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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海天一蛮女 小瓦屋中原本是和气的,但因石大娘提到血腥二字,刹时变得有些僵,那是无 话可说的僵,光景已到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地步。 石大娘对冷然直视的戚九娘施个眼色。 戚九娘双肩晃动,人已向依霜霜伸手抓去。 左臂一圈又拦,依夫人右手快不可言的拍出一掌,但闻风声飒然,右掌已拍向 戚九娘前胸,边沉声道:“想干什么?” 戚九娘绝对想不到依夫人出手恁般快,掌未落实,掌风已似刃锋而令她不得不 吸腹后仰,又回掌斜切。 依夫人并不为已甚,她在一掌逼退戚九娘后,右腕横挽如电,一招“苍龙朝阳”, 快不可言的自戚九娘的臂下滑回来,她冷冷地道:“你们走吧!”一手把女儿霜霜 拦在自己身后。 石大娘面色一寒,道:“依夫人,很对不住了。”说着,双掌一错,人已欺近 依夫人身前,灯光下只见石大娘指中闪亮如虎爪,忽前忽后,忽上忽下地抓向依夫 人。 依夫人暗叫:“好一招‘飞豹手’!”忙沉肩左右晃,双掌对架不迭。 依夫人困住焦山,几曾与人拼过命,她虽不时练上几手功夫,但终还不是“太 湖毒蛇”石大娘对手,未出十几招,只听得嗤的一声,左臂衣袖已被石大娘抓破一 块。 依夫人并未惊慌,但她身后的依霜霜却惊叫一声:“娘!” 声音尖亢,因为出自本能。 于是附近有了反应,那是驻守在附近的飞龙寨兄弟的喝叫道:“谁?” 紧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 依夫人奋力抵抗,边沉声道:“你们还不快走?” 石大娘道:“我们当然要走,只是要带你母女二人一齐走。” 戚九娘听那些喝叫声渐渐走近,忙问石大娘道:“可要媳妇去拦人?” 石大娘边与依夫人搏斗,边道:“你先带她女儿走,还用不到你出手,你公公 他们自然会料理他们的。” 依夫人惊道:“黑龙帮帮主也来了?” 石大娘嘿嘿一笑,道:“所以你母女今晚跟我们走定了。”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得屋外附近几声惨叫,瞬间又复归平静。 于是,依夫人向后跃,苦笑一声,道:“我跟你们走!” 石大娘愉快地哈哈一笑,道:“依夫人,你仍然是我太湖黑龙帮的座上嘉宾, 嘻……” 戚九娘伸手一让,道:“二位请吧!” 依夫人当真是一无留恋的在女儿搀扶下,举步向灰黯的夜色中走去,她甚至连 多看这小屋一眼也没有的走了。 夜暗中,石腾蛟迎上来,道:“我就知道我老婆子说话不得体,怎的去了这么 久才出来,万一惊动整个飞龙寨就麻烦了。” 这时石冠军缓步走来,边以布巾擦拭他那把双刃尖刀上的血迹,边低声道: “不多不少整半打,全被我宰在一片矮林中。” 石大娘忙道:“上船啦。” 石冠军见依夫人母女二人,忙一抱拳,道:“得罪,得罪!” 依夫人母女二人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缓缓向崖边走去。 小船就停在一片暗礁附近,小岩石湾处,只见一个黑龙帮汉子站在碎石岩上似 乎拖着根长绳子,绳子一端拴在小船头上。 这时小船上的两个汉子,一人操舵,另一人站起来似乎伸出个长竹竿子,光景 是要帮岸上的人上船。 