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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结局   这位“三才帮”的大把头,是个黄面无须,形色深沉的中年人,刚经过一阵急 奔之下,略略显得有点喘息,但却仍然维持着从容不迫的态度,排众走到全寿堂身 边。   全寿堂一见来人,不由得又是高兴、又是窘迫的大叫:“子扬、子扬,你可算 赶回来了,三才帮居然叫人端了堂口踢了盘,搞得是乌烟瘴气,人仰马翻,连我也 遭到如此屈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啊,你快快率领儿郎们击杀来人,替我出这口怨气……”   在“三才帮”中,大把头的地位至尊,是仅次干瓢把子的掌权人物,尤其是眼 下担任此职的魏子扬,本身便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在江湖上威名极盛,素有“黄 面判官”之称,不仅帮里上下对他敬畏有加,一般闯道混世的朋友也子他颇高的评 价;全寿堂向来视他这位大把头为股肽,十分倚重,近几年来,帮中大小各事,魏 子扬几乎大多可以替全寿堂作主,难怪他一出现,“三才帮”帮众就宛似加燃起一 把旺火……   魏子扬非常冷静,他目光搜经地下的几具尸体,又缓缓环视围上周遭的一干手 下们.然后,才向全寿堂微微躬身,却只长叹着说了两个字:“何苦?”   全寿堂不料他的首席大将竟是这么一个反应……在目睹帮会遭此打击、损伤惨 重之下。却是这样一个反应!这不啻是向全寿堂兜头浇了一瓢冷水,浇得他七窍生 烟:“什么叫何苦?子扬,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魏子扬注视着对面的范苦竹, 却是向全寿堂说话:“老爷子,今天的结局,我早已料到,值得庆幸的是情况比我 忧虑的要好一些,至少老爷子尚未受害,本帮的元气尚未大伤……"   全寿堂怒道:“现在说这些话有个屁用!人已叫姓范的匹夫放倒了好几个,脸 面也被他全抹黑了,‘三才帮’岂能容他来如此糟蹋?”   摇摇头,魏子扬低声道:“老爷子,这件事我已一再奉劝老爷子挑不得,情理 上都站不住脚,传扬开去对老爷子清誉更是有损,何况范苦竹并非等闲之辈,他的 艺业精湛高绝不说,尤其此人韧力之强,自信之坚,不是一般人可与比拟,我对他 有深一层的了解,确知事情发生之后他决不会善罢甘休,必将讨还公道;老爷子, 俗语说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我们虽不怕搏战到底,问题却是值不值得?”金寿堂 气喘休休,极为不快的道:“当然值得,我年逾古稀,尚无子嗣,那童立自愿为我 螟蛉,便是有父子之实,义子有难,为了义子挺身而出,有什么不对?莫非持护香 烟的接续还错了么?”   “请老爷子听我一言……童立背叛师门,阴谋残害手足,劫财夺命,诱淫师嫂, 已是犯下不可宽恕的滔天重罪,这种人若爷子如何能以收为螟岭而使祖上蒙羞、子 孙越污二再说他投身老爷子膝下,决非有志替老爷子接承香烟,一因强仇当前,无 以为策,二则亦是觊觎若爷子辛苦创下的这一片基业;托庇侵产,一举两得,他何 乐不为了只是把老爷子风烛之躯当做他十恶不赦的挡箭牌,此人心性之毒,实令我 等难以忍受!”   细目暴张,脸颊与下巴的肥肉急速抖动,金寿堂呼吸间宛似拉起风箱:“你你 你……子扬啊子扬,你不要误信传言,听人造谣,这全是对童立的恶意中伤,我老 来无子,全家不能绝后,这一生挣得的局面亦须有人维持,童立俊逸灵巧,正是理 想人选……,你不用怕他侵犯到你的好处,我会事先分配停当,绝对不会少了你的 这一份……”   魏子扬表清苦涩,话说得更苦涩:“老爷子朝这上面想,我毫不意外,但老爷 子却错了;我魏子扬过帮六年,六年中全心为帮,一力替老爷子担忧了分劳,却月 月领有分给,年年拜喝红利,老爷子不欠我什么;我更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欲,我进 三才帮,为的是追随老爷子,一朝三才帮易主,我必不为新东家凭添累赘,只求老 爷子体认我对老爷子的一片赤诚,善纳谏言,虽粉身碎骨亦和无憾了。”   