢中 坐着不动?想必是任无心等人已将他软禁,但纵然如此,百维也该设法令他活动, 任无心纵然点了玄真之穴道,百维也当将他穴道解开,而百维却未如此,显然,这 其中必定又另有隐情,怎能教人不对他怀疑?” 前面之人沉吟道:“但……但说不定是那玄真有什么……” 后面之人接口道:“那假冒玄真之人,乃是我南宫世家最最忠心之人,乃太夫 人直接统率。连五夫人都对他有三分恭敬,是以此人万万不致有任何问题。” 前面之人道:“这就是了,但……” 后面之人又自接口道:“除此两点之外,还有件可疑之处。” 前面之人道:“那是什么?” 后面之人道:“百护、百扶、百卫等三人,自从田家村后,便未再现身,这三 人到哪里去了,怎会平白无故的失踪不见?” 前面之人沉吟道:“是呀,这三人到哪里去了?小弟亦百思不得其解。” 后面之人冷笑道:“这三人俱是百维之心腹死党,他三人之去向,不问可知, 自是被百维派遣出去,做一些隐秘之事,百维既不敢将此事禀明五夫人,做的想必 不是什么好事!” 前面之人轻轻哦了一声,似是突然间恍然大悟,长叹道:“想不到百维竟是如 此胆大妄为,看来五夫人少不得要叫他尝些手段。” 后面之人冷笑道:“但直到目前为止,五夫人还是装做毫不知情,只因百维背 叛之行,虽已有蛛丝马迹可寻,但仍未抓着他真凭实据,而此人到目前为止,还是 大大的有用。” 听到这里,百维心中亦自恍然大悟,暗暗忖道:“我本在奇怪以五夫人那般角 色,怎会丝毫不怪我路上未与南宫世家联络,反而夸奖我行迹隐秘,原来她竟是别 有用心!” 他了解得越是清楚,心中之寒意也越重。既是灰心,又是愤怒,暗中切齿道: “她既以如此手段对待于我,我又何必再对她忠心耿耿,不如索性投效了任无心, 将南宫世家秘密尽数泄出!” 一念尚未转完,只听前面那人又道:“依小弟之见。百维既已有不忠于我方之 迹象,倒不如索性将他除去还落得干净,否则他既已知道我南宫世家那许多秘密, 若是将所有秘密尽数都泄露给任无心得知,岂非我方之心腹大患!” 后面之人冷笑一声,道:“百维纵然胆大包天,还是不敢如此。” 前面之人诧声道:“他既已反叛,为何不敢如此,这倒又令小弟不解了?” 后面之人冷冷道:“百维到目前为止,虽然首鼠两端,仍终究畏首畏尾,既想 讨好任无心,又不敢完全反叛我方。” 前面之人忍不住又自问道:“这是为了什么?小弟还是不懂。” 后面之人道:“只因他终究不是个糊涂人,知道此次战争,任无心若想得胜, 实是难如登天,他若是完全背叛了我方,任无心此刻纵能保护他一时,但等到任无 心一败涂地后。下场如何,他自己也该知道,何况,退一步来想,任无心纵然胜了, 但百维陷害少林掌门,背叛师门。这是何等大罪,少林派门规素来森严,百维纵然 有功,少林寺还是少不得要以门规处治,那时纵是任无心也万万无法包庇于他!” 他滔滔不绝,说完了这番话,只听得百维心头又是一凛。 他心中先还有些怒气,但此刻已完全变做惊诧,只因他此刻之处境,实已无异 置身于虎背,既不能上。亦不能下。 南宫世家既已对他生有怀疑,他无论再对南宫世家如何效忠。也是落不得好处。 但事已至此,他又万万不能背叛南宫世家,否则他处境势必更将悲惨。 这情况正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百维思前想后,不觉汗如雨下。 只听前面那人冷冷笑道:“百维今日实已陷身泥淖之中,无论他如何奸狡,无 论他如何善于翻来覆去,两面讨好,结果却必是两面都无法讨得好,迟早总有一日 ……” 似闻警变,语声突顿。 这时远方果然又有一阵衣抉带风之声,有如离弦之箭般,划空急来。 百维心念一转,恶念突生,手掌伸处,已将洼边湿泥,捏成个小小的泥丸。 仰首望去,只见一条暗灰人影,霎眼间便已随着衣袂带风之声,来到近前。 百维悄然举手,中指与食指环扣,向外轻轻一弹! 只听嗖的一声轻响,泥丸破空而出,他自仍不愿露出行藏,是以手背贴地,将 泥丸弹出,求急之下,丝毫未曾取准。 但泥丸根本毋膺击在那人影身上,就只这破空一响,已足令任何武林中人警觉。 