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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磨着牙,宛如面对着深仇大恨的仇人,邵真原本清秀的眉宇涌上了一片阴霾, 他的两眸也蒙上了一股浓深的暴戾、残酷、冷苛,他是变了!   在这刹那间他变得是如此痛恨女人,他认为他是有理由杀刁艳红的,不是吗?   他曾受她的骗,她使自己坐牢,她是中原的反贼,他为什么不能杀?他冷冷的, 像腊月的冰雪声音,缓缓滑出她紧贴着的牙关。   “贱人,你知道吗?男人并非都是软弱愚蠢的,你该死……”   话音未落,邵真忽然听到破窗之声,随即一条人影如箭飞跃前来。   本能的,邵真回首大喝道:“什么人?”   这一疏神,刁艳红握住这千载难逢之良机,忍住疼痛,两手灌上全力,往上一 挣,竟也拍去邵真那只“毒魔掌”!紧接着,刁艳红玉腿如飞,毫不容情的踹向邵 真的小腹。   压根儿没料到有此变化,待邵真一觉手臂被拍落,一股破空之劲已逼至小腹, 没有他第二个转念,邵真只得提气飘身,往后跃退两尺。   这一让,刁艳红已完全脱离邵真的制缚,邵真冷哼一声,正想欺身而进,背后 之人来到,邵真只得转过身子……   这一空间,刁艳红已机警的把门给关上,胡乱的抓起衣服穿上……   邵真已顾不得她,急需知道来人是谁,睁目一瞧,竟然是“黑鹰”!   邵真不禁大吃一惊,差点便要愣住,他实在不能明白,“黑鹰”何以会在此时 此地出现。   但见此刻的“黑鹰”仍是往昔装扮,披发、黑色劲装,身后一只长袋,“黑鹰” 停在甬道口离邵真非常近,不过两尺地模样。   唇角带着一丝洒脱的微笑,迷人的酒窝像两朵花,依然是那么倜傥、潇洒,很 神气,他把双手环抱住胸前。   两眸有点鄙夷的望着邵真,冷冷的,他撇动了一下唇角,然后一轩眉梢,才缓 缓启齿道:“一世枭雄,竟也欺压弱女,‘愁见鬼’,我‘黑鹰’不愿隐瞒对你的 嘲笑,轻视!”   话落之时,正巧浴室的刁艳红已把衣服穿上,很显然的她只穿上外衣外裤,头 发仍蓬松的像堆乱草,脚底光赤的,连鞋也没穿,事实上她能这样已属万幸的了, 刁艳红刚一打开门,便听到,“鬼见愁”和“黑鹰”两个字号,像是天经地义的事 情,她,当场呆住了!   真的,“鬼见愁”和“黑鹰”谁不恐惧?即连三岁小孩听到也不敢哭,更不敢 笑,刁艳红做梦也没想到邵真便是杀人不眨眼的“鬼见愁”,噢,天,那不可能, 她和他做过爱咧!早知道他就是“鬼见愁”,纵算天下男人死绝。   刁艳红说什么也不敢叫他“甜糕”!   眸孔眯了一下,漾起一片昂炽的杀机,紧抿的唇角用力抖动了一下,邵真吸了 一口气,缓缓说道:“黑鹰’,咱河水不犯井水,你他妈的招子放亮点,别以为少 爷畏惧你尸   吊儿郎当的耸了一下肩,“黑鹰”挑着眉梢子道:“‘鬼见愁’,你是甚么东 西?你除了欺负女人外,你还有了不得的地方?”   如梦初醒,刁艳红已真确眼前之人是武林中的两个恶煞,她打了一个哆嗦,连 忙把门掩上,并且上了锁,不是她窝囊,换了别人早就喊娘了!她希望她只是在做 一个噩梦,那不是真的。   “她是你的女人?”忍住心中怒涛,邵真咬着牙问道。   “她配吗?”   鄙夷的一笑,“黑鹰”忽然嘿笑一声,怪异的注视着邵真,缓缓的说道:“你 若想知道少爷的女人是谁,我可以告诉你……”   不屑的哼了一下,邵真苛薄的道:“别说较好,说不定少爷睡过觉的哪。”   “不可能的,她对我说过她虽陪人睡过觉,不过她对我指天发誓,决没有和你 睡过觉。” mpanel(1);   不在乎的笑笑,“黑鹰”望着他道。   