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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钱知县与毓协台 小龙道:“我因奉了义父之命,在这里打听官兵和县衙门里是否派人下来,从 他们一到便留上了神,到了下半天,果然那毓协台带了好几百人马下来,那钱知县 和京里下来的什么护卫师爷也全到了,除把那双盛客栈全占了之外,连那座老爷庙 也住上,便附近民房也占了好多,我看准他们人多手杂,一时查不出谁是谁的人来, 又仗着是个孩子,弄了两篓子油,假充油店送油小伙计,混了进去,那钱官儿把上 房让给了协台大人,自己却住在厢房里,对一个老道说:他有一对宝鸡要送给六王 爷,什么王呢霸呢说了半天,末了才从一个红木盒子里拿了出来,却是一对石头雀 儿,红红绿绿的,倒很好玩,当时我就想给他掏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一则 大白天人多不易下手,二则我义父义母说只那协台的兵一下来,务必抢在前面赶到, 所以没有耽搁,只听那协台传令要到黄草坡,便溜了出来,赶了下去,把话禀明义 父义母之后,在那松棚等得兴儿和旺儿来,把那雀儿的事,悄悄告诉他两个,本想 三个人一同去将一对雀儿盗出来,当一件玩艺儿,却想不到小旺兄,竟给我泄了底, 让你老人家也跟来,如今既要去也该快咧。” 谢五娘又笑道:“小猴儿,你先别忙,我还有话问你咧,这店里有没有兵和官 中人住着,那秦岭群贼有没有来的?” 梁小龙道:“这店里原有两棚兵住着,那协台一回来,便全散开了,至于秦岭 的人,除那没鼻子的女人而外,我并没有看到,现在却不知道。” 五娘又道:“既如此说,我们不妨就去,不过一切全要由我吩咐,却不许擅自 动手,你依得我吗?” 梁小龙连连点头道:“依得,依得,我全听你老人家吩咐好吗?” 五娘一笑,便和小香道:“如今这三个孩子既由我们带去,却须分外小心,千 万大意不得。” 说着,携了三小便由店中上房,直向村东而来,五娘在房上一路看去,只见那 条街上,几乎全驻满了兵,虽然也有逻卒岗哨,但乃是三三两两呼啸而过,那民房 里住有官兵的,也不断的传出猜拳酗酒的声音,有的还有掷骰子抹牌的,心中不由 好笑,暗想凭这等队伍,如果真的遇上事,怎值得一击,想着,倏见梁小龙把小手 一指悄声道:“前面灯火最多的地方,便是双盛栈,那协台便住东上房,我们一直 到那里去好吗?” 五娘把头一点,五人一同赶去,经到附近一看,只见那店,西边是一个绝大院 落,四面围着四排房子,东旁却又有一座四五进房子,小龙又用手一指道,那东边 最后一进便是上房,这院子里全驻有兵,我们最好从后面绕过去,那里有一排窑洞, 老百姓全把门关得严严的,从那里进去最好,五娘依言,绕了过去,果见一排窑洞 倚崖而筑,有的简直便凿在崖上,也真的家家关门闭户,那排窑子前面,隔不到三 五丈便是那双盛栈的后墙,有一个小门正关着,小龙前导正打算从后墙进店,觑见 那一排石筑窑子之中,有一家却独露灯火,五娘忙道:“且慢,这一家既然灯火未 熄,也许便驻有兵在,我们且先探明虚实再进店不迟。” 