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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竹屋之夜 羹尧连忙起身扶着笑道:“你那一箭伤势如何,还不至太重吧?” 桂香忙道:“谢谢总领队,那一箭并不太重,如今已经上药包扎,大约不过旬 日便可完口落痂。” 接着又红着脸媚笑道:“只要总领队有令,我是万死不辞,何在乎这点轻伤。” 羹尧在灯光之下将她一看,只见她头上乌云梳得雪亮,挽着一个扬州髻子,前 面刘海短发覆额,长得虽不及中凤仪态万方,小香俏丽端庄,却天生一副灵活的眸 子,简直妖媚入骨,秋波一转便显出无限风情,再加上口角眉梢,春意盎然,这才 想起她所以倾倒两位鞑王的原故,和昔年九尾仙狐这个外号的由来,加之那身上又 是一身绯色蜀袄裤,弹身立在灯下,更又是一副生香活色,不禁多看了一眼,桂香 自荒村小店,雪夜得见羹尧之后,一直全是正颜厉色,所以丝毫不敢稍露荡意,见 状不由抿嘴笑道:“您有话不妨吩咐,如今这屋子内面,只总领队和我两个,却无 别人,十四王爷已被刘长林邀去夜筵,我出来便时间稍长,也决无妨碍咧。” 羹尧忙道:“你这次出力不少,又无辜挨上一袖箭,我必禀明王爷重重有赏, 但那十四王爷目前有何举动?昨夜你和那万云龙还有另一个贼人回去,那刘长林和 十四天爷曾有话吗?” 桂香忙又道:“贱妾迭蒙王爷和总领队恩遇,尽力自是分内之事,怎敢再望赏 赐,再说我这条蚁命全出总领队所赐,王爷便对我再多赏些好处,也抵不过您对我 这份深恩厚泽,我连这条命全是您给的,您便求王爷赏我,还有比这个再厚的吗?” 说着又嫣然一笑道:“您和王爷虽然是一个人,可是在我心目中,却又是一个 看法,您如真以为我这个人还懂得好歹,哪怕只赏我一句话,便终身感激,却不必 一定呈明王爷再加赏赐咧。” 说罢,又换上一副含情脉脉的神态,侍立身侧,羹尧不由一惊,忙又道:“你 有功岂可不赏,既论赏罚,我也一样替王爷效力,焉有不禀明之理。” 桂香闻言又看着他笑道:“那我先谢谢总领队,您不是要问昨夜我们回去的情 形吗?现在待我据实呈明就是咧。” 羹尧见她虽然笑容不改,眉宇之间,却隐有怨色,忙也换了一副笑容道:“你 对我能克尽厥职,知道好歹,我岂有不知道之理,不过王爷是我们的主子,却决不 能瞒着他,私行市惠,你既如此说,将来我决不负你这番用心便了。” 桂香听罢,又吃吃连笑道:“您且别再提这个,否则倒好像我居功邀赏也似的。” 说着又道:“我昨夜虽然求您赏了我一袖箭,却没想到,连这川中第一位能手, 也丢了大人才能回去,还有一位挨上云夫人一筒金针,只打了个满脸开花,幸而他 祖上有德没有把眼睛打瞎,等回去以后,总算大家全不落褒贬,那刘长林这次所以 敢答应林琼仙那贱妇,邀约云夫人在这蟠蛇砦动手,原就仗着十四王爷的势力,和 那万云龙等几个能手的功夫,却不知十四王爷因为在京中已经迭受教训,又鉴于六 八两位王爷,受秦岭诸人之累,本无公然出面在这川中和总领队为难之意,便那位 程师爷这次也力主慎重,毫未推波助澜,他已泄气不少,偏昨夜这一场,三个人出 来全受伤回去,那万云龙更满不是意思,表面虽然仍想找场,实在却也有了戒心。” 羹尧忙又笑道:“照这么一说,那这蟠蛇砦之约已搁置了。” 桂香忙又摇头道:“这却不然,十四王爷虽决不愿对您过不去,那秦岭漏网群 贼,却非怂恿那刘长林一拼不可,那姓刘的,又和林琼仙这贱妇有了首尾,也不容 他不答应,所以说定了,这场比拼十四王爷只作不知,也不与闻其事,全由刘长林 出面,如果侥幸得胜,能将总领队除去,算是替十四王爷除去一个劲敌,日后自有 赏赐,否则事败也由刘长林独任其咎,如今那砦内正在昼夜赶搭擂台咧。” 羹尧又笑道:“这刘长林胆量也不小,十四王爷既不十分愿意,他竟敢如此横 行,别是你因为十四王爷待你不错,便帮着他说话吧?其实你便实说也无妨咧。” 桂香不由脸上一红,双娥微蹙道:“总领队这不冤屈死人吗?我到十四王府是 干什么来? 他便对我再好,我能对总领队胡说么?既如此说,您不如干脆照血滴子规矩把 我处置了,反正我这条命是捡来的,我死在您手上,一点也不算屈,要不然,这以 后却如何置信咧?“ 说着不禁凄然泪下,接着又道:“如论待我,两位王爷全算不错,不过,雍王 爷和您总领队,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我才不得不瞒心昧己,下死劲去骗十四王爷, 以求报答于万一,您要这么一说,那我这番心血枉费了咧。” 说罢,又一抹泪眼道:“我不怕在您面前落嫌疑,老实说,十四王爷实在比我 们王爷老实多了。只是忒嫌优柔寡断些,今番的事,如果换上我们王爷,也许便不 是这等处置了。” 羹尧不由暗中吃了一惊连忙道:“如果换上我们王爷又该怎么样咧?” 桂香又道:“您是王爷至亲至戚,难道不知道吗?如果他遇上这等事,焉有肯 听刘长林这等做法之理,您请想,凭刘长林这种江湖人物,败固不免向他身上一推, 便胜焉肯不在外面招摇,他以为刘长林把事全搞去胜则有利败则无妨,好像得计, 其实胜败皆不免仍旧弄到他头上去,我们王爷能这等糊涂吗?” 羹尧不由点头,又笑道:“他那智囊程师爷不也在身边吗?难道见识也这等浅 薄不成。” 桂香摇头道:“那怪物这次倒是竭力阻拦,并力陈利害,主张就此回北京去, 却无如十四王爷听了刘长林的话,非等个胜败,决不离开此地,以致他也干着急, 暗中和我商量了好几次,让我劝王爷回去,可是我也不行,所以只有赔着他耗着。” 羹尧忙又一摇头道:“十四王爷本来最听你二人的话,这次怎又一反平常起来, 这其中也许另有文章,你还须仔细打听才好。” 桂香本是泪眼盈盈,倏又嫣然一笑道:“您还能相信我吗?须知我也会帮着十 四王爷说话咧。” 羹尧见她说话已近放刁,心中方欲沉下脸来,说上几句,猛忆中凤之言,转笑 道:“你难道为了我一句戏言,便真的生气吗?” 桂香忙又弹身掩口笑道:“您是总领队,焉有口出戏言之理,我是何等人,便 受点委屈。 只要您不见罪已足万幸,怎敢小气得?“ mpanel(1); 说着媚眼微扬,星眸斜睨,看着他的脸色,羹尧索性一把握着纤手笑道:“难 道两位王爷对你也从无戏言吗?我虽忝充总领队,论身份也决不会超出两位王爷去, 你为什么竟说出这话来?” 桂香闻言,不由受宠若惊,浑身有点不得劲儿,懒洋洋的偎着羹尧,吃吃笑道 :“你是正人君子呀,怎能比得两位王爷。” 说着虽然罗孺未解,却芗泽微闻,丁香半吐,越发酥胸贴近,把一张俏脸抬了 上来,羹尧忙又笑道:“我虽绝不苟且,但只发乎情,止乎礼,却决不至便乖于人 情之外,再说你这身世委实可怜,便所行所为,也大半有激而成,不无可恕,只要 你能知自爱,我必另眼看待,你既知道我非两位王爷可比,我也决不会以一个冶荡 女子来看待你。” 