微微一怍,邵真不想“黑鹰”竟如此作答,忍不住的,他开口道:“那少爷倒 真想听听。”   冷冷一笑,“黑鹰”冷冷睨着他不答。   得意的嘿笑一声,邵真傲嗤一声道:“不敢作答,是吗?”   “是的,我不敢。”   点了一下头,“黑鹰”古怪的笑了一下,道:“你不会相信的,我说出来。”   一怔,邵真被他的故弄玄虚冲得一愣,不耐的挑了一下乌黑的剑眉,冷笑着说 道:“你连个屁都放不响!’,   “是吗?”   冷冷的反问了一声,“黑鹰”冷嘿了一声,缓缓的说道:“听着,是‘艳屠煞’ 明毓秀!”   “甚么!”   骤地如雷殛!邵真猛地退了一步,他感到胸脯像是被人用力捶了一下,他几乎 要晕倒。   俊美的脸庞,刹地变得惨白,邵真只觉得像是掉进万丈深渊一样,他的整个人, 包括他的整个心,一直在沉,沉……然后一声砰然大响,他直觉的他粉身碎骨了!   他无法描述,也无法忍受这痛苦,那不是真的!她为甚么要这样?她对他的报 复还不够吗?明知道“黑鹰”是自己的死对头,为甚么还要跟上“黑鹰”?他承认 这个报复很彻底,太彻底了!彻底的几使邵真痛哭失声!   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量,即使叫他杀两百个人他也不用这样大的力量,他努力 使自己镇定下来,他必须如此,他要装得很不在乎,很不在乎!不是吗?   明毓秀早不是属于他的了,他凭甚么痛苦?更何况这痛苦完全是由他一手造成 的,明毓秀为了自己不向她示爱,她这样做是对的,至少她有理由,她为甚么不能 去选择她所要的男人?   邵真不能痛苦,不能,至少他这个痛苦决不能在“黑鹰”面前表露出来,“黑 鹰”会笑自己的,他会得意的,他将会认为他是一个失败者,失败者,不!他宁愿 在任何人面前失败,也不在“黑鹰”面前表示出来,虽然他确实是失败了。   一旁的“黑鹰”,依然两手环胸,一副傲悍的模样,他的两只眸子,像两道炯 炯的火炬一样,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邵真的表情。   暗暗的,邵真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他开始微笑,这是他惯有的动 作,不论他感到得意或失意,他总愿意微笑,微笑!   那么潇洒的,邵真耸了一下肩,漫不在乎的道:“算起来,你老兄该是几手货 了?”   一怍,微眯了一下眼,细细瞧着邵真,“黑鹰”显然是有点惊讶,惊讶邵真竟 一点痛苦的样子也没有,真的,他很惊异,这并不是他原本所想像的,至少他认为 邵真会痛苦万状,或者愤而猝杀自己。   但他没有,一点也没有,只不过短短的一愣之后,他竟能笑得这样爽,这样帅, “鬼见愁”他连一点感情也没有么?   “你以为我在信口胡诌?”   有点失望的看着邵真,“黑鹰”放下两臂,说道:“你要不信,我可以带你去 看她,她和我一道来的,她就在窗外那棵榕树上。”   说罢,一转身,便抬步走出甬道。   心中骤地麻痹一下,噢,那是真的,邵真的痛苦又涌了上来,他本来不想跟出 去的,他认为那已没啥好看,反正明毓秀已不属于自己,他看了有何用?就算是事 实,他又能怎样?骂她?杀她?噢,不可能的,在洛阳客栈他便没这样做,现在当 然也不会,而且,他也没这资格。   尽管他这样想,但他还是挪动他的脚步。   他不知道他为甚么要这样,也许他是想证明事实吧,或许他心中还存一线希望 ――“黑鹰”可能是在骗自己。   