说着,轻轻纵去一看,那北方的窑子,比较上中之家大抵用砖石筑成,窑顶用 砖石砌平,内面便如城门圈一般,南面门窗,北面大坑,坑前便是炉灶,虽非富有 之家,一样有几案坐具,却均简朴异常,窑外有的也一样有院落围墙门户,有的却 门外便是道路石坪,那一家便是没有院落重门的,所以一到窗前,便见人影憧憧, 那窗子也不过几根木棍纵横钉就,内面糊上一层纸,五娘到了窗前,试就纸破窗隙 向里一张,只见坑壁上,悬着一盏铁灯檠,灯下炕沿上并肩坐着两人,一个男的年 约四十来岁,虽然一身官服却生得獐头鼠目猥琐不堪,正是那宝鸡县知县钱星仲, 那女的却生得娇娇娆娆的,只鼻子上一边一条红线,直上山根,心料决是那余媚珠 无疑,只不解梁小龙说在那客栈厢房里却为何又跑到这窑洞内来,正看着,忽听那 钱星仲笑道:“你将我调到这里打算有什么话说,须知这回出来公事要紧,我却没 法陪你咧。” 那余媚珠双娥微蹙道:“我的县太爷,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肠说这话,须 知这一场我们已经全完了,你是事情成功,指日高升,假如不成,还是做你的县太 爷,我们却闹了个滚汤泡老鼠灭门绝户,如今孟寨主总算逃出命来,可是出来三百 多人活着的只剩下十来个,还全带了伤,你打算如何发付咧?” 那钱星仲虽然收起笑容,却一抹鼠须道:“本来这事就很玄,如非两位王爷全 打发人来,我还真不敢过问,如今我却有什么办法,那年学台固然一门贵显,是雍 亲王的小舅子,你别看我现在还抓着印把子,说不定人家一不答应,便要回家抱孩 子咧。” 余媚珠又凄然道:“那你当真就依那毓大人的话,倒过来,拿我们的脑袋去邀 功请赏吗?” 钱星仲闻言忙道:“你别误会,这是毓大人的意思,便两位王爷派来的人也是 这等说法,要不然,不但我没法交代,连毓大人也没法交代,这不能怪毓大人和我, 只怪你们枉有这许多人,竟没有能将年学台宰了,否则我们现在还不是预备好了庆 功宴,客礼相待,现在既到了这一步,那还有什么法子?” 余媚珠倏然脸色一变跳了起来道:“那我和那位洪五爷咧,难道你真也打算乐 够了再要我这颗脑袋吗?” 钱星仲见她满脸杀气,手按刀柄,不由吓得打了一个寒噤,猛一哆嗦几乎挫了 下去,忙道:“那……那……那我怎…… 怎么敢,你……你……你走,我以越狱申详,拼受一点处分,便……便了。“ 余媚珠闻这倏的又冷笑一声,拔出缺尖短刀大喝道:“那可没有这么便宜,老 娘要走还用你说,你对洪五爷如何说法咧,是不是打算解上去,教他掉脑袋,须知 老娘却不能和你一样,只顾自己,不管别人死活,用朋友的脑袋来成全自己咧?” 钱知县见状,不由吓得抖做一团道:“你……你……你要我怎……怎么咧。” 余媚珠抡刀在手,双眉一耸冷笑道:“凭你这样脓包,也配为民父母,告诉你, 别害怕,快将六王爷给你那封私信给我,再写一张谕帖,将洪五爷放掉,老娘倒一 时不打算走开,还在你衙门里,照样伺候你,不过,我们秦岭这一次吃上这场大亏, 全是六八两位王爷做成,死的算了,不妨由你和毓协台去报功,那伤而未死的却要 你和毓协台保全,你能答应,我们仍旧是一家,要连这点也办不到,那对不住,老 娘便先将你宰了,连那猴儿屎稀坏了肠子的毓协台也跑不了,如今老娘是拼得一身 剐,什么全豁出去咧。” 说着,用力向钱知县项上一比,立等回话,丁旺在五娘腋下窗隙之中也看得清 楚,悄声道:“不好,这婆娘真打算宰那官儿咧,我们还不快进去,先把她拿住。” 