于是,全寿堂开始冷静下来,他长长吁了口气,显得有些衰弱的道:“不过, 有关童立的闲话。你也不可尽信……”魏子杨严肃的道:“我从不听信谣传,老爷 子,在此之前,我业已私下做过探访,更且与‘幻翼门’的展蔬秀秘密接触过数次, 对于童立的所行所为,获悉良多,我之如此做为,只是要替老爷子分辨一个是非, 预留一步余地,切莫听信单方巧言饰词,误做分判,因而坏了老爷子一生名望,断 送本帮的大好前程!” mpanel(1);   金寿堂浑身瘫软,形态槁籽,仿苦一下子老了十年;他目光无神,声音暗哑的 道:“你确定所知道的内容不会有误?”魏子杨坚定的道:“这是何等大事?若无 十分把握,各项证言,我怎敢贸然相陈?若爷子若有任何疑窦,我可找人的来对质, 老爷子如有兴趣知悉真伪,眼前的范苦竹就是第一个人证!”   室噎一声,全寿堂呐响的道:“那……地下折损的孩儿,这笔帐又该怎么算?”   魏子扬伤感的道:“老爷子,怨我大胆的说一句;为了老爷子这个错误的决定, 本帮业已遭至损伤,好在事情如能了结,主体并免太深厚害,假若再要蛮干下去, 则必越搭不幸,老爷子,流血博命应有代价,这个代致未免不值;就这一桩肮脏事, 一个肮脏人,已把几条弟兄的性命搭上了……”全寿堂呐呐的道:“你说该怎么了 结?”   “很简单,争纷到此为止;因为我们起始的过错,从而引至流血冲突,冲突的 责任应由我们承担,失败的苦果也由我们吞咽,老爷子,这很悲哀,但这悲哀却是 我们自己找的!”   金寿堂有些抖索的道:“你是说……就这么认了?”魏子扬吃力的点头:“是 的,就这么认了,除非老爷子还想流更多的血,赔更多的命!”   颓然垂下脑袋,全寿堂形色惨淡:“五十年铁血生涯,半世江湖,老来却栽了 这么一个大大跟头,子扬,真是冤碍…”   强忍酸楚,魏子扬直视着对面的范苦竹,沉声道:“范朋友,我们希望事情不 再扩大,纠葛就此句消,你怎么说?”   范苦竹缓缓的道:“我原就期冀不要流血,不要动手,大把头,若非贵堂一再 相逼,老爷子执意偏袒,这些不幸便根本不会发生!”   魏子扬道:“尚烦范朋友收回金箭,以免误会。”   这就是魏子扬精到老辣的地方了,他之所以迟迟不将透插过全寿堂两腿之间的 金箭拔除,不是他欠缺这份力道,更非有意使他们老当家延增难堪的时间,主要乃 在于他对范苦竹那种奇快诡绝的运箭手法深俱戒心,恐怕贸然抄箭会导致范苦竹先 行动手的意念,而他毫无把握能够加以反阻,万一如此,则情势就益加不可收拾了……   几名把头迅速上前,将全寿堂扶将起来,又簇拥着他急步送人石楼大厅之内。 叹了口气,魏子扬向范苦竹重重抱拳:“多谢范朋友你高抬贵手,话下行仁,这场 误会的成因其咎在我,还请接受本帮深挚的歉意。”范苦竹道:“好说,大把头明 理通情,才是消遏灾祸的根由,贵帮有才如你,乃是贵帮之福。”略一沉吟,魏子 扬苦笑道:“范朋友,你似是尚有未竟之愿?”范苦竹静静的道:“我要童立与白 凤,大把头,这是我来此的原因。”魏子扬默然半晌,终于下了决心:“他们现在 不在这里,昨天下午已迁往距此十里的‘仙女峰’、‘松林台’,‘金冠千岁’严 瘦鹤在‘松林台’筑有一座木阁,你赶快一步,可能截得住”拱拱手,范苦竹方待 移步,魏子扬又唤住了他,这位“三才帮”的大把头流露着至诚的关注之情,以极 轻极轻的声音道:“小心那严瘦鹤、范朋友,此人不易相与……你多保重了……” 再次拱手,范苦竹却胸口梗塞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急急转身掠走,以免眼眶内打 转的泪水被魏子扬发觉。   “仙女峰”并不很高,形势却极险峻,陡直竖播的主峰呈现着郁郁的墨绿色, 主峰两侧是较为平坦的岗岭,范苦竹知道“松林合”是在正对峰的的右侧。   峰岭之间有淡淡的雾红迷漫,烟气袅绕中越增凄冷之情;山径很语很窄,水湿 的村社野草时时知扫过花苦竹的面颊衣袂,那股子阴寒潮晦的感受也就更深了……   于是,他看到了平伸向山崖之外的“松林台”,也看到了筑在这片台地上的原 木小楼――楼有两层,精巧玲动,因为全系采集原木所建,另有一种古拙的兴味与 真淳的野趣。无数林绿松围绕小楼四周,或是怒虬伸张,或是婢停如盖,或一于独 立,成交相纠生,各属其状,各具其态,这里,本该是个多么清幽出尘,不染人间 烟火的好所在在……来在门前,范苦竹没有叩门,也没有出声,他只是脸色苍白的 站在那里,消瘦的面颊轻轻抽搐,满布满渣的唇须更凭添了一股落寞情怀,此时此 地,他的感触似乎麻木了,心和血都是一片冰凉。   楼中的人不曾让他久等,灰褐色的门扉无声启开,一个高大魁梧的独臂壮汉与 另一个身不及三尺的怪异作儒走了出来,这一高一矮两人却并没有招呼范苦竹,他 们仅是分别站向两边。苑苦竹望着这两个外形奇突,容貌奇丑的“非常人”,也没 有开口,他心里有数,龙套既出,主角就快要登场了。   金光自门内耀闪,一个生相俊挺,皮肤细白润致的锦服范苦竹不曾见过“金冠 千岁”严瘦鹤,但他确信眼前出现的人就是了,那头顶所载,如同招牌,他还没听 过江湖上有第二个这般打扮的角色。那人安详的打量着范苦竹,安详的道:“我是 严瘦鹤,这一位,想是‘幻翼门’的范苦竹了?”范苦竹毫无表情的道:“不错。”   严瘦鹤淡淡一笑:“我刚刚才得到消息,说是范见大展神威,揣了‘三才帮’ 的堂回,连全老头都在你手下吃了瘪,范兄本领高强,果非虚传。”   范苦竹道:“严见却是情很灵通。”   严瘦鹤平静的道:“三才帮,之后,我知道范兄跟着就会莅临山居小筑,业已 恭候一阵了。”   范苦竹低声道:“严兄想必明白我此来何意;严兄立场,亦请示知。”   诡异的笑了笑,严瘦鹤道:“不晓得范见是否了解我与令师弟重立的关系?”   范苦竹垂下视线:“听说你们结了金兰之谊。”点点头,严瘦鹤道:“正是如 此,既为拜把弟旯,理该同舟共济,祸福与共,义弟有难,不能弃之不顾,我之苦 衷,范兄当该谅解。”   范苦竹厌倦的道:“此人衣冠禽兽,不值严见费神庇护。”   严瘦鹤的形色不变,依然微笑着:“范兄,我不管你们之间的私想如何,我只 知道重上是我的义弟,这就够了,任何人妄图加害仍他,即是侵犯于我,实难坐视。”   退后一步,范苦竹僵硬的道:“严兄立场已明,我想,若要找出重立,必须先 通过严兄这一关了?”   严瘦鹤渊停岳峙,镇定逾恒:“在范见打算通过我这一关之前,是否可以做个 商量?”   范苦竹道:“请说。”   严瘦鹤沉声道:范兄嫂夫人白凤,目前便在楼中,假若范兄能以放过重立,我 负责引还嫂夫人完壁归赵,范兄意下如何?”范苦竹突然痉挛着笑了起来:“完壁 归赵?”   严瘦鹤神色一冷,酷厉的道:“答不答应全在你,范兄,这却不是一桩好笑之 事。”深深吸了口气,范苦竹道:“如果你是我,严兄,你会答应么?”   “这样说来,你是不答应了?”范苦竹语声悲凉的道:“一个人的名誉,前途, 尊严,一个人的家庭,基业,门派,被破坏得如此支离零落,糟蹋到这样四分五裂, 这个人的一生也就毁了,严兄,造成罪孽的元凶祸首,总不该以一句话或某项条件 便能免除他的责任吧?”   严里鹤审慎的道:“不再有回转的余地了么?”   范苦竹摇摇头:“没有。”   严瘦鹤低唱一声,双手竟然倒背向身后。便在这时,站在左侧的独臂巨汉墓地 抢进,右手伸缩间一蓬细纱沙据洒急挥;黑色的沙粒在空中并做笼罩,发出刺耳的 磨擦声,兜头涌向以范苦竹为中心的一丈方圆!   暗器中,搀杂着一些体积细小的东西,多半淬有毒性,范苦竹当然不会正面试 档,那片群峰乱飞似的黑沙前往下落,他已掠出两丈之外,凌空掉身,又“呼”的 投升九尺――那矮小的侏儒往上弹起,弹跃到一半,巨汉借势抬掌兜住侏儒双脚, 奋力一举,这样一来,侏儒的动作就快了许多,仿佛一块经天的顽石,刚好够上位 置,枪袭刚升起来的范苦竹。   