那石腾蛟早暗示各人快上船,他见依霜霜与她母亲尚有些犹豫,猛的一斜身, 右臂一伸,依夫人惊呼一声,女儿依霜霜早被石腾蛟一把拖到小船上。 mpanel(1); 依夫人这才一声长叹,回头看了一下焦山――江水依旧拍岸,声声不绝,与往 日何异! 焦山永远雄峙江中,围绕它的是无数点点帆影。 而人世,人世却时时变化,变化得恁般的错综复杂而令人无可奈何! 小船悠悠地向远处双桅大船靠去,依夫人搂着吃惊的女儿霜霜,她在想,就因 为一场暴风,吹走了她的丈夫依水寒,也吹走了她与女儿的一生幸福,现在,又不 知要投入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下过日子了。 终于,太湖黑龙帮的双桅大船启航了――远处的焦山尚能依稀望见,而且还有 一艘三桅大帆船正向焦山移动。 双桅船上的依夫人却在女儿的陪伴下,依恋的痴望着焦山,那是她们多年居住 的地方。 至于驶近焦山的那艘三桅大帆船,依夫人肯定是飞龙寨的大船,只是她绝对想 不到于长泰正与他的一帮亲信现在正在那艘大船上。 雷一炮老家住在天台。 天台就在天台山以东,那儿距离海边最近。 天台距离三门湾走路不过两个时辰。 雷一炮并未把小癞子领回天台去,一艘小船,他与小癞子二人到三门湾外的一 处孤岛上。 那个孤岛叫鲠门岛,荒凉的鲠门岛。 鲠门附近有三个小孤岛,岛与岛之间又形成了一条小小海峡,岛上矮树成层, 半山崖上还有两处山洞,当年雷一炮就住过这里。 现在――现在雷一炮与小癞子二人就要住在这里了。 小癞子可是标准的旱鸭子,哪里会见过大海的,他不只一次的对雷一炮惊叫, 道:“我的妈,比我家乡那条黄河可大得太多了。” 有时候,小癞子还会撩起一点海水放在嘴边尝,边更笑道:“你们南方人真有 福气,下碗面条用海水,连盐巴也不用放了。” 雷一炮总是笑笑道:“行万里路,胜读十午书,你年纪小,往后有得你学的, 眼前我们先弄个住的地方最是要紧。” 就在鲠门孤岛峰腰处,雷一炮领着小癞子很快的找到他曾住过的那个山洞,那 是个足以够住十几二十个人的大山洞。 洞中有石台,不知谁还在这儿放了瓦罐之类,洞底处更铺了厚厚的稻草,洞口 有个用木棍编起来的门,洞口坐北面南,虽不算得是向阳门茅春常在,但也足以吹 不进来那冷嗖嗖的东北季风。 头三日,小癞子可稀奇呢。 这儿与开封城相比,那是两个极为不同的世界,这里是宁静的,除了海浪拍岸, 海鸥尖鸣外,难得再看到或听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这天一大早,雷一炮叫住小癞子,道:“今天别乱跑了。” 小癞子道:“爷,你有事?” 雷一炮伸手入怀,取出依夫人交给他的一块龙形玉佩,笑对小癞子,道:“戴 上这玉佩。” 小癞子惊奇地接过龙形玉佩,抚摸有加地笑道:“爷,你是要把这玩意儿送给 小癞子?” 雷一炮点点头,道:“这玉佩是夫人要我转送你的。” 小癞子惊异地道:“夫人?夫人是谁?” 雷一炮道:“夫人就是你干娘,她并且赐给你个名字,叫依承天,这名字你可 喜欢?” 小癞子道:“名字是好听,比小癞子可好听多了,只是我并不认识那夫人呀!” 雷一炮道:“只要你将来有出息,你会见到你干娘的。” 一声苦笑,小癞子道:“要我有出息?过去我在开封城卖山里红糖葫芦,现在 又被爷带来这大海岛上,我还能有什么出息可言的。” 雷一炮哈哈一笑,道:“学本事不论地方,只要有恒心。” 小癞子怔怔地道:“学本事?什么又是恒心呀!” 雷一炮道:“这么说吧,往后你听我的,我教你什么你学什么,直到学会学熟 为止,这你该懂了吧?” 