不能自已的,邵真拖着沉重的脚步,跟了出去。   走完甬道,邵真已来到刁艳红的房间,他看见“黑鹰”站在窗前,两手很神气 的环抱在胸前,唇角上含着一缕令人很费解,似乎是诡谲的微笑。   邵真停下了脚步,他不敢直走前去,因为他已看到了榕树的梢桠,他深怕真的 看见明毓秀在那儿,他会受不了的,会的!   按捺住心头的噗跳,他伸手把桌上油灯熄灭,他必须这样做。   如此,室内没有光亮,由外头看进来,很不容易看清的,他不愿让明毓秀看到 自己,真的不愿。   然后,他缓缓的抬起他的脚,向前跨了一步,他发现他的腿在抖颤着,他不会 这样的,除了他第一次和人格斗之时,曾经发过微微的颤抖外,即使他和武林盖世 高手过招,或者折冲于千军万马中,他都没有发抖!但是,现在他发抖了,抖得很 厉害。   额上的汗水,已要眯湿了他的两眼,但他仍睁大了瞳孔……   突然,他的眸孔睁得大大的!他的嘴,也陡地张开!   没有第二个意念,邵真蓦然像只受了伤的野兽,呻吟似的痛叫一声,身形陡如 激光电石般的穿窗而出。   一切发生,是如此突然,即连一点点的端倪也看不出,一旁的“黑鹰”压根儿 料不到邵真的身体已大半探出窗外,在他惊讶的意念仍在进行中,邵真的一只脚尖 已用力踹了一下窗槛,直飞的身形,猛又是向上一弹……   邵真并不是要飞跃至榕树上,相反的,他正要躲避那棵树――那棵树上的人明 毓秀!   向上弹之劲很大,显然邵真是用了全力,但见他的身子几乎拔起了二十丈高不 止,然后倏地斜降,只不过眨眼的弹指间,他已像一道流星般的一闪而灭,消失于 黑暗中!   “真!真!你等我!”   一声急促而又显得焦哑的呼声,像是杜鹃啼血般的扬起,那棵古树微微的扬了 一下,从浓荫密叶中陡地射起一只矮小的人影,像激星电流般的追去。   不用回头,邵真知道明毓秀追上来了。   微微一愣,邵真不明白她为甚么要赶上来。   他几乎要停下来,但他随即像发狂似的大叫一声“不”,身形陡地又如脱缰之 野马,猛然又向前冲去。   他已用了全力,甚至把他内在的潜力都使了出来,因为他是在逃命――他必须 逃离明毓秀。   他知道明毓秀为甚么叫他停下来,她只是想在自己面前展示她的得意,他要看 看自己痛苦的表情,他要侮辱自己,讥笑自己。   她为什么要这样?她这样的报复已够恶毒了呵!那是令人流泪不流血的报复! 那是令人肢体完整心灵破碎的报复!那是世上最残酷的报复。   邵真的轻功本来就是数一数二的了,而他这时所展出的身形,更是快如飞蝗, 疾如星火!可以这么说,他有生以来未曾这样的急驰过。   “真!求你!停下来好吗?”   在他昏乱的意识里,他仍能听到明毓秀的叫声。   他掩起双耳,他根本不想听,那声音,曾几何时他是深深的爱听,但现在,他 却说不出有如何的憎恶!他不再认为那声音如黄莺出谷,银珠走盘,相反的,他以 为那是一个无德的女人的做作,虚伪与无耻,无耻!   他没有停,他根本就不想停,他恨不得能飞!   驰着……   驰着……   他已听不见明毓秀的叫声了,他稍稍回头一看,一片黑漆漆的,已无明毓秀的 身影,显然明毓秀是没法跟上他。   但他仍不想停下来,即连念头也没有,依然飞也似的急驰着。   他的脑海已紊乱得趋于空白,他甚么也不想,他只知道跑,跑!   他不知道已奔了多久,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是跑往哪里,他不要知道,一点也不 想,包括所有所有的事情,仿佛他一出世便是如此模样。   他看不到一点点光亮,只是黑暗,黑暗……   现在,他才发现黑暗并不恐怖,它是如此的可爱。   