桂香闻言,蓦然那一双媚眼里又泛出泪水来,竟吞声呜咽不已,半晌方道: “您能有这一句话,我是万死不辞,老实说,我自十几岁时糊里糊涂嫁了一个强盗, 又迭遭强暴,以后便抱了一个自暴自弃的看法,自从学会一身功夫之后,什么不该 干的事全干过,万事只求一个痛快,人一直在玩弄我,我也一直在玩弄人,却从来 没有人像您这样对我说过,便两位王爷对我的用心,我也全知道,我不敢再瞒着您, 仍旧是只图一个吃喝玩乐,尽情的痛快,不但廉耻荣辱全没放在心上,便这个身子 如何归宿,也从没有一天放在心上,想不到您只这轻描淡写几句话,便令我心上又 熨贴,又难过,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以后,我总有一份人心,您瞧着便了。” 说着,又握紧了羹尧的手道:“我真没有想到,从那小店雪夜之后,你竟然能 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您既着我发乎情止乎礼。我决听您的话,这就该回去咧。” 说罢擦干了眼泪,又一指箭创笑道:“你这箭痕永远在我身上,你这几句话也 永远在我心上,你还有什么话要问吗?你不会长住在这里,我也一时未见得再能进 城去咧。” 羹尧略一沉吟忙道:“那刘长林此番所邀还有何人,如何布置,你知道吗?” 桂香忙又笑道:“你要问这个,这一年多以来,我已跟十四王爷学了不少字, 也许可以写得出来,此时我一时还没全打听清楚,说也说不了许多,那刘奶奶如果 可托,早则明天,迟则后天,我自有一份说帖清单开呈,你瞧这样好吗?” 说着,掏出一面小怀镜,自己一照,取出帕子略微抹拭,一掠髻角,又福了一 福,便告辞径去。羹尧等她走后,步出室外一看,差不多已是二更光景,正待回去, 又苦于山径难认,屋主人又未回来,正在自忖失计,倏见门外黑影一闪,有人低声 笑道:“年大人事情已了,打算回去吗?小人已在门外伺候多时咧。” 再看时,却是一个白布裹头一身短衣的庄稼汉,看样儿不过三、四十岁,人已 推门而入,不由愕然道:“朋友何人,怎知年某在此?” 那人哈哈大笑道:“大人忘记了吗?此间乃系小人所居,我便是那刘进喜,静 一道人是我师父,现奉恩师之命恭送大人回城,在这门外已经等候多时,那位从京 里下来的奶奶一来,我便也在这门外代为巡风,唯恐我那族叔处有人跟了下来,彼 此均不免担着干系,直到她走了,你在向门外张望,我才进来,你不怪我么?” 羹尧想起方才的事,幸无不可告人之处,不由也笑道:“原来你就是刘师兄, 我这却未免忒嫌荒唐了,闻得方老前辈每地皆有门人主持其事,这里是大哥的码头 吗?” 那刘进喜连忙笑道:“大人不必如此称呼,你要这么一来,那非折了我的草料 不可,我那恩师门下正式弟子只有二十五人,现在川中各地设馆传徒的不过十七位 师兄,此间码头系由大师兄盛晟掌门,小人只是他老人家记名弟子,却不在二十五 人之内,虽然这蟠蛇砦一带再传弟子由我暗中督饬查看,却算不上站码头咧。” 羹尧忙又笑道:“大哥既是方老前辈弟子,便是我的师兄,焉有不如此称呼之 理。” 接着又道:“那刘宅今夜有什么消息吗?是不是仍旧打算对付我咧?” 刘进喜忙道:“难道方才那位奶奶没对你说吗?我能知道的决不如她,如果她 不知道,那我更不知道了。” 接着又笑道:“不过我在前厅侍候,她连日养伤未曾出来,外面的事也许尚未 得讯,如今京中下来的那几位是决不出面,这事只由我那族叔当家,抛开你,只向 你那云夫人和我那师父叫阵,来的人番汉全有,大概日期不会太远了。” 说罢又道:“时候不早了,大人还该快些回城,此间消息既有小人夫妇和北京 下来的那位奶奶,你不会不知道的。” 羹尧见他一再催促,外面委实也已不早,忙道:“既如此说,此间路径,我不 大熟,便请大哥前导,先回城去便了。” 刘进喜又道:“小人当得相送,不过我从砦中出来已久,不能多延,如仍从来 路绕了出去,也许来不及,好在那砦下大道,白天行人虽多,天一黑,便绝少来往, 只避过两三道卡子一出山口便可通行无阻,也便看见城墙,你且随我来便了。” 羹尧又说声有劳大哥,便随着出门,那刘进喜将门带上,抢前一步,先向山上 走去,过了那片梯田,峰回路转,刘进喜略停一步,一指右侧山腰低声道:“上面 便是蟠蛇砦,你瞧,灯火正明,也许来人席尚未散咧。” 羹尧掉头一看,山腰悬岩之上,果有一片灯火,灿若繁星,从那灯火繁盛处, 又有一路灯火直达山下,婉蜒曲折,何止数里,料定那便是上下途径,刘进喜却避 开那一条路,另从岩下一道羊肠小径而下,有些地方简直无路可通,非从崖石之上 趋纵过去不可,加之天黑,足下虚实更不易辨识,所好有刘进喜前导,尚不过难, 一会儿便到山下官道附近,刘进喜又向东北一指低声道:“大人请看,那前面黑压 压的一片,便是城墙,只是城门已闭,你要打算回公馆去,却非越城而进不可,小 人急须回去,却不能远送咧。” 羹尧一看,果然城垣已经在望,忙道:“大哥请回去无妨,我只要能辨出官道, 便可自行回去。” 说着,别了刘进喜,径向官道直下,果然那官道之上灯火已熄,不见有什么人 往来,但离开城门,至少也在三、五里远近,忙将真气一提,上身不动,足下便似 流水一般,直向城关赶去,正走着,忽见前面一株老树之下,两团黑影,彼此却全 不哼不哈,直打了个兔起鹘落,再进前一看,那两个人竟全穿着长衫马褂,好像全 是两个京中朋友,但双方出手又全是本门上乘手法,只因天色太黑,一时看不出, 不由奇怪,抬头再看城关已经在迩,右左后面更无旁人,不由喝道:“二位且请住 手,我有话说。” 这一声方才喝罢,那二人一齐跳出了圈子,其中一人莽熊也似的先跳将起来道 :“年兄,快请动手,先将这厮除了,俺有机密大事奉告,这厮千万不可放走了。” 说着又哈哈一笑向另一人道:“俺这手脚虽然生疏已久,宰不了你,俺这位朋 友,可是一位响当当的角色,你是识相的,赶快束手就缚,少停也许问明你的姓名 来历还有一个商量,要不然俺这位朋友一出手那可有你的乐子。” 羹尧一听那人竟是程子云,心下正在奇怪,那另一人也大叫道:“是大人微行 回来吗? 这厮行止诡祟已极,也许就是从北京下来的,无论认识与否,总该先将他留下 来才好,可别轻易放走了。“ 遥闻那程子云又哈哈一笑道:“原来你这位朋友竟是自己人,那俺倒白白出了 一身臭汗咧。” 羹尧再一听,那另一个却是邹鲁,忙也大笑道:“二位全是自己人,都不必误 会,我们且一齐进城去再说便了。” 那程子云忙道:“年兄您还请恕俺,俺目前委实有难言之隐,却不便霹面,要 能露面,早向您那公馆去请安,也不至半夜三更和这位打上这一场咧。” 接着又道:“那边有一座林子,你且容俺到那林子里面去说上两句,俺还非得 及早回去不可,否则机密一经泄漏,那便彼此皆有不便咧。” 羹尧一看,数十步外,果然有一座林子,正待前往,邹鲁连忙走近前来低声道 :“这位何人,靠得住吗?林中幽暗,还须防他居心叵测才是。” 羹尧点头道:“无妨,这位乃是十四王府上宾,名动公卿的齐鲁狂生程子云先 生,却不会便伏人暗算咧。” 邹鲁也笑道:“既如此说,那我倒失敬了,不过目前十四王爷虽未出面,却彼 此情如敌国,程兄夤夜相见方便吗?” 