小癞子点头,道:“爷能一跳几丈高,那种本事小癞子很想学呢。” 雷一炮道:“有得你学的。” 他一顿,又道:“现在,你该面西一拜才是。” 小癞子大眼一翻,道:“拜什么?” 雷一炮道:“拜你干娘呀,夫人收你为义子,你怎的不叩头的。” 小癞子点头,道:“对,爷说得对,小癞子是该一拜。”他说拜就拜,立刻爬 地上叩了三个响头。 雷一炮看小癞子叩完头站起来,也立刻向小癞子抱拳施礼,庄敬地道:“属下 雷一炮,见过少寨主!” 小癞子哈哈一笑,道:“爷,你老就别逗了,咱们又不是在唱梆子戏。” 雷一炮突然严肃地道:“不,打从现在起,你就是飞龙寨的少寨主,属下实对 少寨主讲,带你来此,为的就是将来承袭飞龙寨基业,但愿你不会令雷一炮失望。” 小癞子一僵,道:“听起来像是真的嘛!” 雷一炮道:“本来就是诚心的呀。” 小癞子道:“爷,你看我行吗?” 雷一炮忙摇手道:“少寨主,打从现在起,你该改口叫我了,千万别叫我什么 爷的。” 小癞子道:“我不叫你爷,该怎么叫?” 雷一炮道:“你叫找雷一炮也好,老雷也罢,就是别再称爷。” 小癞子一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哟,你别一生气打我啊!” 雷一炮道:“属下岂敢!” 小癞子点头,道:“好吧,我就叫你老雷,至少那个老字,算是一种对你的尊 敬。” 他一想又道:“至于你称我什么少寨主,我觉着不太对劲,你不是说我那干娘 给我起了个名字叫什么……承天的,干脆你叫我承天吧。” 雷一炮点头道:“属下记住了,不过有件事情老雷这里得向承天你表明白的。” 小癞子一声哈哈,道:“老雷,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雷一炮突然面色一寒,刀疤一暗,道:“私下里你是少寨主,但在公的方面, 你可得听我老雷的。” 小癞子一惊,道:“仆么叫私,什么又是公?” 雷一炮道:“学武功的时候是公,那时候你得听我的,不听话难免我还要揍人, 不学武功的时候,我老雷全听你的。” 小癞子点头道:“好吧,你说怎样就怎样。” 雷一炮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承天呀,你今不过十三岁,正是吃苦 练武时,我老雷陪你孤岛住,只盼望有一天你能出人头地,就算老雷赔上这条命也 是心甘情愿了。” 小癞子一听,大为感动地一下子爬在地上叩了个头,道:“老雷,你是张飞面 豆腐心。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往后我全听你老雷调教。” 雷一炮在拭眼泪。 雷一炮是感动也是激动。 因为他似乎看到了未来,未来那种辉煌的日子。 阳光自小小海峡另一端慢慢地往水面上爬升。 爬升中撩起海面上金星点点。 雷一炮悠然自得地斜躺在小船上,船面上半箩筐的鲜蟹,全是刚刚煮熟的,有 个小瓦罐,里面装的全是老酒。 这时候雷一炮撕着大蟹肉吃,不时的灌上几口老酒。 于是他的面上那半尺长的卷肉刀疤由红泛紫,一只大脚丫子还在船边水下面泡 着――不,那是叫依承天泡在海水中累的时候抓住歇歇的,因为小船上的绳索未垂 下,小船边依承天抓不到,所以雷一炮便把一条腿垂在船边。 现在,雷一炮专门训练依承天的水下功夫,他要依承天先学水中胆量,三天来 依承天喝了不少海水,尤其是第一天,雷一炮就在岸边突然一推,把小癞子推入海 中。 只是依承天却未喊叫,因为他只有一张嘴,而那张嘴却又忙着喝那些咸过头的 海水,当然叫不出来。 