两条黑衣人首先一惊,忍不住探起半个身子,四下查望。 那破空急来之人影,纵是江湖历练不够,听得响声。身形骤顿,立刻落在草中。 要知此等草上飞行之轻功,全凭一口真气,全速急奔,方能凌空而行。 此刻身形骤然停顿,轻功纵然再高十倍之人,也无法立身草巅。 只见此人浓眉大眼,一身灰布紧身衣,正是去而复返之妙果。 两个黑衣人骤见敌踪,手肘微微一甩,已分开丈余,成犄角之势。 他两人若是伏身不动,妙果还未见能如此迅快的发觉他们藏身之处,但两人身 形一动,妙果手腕反处,已将青钢长剑拔在手中。 长草随风摇荡,簌簌作响。三人全身戒备,气达四肢,目光自摇动之长草间互 相凝注,既无喘息,也不动弹。 当真有如草丛间三条恶蛇一般。 这时三人心神俱已为对方吸引,对那破空一声轻响,究竟从何而来,自已无暇 深思。 三人虽然互不相识,但此刻心中却已充满仇恨之意,彼此都想在一招中便将对 方置之死地! 两个黑衣人虽不知妙果武功家数,是何来历,但瞧他轻功身法,已知此人必定 是个劲敌,是以仍然伏身不动,以逸待劳。 妙果却已沉不住气,手掌紧握长剑平胸,一步步走了过来。 百维瞧在眼中,不禁暗暗叹息道:“妙果当真初出茅芦,竟是如此缺乏临敌经 验,以此刻这般情况,纵然耗上三天三夜,也不该轻举妄动,否则是自寻死路了。” 他十数岁便出道江湖,混迹黑道,双手染满血腥,平生与人交手,也不知有几 千百次,临敌经验之丰,自是超人一等。所下之判断,自也不致有丝毫差错。 只因妙果此刻若是主动出击,无论向谁出手,另一人必定在背后施以袭击。 妙果武功若是较这两位黑衣人高出甚多,那倒也无甚关系。 但妙果虽是武当嫡传弟子,剑招上虽己得武当心法,那两位黑衣人亦绝非弱者。 尤其后面那人,既得南宫五夫人那般信任,想必更是心计、武功俱绝之角色。 妙果若先向此人出手,前面那人反应稍迟,心计也不致十分毒辣,那情况或许 还好些。 妙果若是先向前面之人出手,后面那人暗袭出手之一击,必是人所难挡! 百维衡情度势,四下观望,只见后面那人,立身便在水洼旁不及四尺之处。 他此刻已站起身子,双手前伸,身形前俯,五指箕张如鹰爪,双目之中,灼灼 发光,神情之凶猛险恶,较之食人鸢鹰尤胜三分。 前面之人亦自站起,俯身架步,做势攻敌。 他身形虽远较后面那人高大魁伟,但气势之猛恶,却是远远有所不及。 妙果手持长剑,目光左右移动,足下似是带着千钧重物,移动十分缓慢。 只因他虽是初生之犊,但置身此等必然一击便可分出生死之恶战前,也丝毫不 敢轻敌。 脚下移动虽缓,心念转动却快。 他目光在前面两人身上,左右移动,心头暗暗忖道:“常听人言道:”射人先 射马,挽弓当挽强。‘我此刻以一敌二。若想不败,必需将这两人中武功较强之一 人,先行击倒,剩下武功较弱之人,便好应付,左面那人身形较小,神情那般紧张, 武功想必比较差,右面那人身形高大,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中,气概仍似十分从容, 想必是艺高人胆大,武功必较左面那人为高,我必需先向此人出手!“ 他想的虽然不错,与人对敌,确是该向武功较强之一人出手。 但他所下之判断,却是大错特错,不但以身形之大小,分别武功之高下,而且 还将别人气势之猛恶。视为神情紧张。 心念一决,妙果脚步立时加快。 只见对面那两位黑衣人。双足却已开始不停移动,但却不离方寸之处,正以一 种奇特之步法,使对方出手一击,不易击中目标。 妙果突然长啸一声,青光暴涨,有如经天长虹一般,向身形较为高大之黑衣人 击出。 长剑破空,嘶嘶作响。剑风之尖锐,无与伦比,可见他这一剑实是迅急无俦。 那黑衣人显然亦未想到此人年纪轻轻,剑法竟如此犀利,本待施展的空手入白 刃之招式,竟不敢发出,拧身退步。堪堪将这一剑避过。 但妙果早已存心于刹那间将对方伤在剑下,一剑之后,后着源源无穷,手腕微 微一震,剑尖青光闪动。如影随形,连刺黑衣人左胁、后背数处大穴。 也就在这刹那之间,那身形较矮之黑衣人,竟已悄无声息,掩至妙果身后。 