程子云忙道:“惟其如此,俺才不得不以机密出之,如今时不我假,二位却不 可再迟了。” 说着又道:“这位是谁,如再见疑,俺还有一事足资证明,年兄那天由府衙出 来,那头牌上的袖箭,便是俺打的咧。” 羹尧连忙笑道:“原来那天袖箭报警的便是你,难怪笔迹那熟,我却想不起是 谁来咧。” 接着一指邹鲁笑道:“这位邹兄乃系小弟新延幕宾,彼此也属忘形之交,还望 不必见外。” 程子云忙又笑道:“邹兄既是年兄莲幕中人物,自非俗客,别的不用说,只方 才那一套绵拳已足够教训俺咧。” 说着又道:“邹兄请放心,一同向那林中一走,容俺一罄所言,俺虽不肖,却 不至便加暗算咧。” 邹鲁闻言忙也笑道:“那林中决非谈话之所,程兄既然有话要对我这居停说, 小弟此间有一敝友,具有密室,不妨稍坐再去,便小弟也好聆教,否则,这一带均 系那刘长林潜力所及,一旦有人追蹑其后,岂非仍旧泄露出去?如蒙见允,且随我 来如何?” 程子云忙道:“俺只因图个机密,此地俺又素无熟识,既然邹兄有这地方那便 再好没有,却不一定便到那林子里去咧。” 邹鲁闻言,忙向二人把手一指道:“我那敝友所居便在这路侧不远,大人和程 兄且随我来便了。” 说着,便向官道旁边一条小径走去,二人忙也跟在后面。 使开夜行功夫,不一会,便到一座山坡下面,只见一带疏林中间,筑有一圈碎 石围墙,墙内微露灯光,再看时,那内里却是一座倚山而建的竹楼,那灯光便从楼 上泻了下来,邹鲁引着二人绕墙转了过去,在一扇白板扉上轻轻一拍,便听门内一 个娇婉的声音道:“外面是谁?更深半夜,打算找谁?你快说明,我才好开门。” 邹鲁忙道:“玲姑吗?是我又回来了,你快开门,不许顽皮,还有朋友同来咧。” 说着,便听门内一阵娇笑又道:“邹叔才走没多会,怎又回来?你别拿生客骗 我,我才不怕。” 说着,又停了一会,那门呀的一声开了,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手上 提着一盏白纱灯笼走了出来,一见羹尧和程子云忙道:“真有生客吗?我父亲已经 进城去了,八叔十一叔全不在家,却无人接待咧。” 邹鲁笑道:“无妨,你只容我们到楼上稍坐就行了。” 那女孩子看着二人似乎微讶道:“楼上灯还点着,你们请坐无妨,但这二位能 上去吗?” 邹鲁哈哈一笑道:“你这妮子,也忒嫌小看人咧,难道你那竹楼,还能高过后 山去不成? 须知我既将朋友请来,却不会不能上去咧。“ 说着,便入门直向那竹楼下面走去,二人等到楼下一看,只见那竹楼倚崖而筑, 那片悬崖离地已在二、三丈高下,竹楼更在崖上,偏那崖壁直削而上,既无台阶, 更无竹梯等物,方在微讶,邹鲁已经侧立,一摆手笑道:“这楼上是我一个敝友习 静之所,最是机密,寻常人无法上去,也不容上去,程兄如对我这居停有什么话说, 这楼上再好不过,便请上去一谈如何?” 羹尧不由一笑道:“这倒再妙没有,程兄且请就此上去便了。” 程子云自己略一估量便道:“俺本不敢放肆,既然年兄有令,容俺上去便了, 不过俺委实这轻身功夫不行,您可别见笑。” 羹尧忙又笑道:“别才数月,程兄何谦逊乃尔?” 程子云只笑了一笑,便端立崖下,略一提气,向后退了数步,猛又疾趋而前, 一下窜起丈余,双掌扑向崖壁,略一借劲,又向上一窜,勉强到了楼下,方才站立, 忽听那小女孩在下拍手道:“这位叔叔好俊功夫,怎的这等就上去,便我父亲也差 远了。” 心中方在诧异,暗想:“凭俺这一手,并不高明,怎的这女孩子这等赞许起来?” 再看时,只见羹尧已似一头轻燕一般站在身侧,这才知道,人家赞的并不是自己, 方待再上楼去,邹鲁已在楼上高声叫道:“此间主人外出,小弟须在下面帮同我这 侄女,略备茶点,程兄不妨和敝居停登楼稍坐,容我少时再行奉陪了。” 程子云心中正巴不得邹鲁暂时不来,闻言忙道:“邹兄少歇无妨,小弟也只数 语便足尽言了。” 说着,忙又向楼上纵去,那竹楼外面原有一层走廊,界着一重竹栏,二人腾身 上去,恰好落在那栏杆里面,走廊之上,一看那楼上三明两暗,一共五楹,窗棂几 案之属,无一不是竹子制成,那明间之中,高悬着一盏羊角明灯,灯下设置一个极 大蒲团,旁边设着几张坐具,那程子云等羹尧入室以后,慌忙扑地便拜道:“师叔 在上,请受俺一拜,并恕俺以往一切荒唐,以后还望不吝教诲。” 这一来,羹尧不由吃一大惊,连忙答礼,一面道:“程兄,你疯了吗?彼此一 向均以客礼相待,何必如此作耍,年某怎敢克当?” 程子云拜罢起来,却躬身侍立又嘻笑道:“您是放了学政,唯恐俺这不肖师侄, 藉名招摇是不是?须知俺武当门下,这辈份却乱不得,过去俺不知道也只罢了,如 今既明白师门渊源可由不得您咧。” 羹尧更加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道:“小弟虽系顾肯堂恩师门下,自属武 当一派,但程兄素与师门无关,您怎么忽以师叔相称起来,又行此大礼,如被外人 看见,岂非笑话。” 程子云忙又笑道:“师叔,您可别这么说,您还记得您纳宠那一天,江南诸大 侠命俺行礼的光景吗?” 羹尧不由又是一惊,忙道:“那是诸位前辈和程兄的事,与小弟何干?你却不 能以此相戏咧。” 程子云闻言又跪了下来道:“师叔您不必如此说,弟子还有下情容禀。” 说着,便将在江南追踪鱼老父女得遇诸大侠的话前后经过,一字不遗全说了, 接着又道:“俺如今是知过必改,所以特地对您把话说明,以后在外人面前俺仍以 兄弟相称,只一没有外人在场,那您可不能再对俺见外咧。” 羹尧闻言,脸色一沉道:“原来程兄竟有这等遭遇,不过我虽蒙肯堂先生教诲, 自髫年一别,既未再见,我虽无与前明遗老顽民为敌之意,但身受国恩深重,又是 从龙世家子弟,也决不敢便与诸前辈沆瀣一气,你说话还须郑重才是。” 程子云不由一怔,转又大笑道:“师叔,您不须如此,这以后,俺们是各行其 是便行咧,不过方才俺说的话,您却非答应俺不可,否则俺便不起来,跪在此间, 决不走咧。” 羹尧忙又道:“你教我答应你什么咧?” 程子云跪在地下直挺挺的,翻着两只大眼笑道:“您怎么这等健忘起来,俺不 早说过,您须认俺这个师侄吗?” 羹尧不由微愠道:“这如何使得?足下也嫌忒无赖咧。” 程子云又哈哈一笑道:“师叔,你当俺真一无凭藉便赖在你身上吗?你且再看 一件东西如何?” 说着,便就地下在怀中掏出一枚铁箭环来道:“你且请再看这个,俺说错了没 有?” 羹尧接过一看,那铁箭环上果然暗藏着一尊真武神像与前在京中所见无异,忙 道:“你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程子云跪在地下,连忙又叩了一个头,道:“师叔,你可明白了,这却不是俺 敢说谎咧。” 