黑暗使他看不清眼前,看不清四周,看不清一切,包括他自己在内。   蓦然,像是穹苍破了孔,哗啦哗啦的倾盆大雨从空而降!   冷冷的,风――以前他一直认为,风是富于诗意的――但他现在感觉上是那么 丑恶!风像魔鬼的咆哮,它助长了雨势,它助纣为虐,为虎做伥――暴风加上暴雨 使原本已是很令人憎恶的黑夜,成了一个丑劣的暴风雨夜。   邵真已全身湿透了,他更感到冷――包括他破碎的心灵,他看不见一切了,完 完全全的看不见一切了。   风声的呼啸,雨声的喧嚣,仿佛就是“黑鹰”得意的笑声,明毓秀畅意的欢笑! 是的,那是的!“黑鹰”和明毓秀一定在嘲笑自己是一个失败者!   邵真的脚步又加快了!他简直是发狂了,他受不了这个打击!   跑着,奔着,驰着,发疯般的!   突然,他仰天长笑:“毁灭我吧!吞噬我吧……哇……!”   倏地邵真一声嘶叫,他发现他的脚下空无一物,他的身子像是猛然的飘在虚无 中,然后他感到他整个人在沉下,就像他的心一般沉坠!   “哈哈哈――!扼杀我吧!我不在乎!哈哈――!”   他张口大笑,他厉声嘶号,他感到轻飘飘的,他直觉得他已羽化登仙……   最后,至少在他想来是很久了,他――甚么也不知道了他只听到一声扑通,然 后黑暗罩住他整个知觉……   金鸟西坠,阵阵归鸦徐徐的掠过已是逐渐黑暗的天边,随着微微吹拂的晚风, 袅袅上升的炊烟,像是含羞欲娇的姑娘,踏着纤丽的脚步,婀娜柔美的,翩翩起舞 着。   残留的余晖,淡淡的,很清盈的涂抹在天幕的一隅,仿佛是情窦初开的少女, 两颊上红晕的脂胭,那么醉人,那么迷人。   黄昏无限好,只是这是属于秋天的黄昏――秋,虽也富于诗意,但也镶有悲意 啊,不对么?   透过残弱的夕阳,使得青绿葱翠的山容变成了苍郁浓荫,像是娇艳的蝴蝶退蜕 成了毛虫,它失去了光泽,被一股黝黯披上了,然而在山脚下依然还能留着几丝日 间遗下的美劲,雅力,不似山头看来是那么阴肃、死气。   这座山不高,也不险,但很宽很广,连绵数十里,至少放眼下,尽皆山色也。   山的底下,也就是山麓,一座茅屋很静雅的座落着。   远远看去,这座茅屋很不起眼,它像是个无助的老妇人驯伏着,它丑恶的姿容, 严重的损坏了这里的美雅秀逸,尤其它的背后,也就是这座山的最底层,有一条如 银带的河流,河水涓涓,但却不喧嚣,倒像是山居人的吟诗、咏歌,很有节奏的, 河水做有规律的起伏着,清清的河水,不能见底,并不须用手去摸它,便已觉清凉 沁人了,它的洒脱样子,像是独善其身的恬逸,决不是悲恤或者侥幸人间的不幸而 呜咽。   它是如此地超尘脱俗,仰高弥高,然而,那么简陋的茅屋却狠狠的破坏了它的 仪美,那座茅屋该自惭的,它配不上这清清的河流,配不上这雅秀的山麓,它甚至 配不上这里的一石一木。   河的一旁,靠着茅屋方向的河岸上,换句话说正是茅屋的屋后,有一块很大, 至少足够停留十人以上的褐色“牛官石”岩块,像中流砥柱般的向河中伸长,激起 了无数白花花的泡沫和小漩涡,一消失又起,很是美丽。   在石块的上面,正坐着一名钓鱼的老者。   这老者身穿看来布质很差的皂色衣袍,那身皂袍显然是很陈旧了,而且有很多 处是缝补过的,但洗涤得很干净,看来虽是塞酸但并不令人厌恶――如果不以现实 加上势力的眼光来衡量的话。   皂衣老者显然年岁很大了,至少从他稀疏的头发和已是斑白的两鬓,还有那满 脸刻着历尽人间沧桑的皱纹,实在无法使人把他的年纪估计得少些――即算不近百, 也该是上花甲了。   皂衣老者的神情看上来是显得很幽雅,但却无法掩饰他的落寞、失意,尤其从 他削瘦的背影望去,更有一分孤伶九分凄凉的感觉。   