依承天在雷一炮把他拖出水面时候,“哇哇哇”好一阵呕吐,两只大眼睛全红 了。 边吐,依承天边在想,算啦,我不当什么依承天了,我还是叫小癞子吧,他姐 的,比两月前那个醉老头网住我泡在黄河喝黄水还难受。 要知小癞子几曾下过水里,开封城中有个潘扬湖,他还未曾下去浮过水,一下 子把他丢入大海里,他岂能受得了盐巴水的滋味。 如今这是第三天,依承天已自己晃着双肩踏水不沉了,这是令他高兴的事。 浮上一阵水,他就会以双手抱住雷一炮的大脚丫子,休息的时辰一完,雷一炮 只要那只脚丫一抖,依承天就会松掉双手,四肢乱扒,全身在水中晃不停了。 训练总是严格的。 训练令依承天常感吃不消而暗中流泪,不只一次的他想开口要回开封去,但话 到口边忍下了。 他忍着未开口,也忍着眼泪往肚子流。 孤岛上三个月了,他没有学别的本事,却学会潜入水中把雷一炮投入水中的石 块再找上水来。 三个月的苦练,雷一炮没有赞他一句好,但依承天的癞痢头却好了,也许他天 天往海水中泡的关系。 癞痢头好了,头顶上生了新肉新皮,甚至还长出新的头发出来。 这一切全是小癞子这位现今的依承天难以想象,甚至不敢想的事情。 于是,就在这波澜壮阔的海岛上,时光似云烟过眼的匆匆送走了流金铄石的炎 夏,如今已是橙黄橘绿,金风飒爽的秋季。 只是依承天跟着雷一炮住在鲠门这个孤岛上,那还顾及到一年二十四个节气的。 他们只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依承天几个月下来竟似脱胚换骨似的变了一个人, 变得像个大人。 也许苦难中成长的孩子容易这样子。 乍一看,依承天有些皮肤发黑,当然那是每日晒的,但比之过去瘦黄得皮包骨 可就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雷一炮开始教依承天练武功,雷一炮只知道未练武功先练气力,鲠门岛西 面有个泉水池,每日他命依承天从西边往山洞提水,且又在岛上伐木劈柴,一应粗 活全由依承天一手包揽。 于是,就在时光的溜走中,依承天已能跟着雷一炮二人一齐海上标鱼抓蟹,这 时候依承天的双臂已见肌肉坟起,脖粗臂厚,既黑又红,酷似红铜铸的一般,他那 两只大眼睛,两只锐芒炯炯的眼神,也许是长年鱼虾吃得多了,更见黑白分明。 当然,他的那只原本挺直不俗的鼻子,如今已不在流出那些莫名其妙的黄鼻涕 来,连他的一口牙齿,也更见白如雪而又闪闪发光。 如果,如果这时候依承天再走进开封城,甚至回到开封城外的柳树村,谁也不 会认识他依承天就是往日那个小叫化似的小癞子。 雷一炮见依承天进步神速,心下自是欢喜,欢喜之余,却也难免急躁,因为那 “八步一刀”绝学,自己根本一窍不通,一把三寸长的小刀,喷发着金黄色的冷焰, 一张薄如蝉翼的羊皮上面,绘着八个奇形怪状的人。 就为了那把小金刀,雷一炮曾数日足不出洞的苦思如何使用。 那是一把金色而又锋利无比的单刃小刀,底部无把,但却有个凹口,想来定是 为了能卡在手掌指缝间用的,那无刃的一边刀身上,又呈现出些微凹槽,正好是供 两指合力夹牢用的,然而这样一把刀,究竟其妙用何在? 雷一炮在想,就是这把小金刀,江南水上英雄,又有谁不在梦寐以求的。 如今呢?如今自己正握着这把刀,但却无论如何想不通猜不透的如何去运用。 自己都不会运用这小小刀儿,又怎能去教人呢? 再看那张羊皮,几乎透明的羊皮上,刻着八个小人,各摆出不同的姿态,样子 栩栩如生,宛如大寺庙中摆设在神台上的罗汉爷。 