接着又说道:“俺这趟出京,原也没有打算走这么远到这里来,俺那居停主人 在他府中原对俺说,不过到丰台去逛一趟便仍回去,谁知他一到丰台,方才说出, 这川中是天府之国,兵家必争,将来皇上如果对外用兵,也必在西陲,打算亲自来 看上一趟,并说此间前明余孽所组帮会极多,也着实可虑,而且,这一带他在俺未 入幕之前,便略有布置,必须来看上一看,俺因已承诸位前辈之命,哪敢再率尔便 来,一再支吾并说皇上在江南未归,一旦泄漏出去,这私自出京正好是诸王攻讦的 一个借口,还宜慎重,谁知他却背人告诉我,此行乃系奉皇上密旨而行,决无妨碍, 非来不可,这一来俺却真的急了,只有一面托故,缓他两天,一面将苏老前辈所赐 竹牌,到丰台花神庙如法运用,却得一位脚夫王胖子,引俺见着路民瞻路老前辈, 得以呈明一切,并请示方针,那路老前辈只命俺仍随俺那居停西行,并给俺这个铁 箭环,着俺交给您,有事先向您禀明,悉听指挥,如有违命之处,那俺已设过重誓 在前,便是九十九刀的剐罪咧。” 羹尧一面将那铁箭环收了起来,一面笑道:“原来这其间尚有这等曲折,方才 倒是小弟不是了,诸位老前辈还有话吗?” 程子云忙又笑道:“您别再称小弟咧,倘再如此,那俺又成了欺师灭祖,这颗 脑袋掉了不打紧,却未免大令俺委屈了。” 说着又一跃而起,躬身侍立道:“师叔,您也许不知道,这些时俺委实太为难 了,既不便公然到公馆求见,又无法阻止俺那居停,简直一筹莫展,为了这个,俺 还向张桂香那臭娘们说了无数好话,只说得舌敝唇焦,她才也和俺打成一片,算是 勉强说得俺那居停不出面和您做对,但那刘长林,竟命自己女儿、小老婆,还有那 林琼仙三人,将俺那居停围了个团团转,仍非由那刘长林出面和您一拼不可,俺只 有干着急,今夜实在忍耐不住,才打算冒险到您那公馆里去,说个明白,却不料, 才到城边,窜上城墙去,便被那位邹兄喝住,在那大道上打了起来,俺看着便输, 又无法声张,恰好您也来了,才算解围,要不然,俺吃场诖误无妨,却又是一个不 明不白,弄巧了也许就成猪八戒照镜子二面不是人咧。” 羹尧见他满面惶急之状,忙又笑道:“彼此既已见面,事便无妨,你却不必急 咧,不过那位方前辈,也系师门至友,便我也以师礼相待,你还须留意才好。” 接着又道:“那刘长林如何布置,来的有些什么角色,十四王爷在川中又有些 什么人物,你知道吗?” 程子云忙道:“他这些时来的人虽然不少,汉番全有,但真正能手并不太多, 那秦岭来的,有凶僧无戒,和林琼仙、侯威等三人,川中能手有万云龙、苗全、曾 小七,番人当中有穆尔克、哈元成、马万里、霍如松等人,大约一共有三十余人, 就中已来的以万、苗、曾、霍、无戒、侯威等人为最厉害,不过,那万云龙自挨了 一掌回去,凶焰已经稍杀,只苗、曾、霍三人却偏不服气,师叔还须留神才好,如 依我料,在这几天之中也许还有能手赶到,我必设法再为陈明。” 羹尧微笑道:“这已来的人我早已知道,以后如有消息,你也无须设法去告诉 我,我少不得命人去问你。” 说着,掏出那块玉佩又笑道:“你只见有人拿这块玉佩去见你,不管是谁全是 自己人,有信不妨交他带出,我自会知道,也决不会泄漏出去。” 程子云不由睁大了眼睛,愕然道:“当真吗?那蟠蛇砦盘查极严,外人却无法 进去咧。” 羹尧哈哈大笑道:“你别管这个,我说有人,至多明日,他一定会去寻你。” 接着又道:“慢说这刘长林不过一个混混出身,老实说,便此间大小衙门,各 地江湖朋友,谁也逃不出我的耳目去。” 程子云不由一伸舌头道:“师叔,您真有一手,那俺便放心咧。” 正说着,倏听楼下娇唤道:“楼上二位叔叔快请接一下,我两只手全有东西, 却无法上去咧。” 羹尧心知是那女孩子在楼下叫着,但不知是什么东西,程子云抢先说道:“有 事弟子服其劳,您且侍俺来便了。”说着,赶向那走廊上面,伸出头去,向下面一 看,只见那女孩子一手提着一把大锡壶,一手托着一个木盘,盘中放着两碗汤面, 不由一怔,暗想,俺连上来全是勉强,这两件东西怎么能接上来,正在踌躇,倏听 羹尧在身后笑道:“姑娘稍待,待我来接便了。” 说着便从栏杆里面,直窜出去,一个燕子穿帘架式,化成蜻蜒点水,头下脚上, 斜掠下去,等到那女孩子面前双脚向下一翻,轻轻站定,微笑着,一手接过木盘, 一手提着锡壶,一个白鹤升天,半空拔起丈余,接着一使辘辘桥功夫,猛一提气又 上来数尺,恰好在竹楼下面站定,略一休息,又是一个旱地拔葱,直上竹楼,仍在 走廊上站定,将锡壶放在地下,大盘放在小几上,程子云一看,那两碗盛了九成满 的汤面,竟半点没有倾侧出来,连忙嘻着阔口笑道:“师叔,您只凭这一手,俺便 向您多磕两个头也不算委屈。” 羹尧忙道:“你别这么寒伧,这点薄技算得什么?须知本宅主人一定是一位奇 士,要让人家听去却不免齿冷咧。” 正说着,倏见那小女孩子娇笑道:“奶奶,你说这竹楼没法带了两手东西一次 窜上去,你瞧方才这位叔叔,两只手不但全有东西,而且是绝不好拿的东西,人家 怎么能一手提壶一手托着木盘,一上便上去咧。” 接着又听一个老妇人的口音笑道:“人家那是练成功的,你不下苦功怎么行, 不过锡壶不难,要托着两碗汤面窜上去,却非轻身功夫已臻绝顶,还得有那一份内 家潜力才行,眼前除了你方爷爷,还真不多,你曾问明邹叔叔,这来的贵客是谁吗?” 说着,便见那楼下竹丛中走来一个白发萧疏的老妇人,似向楼上抬眼看着,邹 鲁也走来笑道:“你老人家要问这个,他便是肯堂先生的得意弟子,也是我现在的 东家。” 那老妇微笑之下,忙又道:“这就难怪了,不过树大招风,你还须着他仔细才 好。” 邹鲁闻言,忙又向那老妇人附耳数语,接着高叫道:“程兄的机密大事说完没 有,夜深了,二位略进点心该从速回去才是。” 程子云不由连连打着自己脑袋道:“俺真该死,要不是邹兄这一提还真忘了, 俺是早该回去咧。” 说着又躬身道:“师叔,俺告辞,这就先回去咧,您可别忘了打发人去。” 说着,连面也不吃,便纵身而下,又向邹鲁道别,便待回去,那小女孩却娇笑 连声道:“你打算就这样走,那可不容易,我们这儿看门的已经出来咧,要没有人 送你出去,那可就麻烦。” 邹鲁也忙道:“程兄少留,容待这孩子将两只狒狒唤住再走,否则若有误伤, 那便转是我的不是了。” 说着只听那女孩子一声低啸,接着又娇喝道:“阿金、阿紫,你两个且回来, 快帮我送客出去。” 一声喝罢,只见那门前两团黑影一闪,夹着一声儿啼也似的怪叫,入眼先见两 对铜铃也似的绿眼珠一亮,立刻来了一黄一紫两个六七尺高的东西,程子云一看, 原来却是两只狒狒,但看那样子,已是威猛异常,尤其是那黄的,浑身金毛披拂, 人立起来就比自己还高,蹬着一双大眼,直看着他,嘻着一张血盆大口,两只前爪 便和钢钩一般扬着,好像便待扑来,那小女孩子又喝道:“阿紫、阿金这是来访我 爷爷的贵客,你可不许阻拦。” 那狒狒把头一点,似乎和善多了,却把一只右爪,轻轻搭向程子云肩上来,那 只大毛脸也贴向他颊上,耸着一只扁鼻子,连嗅不已,程子云不由大骇道:“俺的 狒爷,你快别这么着,凭俺这个长相,可不够你交朋友,你还是免劳照顾。” 邹鲁忙又笑道:“程兄休惊,此物素极灵慧,鼻子便和狱犬一样,只一嗅着各 人气味,主人吩咐不许动,它以后便无心遇上也决不会冒犯,我初来此地也是一样, 如非玲姑方才一喝,那它便不是这等看待,这东西力敌虎豹,它这一身长毛,便寻 常刀剑,挨上两下也满不在乎,这么一来,只要你对它没有敌意,便不会再生误会 咧。” 