五娘连忙扯了一把,也悄声道:“那婆娘不会宰他,我们最好别惊动,少时那 官儿一定有东西要给她,只能将那东西不动声色拿来便行了。” mpanel(1); 丁旺点头,那梁小龙挤在一旁也听见了,不由龇牙一笑,再看那窑中,钱知县 已经跪了下去,取出一封信来,递向余媚珠手上,一面哆嗦着道:“那谕帖,我… …我……我不便写,你……你……着他走便行了,只留我一命……这……这官…… 我也不想做咧。“ 那余媚珠接过那信一看,便揣了起来,却将刀入鞘,又格格媚笑道:“我的县 大爷,你的色胆倒不小,遇上事,怎么这等不济。” 接着双手抱起,把一张玉颊,偎向钱星仲那张干姜也似的脸上吃吃笑道:“你 别害怕,我是逗你玩的,你只相信我的话,包你吃不了亏,我知道你手中已经有了 一二十万银子,便不做这县官,也够本咧,那谕帖你写不写通没什么要紧,老实告 诉你,那洪五爷此刻也许早已出了班房咧。” 那钱知县不由一抹额汗道:“哎呀,我的小妈儿,你不教我做这官也行,为什 么平白的跟我来上这一手,这样逗着玩,却玩不上两次便完咧。” 余媚珠又吃吃连笑道:“这只能怪你胆子太小,却不能怪我,不过玩笑是玩笑, 正经是正经,我们交情虽然不错,事情还得照事情办,你既是六王爷派出来的人, 我们是打开窗子说亮话,如今这封信既然到了我手里,好便好,不好我们便索性大 家对姓年的说个明白,谁的主使,谁对谁真要过不去,让他再和雍王爷说去,我们 反正完了,也不怕他们两位王爷不多点麻烦,你和那位毓协台也自己估量着。” 那钱知县由项上架刀吓得死去活来的场面,忽然转为美人在抱,丁香笑吐的境 界,正觉不知如何是好,一听这话又急了,忙道:“你别再开玩笑,这两手已经够 我受的,有什么话明说不好吗,反正我也豁出去咧。” 那余媚珠又扯着他在炕上并肩坐下,一手搭向肩上媚笑道:“我不开玩笑,也 不再吓唬你,不过我们这次一共死了二百多,重伤的也有好几十,一半被那毓协台 捡了现成的便宜,一半全在团练手里,死的算了,只怪他命短,我们这笔帐将来再 向丁老道和振远镖局去算,便那两个姓刘的老贼也别想活着,不过这活的几十位可 不能不问,这还得仗你县太爷的大力给帮忙咧。” 钱知县惊魂稍定忙道:“你的意思到底怎样,如果人家正式用公文送上来,我 却不好办咧。” 余媚珠用手一推道:“这事不好办也得办,要不然你可别怪我咧。” 钱知县慌忙又道:“只我能办,我决定办,你打算着我怎么办咧,不过照你方 才说的话,我是无妨,只怕那位毓大人却决不会答应咧。” 余媚珠又笑道:“那你不用管,只你答应把活的全放了,死的由你们报功,姓 毓的不答应全有我们咧。” 钱知县忙道:“只能如此,那我答应就是咧。” 那余媚珠又看着他媚笑道:“我也不怕你不答应,我们既然说妥,那便该到店 里去咧。” 说着便站了起来向外走着,梁小龙看得清楚,连忙向谢五娘悄声道:“那婆娘 出来了,你老人家,快领各位闪开,东西待我来取便了。” 五娘点头,和丁兴丁旺小香,立刻闪向黑影之中,那梁小龙却藏向突窑门外面 转角上,不一会余媚珠果然开门出来,不知怎的,那钱知县却在窑中逗留,迟迟不 出,余媚珠伫立略等,似有不耐,猛一转身又向门内道:“你是怎么着咧,为什么 还不出来,打算等什么?” 又听钱知县在那窑中道:“你别着急,我腿麻咧,这也就来了。” 