皂衣老者的眉须快要全白了,他满脸老态的皱纹,显然是告诉人家他曾经历过 了人世上的酸、甜、苦、乐和悲欢离合。   当他紧抿的唇角,又是告诉人家他在忍受着,甚至是煎熬着一件别人无法承担 的痛苦。   他虽然手握着钓竿,尽管他脸上沉穆着,毫无笑意,但决不像是很用心的在等 鱼上钩,倒像是入定的老僧,在思索,在沉思……,又像是在聆听风拂动梢叶的声 音,静听河水流动的声音……,反正他不像是在钓鱼就是了,一点也不像。   “爷爷,鱼上钩了没有?”   忽然,一声娇唤传来。   茅屋的后门被打了开来,走出一名白衣少女。   这名白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光景,长像很是可爱,明眸、皓齿、红腮、巧鼻、 樱唇;尤其肩后的两条小辫子,更是显示着她的纯真、朴雅。   从她不沾胭脂的脸蛋上看来,她是属于温柔乖巧的女孩子,她穿着一袭紧身的 白色劲装,以及白色镶绿花边的绣花鞋,仿佛就是一朵白色的百合花,从她纤巧、 婀娜、娉婷的倩影,无法闻出一丝人世间的险诈、阴毒,显然是温室里的一朵小花, 并未尝过人生的冰霜、暴雨、恶风,只有洋溢着太多的天真、纯洁。   如许深山,竟有如此绝色少女,该是多么令人惊讶的事,不免要使人感慨遗珠 之憾,毫无疑问的,这的深山只有这一朵小百合,她滋润了这山肌,她美化了这水 肤,但简陋的茅屋显然是大大的委屈了她。   一双黑白分明,如秋水流盼的眸子,微微透着一般少女对梦的憧憬,仿佛蒙上 了一层若有似无,若实似虚的淡雾,但闪眨之间,又充分流露出她的聪敏、伶俐― ―那是一只很美且能传神的眸子。   “爷爷,天要暗了,我们吃饭吧,爱凤把饭都弄好了咧。”   她一面蹦跳着她轻盈娇小的身驱,像清晨画眉鸟的鸣叫,她露出了她洁白的牙 齿,随着一摇一荡,撇下了世俗的烦忧,她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不是吗?   谁看了,谁都要停止任何思维去端详她、凝视她――不带一点儿歹念邪意的去 端详凝视。   石上的皂衣老者像是从梦中醒来,轻哦了一声,赶紧回过头来,脸上的严冰死 板像是被春风沐化一样,浮出了一个亲切、慰藉的笑容,他扬手回呼着,人虽老, 声音倒还蛮挺健的哩。   “爱凤,我的乖孙女,你猜爷爷钓了几尾啦?”   白衣少女爱凤的步子很是轻盈,不过是一两步的便跃至皂衣老者身畔,显然她 是学过武功的人,爱凤撒娇似的揽住皂衣老者瘦弱的肩头,卖乖的眨着长长的眼睫, 娇声道:“我猜一定比你早上猎到的布谷鸟还多,对不?”   “那还用说啦。”   拂了一下稀疏而斑白的短须,皂衣老者呵呵笑了一声,爱怜的抚着爱风的小辫 条,朗声说道:“小丫头,爷爷不钓则已,一钓便满载而归,你又不是不知道。”   “爷爷,你别吹了,上次你就连一个鱼卵子都没捞到,你忘记了吗?”理了一 下鬓发,爱凤笑着道,粉腮上隐隐的旋起两个梨涡,很是着入迷。   “那是因为爷爷捕了一条小鹿,太累的缘故。”   呵呵笑着,皂衣老者睁着眼说道,他忽然感到钓竿一阵轻动,连忙轻巧的拉起 了钓竿。   “哇!好大的一条鱼!”   但见一条比人掌还大的红尾鱼,被钓了上来,爱凤欢跃着叫着,她像是捡了一 个大元宝一样,又兴奋又紧张的帮着她的爷爷,七手八脚的把蹦跳挣扎不止的鱼从 钩上取下来,然后放入鱼篓里,她看清了篓里的鱼数,又欢悦的叫着:“哇,好多 咧,咱可吃好几顿!”   “你可得相信你爷爷的功夫了吧?”