接着那只紫毛的也跳了起来,又在他左边照样嗅了一下方才又叫了一声一同走 开。程子云不禁把头连摇,转不敢出去,那小女孩子又笑道:“这位叔叔枉生了一 个怕人的相貌,怎的这等胆小?我既吩咐过,它便不会再伤你咧。”说着,便走在 前面,先向门前走去,邹鲁也在后面相送,这一前一后,才将他送出门外,独自回 那蟠蛇砦不提。邹鲁等他走后,方才窜身上楼,羹尧在楼上看得明白,也听得清楚, 不禁笑道:“此间主人是谁,怎训练得这等猛兽?料得又是一位异人,你还须给我 引见才好,不然登门而不问主人岂非失礼。” 邹鲁笑道:“你要问此间主人他便是我的大师兄盛晟,他因奉了我那恩师之命, 已去邀集门下弟子暗做准备,便连盛老伯父和几个得力儿孙也都全差了出去,如今 此间只有他一个女儿和盛老伯母,你却能见谁去?” 接着一见几上两碗面笑道:“这两碗面系出盛老伯母所赐,那姓程的怪物既走 了,待我陪你吃了便一同进城去。” 说着便邀同入座,一面又道:“那怪物对你说什么,真有机密大事吗?我奉恩 师之命本待前往接你,不想却遇上了他,竟打算越城而入,我便料定一定是从蟠蛇 砦来的,心疑又去公馆寻事,但看他那身手,虽然也是一个能手,自问还对付得了, 所以打算从城外便擒住先问一下虚实,却没想到这厮也真有两下,竟对拆三五十招 仍未得手,更想不到你也来了并且和这厮认识,如果又是自己人,我这一阵跳跃便 又算白费咧。” 羹尧忙道:“如今这厮也可算得是自己人,不过我尚未奉到各位尊长明白指示, 他只以真武令来见,一切还宜谨慎为是。” 接着又道:“不过此间既是你盛师兄所居,便他和盛老伯全不在家焉有登堂而 不拜母之理,我们且慢吃面,还望先容,待我拜见才好。” 邹鲁忙又笑道:“你想见盛老伯母吗?方才我已替你禀明过她老人家,本就打 算代为引见,但一则因为有那怪物在场,二则也因盛老伯母不愿于此时相见,这才 上来,要不然还用你说吗?” 说着便举箸相劝,一面道:“这盛老伯和盛老伯母,虽不算异人,如论功夫却 自成一家,兼能驯服各种猛兽,他老夫妇,原是此间著名猎人,但却满怀忠义之心, 早年便和我那恩师是挚友,自惭学非正宗,才将儿子拜在恩师门下,鞑酋南下之后, 更曾和恩师一同举兵相拒,事败之后,才又悄然回来,重操故业,但外人却绝少知 道,方得幸逃清吏耳目,我那大师兄又兼做药材兽皮生意,家道小康,近年因奉恩 师之命,才设场授徒,他的着眼是猎户为主,从这里直到江孜,所有猎人,差不多 全系门下,如以人数而论,三辈子弟,最少也有二、三千人,果真那刘长林打算一 拼,除开外来能手而外,只他这点力量便足够对付而有余,你要想见他父子那并不 难,何妨明日再来,却忙不在一时咧。” 说着,一同将面用罢,便起身下楼,那小女孩子,仍在楼下等着,但那一对狒 狒却驯善如一对大猫一般,爬伏在地下只将羹尧双足嗅了一下即便走开,羹尧不由 笑道:“这一对灵兽为何也分彼此,对我却和对那程子云不同。” 邹鲁大笑道:“方才那是玲姑这孩子故意和那怪物恶作剧,其实这一对狒狒虽 极威猛,却善解人意,对盛兄一家,无论老少均极听话,我之所以那等说法,不过 惟恐那怪物难堪而已。” 说着相与大笑,同回公馆,等到内花厅一看,群侠已全在相候,羹尧仍命周再 兴立在角门外,严禁仆从进来,匆匆一说经过,均各大喜,罗天生首先大笑道: “我真愧惭,费尽心力竟未能打听出半点消息来,转是老贤侄却不动声色,就能有 人将消息送上门来,这真令我钦佩无已。” 羹尧笑道:“罗老伯怎说这话来?小侄此番所谓实系偶然,那程子云之事更出 意外,怎敢贪天功为己有。” 说着一看天色,已是星河欲曙,便请各人先行安睡,自己也和中凤、小香、谢 五娘、刘氏姐妹同回上房,安睡不提。第二天,便命邹鲁携了那块玉佩去寻刘进喜 夫妇,又教了他一番话,果然不到下午,便携回桂香、程子云两封密扎,报告刘长 林一切布置,桂香并附有一张名单,羹尧一看,所邀竟至百余人,此外两人所称大 致并无出入,只桂香较详,连各人出身来历均有注明,那笔小楷竟仿赵松雪笔致略 能貌似,不由暗暗称奇,正拟再和群侠相商应付之策,忽听周再兴匆匆报道:“北 京值年人特差大师兄何松林怀有密书,要当面投递。” 羹尧闻言忙命请进,一面亲自出迎,只见何松林已经换上了一身武官打扮,头 戴红缨官帽,身穿箭衣,外罩马褂,足下一双快靴,一见面便先请安道:“末弁奉 了王爷之命,沿途破站赶来向大人投书,本来早该赶到,只因入川之后,便患疟疾, 以致中途耽搁多日才到成都,一问大人已经临按各府州县,这才一路赶来,还请恕 罪。” 说着便待拜下去,羹尧慌忙拦着笑道:“兄台既奉王爷钧命而来,不必行礼, 且请内面落座,容再道劳。” 说着,迎了进去,在西花厅坐下,何松林觑得厅外无人只周再兴在旁伺候,忙 将官帽一掀大笑道:“这当小官儿还真不如赶脚痛快,别的不说,只这一身衣服和 礼节,便真别扭。” 羹尧连忙跪了下去叩头道:“小弟给大师兄叩头,在京各位尊长安好吗?” 何松林连忙扶着,一面还礼一面笑道:“够了够了,愚兄方也不过问你请了一 个安,如今算是够本咧。” 说着又笑道:“在京各位尊长全好,你好,我那弟妇也好,各位全好。” 羹尧不由大笑,接着周再兴也向大师兄请安,何松林又笑道:“你先别叩头, 且在那外面看着些,我有要紧的话要和年师弟说,可别让人进来。” 一面又道:“程子云那怪物来过吗?周师叔连得江南各人来信,打算将这人也 收过来,作为对付鞑王允题的一个内应,不过这人狂得太厉害,也嫌热中过甚,本 打算用胡震来慢慢考查他,谁知他竟随那允题潜行到这川边来,所以又加上了你, 你看这人如何?” 羹尧连忙笑道:“你跑上这一趟,便专为了这个吗?果真如此,却值不得咧。” 何松林忙又笑着一说江南和京中近事,一面道:“如果只为他一人,哪值得跑 上这么一趟远路?此番我之所以赶来,是因为鱼老将军在镇江闹了一手,我们在江 南方面不得不稍加敛迹,以免那鞑酋多所诛求,打算借你替令亲布置血滴子之便, 先在这陕川一带稍树根基,所以才命我赶来,着你到川中向三友联络,却没想到才 到汉中便生了一场疟疾,三日两头见,我这胖子本来是假的,一下便病倒在那里, 幸而遇上振远镖局的单辰单老弟走镖也到了那里,替我医好,又在那分局里住了一 阵,才能赶来,如今你来了这些时,罗老前辈既有罗翼、罗轸弟兄,想已见过,那 方、马二位老人家遇上没有?” 羹尧忙将经过详细一说,何松林点头笑道:“如此说来,事情倒好办,我那恩 师和周师叔,本来就有着你与罗方马三位妥筹在这川中设立太阳庵下院之意,既然 三位已经见过两位,目前又有这样一件大事,正好借此将三家合成一处,这天府之 国,所有耆宿俊彦便尽在罗致之中咧。” 接着又道:“如果事有可为,这下院开光之日,肯堂先生和庵主也许全来主持 亦未可知,贤弟能从速与诸前辈筹商给我一个确信吗?” 