他眼见同伴情况如此危急。但仍迟迟未曾出手,双臂半曲半伸。十指半分半张, 将妙果后背空门。全部笼罩在他双掌之下。 这时百维身子也已悄悄地掠出水塘,独臂前伸,作势欲扑。 他虽眼见妙果情况十分危急,却并未直接扑上,似是定要等到妙果伤在别人掌 下,否则他便万万不肯出手一击。 这情况实是微妙已极,那较为高大之黑衣人。只顾得闪避妙果之剑招,别的事 什么都未放在心上,根本未加注意。 妙果一心要将这黑衣人伤在剑下,全身精神力气,俱都贯注于剑锋之中,也根 本不知道另一黑衣人武功竟如此高明,竟已掩至他身后。 那身形较为矮小之黑衣人,更是做梦也未想到,这草丛间还另有一人,正虎视 眈眈地瞧着他,窥伺在他背后,待机而动。 这情况正如螳螂扑蝉,竟不知还有黄雀,便在自己身后。 青光绕缭,四下长草。俱已被剑光所断。草屑纷飞如雨。 那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左避右闪,勉强支持了五招。 要知以他之武功,若是全力与妙果相拼,纵然不敌、也不致败的太快。 但他一心只是等着同伴之援手,根本无心抵敌,方待高声相唤。 突然间,青光暴射,鲜血飞溅,黑衣人口中的呼唤同伴之声,变成了半声惨呼。 惨呼未了,便已仰天跌倒。气绝身亡。 但他尸身还未倒地,妙果―招方自得手。那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 妙果身后之黑衣人。双掌急出,十根手指,竟生生插入了妙果之后背、肋下。 这种惊人之鹰爪力,实比十根短剑还要霸道。 也就在这时,百维身形暴长,独臂全力抡起,拍向黑衣人天灵盖。 黑衣人十指还未拔出,方自仰天狞笑,身后已有劲风袭来。 他做梦也未想到身后竟然有人暗袭,大惊之下,已是闪避不及,勉强拧转身子, 但百维一掌,还是拍上了他肩胛处,跟着飞起一足,将他身子踢开数尺,连妙果也 被带的滚了出去。 百维虽然伤势方愈,但数十年性命交修之内力,究竟非同小可。 何况他早已将全身真力蓄势待发,这一足一掌正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 那黑衣人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得,惨呼一声,尸体扑倒就地! 笔下写来虽慢,但这些事全都发生在顷刻之间。 自妙果飞身出剑到此刻,也不过只有一句话的工夫,但却已有三个武林高手气 绝而死。 百维胸膛不住起伏。喘息甚是急剧。显见心头实是惊魂不定。 只因他深知自己这一着若是不能得手,便要落入别人手中,若是立刻身死倒也 罢了,若被送入南宫世家内府,那时受刑之惨,更是不堪想象。百维只要闭目一想, 便忍不住要流上一身冷汗。 四面风吹草动,百维目中闪闪生光,面上之神情。又是激动,又是兴奋,喃喃 道:“谁要我死,我便先要他死在我手上!” 但瞬息之间,百维面上兴奋之色便自退去,目光四转,确定四下再无人踪,方 自怀中取出一方手帕,以小指挟住一端,牙齿咬着另一端。将这方手帕,紧紧裹在 手上。 他只剩下独臂,是以这本是极为简单之事,他却花费了不少功夫。 然后,他便将三具尸身,拖在一处,成三角之势,妙果尸身蜷伏在中央,长剑 犹自紧紧握在手中。 要知武当弟子门规森严,传剑之时,便曾立下重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是 以妙果至死仍不肯将长剑松手。 百维喘息片刻,又抓起妙果握剑的手掌,在那身形短小之黑衣人身上刺了几剑, 掩没了被他掌力击碎的伤口! 一眼望去,这三具尸身便似在恶战之中,同归于尽的模样。若非死尸复活,当 真是谁也难以瞧出这其间还有第四人插手暗算。 百维目光凝注着三具尸身,满意的叹了口气,额上已微现汗珠。 但他仍不歇息,又自俯下身来,在两具黑衣人的尸身上仔细搜查了―遍。 