侏儒的武器是一对短柄勾连枪,冷芒倏映已到了范苦竹颈项部位,来得又快又 狠,准确无比!   “吭”的一记便把侏儒踢落坠下。地面的巨汉吐气开声,骤然移动,摆头缩肩 之下竟恰巧迎住了侏儒臂股,侏儒的身子在巨汉双肩一沉一抗之余又猛的抛起,快 不可言的撞向犹在空中的范苦竹。   双方接触的速度非常急劲,修擦而过,但见侏儒的一双钩连枪洒着血液脱手, 侏儒自己却连连翻滚着一头栽到地下――发出的号叫就像剥猪!巨汉疯了一样扑来, 戴着鹿皮手套的巨灵之掌泰山压顶般挥落,光景是想一掌打破范苦竹的脑壳;助下 流血的范苦竹斜闪五步,金箭掷地倒弹,反射如电,那巨汉一掌挥空一半张圆孔已 随着金虹的炫映消失!   弦索飞出扯回,尚沾着斑斑血糜的金箭。便在这刹那间,一轮急速旋转着的金 弧已兜头罩下!   范苦竹贴地穿走,弦索反手直戮,那轮金孤“嗡”的一声弹开,却疾如电光火 石般斜回,这一斜回,范苦竹右臂上便被刮开三寸长的一道伤刚带血翩飞的金弧, 正是严瘦鹤顶上所戴的八瓣金冠――杀人的金冠!   现在,金冠又回到严瘦鹤的手上,他目光森寒的注视着范苦竹,白皙的脸孔透 显着一抹黑气,语声也幽冷得宛似地穴的回响。“我金冠严千岁在道上打滚了二十 余斗,今天才算真正遇到了敌手,范苦竹,难怪全老头会栽跟头,难怪你有胆量!”   范苦竹望着金箭尖端沾连的细碎皿肉。漠然道:“如果你马上退出,还来得及, 我说过,童立不值得你这样管他卖命,这个月以前我知道童立还不认识你,充其量 你们也只有三个月的交情,九十天见来往,不应该到达足以刎颈的程度。”   严瘦鹤形色诡异的道:“你说得不错,但只是指一般状况一般人的情形,我与 童立却是不同,大大不同!”   范苦竹道:“怎样不同?”喉咙里进出一声怪笑,严瘦鹤说得所钉截铁:“我 爱他,你明白吗?我爱他,不是兄弟之爱、朋友之爱,就好像夫妻之间的情感;范 苦竹,你永不能体验这是一种多么深挚又不可分的心灵系结……”   倒吸了一口凉气,范苦竹此刻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严瘦鹤如此为童立卖命的原因, 姓严的竟有断袖之癣!而童立为了遂其私欲,尝其贪淫之念,不惜将人格践踏、自 尊抛舍,假结拜之名却献身以媚,世间事再也没有比这耍肮脏,更无耻的了!   严瘦鹤盯观看范苦竹,厉声道:“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范苦竹,你以为这是 一种疯狂的,不洁的,违悻俗世的行为?但你错了,这也是一种爱。一种崇高圣洁 的爱,没有人够资格规定只有男女的搭配才是天理!”   范苦竹不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强忍住那股作呕的感觉,艰难的道:“真是 物以类家,天碍……”严瘦鹤怒叱道:“我不许你侮辱童立,你不知道他有多好。 多驯良,多温柔,多体贴……”   范苦竹突然昂烈的大叫:“你们都是畜牲,一对畜牲!”手上的金冠墓地抛起, 就在金冠飘移不定的飞快旋转中,严瘦鹤双掌里已冒出两柄精光炫亮的短剑来,短 剑显露的同时,人与剑已若流虹般长射范苦竹。   于是,范苦竹右足踏着弦索的一端,左手满弦,金箭搭上……长射而来的严瘦 鹤,整个身体忽的向上弹起,两栖短剑滴溜溜的抛落松林之中;金箭从他头顶射人, 背脊穿出,强大的力道一直将他带出丈许之外,才“噗’做一声钉落地面!金冠就 在这眨眼里扣下,对着范苦竹的脑袋扣下。   这一次,范苦竹没有再用弧索去阻挡,他只是往后退出半步――罩落的金冠却 仿佛附有严瘦鹤的鬼魂,在一击不中之后碎然升起一尺,像把大轮刀一样撞向范苦 竹的胸膛。   