只是雷一炮更想不透这些人物造形的姿势代表的是什么,当然他也模仿着摆出 人物的姿势,但他失望了,因为他更猜不透这些极平淡的人物,有什么令人吃惊的 奥秘。 既然无法教依承天习那“八步一刀”绝技,雷一炮只得尽心尽力的倾囊相授自 身武功。 而依承天,这个开封城的小癞子,却也咬紧牙关苦苦地砥砺摩练自己。 又是一个落雪冬季过去了。 又见依承天长高不少,他只一站在六尺大汉雷一炮的身边,才十五岁的孩子, 已快与雷一炮一般高了。 雷一炮见依承天竟也是一副好骨架,神完气足,目光炯炯,已似赳赳武夫样子, 自是心里十分高兴。 现在二人在这孤岛上,时常来个对搏对杀,过去依承天直羡慕雷一炮一跃两三 丈,而今他也将快到这一境界。 暗地里,雷一炮更见着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这点本事是难有太大作为,当年 佟大年比自己高上一筹,还不是死在那姓霍的之手? 于是,他对于怀中揣的“八步一刀”飞龙令秘籍,更是下苦心的去研究,他甚 至取出小金刀钻研,但他终还是抓不住门道。 他失望了。 这些,依承天可并不知道,现在的依承天,已分担雷一炮不少事情,有时候他 还会独自驾小船去海上抓鱼虾,甚至摇槽到三门去办些一应吃食之类。 十五岁的小癞子,真的长大了,造化虽然作弄了他,但命运却是紫微星照头, 因此小癞子成了依承天。 孤岛上的日子是单调的。 但又何尝不是世外桃园? 因为那儿没有血腥屠杀,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更没有权与利的冲突, 有的只是彼此关怀与照顾。 又见一片彩霞晒下来,瓦片似的云移动的十分慢,霞光万道中,片片流云像是 镶上一道金边,美极了。 这日一大早,雷一炮见依承天已是满身大汗地走来,立刻吩咐,道:“承天呀, 收拾些干粮,装满水,再弄上两盏灯笼,今夜我们要在海上过夜。” 依承天一向只是听命行事,这次当然也不多问,立刻点点头自去准备。 匆匆一天过去,天未晚,雷一炮已对依承天道:“今年寒天似乎来的早了些, 冬天尚未来呢,东北风已吹刮起来了。” 依承天道:“今年这个冬天一过,我就十六了。” 雷一炮点头一笑,道:“东北风一吹刮,海里的蟹也肥了,今夜我们就去捞他 个一大箩筐,不定还捞几条大黄鱼上来,明日凑老酒吃。” 依承天高兴地道:“灯往船边一拴,你我二人分守船头网,鲜鱼鲜蟹,有得我 们捞的了,哈……” 就在这天夜里,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驾着小船出海了。 小船离开鲠门水道,往东摇出六七里,二人已燃起了灯笼,船头守着雷一炮, 船尾坐着依承天,二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水面,夜来天渐黑,灯光照在水下足有十 几二十尺深,就算水里寸长小鱼也看得一清二楚。 今夜,雷一炮见这水面下没多久就聚来许多鱼虾蟹,心下好高兴,立刻招呼依 承天快捞…… 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一件几乎令他二人葬身大海的事,因为狂风将来,鱼虾 最多,小船离岛过远,那是十分危险的事。 也许雷一炮太高兴了,高兴得忘了及早回头而任小船在海面上漂――漂流与颠 簸对雷一炮与依承天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海面上无风三尺浪是寻常现象。 