羹尧闻言不禁一脸惊喜之色道:“小弟原本也有此意,因事尚未成,所以不敢 先期派人陈明各位尊长,不过方罗马三位虽然各立门户,却无殊一家,此次对付那 刘长林便是如此,此事无须商量,只向方罗二位一说,敢保他二位,定然倒屐相迎, 那位马老前辈虽然未来,但从方罗二位口中得悉,也决无异议,大师兄在此间等上 数日,便不难复命。” 接着又道:“各位尊长还有什么训示吗?” 何松林笑道:“其余并未言及,只愚兄却有一事须问,云妹目前有喜讯吗?” 羹尧笑道:“大师兄正经事说得好好的,怎么开起玩笑来?” 何松林又一抹鼻头道:“这正是正经大事,愚兄却非玩笑,京中弟妇已有喜咧。” 羹尧忙又道:“那罗方二位目的便全在此间,大师兄愿意先见上一见吗?” 何松林把头一点道:“你这公馆说话方便吗?否则改天另外觅地相见也是一样。” 羹尧笑道:“无妨,我那内花厅,照例外人是不许进去的,除洒扫之外,全由 周师弟偏劳,却不会泄偏出去咧。” 说着恰好周再兴已从角门之外进来道:“那马镇山马老前辈已到,方罗二位命 我请年师兄就去,大师兄且请稍坐如何?” 何松林忙道:“既然三位老前辈全到,又不至泄漏出去,我也该去拜见才是。” 接着一看周再兴又笑道:“你这趟奴才没白当,却弄一个好老婆,我该先向你 道贺才是。” 周再兴不由一笑道:“既如此说,快去吧,别再胡扯咧。” 说着三人一同向内花厅而来,才到院落之中,便听一个洪钟也似的声音大笑道 :“我没想到因为刘长林这小子转让我们快聚一堂,又竟遇上两位心仪已久的好朋 友,照理我应该先谢谢这小子才对。” 接着又听静一道人道:“你先别太高兴了,人家这次约的人可不少,汉番全有 之外,而且还有好几位知名人物,我们却未必便能操必胜咧。” 羹尧再看时,只见一位高大伟岸深目隆准的老者正捋着颔下一部花白虬髯又大 笑道:“我已知道咧,大不了是那流寇的余孽,和从吴三桂手底下爬出来的几块料, 有诸位一出场还怕他们吗?” 说着又道:“我本闻讯即行赶来,只因我那手创的无极教,有一场法会,不得 不等会罢才来,所以稍迟时日,还望二位勿罪。” 说罢,又抬头向院落里一看道:“那来的是年老弟吗?怎的在从人之外,又带 了一个小武官来?” 羹尧连忙赶上一步,趋向阶前道:“弟子年羹尧,适因周路两位师叔派了大师 兄何松林前来有所训示以致来迟,还望马老前辈恕罪。” 说罢,便叩头下去,接着何松林、周再兴也各自分别拜了下去道:“弟子何松 林、周再兴叩见马老前辈。” 那老者正是马镇山,见状连忙赶上前来,将羹尧扶着,一面笑道:“我只道老 弟不免染有官场习气,仆从之外,还带着戈什哈等人,原来却是自己师兄弟,这就 难怪了。” 接着又道:“你们大家且全起来,那周路二公既从北京打发人来,一定事关重 大。难道此间情形北京已经知道吗?” 羹尧拜罢,连忙躬身道:“此间情形,二位师叔虽然尚未知道,但却另有训示。” 说着,便将何松林来意匆匆一说,马镇山哈哈一笑道:“我正苦这无极教只能骗得 些愚夫愚妇,有识之士便难入彀,果真太阳教要到此地来设下院,我也正好改弦更 张,但方罗二位意下如何咧?” 静一道人忙道:“我本也久有此意,但因如设下院,必须亲往江南向老师父请 准,来往又必在数月以上,却分身不得,这才迟迟未果,却想不到,周路两位和庵 中各长老也计及向川中开展,这叫作天从人愿,正可省却我一趟跋涉,也许是烈皇 帝在天之灵,于冥冥之中,有所昭示亦未可知。” 罗天生也大笑道:“我之所以命翼轸两个孩子,拜在云龙三现周老二门下,便 也为了便于联络,不想他为了年贤侄入川又将这两个孩子派了回来,我也正打算这 刘长林的事一了,便到太湖去逛上一趟,恭谒老师父请训以定行止,并与复明堂诸 旧友话旧,却没想到周路二位忽有此议,连老师父和肯堂先生也可望来此主持开光 大典,这真是一件快事。” 这里正在笑语欢腾之际,忽听刘老者蓦然跳了起来,大笑道:“你们全说没有 想到,我才真的没有想到这一辈子能看见大明烈皇帝的长公主,更能在垂死之前和 老友顾肯堂见上一面,果真这两位能来上一趟,我这老番子先得倒屐相迎,便让我 少活几年也值得。”说着又忽然泪如雨下。 金花娘不由推了他一把道:“你疯了吗?怎么又笑又哭起来,这到底是什么道 理?” 刘老者又一抹泪眼道:“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只觉得又是喜欢又是难受, 忍不住便连笑带哭起来。” 那简峻却默然不语,半晌方才长叹一声,愀然道:“这下院是正该设立的,如 今大家全到了暮年,这新出世的少年人,日子一长,哪里还知道亡国惨痛?要得人 心不死,真还须大大的振作一下才是。” 罗天生又道:“如今你也不打算以担粪终其身,和牧竖村农争一日之短长计屎 橛之多寡了,须知我辈奔走江湖,却一日未敢稍懈咧。” 简峻不禁面上有点讪讪的。刘老者忙道:“罗兄不必取笑,如今我们大计既决, 还须着这位何老弟回去复命,准备迎接老师父法驾才是。” 静一道人笑道:“你忙什么?没听说老师父和肯堂先生是来主持下院开光大典 吗?如今还没有觅定地方,便将这二位请来,不嫌荒唐吗?要依我说,我们不妨留 这位何老弟在此间稍住些时,等蟠蛇砦事完,大家再商量一下,将下院地址觅定, 然后再一齐具名,推上一位,随这位何老弟到北京去,先和周路二位商量好了,再 行南下去接肯堂先生和老师父法驾,等两位接到,这里下院也落成了,就便开光上 香才是道理。” 金花娘闻言,把脸一抬道:“这建下院的地方,你们不用去找得,我们住的撷 翠山庄,便可以捐了出来,那地方深藏青城山中,非常奥秘,外人绝不易到,只须 将那厅房改建一下,塑上烈皇帝圣像便行了,事情不更容易吗?” 静一道人笑道:“你只把那老窝子捐了出来,你老夫妇还有两位千金却又住到 哪里去? 我们这位刘老兄能答应吗?“ 刘老者忙也笑道:“我是一个老绝户,只有两个女儿,已经一个有了女婿,那 一个,也万无不嫁之理,那片庄院本也用不着,将来下院建成自必须人奉侍香火, 我便做名伙工道人,我这老伴便做一名老佛婆,仍旧住在那里,不也就行了,你替 我担心什么?” 罗天生一想,那地方果然奥秘异常,便也点头道:“若能如此,那便事半功倍, 我们不妨再做商量,但也须在蟠蛇砦约会之后,大家才匀得出手来,这时却无暇及 此咧。” 接着又道:“那刘长林既然约人,为何目前反无动静,这却太奇咧。” 羹尧忙将桂香所开那张名单取出来,众人正在围看,忽听周再兴匆匆走进道: “前面门上来报,现有本地绅缙刘长林来拜,大人见不见他?” 羹尧不由笑道:“那厮已经来了,各位尊长且看如何应付?” 罗天生笑道:“这厮倒也真的胆大,竟敢出面来拜,难道他真打算当面叫阵不 成?” 静一道人摇头道:“他既敢来,少不得有一番说词,且看如何再说。” 金花娘不由怒道:“你先别出去,且待我去问问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不对便将 他留了下来,仍旧宰了他去喂狼。” 羹尧连忙摇头道:“伯母不可如此,容我出去见机而作便了。” 