黑色的弦索尖啸着抖出,当弦端触及金冠,范苦竹才感觉到那股旋转力量的强 烈,宛如在须臾前他吸了严瘦鹤的精魂一般,原本跃向左侧六尺的范苦竹,突兀间 脑中灵光一闪,只在四尺之遥硬生生煞势顿身,那顶金冠正挟着强劲力道,嗡嗡怪 鸣着飞击过六尺外他原定落地的部位,一直掠出两丈,才拦腰削断一棵碗口粗细的 松树,斜倒坠地!   范苦竹呆呆的站立着,目光定定的注视两丈外债搁于草丛中却仍在闪闪生辉的 金冠,他这一辈子也从未有过这种经验――只与一件兵器拼斗,而兵器的主人却已 经死亡!   当然,范苦竹不相信是精魂攀附的说法,他明白只是劲力的巧妙运用和对方位 置角度的预先推断,再借助金冠本身的特殊构造,事贯注入所须的旋动转回力遭, 借其预蕴的潜能飞翔起伏;道理是如此,但在亲身经验之后,却仍将范苦竹惊出一 身冷汗。   从严瘦鹤的尸身上拔起金箭,范苦竹以自己的杉袖擦拭箭上的血迹,眼睛却望 着楼上,他在等待,等待那终将到临的一刻――也算最后的审判吧!   有沉重的步履声响起,走路的人似乎十分犹豫,十分恐惧,步履时断时续,显 得践删又艰辛。   范苦竹右脚踏着弦素的一端,左手将弦撑满,箭已上弦。人出来了,不是童生, 不是白凤,却是满脸疤点,双目已睛的任登龙!一阵山风吹拂,任登龙机传怜的打 了个寒供,他双手向“四师弟,四师弟,是你吧?你人在哪里?倒是回我一声话碍……”   范苦竹望着他的二师兄,望着那满头白发随风飘舞,那满脸红黑交杂的针孔, 那混浊流脓的双眼,河楼层弱的身子……叹了口气,他开口道:“我在这里,二师 兄。”   全身一震,任登龙“扑通”跪了下来,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号陶大哭。“四师 弟,你可怜可传我,我已是一个残废无靠可怜要死的老人,求你不要杀我,让我自 己咽气――四师弟,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那么糊涂,那么自私,那么好炉…… 四师弟,这就是报应,我已经遭报了,你,你就放过我吧。”   范苦竹长长吸了口气,压住心头翻涌的一股悲苦,他辛酸的道:“二师兄,老 五死得多冤……”   任党龙以头碰地,步步有声中佛洞泪流。“我不是人,我是富牲,是禽兽,鬼 迷了我的心碍…四师弟,求你怜悯我,饶恕我,好歹我们总是师兄弟一场,我这里 给你叩头……”   范苦竹凄然道:“罢了,二师兄,罢了……”   不顾脑门的鲜血直淌,任登龙望空作揖:“谢谢你,四师弟,谢谢你的宽宏大 量,谢谢你的仁慈厚道。”   范苦竹一言不发,腾空而起,在木楼檐角略一盘旋,已如一头巨鹰般掠过楼顶, 往崖边落下。童立并没有逃出多远,事实上也很难逃脱,断崖当前,深有百丈,如 今,他正站在崖边,左手紧抓着白凤的领口,右手一柄锋利宽刃短刀抵在白凤背心。   范苦竹挺立于七步之外,面庞僵硬得没有一丝表情,两只眼中怒火几乎进出目 眶。那是他的小师弟,向来最为他疼爱的小师弟,英竣灵巧。乖顺的小师弟,这么 一个外表逗人爱的好孩子,怎会蕴藏着一颗邪恶有如魔鬼的黑心?怎会设计那等卑 劣阴毒的诡计?   那是他的爱妻,曾经心心相印,同床共枕的爱妻,就只九十余天,盟誓俱毁, 情爱全消,婚前的思念,婚后的缠绵,皆同镜花水月――灵肉相融的夫妇,期守百 年的姻缘,岂奈是南柯一梦?   山风强劲,吹得童立与白凤发飞衣舞;童立那张秀美得带点儿稚气的脸孔这时 却一片惨白,他两眼大瞪,死盯着对面的范苦竹,双颊在不可控制的连连抽搐。   白风也在望着范苦竹,满脸的泪,盈眸的凄苦,她嘴唇颤抖,竟说不出一句话 来,那样的愁惨悲痛,却越发衬出她楚楚可人的韵致,甚至到了这时。她仍然美得 令人心酸。   童立咬咬牙。粗暴的大叫:“范苦竹,你不听我的解释么?”   范苦竹冷冷的回答:“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童立形色狰狞的喊:“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承认人算不如天算,但我决不 会向你哀求低头,你要再往前逼我一步,你老婆就先死给你看!”   