直到,直到那小船像是从高山被推滑下山谷似的,雷一炮才大叫一声:“不好, 快回去!” 依承天只听到老雷叫不好,下面那句“快回去”却被吹刮来的劲风吹散。 于是,他睁着大眼望向雷一炮,只见雷一炮直摆手。 依承天知道是叫他快摇船的意思,他人在船尾,木橹就在他身边,当下他收起 灯笼,插好橹眼又套上绳子,奋力地摇起小船来。 向哪个方向摇? 依承天根本不知道。 连雷一炮也不知道。 出海的时候是晴天,如今却伸手不见五指,甚至天上已乌云一片的像要下雨。 于是,小船在海上失去了方向。 斜躺在船头的雷一炮,也早收起灯笼,就在他四下里看不到光亮,认不准方向 的时候,颓然地对依承天道:“承天呀,别摇了,那是白费力气,先躺下来歇着等 天亮吧!” 依承天拴好木橹,就躺在雷一炮身边,问道:“老雷呀,怎的突然来了这么一 阵大风,你看我们会被吹送到哪儿去?” 雷一炮摇头,道:“我不知道,且弄根绳子把身子拴牢,能睡就睡他一大觉, 也许醒来就是岸边了。” 依承天忙把一根绳子递向雷一炮,自己也绑了一根连在小船上,破衣裳往面上 一盖,同雷一炮二人真的睡了。 开始二人是睡了约两个时辰。 就在依承天的身子随着小船滚动在积水的船中的时候,雷一炮大叫一声醒来。 “承天快起来,不好了!” 依承天刚抬起头来,一个巨浪掀来,犹似小山般的当头盖下,依承天哪里见过 这么大的海浪,忙拼命抱住小船边,高声叫道:“老雷呀,小船积水快满了。” 雷一炮一抹脸上海水,道:“这么大浪,就算我二人拼命舀水,一个浪掀来, 就够我们忙半天,不如你我各守一边,小木船不会沉,只要我二人把小木船抓牢, 保持不翻身就好了。” 依承天点头,二人各自牢牢地抓紧一边,随恶浪翻滚,拼命护着小船不让小船 翻身。 于是天亮了。 天亮只见白浪滔天。 天亮二人也发现小船上抓的鱼蟹全被海浪冲失,连那摇船的木橹也不见了。 雷一炮极目四下望,哪里看到陆地轮廓,有的,只是满天乌云与阵阵扑面的雨 水。 雷一炮是海边长大的,这时候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吃的问题,但因海浪太大,哪 有机会设法弄什么吃的。 再看看依承天,却满面坚毅地望着天,雷一炮心想,这孩子是上驷之材,光景 是愈挫愈奋,只是他又如何能知道这无情海的威力,有几人能在这种恶浪中庆幸生 还的? 雷一炮抓住船边低沉地道:“承天,你在想些什么?” 依承天道:“我在想我那永难见面的义父依水寒,他难道就是遇上这种狂风大 浪而遇难的?” 雷一炮全身一震,满面沮丧地道:“也许,也许比这海浪更巨大吧!” 他举首望向天空,缓缓又道:“真巧,寨主海上遇难失踪的日子也正是这个季 节,如果推算日子,应该也是这几天吧。” 就在这时候,又是一阵呼啸狂风,刹时把小船几乎吹离水面,紧接着小船上二 人犹似空中落下一般,顺着巨浪又滑向数十丈深渊而令小船一阵颤抖――颤抖中, 另一巨浪又把小船推向巅峰,然后又顺浪滑下来,令二人心悸不已。 于是,另一个黑暗之夜降临了。 夜带来了恐惧,因为连雷一炮也快要虚脱了。 一天一夜未吃喝,只能张口望着天,望着天上洒下来的雨滴润润喉,润润咸几 几的嘴巴而已! 依承天的双手有些僵硬,因为抓了一日夜的船边不敢稍懈怠,他见雷一炮仰面 舐着雨水,自己也张大嘴巴,但有几次却落下一堆海水,使得他狂吐不已。 又是一夜颠簸,风雨似乎在减弱。 海面上巨浪成了碎浪,极目望去尽是白如棉的浪花,而天的一边,那是东方吧, 已有了鱼肚白。 