邹鲁也笑道:“大人既要见他,待我随周贤弟出去,如有消息,再传递进来, 请各位尊长决定。” 羹尧把头一点道:“你可传知门上,着他先在前厅稍待,我就出来。” 说着,换上一身公服,携了邹鲁径向前厅而来。才到厅上便见那刘长林,居然 穿了一身五品武官服色,脑袋后面还拖着一条蓝翎子,宾主见礼之下,羹尧首先笑 道:“久闻刘兄乃系这一带人望,番汉两面均极重视,但不知现在何处供职?” 刘长林将羹尧一看,只见他虽然是一位白面书生,却眼蕴奇光,不怒而威,忙 又打一恭道:“治生前因举办团练剿匪有功,曾蒙按院保举五品军功,并赏给顶翎, 其实并无实缺。” 羹尧不由笑道:“原来如此,我倒失敬了,刘兄既是本地绅缙,此番枉驾,自 必有所见教,还望明言才好。”刘长林忙道:“说也惭愧,治生此来实在不免唐突, 但闻得大人在京之日,便以任侠好客声震九城,这话确实吗?” 羹尧又笑道:“年某不肖,事诚有之,但不知刘兄何以竟提及此事?” 说着那颜色之间,便渐渐沉了下来,刘长林又道:“大人不必见罪,治生之所 以冒渎求见便也为了此事,实在令人不解,却不想果然如此,那就难怪了。” 说罢,转看着羹尧哈哈一笑,羹尧忙又寒着脸道:“兄弟虽然好客,不免为世 俗所讥,但还不至狎比匪类,难道此番临按此间,竟有什么事落在刘兄眼中吗?果 真如此何妨明示呢?” 刘长林又打恭道:“任侠好客,古贤公子不免,治生怎敢以狎比匪类相加,何 况,治生本也江湖出身,又焉敢如此放肆,不过目前治生有一件难事,禀明则不免 见怪,如果不直陈其事,则将来又不免令治生获罪,大人能容一罄苦衷吗?” 羹尧按下一团怒意,转又大笑道:“既如此说,但请明言无妨。” 刘长林忙又道:“如此恕治生放肆了。” 接着又道:“治生便也因出身江湖,曾以医道教世,又深喜技击,以致时有江 湖朋友往还,却不意此中竟有意图不利于大人的能手,竟假治生之名,在城外我那 蟠蛇砦别墅后,私设擂台,欲邀大人前往角技,并且辞连尊宠云夫人,治生虽经一 再阻止,但力有未逮,又不知大人尊意如何,所以特来呈明,如依治生鄙意,大人 乃系钦点本省学政,却万不可自失身份,不过此中均系川陕一带江湖知名人物,治 生实在无法开罪,还望明察。” 羹尧闻言,不由哈哈大笑,声震屋瓦道:“原来如此,那倒不怪刘兄了,不过 年某此番出京,虽奉圣命衡文,却例兼右都御史衔,对奸宄莠民也在所必除,果真 此辈来邀,倒深愿一见,看看是些什么匪类,只刘兄乃系此地绅缙,既有身家在此, 自问能担这干系吗?” 刘长林不禁被威光所慑,打了一个寒噤道:“治生原因进退维谷,既恐大人见 罪,又无法禁得那些江湖能手不犯,才来请示,还请……” 邹鲁在旁,不待说完便道:“刘兄既系本地绅缙,又以办团练保举军功,怎连 这等人也制止不住!这却无怪大人动怒咧。” 刘长林又打了一恭道:“老夫子有所不知,此间番汉杂处,本同化外,当地虽 有驻军也奈何不得,何况我那团练也因澄平日久,名存实亡,怎能与这些江湖能手 相较咧?” 羹尧又冷笑一声道:“邹老夫子不必多言,既然这位刘兄如此说法,年某生平 决不畏豪强,也不避权势,只要他能担这干系,此约我在所必赴。” 说着又向刘长林道:“刘兄既系江湖出身,此地又系化外,还有什么避忌的? 此约定在何时,不妨明说,年某遵命赴约便了。” 刘长林不由一脸尴尬之色道:“此辈约定便在明日午刻。 不过……“ 羹尧忙将茶碗一端站了起来,周再兴在旁便高唱了一声送客,更不容他再说下 去,刘长林只有起身告辞,等他走后,羹尧不由又大笑道:“这厮如此不堪,竟也 敢于约人比拼岂不可笑。” 邹鲁忙道:“大人不可大意,闻得此人素以阴鸷得名,他这一手,也许故意示 弱亦未可知。” 羹尧摇头道:“这不分明是畏首畏尾,预留退步以图脱卸,焉有这等示弱之理。” 说着罗天生已从屏后转出笑道:“此人方才所言我已全部听得清楚,果然其中 有诈,贤侄还须郑重才好,却非真的畏首畏尾,全为了脱卸咧。” 羹尧又笑道:“老伯怎见得咧?如依小侄之见,他也许是因为十四王爷不肯下 力撑腰,所以泄气亦未可知。” 罗天生又摇头道:“此间不便多说,我们且仍到那内花厅去,再为详言如何?” 羹尧连忙答应,一同向内花厅而来,等到厅上,众人一问情形,刘老者也笑道 :“这厮委实机智异常,而且做事向有担当,即使那允题不肯力为撑腰,既然出场, 决不会如此示弱,此中定有原因。” 罗天生也笑道:“我的揣测便也如此,他果真怕事,又何必亲自前来,而且出 言并不太软,你不听他口口声声,暗中点明老贤侄也是一个江湖人物吗?如依我料, 只这一点,这其中便大有文章。” 羹尧想起北京城外白云观后,松棚之约和秦岭一场恶斗,忙也点头不迭,静一 道人笑道:“此事无须多方揣测,我们既有两条绝好内间,只再着人去问上一问, 不就明白了吗?他即使有什么文章,决无对允题也瞒着之理。” 羹尧又一点头道:“方才邹兄已经露面,再到他那后山却非所宜,谁能去上一 趟咧?” 邹鲁连忙笑道:“如从间道绕了过去,便我去也无妨,再行换人,对那刘进喜 夫妇也无法见面,还以我去为是。” 说着便告辞而去,羹尧又命人置酒为马镇山、何松林洗尘,席尚未终,便见邹 鲁匆匆赶回笑道:“那程子云倒真的胆大,我方去命刘进喜去探听消息,他竟亲自 出来,赶向山后相见,将内情机密全泄了出来,原来那刘长林此举,是示弱脱卸兼 而有之,他们那擂台,本设在蟠蛇砦内,一切都预备好了,但因那侯威和林琼仙二 人全曾吃过大亏,知道厉害,更料定我们能手一定不会少,万云龙已经吃亏,如果 只仗真功夫,仍未必便能取胜,又恐年兄是个现任学政,一旦出事非受累不可,所 以把地方改在砦后,蟠蛇谷深处,那地方曲折盘旋,外人决不能轻易进去,离开蟠 蛇砦,虽然只隔一座小山,但进出路程,竟在三四十里,一则可以放胆行事,二则 出事,他也可以推得干净,他那一条毒计,是仍袭黄草坡故智,一上来仍凭兵刃拳 脚取胜,如果自觉不行,那地方原是四面环山的一条穷谷,进出只有一条路,又必 须盘旋出来,便将退路先行堵塞,在四面山上伏下弓弩手和灰瓶、石子、滚木等项 埋伏,将去的人一个不留,全行杀死,托言秦岭余贼所为。” 金花娘不等说完,便大叫道:“这贼好狠的狼心狗肺,竟设下这等毒计,我要 遇上,不活毙了他,也枉自为人。” 羹尧忙又笑道:“这不但与黄草坡那一场如出一辙,便北京松棚也是一样,可 是手段虽毒辣,他打算将我们全留在里面,只让他们的人出来,也非易事,难道我 们全听他摆布不成? 这又枉用心机咧。“ 邹鲁又道:“据那程子云说,他自己的人退路并不在谷口,那谷里边一座小峰 之下崖壁上面,便有一条地道,直通到蟠蛇砦,相距不过里许,那弓弩手一经发作, 便全从地道退出,那地道入口,铸有一扇铁门,只一关上,便有千军万马也不易攻 开,所以他们一经退出,那谷内便成了一条绝路,因此那位程子云非常着急,便是 不去,他也必拼得机密全露,赶进城送信。” 接着,又从身边掏出一个生蕃薯来,递在羹尧手中笑道:“这是那鞑王的宠姬 九尾仙狐张桂香,着那姬氏送来的,她为了这个,特地给了那姬氏一大锭银子,说 明东西必须在今天送到,交你亲收。” 