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身上,只有些散碎之微两,一方汗巾,还有个小小的金核 桃,似是富贵子弟的玩物,铸造的甚是精巧。 百维也末细瞧,全都藏在怀中。 再看那身形较矮之黑衣人,怀中的东西可就不少,除了银两、汗巾等身边琐碎 之物外,还有一面银牌,正面刻着一个古篆令字,四边之花纹,刻的却是三十六颗 星辰。 银牌反面,亦是两个古篆,却是地煞两字,四面也仍然刻着一圈星辰。只是多 了一曲弦月。 百维不用仔细去看,便知这面银牌。定必是南宫世家七十二地煞持有之物。暗 恨忖道:“难怪此人如此狠毒桀鹜,原来竟是七十二地煞中人,却不知此人姓甚名 谁?是何来历?” 除此之外,黑衣人怀中,还有一只玉瓶,不问可知,瓶中装的自是迷药。这迷 药说不定便是要玄真暗中给百维服下的。 最令百维注意之物,却是一封极为严密之书信,信封上并未写有收信者的姓名, 却盖着一方令字印章,看来正与银牌上之古篆一般无二。 亦不知是南宫内府发给七十二地煞之密函?还是七十二地煞发于旁人之令? 百维微一迟疑,终于忍不住将此封书信以牙齿撕了开来。方待瞧个明白。 忽然间,一阵呼声远远传了过来,呼道:“四师弟……百维大师……” 百维心头一震,立即听出是那最精明的妙雨发出之声音。 百维虽然心计深沉,行事老辣,但对这年纪轻轻之妙雨,却有些忌惮之心,闻 声立刻将那封书信塞在袜筒里面。 这时呼声已越来越近。 要知这正是妙雨聪明之处,他若是闭口不响,暗中搜索,长草间纵有敌踪,他 也无法发现。 若是真有敌踪藏身草丛间,百维与妙果则多半已遭毒手,妙雨无论如何隐藏行 动,也难免被别人发现。那时对方以逸待劳,以暗击明,妙雨也难逃出毒手。 此刻他索性放声呼唤,虽然打草惊蛇,但却可令对方心惊。 只因凡在暗中之人,多少总有些心虚胆寒,而且百维与妙果万一未遭毒手。便 可闻声赶来,也可免他再四下寻找。 这其中之奥妙实是复杂已极,若非心智极为灵巧之人,当难考虑的如此周到。 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妙雨纵然考虑周到,也绝未想到此事之变化,竟一至 于此。 百维不仅是南宫世家之奸细,竟又做了南宫世家之叛徒,其中一身所处之地位。 除了他自己之外,实是谁也无法分辨。谁也猜测不到。 妙雨思虑中疏漏之处,是做梦也未想到,南宫世家派来藏身草丛中人,杀了妙 果后,会立刻遭了百维毒手。 他方才若在暗中掩来,那时百维正全神贯注于书信之中,必不至发觉他行动时 所带动之轻微声息。 则妙雨只要对当场情况瞧上一眼,便不难将此事之真象猜中,百维阴谋也必将 暴露。 百维此刻闻得声息,心念数转,立刻有了安排,当下纵身一掠,又跃人那水洼 中。 他故意令断臂先行落下,那方自痊愈之伤口,便又裂开不浅。 百维咬牙忍住剧痛,斜斜躺在水洼边,紧闭双目,故做晕迷。 只听呼声断断续续,越来越近…… 接着,长草间一阵响动,妙雨一声惊呼,向他师弟之尸身扑了过去。 百维自然沉得住气,既不动弹,也不窥望,若是别人前来,百维倒不免有些担 心。只因那人惊慌之下,便未必会发现还有人在水洼之中。 但妙雨是何等人物,百维深信他无论在任何打击之下,行动却不致有疏忽之处。 他猜的果然不错。妙雨骤见亲如手足的师弟,已遭了别人毒手,心中自难免一 阵震动,双目之中,泪珠立即夺眶而出。 但纵在如此情况之下,他非但未曾痛哭失声,而且竟能忍住,绝不动弹他师弟 之尸身。只是站立在一边,默默流泪。 只因他深知必须保留当场之现状,方能判断出惨剧发生时之状况。 却不知他这一着又已算错了。百维正是要他保持当地状况,发生错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妙雨终于忍住流泪,反手拭干泪痕,俯下身子,将那黑衣人 致命之伤势仔细检视了一遍,仰天沉思半晌,又以两根手指,抬起妙果掌中之剑尖 以衣角抹下一丝血痕,然后,他又自那身形较为高大之黑衣人尸身上抹下一些血痕, 两下对照,瞧了半晌,喃喃道:“血痕相同,此人果然是被老四杀了的,他总算为 自己报仇讨回本钱。” 