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这才忙着把小船上的海水用双手往外掬,直到小船真的又 浮在水面上。 依承天突然发现船底板下面有几只大海蟹,大喜之余忙抓了一只撕开来,递向 雷一炮,道:“老雷,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前夜我们抓的大蟹,有几只躲在船板下, 你我凑合着先吃吧!” 雷一炮接过来边啃吃着道:“这场风浪来的怪,差一点我二人没被海浪吞噬掉。” 依承天道:“经过这次风浪,再想想黄河就不值得我好怕的了。” 雷一炮无力地道:“那何止是小巫见大巫,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不旋踵间,几只巨蟹已被二人剥吃掉。 风浪在变,变得小了。 雷一炮与依承天二人也不多言,双双竟倒在小船上睡了,有气无力地蜷缩在船 板下,宛如虚脱一般的睡了。 没有鸟叫,没有呼唤。 因为这儿是大海,无情的大海。 现在,大海也显出它的慈爱一面来了――轻柔的海风拂过海面,也拂过海上漂 动的小船。 那三日没见如隔三秋的阳光,自西天边缘射下来,更射在小船上的雷一炮与依 承天二人的脸上。 于是二人醒来了。 二人并非是被阳光照射醒的,实际上是被岸边一群人吵醒过来的。 雷一炮抬头看,不由得大喜,叫道:“我们到岸边了,你看那里不少人呢,只 是……” 小船近岸,因为没有摇橹,而尽在岸边来回晃。 雷一炮见岸上站的全是一块破布掩着私处的男女,心中好生奇怪,他在想,这 是什么地方? 就在他稍做思忖中,招呼依承天二人跳入海中,齐力把小船推到岸边上。 早见那群几乎是赤身裸体的男女围过来,一个个指手划脚吆吆叫,雷一炮二人 一句也听不懂。 雷一炮辛苦地一阵比手划脚,一堆男女只是猛摇头,有几个壮健汉子,手上还 拿着砍刀长矛满面怒容地逼视着雷一炮,因为雷一炮面上有个血红的刀疤。 这时山下走来个老者,这老者右耳下面垂了一颗野猪大尖牙齿,古铜色的皮肤 尽是皱纹,只见他站在雷一炮面前一面拍着双手,边又粗声哇哇叫不停。 雷一炮一句也听不懂,急地直搔头。 依承天仰面张口,伸手直往口中指。 于是有个姑娘,她挺着两只小馒头似的奶子,笑对老者一阵解释,老者才点点 头。 那少女笑对依承天指指山边,当先走去。 依承天对雷一炮笑道:“老雷,这个女子聪明,她知道我们要吃的,走,跟她 去看看。” 那女子跟在老者身后面,雷一炮与依承天也跟了去,回头看,又见十几个握刀 持矛汉子跟在二人身后。 一行到了山边,雷一炮这才发现这些人全住在山洞里,附近有几处小土场子, 场子上也搭建了几间小茅棚子。 那老者回头站在洞穴边对一众跟来的人叫了几声,十几个跟来的汉子全各自走 去。 少女这才向依承天二人招手,满面含笑――山洞中也真宽敞,一个大洞足有五 丈方圆,四周铺着各种兽皮,当中支着个架子,一支铁锅黑漆漆地正在冒烟,不知 里面煮的什么。 早见少女拿了一把小刀往锅里插,立刻取出一块兽肉递向依承天。 接过烫手的肉,依承天又递向雷一炮,道:“你先吃。” 雷一炮道:“香,准是山猪肉,只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双手接过来就啃。 那少女忙又插出一块递向依承天,且大方的坐在依承天面前看着他吃。 初时依承天并不觉得什么,但当他大眼看到少女那种诱人的眼神时候,这才赧 然一笑,露出一口细齿。 