皂衣老者得意的笑说着,并且开始收起他 的钓竿。   “爷爷,你辛苦了。”   爱凤提着鱼篓,体贴的附着老者的背梁,柔声说着:“热水已准备好了,你去 好好洗一个澡,凤儿煎鱼让你老人家下酒。”   提着鱼竿,皂衣老者爱怜的揽着她的肩胛,呵笑着道:“爷的乖孙女。”   正说着,爱凤忽然伸手指道:“噢,爷,你瞧,上头流下一大堆东西。”   皂衣老者闻言,回眸望去,老者的眼力显然还很行,只眯了下便道:“是些断 木,一定是前天的一场暴雨所摧折的树木,掉进河里,才流到这儿来的。”   说话之间,那批树木已流至他们的视野内,他们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树木有十来 只左右。   “爱凤,咱进屋里去,今儿鱼煎两条便够了,剩余的放入水槽里。”   转过身子,皂衣老者见没什么好看,便说道:“不过多煎几条也不妨,吃不完 的和鹿肉一起盐起来……”   他话没完,爱凤突然睁大了眼,惊呼道:“爷,有……有人!”   “有人?”   愣了一下,皂衣老者闻言望了一下四野,但见空荡荡的,不解的说道:“这时 候哪会有人?这里白天都见不到人影,何况现在入夜了。”   “不,我是说在河里。”   红红的脸蛋吓白了,爱凤伸手指着上游,颤着声音,说道:“是……是河里…… 的那,那树木上……”   皂衣老者忙不迭转首望去,也不自觉的吃了一惊!   这时那批流木已快要漂至他们站的地方。   天色虽已是很暗了,但他俩仍能很清楚的看到,在那批断木当中,有一截足以 两人以上才能合抱的大木上,载着一个人,缓缓飘流。   那人被树枝盖去了一大半,所以皂衣老者一瞥之下,竟也没发现。   那人不是谁,正是失足坠崖的“鬼见愁”邵真。   但见他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树干上,他的衣服被树枝牢牢勾挂着,显然是这个 原因才能使他不翻落到水底下去,他闭着眼,身上好几处有流血的迹象,一片红红 的,很明显的是受了伤,他的脸色一点血色也没有,苍白得像张纸,无法使人肯定 他是否还活着。   白衣老者祖孙俩,一时之间竟呆立如木,尤其是爱凤已吓得要昏过去,她手上 的鱼篓已滑落在地上,似乎在她有生之年还未曾见过此种骇人场面。   到底还是皂衣老者有历练,一愣之后,随即镇定下来,急声说道:“凤儿别怕, 咱快救人尸   一抛钓竿,便想跃下水去……   忽然,他叫了一声,脸色整个沉肃下来,呆立不动!   这时爱凤显然也回过神来了,也连忙说道:“爷爷,我们快把他救起来!”   说话之时,便想拔步,忽又见皂衣老者兀立不动,奇怪的回首望去,只见皂衣 老者整个脸忽地像冬天般的冻结起来,两眼射着愤怒的火焰……   爱凤吃了一惊,不解的问道:“爷爷,你是怎么啦?”   但皂衣老者是听而不闻,兀自像中魔般的呆立着。   “爷爷,咱快救人呀!”推了一下他的臂膀,爱凤急着叫道,   “不!”   皂衣老者突然摇了一下,咬牙说道:“那人已经死了,咱救也无用!”   “你怎能确定他是已死了呢?说不定还有救呢!我们要是救慢了,他才真的要 死了!”   望了一下河中的树木,已快流到眼前来了,爱凤转首望住皂衣老者急道:“再 说,他如真死了,咱也得该帮他埋葬啊!”说罢,便要跃入河里……皂衣老者突然 揪她的衣角,冷声说道:“凤儿,听爷爷的话,别管他,咱回去!”   “不!咱怎能见死不救?”