默默泪光,在他双目中转了几转,却终于未曾流落下来。 又过了半晌,他再俯下身子,将妙果致命伤口,也仔细检查了一遍。 只见他背脊之处,伤痕宛然,乃是被人以鹰瓜功一类功夫所伤。 于是他立刻将那身形较矮之黑衣人双掌抬起,只见这人一双手掌,黝黑干枯, 既似鹰爪,又是铜钩,指甲之间,全是血迹,妙雨不用再瞧,便知妙果必丧生在这 只手掌之下。 刹那间,他只觉一股怨愤之气,自心胸间直冲上来。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 飞起一脚,将这黑衣人尸身远远踢了开去。 百维方自偷窥了一眼,见妙雨检视那三具尸身之伤口,如此周密仔细,竟将两 下血迹,都仔细对照了一遍,心里正在暗暗着急。 只因妙雨若是将那身形矮小之黑衣人伤口血迹也瞧个仔细,便可发觉此人必非 死在妙果手中。 只因妙果与另一黑衣人身上,并无此人的鲜血,以妙雨之智慧自然立时便可判 断,此间还有第四人。 此刻妙雨将这身形矮小之黑衣人尸体一脚踢开,百维不禁暗道一声:“侥幸。” 立又缩回头去,甚至连耳鼻都伏在污水中。 他确信妙雨也必定还要将这两个黑衣人尸身检视一次,瞧瞧他们怀中有何遗物。 若是一无发现,妙雨立时便要检查四面,那时他便会发现这污水洼,也就立刻 便会发现于他,这污水气味虽然难以忍受,他最多也不过只要忍受片刻而已。 他猜得果然不错,妙雨果然将三具尸身衣衫怀中又检视一遍。自是一无发现。 妙雨仰天深思半晌,面上已有惊诧之色,缓缓长身而起,俯身查视四面草丛。 目光动处,突然发现那污水洼,一步掠了过去,便瞧见百维露在污水外的一片 衣袂。 百维身形更是不敢动弹,但闻妙雨脱口惊呼―声,显见得亦是大出意外。 接着,百维只觉双臂一紧,身子已被妙雨自污水中提了起来,平放在地上。 这时妙雨已发觉他伤口又自破裂,双眉紧紧皱起,俯下身子,在他身畔轻轻呼 唤道:“大师……醒来……” 双手也已开始在百维穴道之上拍打。 但百维却仍然做出晕迷之状。任凭妙雨在他身上拍打推拿。 忽然间,百维但觉妙雨双手,竟似要伸入自己怀中搜查。 他怎能让妙雨瞧见自己怀中之物,一惊之下,立时惊呼一声,似要挣扎着站起。 妙雨将他身子轻轻按住,道:“大师醒来了吗……大师切莫妄动……” 百维双目仍然紧闭,似是犹自神志未情,嘶声呼叫道:“奸贼……放手……妙 果道兄快闪开,莫要中他们毒手,待洒家与他们拼了……” 这几句话说得实是巧妙已极,竟已隐约将他晕迷前的情况描述出来,正似妙果 眼见要被黑衣人暗算,百维拼命抢出扑救,而致受伤。 就连妙雨心里,亦是深信不疑,心中既是感激。又伤怀,目中险些流泪,黯然 道:“大师醒来……是我……妙雨,恶贼们已死了!” 他双手按在百维身上,反反复复说了数次。 百维才似有些知觉,听清他言后,这才缓缓张开眼来。茫然望了半晌,喃喃道 :“你是谁?你是谁……” 竟似已忘了妙雨。 妙雨心里更是悲痛,黯然叹道:“弟子妙雨……妙雨,大师不认得了吗?” 百维又是茫然凝注了半晌,憔悴而满染污泥的面容上,方自露出一丝又是惊喜, 又是难受的笑容,喃喃道:“妙……妙雨,你来了……好……” 妙雨撕下一方衣袂,为他擦干了面上泥水,道:“大师觉得怎样?” 百维呻吟着叹道:“贫僧……唉,贫僧能与道兄相见,实已恍如隔世了。” 妙雨黯然垂下头去,道:“不知大师身上可还有其他伤势,待弟子……” 百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嘶声接口道:“你且莫管贫僧……妙果道兄在哪里? 他……他可曾受了伤……他还好吗?” 他不顾自己伤势,先问妙果安危,此等仁侠之心,纵是局外人见了,亦要为之 感动不已,何况妙雨妙果自幼同门学艺,多年相处,寒暑不间,实是情逾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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