少女一见竟又紧紧地坐在依承天身边,双手攀住他的左臂,有股子过分的花香 味道,直冲依承天的脑门,几乎令他打个喷嚏。 依承天回头望向雷一炮。 雷一炮只管在啃肉,根本视若无睹。 于是他抬头隔着锅架子望向老者,不由得令依承天吃一惊,因为老者正冲他咧 嘴笑呢。 “老雷呀,我怕!” 雷一炮笑道:“人家对我们落难人的招待很周到,有什么好怕的?” 依承天道:“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呀!” 雷一炮道:“谁知道是什么地方。” 依承天望望冲自己浅笑的少女,道:“依你老雷的经验,他们是不是野人呀!” 雷一炮摇头,道:“我老雷可并未有这种经验,是不是野人我就不知道了,不 过他们即使是野人,大概也是好野人吧。” 依承天道:“野人还分好坏的?” 雷一炮已吃完手中肉,冲着老者一笑,双手抱拳施礼,但老者不懂,却把双手 猛拍。 立刻就见一个中年妇人走进来,那老者以手指雷一炮,又指指那个黑不黑哩叽, 披头散发女子。 早见那女人走到雷一炮面前伸出双手来拉他。 雷一炮一惊,心想,敢情还有女招待呀! 心念间,忙双手乱摇,头也摇…… 那女人可不管这些,暴伸双臂,死死地拖住雷一炮而令他无所抗拒地只得站起 来。 女人拖住雷一炮往外走,依承天正要起身,早被身边少女按住肩头。 于是,雷一炮被女人拖离这处大山洞。 天已经黑了。 山洞外面,只能听得远处海浪拍岸声,偶尔还听得野豹与山猫的尖亢嘶叫。 老者吃过东西后,自顾自己地躺在洞的一边睡了,他对于依承天与少女,似是 不再多看一眼。 依承天在想,这会是什么地方,简直想也想不到的一群野人嘛! 火光下,依承天细看那冲着自己痴痴笑的少女,那稍黄的披肩长发,头上插着 野花,脖子上一个花圈,尖而俏的鼻子,微翘的小嘴,两只泛白的大眼睛,流露出 逗人的眼神,一块白麻布儿搭在下体,那腰肢自肋骨以下忽然变细,细得依承天能 双手合握住,溜圆的大臀部下长长的细腿,只是脚丫子有些过分得大,大得五个脚 趾头似分了家。 依承天先对少女闭闭眼睛,表示自己要睡觉。 少女似也懂他的意思,忙着站起身来走到洞的一边,取了两张兽皮铺在洞边, 指给依承天。 依承天一笑,立刻走过去躺下来。 不料那少女在依承天刚刚躺下来,她也紧紧地睡在依承天的怀里。 有着地种娇柔与羞涩,这大概是天赋的,即使这个少女,这个蛮荒之地的少女 也不例外,她虽是偎紧在依承天的怀里,却还是双手捂面而不敢仰视。 另一面,依承天几曾有过这种经验,他才十五岁,认真说来,胎毛还未褪尽呢。 现在洞里面可真暖和,一堆火在燃烧着。 那少女不也是一堆火? 依承天就觉得出来,因为少女正全身发烫,犹似一个火人般的尽在他怀里扭动, 扭动得依承天手足无措! 这时候,依承天可想得多。 他想到两年前自己在开封城中的小癞子时代,那时候要说也满自在的,虽说后 来南方来了几个疯老头,差一点没有要了他的命。 当然,他也想到海岛上的日子。 现在,现在他怀里搂着个少女,一个不知什么样的少女而今他无所是从。 很想伸手认真的抚摸少女一下,但对面睡了个老头儿,万一惊到老头子,如何 是好? 不料正在依承天思前想后的时候,突然身子一紧,因为少女像一头发了疯的小 野猫,竟然搂着依承天狂吻起来! “天啊!我才十五岁,怎么办,怎么办?” 依承天有些想哭。 -------- 断桥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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