范苦竹不由得呛然大笑:“奸夫淫妇,死有何憾?童立,你拿白凤来威胁我, 只会使你们两人死得更快!”   突然间,白凤凄厉的哭出声来,宛似泣血:“苦竹,苦竹,你可以要我死,你 也可以亲手杀我,但有几句话,不说明白我死也不能瞑目……苦竹,我没有背叛你, 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和童立不曾苟且,我的身子仍然是清白的……”   范苦竹僵室半晌,才撕烈般嘶叫:“你为什么不在家里等我?为什么跟着童立 离开?为什么二师兄和老五都说你与童立之间不干净?”   白凤哭泣着道:“童立骗我说官府已将你定了轿罪,且即要抄家封产,他说他 已在牢中有所安排,一定可以使你逃出,他叫我赶紧收拾细软跟他躲到三芝岩去等 你……苦竹,我怎会知道这都是他的诡计?”   范苦竹没有出声,牙齿却已深深咬进下唇。   白风又断断续续的抽噎着道:“早在一年之前,童立对我的态度已显出轻优暖 昧……他背着你不时挑逗我,暗示我,我从未搭理过他……我又不敢向你提,深怕 引起你们兄弟反目,造成更大的不幸,我原以为我的峻拒会打消他的邪念,却做梦 也没想到竞激发他更大的祸心……”   范苦竹仍未开口,弦索业已踩在脚底。   白凤嗓泣着道:“二师兄、五师弟和童立狼狈一气,暗中勾结,当然会听童立 的一面之词,相信他的胡言乱语,其实,他们有谁见过我与童立要好,有谁目睹我 不守妇道?这些天来,童立日夜监视着我,更一再硬逼软哄,意图糟蹋我,但我就 是死也不让他玷污我的清白……”   范苦竹忽然冒出一句话来:“竹字花押印记在么?”   白凤仰起泪水班班的脸庞,哀伤的道:“我把印记好好的收藏着,没有人拿得 去……”   这时,童立邪异的怪笑起来:“范苦竹,你老婆向你表的这些三页九烈,你相 信么?”   范苦竹久存心中的疑团已经解开了,他沉缓的道:“我相信――童立,你想打 我这笔积蓄的主意,唆使老五向我下手,意图逼我支出取钱的印记来,其实,印记 不在我身上,一直都交给白凤保存着,置放印记的地方,只有我们二人知道,如果 她有心与你苟且,又何须绕这个圈子,费如许手脚?直截了当的将印记交给你不是 省事得多么?童立,你欺师灭祖,残害同门手足,又迫押师嫂,坏人名节,居……”   童立狂叫一声:“范苦竹,我这就和你同归于尽,叫你相恨终生……”   白凤也在悲泣:“苦竹碍…”   童立挺在白凤背心的宽对短刀方待用力进入,金箭已贴着白凤的肋边穿射而到, 猛然透过童立的胸膛,而强猛的劲力更将童立摘抛起半丈多高,才带着那么惨怖的 一声长号遥遥坠落崖底。陷于晕乱情绪里的白风尚未定过神来,已被一只有力的手 臂环揽人怀,她抬起脸儿,含泪的晶幕中望着范苦竹那那面庞,一刹间,她忘记胁 下被擦过的箭伤还在沁血,她知道几乎失去的一切重又获得了……   范苦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搂着白凤往回走去,多少的屈辱,多少的酸楚, 在这一刻都有了补偿;上天总是公平的,它取走了一些。往往便会在另一方面赐予 你一些。   木楼那边,有三条人影仓皇的奔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叫嚷,嗯,那是范苦竹 的大帅兄常家鹏,三帅兄展流秀,还有,六师弟屈云帆。   范苦竹不禁笑了,长日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同门师兄弟到底是同门师 兄弟,固然有点缺憾,尚不失大体,他们不是都赶来了么?虽说来迟了些,却比不 来要好……   lxm2000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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