愣了一下,爱凤料不到自己的爷爷竟会这样,吃惊 的叫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一件大善行,爷爷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呢?”   “爷叫你回来听到没有?”皂衣老者突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陡地呆住于地,显然爱凤是料不到皂衣老者竟会如此对自己疾言,故而愣了!   皂衣老者似是未曾这样对待她的爱孙女,一喝之后,他自己厉色一下,马上转 颜换色,温柔的说道:“凤儿,爷肚子饿了,我们进去吃饭吧。”   说话之间,树木已飘过他们站的地方,缓缓向下游流去……   “不,爷爷不救,凤儿自己去救!”猛然一挣,爱凤挣脱了皂衣老者,扑通一 声,跳进水去,急忙游去,抓住邵真那截树干……   皂衣老者似没想到自己孙女如此倔强,想拦阻已是不及。   爱凤的手脚很灵活,只不过一下子,便把树干推至岸边,她不避讳的俯下头, 在邵真的胸前听了听,又按住他的腕脉,发现还有些微微气息,连忙把邵真抬在肩 上,走上岸上去,迳自走向茅屋里……   皂衣老者像僵死的挺立着,他像一个没有知觉的物体,呆呆的,傻傻的睁着两 只眸子,像是望着远方,又像是什么都没看;他没有注意自己的孙女已把人救进屋 里去了,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幻变的天候一样,叫人猜不透他心中的意念。   他就这样站着,像一块石头。   爱凤把邵真抱进屋里后,放在一张床上;屋里只有两张床,非常粗简,似乎是 自己随便用木板凑钉而成的。   房里的设备很简陋,它只是一间屋子,没有房间的分隔,前后开着两道门;右 侧摆放着两张床,和一个小箱子,可能便是衣柜吧。   左侧是厨房,一具土灶,两个铁锅和一些炊具;稍里一点,放置着两张矮凳和 一张四脚的矮桌子,桌子放着两盘仍冒着热气的青菜和一碗肉的样子,显然那便是 他们的餐桌,尚未动用的晚膳。   爱凤显然非常心急,她已顾不得自己全身湿淋,她的脑中只有一个意念救人!   她从灶炉旁取出仍未熄灭的火种,点燃了壁上挂着的油灯,立见火光一亮,给 予室内一片光亮,但仍嫌光线不够,以一般住户水准来讲的话。   她把灯火移近床边,俾使能够更看清邵真的伤情。   邵真全身湿透自是不用说,他的脸色非常苍白,尤其唇皮已要转为青色了。   他的胸前,两臂和两股皆有着伤口,一片殷红,显然他的伤势已是非常严重了, 至少从他一动也不动的神情看来,可以这么说,他老兄已是风雨中的残烛矣!   爱凤伸手触摸他的额角,但感一片阴凉;又伸手触摸他的鼻口,只觉气若游丝, 情形之严重,随时都有断气的可能!   爱凤虽也心急如焚,但一时之间却也呆愣如木,尽管她有满腔救人之心,无奈 她活了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有救人的经验,竟觉不知如何施救,事实上,她能够把 一个死人(可能会是),抱在肩上,着实很不错的了!如换一般像她这种年龄的女 孩子,不吓个半死才怪!   尤其邵真的发髻已松落,鬓发蓬松,又一张苍白的脸,在微弱灯光的摇曳下, 倒真像是鬼魅,即使是大男人,也要感到背梁一阵森凉呢!   爱凤方才只顾救人,根本没想到这些,现在她定下神来,在思索如何救人,’ 但眼光一接触邵真那种惨状,原先的骇惧又涌了上来!   她到底是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女孩子,救人的热情反被恐惧的骇意代替,惊呼了 一声,便想夺门而出……   “爷爷!”