众人忙道:“这位姨太太也奇怪得很,怎么眼巴巴的花了大块银子送一个生蕃 薯来。” 羹尧一看那蕃薯泥污狼藉,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来,正待取刀剖开,却被 中凤索去,仔细看了一会,只见那蕃薯长长的,外皮完好,并无剖切痕迹,只中间 有一条天生裂缝,长约二寸,但已被泥土填平,忙用指甲略一剔拨,便现出一条长 而细的东西,乍看仿佛蕃薯上根须一般,中凤不由一笑又用指甲轻轻拨了下来,先 将外面泥土剔去,然后用纤指一捻,便应手而开,却是一张极薄桃花笺纸搓成极细 的纸捻,再将纸捻慢慢松开,竟是一张用蝇头小楷缮就的密函,所述大抵和程子云 对邹鲁说的相同,只在信尾上附笔:地道入口在石壁老松之下,启闭之机,全在洞 内,如有能手,先伏松上枝叶茂处,一待铁门启放,下手将门守住,便可反客为主, 再得三五人将谷口夺过,群贼更无所逃,是否可行,尚恳裁决等语,却为程子云言 所未及,不由又一吐舌笑道:“这刘长林之计已称毒辣,却不想这妇人更比他厉害,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说着,将信仍还羹尧,羹尧看罢,也不由笑道:“这女人固然心细如发,你也 真聪明绝顶,算是棋逢敌手,要不然我还真看不出这是一封信,便将这蕃薯剖开也 是枉然。” 接着又道:“你嫌她这个反客为主之计歹毒,如依我见,却正好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并不算太过。” 说罢,便将那信递向静一道人,以次传观,中凤不禁红着脸,白了他一眼,静 一道人也点头道:“她这一条计倒事属可行,只那夺门的人,必须功夫极高,又必 须对这一带地形极熟才行,这却请谁去咧?” 邹鲁忙道:“如论此间地形熟悉,无过盛师兄父子便功夫也足制一、二悍贼, 这事便请盛老伯商量一下行吗?” 静一道人正在沉吟,金花娘已经大叫道:“你们要宰那贼为何不与我商量,倒 要去找外人?他那窝子我夫妇便闭着眼睛,也不难闯进,这也值得为难吗?” 刘老者忙将寿眉微耸道:“你忙什么?人家说的是那蟠蛇谷中的地道,你虽去 过,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金花娘方才为之默默不嚷,静一道人忙又笑道:“大嫂夫妇和我到时全非出场 不可,这事怎能去得,方才我已熟思过了,此次如能尽歼群丑,不替盛家父子,留 下后患,自以他父子前往为宜,但如逃去一、二首恶便非所宜,少时还须从长计议 才是。” 马镇山大笑道:“你怕替你那高足父子留下后患吗?只要他父子愿去,我自有 法子不让他被人看出谁是谁来。” 说着,探囊取出一包东西来,递向静一道人道:“你只将我这东西给他,如不 当场失风擒去,便决无后患。” 说罢,又附耳数语,静一道人忙也笑道:“果能如此,那我便断无顾虑了。” 接着又道:“你这东西多不多?能再有一、二十具,那事情便更好办了。” 马镇山把头一摇遭:“你这人怎这等贪得无厌?这东西一具尚不易得,我已给 你三具,一时哪来的这许多?大家既然全预备出场,又要这东西做什么?” 静一道人又附耳说了几句,马镇山笑道:“如果为了这个,那倒无须这东西, 我另外有一个法子传你,便有上千人也可用得。” 说着又掏出一个纸包递了过去,悄悄的说了用法,二老这一交谈,罗天生和刘 老者,不由全诧异道:“你两个又在弄什么玄虚?有话说出来,大家听听不好吗?” 马镇山笑道:“我这一套是法不传六耳,此刻一经说穿便没有意思,到时候, 你们自然知道。” 说着,忽见周再兴又从外面匆匆来报道:“外面有一位姓盛的要见方老前辈。” 静一道人忙道:“他这一趟倒来得极好,不然又非耽误一会不可,可速着他来 见我。” 周再兴便命出去之后,不一会便领了老少四个进来。静一道人忙从席上站了起 来道:“我只道晟儿一人来此找我,却没想到老大哥也来了,还请恕我狂悖未曾出 迎。” 众人再看时,那来的四人,当头是一位布衣老者,看去也在七十以上,但精神 却非常健旺,瘦长脸,口唇上略有两撇八字短髭须,第二位年纪约在四十以上五十 不到,一身猎户打扮,后面却跟着一个健壮少年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全是 乡下打扮,那老者首先笑道:“全是自己人,你何须如此说法?” 接着又一睁老眼,目光向众人一扫笑道:“老汉本来不敢擅闯年大人行辕,只 因昨夜回去,听我那老伴儿和孙女儿说,年大人昨夜已经向我那住的地方去过,所 以特地领了两个儿子,一个孙儿前来求见,老大哥还须为我引见才好。” 静一道人忙也笑道:“你便不来,我也打算寻你去。既然来了,这里老少两辈, 全是知名之士,自当一一引见,我这年贤侄,虽然现任本省学政,但也是自己人, 你却无须如此怯官咧。” 说着,一指那老者笑道:“这位是我的老友盛老猎户,他原名盛昌明,二十年 前,也是一位名震一时的角色,如今却又回了本行,你打算吃点时新野味不妨找他。” 接着又一指那猎户打扮的中年人道:“这是我的大徒弟盛晟,那后面跟着的, 是他兄弟盛昱,和儿子盛小七,他这一家,全是把式窝,自上至下,没有一个没有 一身功夫,更精于火枪,便七八岁的孩子也能点火绳、打鸟儿,而且父慈子孝孙贤, 忠义之气粹于一门。” 那盛昌明不等说完,便拦着道:“你真不怕别人笑话么,怎的忽然这样替我脸 上贴金起来,再说下去,那我便受不了咧。” 静一道人不由大笑,又替众人一一引见,各自拜见,寒喧之下,静一道人便将 方才所计说了,盛晟忙道:“难怪今天有好多匠人向后山蟠蛇谷去,原来他却把比 拼的场子设在那里面,又定下这等毒恶奸谋,幸而事前得讯,否则,虽不至便全遭 毒手,也难免伤残,既如此说,弟子愿去夺那铁门,便舍了这条性命,也决不容他 得手。” 静一道人摇头道:“那夺门的事,最好由令尊前往,你只抢过山口,替他封锁 起来便行了,他既仗那弓弩手伤人,我们便不妨也用火枪,那东西你那里能匀出几 杆来吗?” 盛晟未及答言,盛昌明大笑道:“你放心,那夺门和强占山口的事,算全交给 我了,火枪那更现成,你们能将几个头儿脑儿镇住,我敢保一个也不容他跑掉,至 于我们如何布置,那你不用管咧。” 接着又道:“今天我一回去,便着人送上一二百根白鸟羽来,你们每人分上一 根,给去的人全带在身边,只动上手,便着各人插在耳朵上,可别忘了,我们只见 没有鸟毛的,便用鸟枪毒弩轰射,不怕他人再多,再厉害,我们且试上一试你便明 白了,事完以后,那谷后便有一座无底深壑,尸首全给抛了下去,这也是我的事, 更包你半点痕迹也不留下。” ------ 旧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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