当她一转身之时,发现皂衣老者已缓缓的走进门来,欣喜的叫了一 声。   有个人在旁,尤其是自己的亲人,心中总要安定的多了,爱凤定了定神,惊魂 不定的眨了眨眼睛,深深的呼吸了一次,才开口道:“爷爷,那个人还没死,咱快 想办法救他。”   白衣老者在门口停了下来,脸上仍是那副错综复杂,令人难以揣摩的怪异神情; 他奇特的注视着爱凤,一言不发   “爷爷,您老人是怎么啦?”   不解的睁着眸子,爱凤茫然的说道:“您不是常说人在世上无义不立,而如今 咱见危不扶,视死不救,岂非不义吗?”   轻轻的撇动一下紧抿的唇角,撒下了一声微微的叹息,他低哑又显得迷茫的道: “一朝被蛇咬,十载怕草绳;爱凤,你不曾听过‘救虫不可救人’这句话吗?”   “爷爷,我不懂您的意思。”   如兜了雾般的摇了摇头,爱凤忽然流下眼泪来,哽咽的道:“爷,您在凤儿的 心目中一直是一位仁慈而又可亲的爷爷,您是世上最伟大的爷爷,但现在您为什么 要动摇我对您的看法呢?爷,您真的见死不救吗?”   说到这里,神情一阵激动,转过身子,掩脸痛哭,像是喃喃自语的道:“这位 侠士,看来你是死定了,你为什么要受伤呢!你是活该,你虽被我救起来,谁叫我 有这样的爷爷呢!你该被别人救起来的,别人的爷爷一定会救你的!”   皂衣老者轻轻一震,眯了一下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也像是喃喃的自语道: “这便是我侯家的血统么?”   语毕,又是一声轻叹,缓缓的抬步走至爱凤身畔,沉着声道:“凤儿,爷爷答 应你救他……”   不待他说完,爱凤连忙转过身子,破涕为笑兴奋的道:“爷,我知道您一定会 救他的……”   “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必须遵守!”   像是冷漠的,皂衣老者冷声打断她的话道:“救活之后,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我们不能收留他!”   一接他那似含有愤怒怨毒的目光,爱凤显得有点怯怯的眨着眼睛道:“那当然 是了。”   “你去把热水端来。”冷漠的说了一声,便走至邵真身旁,冷冷的观看着邵真 的伤势。……   爱凤已端上一盆温水,爱凤见自己的爷爷大异往昔,心头充满着疑惑,悄悄的 站在一旁,再也不敢开口,两眼只望着硬挺不动的邵真,她在想这人何以会落成这 样子。   皂衣老者查看了半晌,便蹲下身子,开始要除去邵真湿透的衣服。   爱凤见状,连忙转过身走出屋外,她是个女人,焉能不避男女之嫌?   此时已是入夜已久,但见满天繁星,一朵缺了一角的月儿,静静的俯视着大地, 银练如泻,恣抚着大地,是一个柔和的月夜;带着微微凉意的夜风,习习扑拂,吹 响了枝桠,阵阵松涛,如歌鸣般的传来,配合着秋虫的唧鸣,这该是令人沉醉的月 色。   然而爱凤此刻的心情却像被吹拂起的鬓发一样紊乱,她甚至还感到心绪沉重; 她也不知道何以此刻自己的脚步再也轻盈不起来,是如此的沉重,这是她从来没有 过的。   她缓缓的走到河边的大石上,她坐了下来,抱着两膝,怔怔的望着潺潺而流的 河水,她忘记了她身上还是湿淋淋的……   孤剑生OCR,闯荡江湖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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