就在这说话之际,钱知县已经扶着墙壁走了出来,却不料心中一慌,足下被户 槛一绊,几乎摔了下去,那余媚珠笑骂一声脓包,一伸手连忙扶着,那腋下全漏了 空,只见那梁小龙儿倏从墙角闪出,远远看去,只好像在余媚珠身边一掠,便依旧 缩了回去,余媚珠也似略有警觉,猛又将头一掉,正在四面张望,忽然那墙角之下 咪呜一声猫叫,这才扶着钱知县又娇笑道:“这是谁家的猫,倒吓了我一跳,还当 谁在闹鬼喇。” 说着,扶了钱知县径向前面双盛店而去,五娘在那黑暗之处,等了片刻,却不 见梁小龙回来,心疑未能得手,又暗中跟了下去,但一转眼间连丁旺也不见了,忙 问丁兴道:“你看见他两个吗?是不是两人又闹到一处去。” 丁兴道:“这个弟子却不知道,只方才太师叔在窗外张望,他两个曾附耳数语, 但并未和我说什么,不过旺弟和梁龙儿哥哥,两人极好却是真的,此刻他们也许一 同跟了那婆娘下去亦未可知。” 五娘不由一笑道:“那我们还须赶快追去,这两个孩子精灵得出奇,胆也大得 出奇,一遇真正能手却着实可危咧。” 丁兴忙也笑道:“你老人家所料不错,弟子就比他两个老实多了。” 小香不等五娘开口,便道:“你吗,那更比他两个坏,这主意也许就是你出的, 别再混充好人咧,我们还不快走,真要出上点事,你爷爷奶奶不揭你的皮才怪。” 说着,三人一同到了店后,远远一看,只见一位拄着花枪的老总,正在脸朝里 说着话,连忙绕向东侧上了厢房,一看下面灯火通明,上房明间席犹未散,上首第 一席上坐着一中年老道,二席坐着一位紫黑色脸膛额上带有刀痕的汉子,下面第三 席上是一麻面壮汉,这两人全是差官打扮,第四席却是一个三十上下净白面皮的人, 看去倒有几分像个读书人,两边横头全空着,兴儿向五娘一打手势悄声道:“这几 个人我全查过了,那老道是六王府的郁天祥,外号叫赛管辂,那额角上有刀疤的是 八王府的护卫,蒙古力士白武,那麻子姓杜叫杜家骏,也是六王府护卫,还有那个 斯文脚色是六王府总管姓荣叫荣禧,也许正在商量对付我们咧。” 五娘点头,只不知那毓协台又在什么地方,正在向下面张着,猛听杜家骏道: “这一次我们算栽到家了,不过谁也没有想到那天山的丁老道竟也蹬上这趟混水, 他那老贼婆卢十九娘又说了不算,以至空将巴廖两位老前辈折了,连闻道爷也丧在 那老贼婆之手,那振远镖局和本地团练更一声不响的也出了手,这都是出乎大家意 料之外的事,如今我们回去却如何向两位王爷交代咧。” 接着便听郁天祥道:“方才我已问过协镇大人,据他说,事已如此,那年小子 和那办团练的绅董姓梁的口风全非常厉害,如今只有作为秦岭各位拦路伙劫,经他 率部痛剿才得无事报上去,方可交代,否则却别无法想咧。” 那荣禧也道:“其实也只有如此,才能交代过去,否则终不成将两位王爷吐出 来,说是他两位的主谋不成。” 这三人正在议论,那余媚珠已经扶了钱知县从东厢进了上房,闻言一脸激愤之 色道:“各位说得全对,我们秦岭老少三辈丧命带伤那是活该,二三百口子那更算 不了一回事。” 郁天祥忙道:“余寨主你可别这么说,这是不得已的事,难道谁还能把谁卖了 不成。” 荣禧也道:“姑娘您别生气,贵寨死的伤的,两位王爷心里全有数,再说我们 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将来两位王爷果真有那么一天,死的抚恤,活的安置,全有 我们说话,不过目前那年小子既没死,这案却没法翻转来,那只有这样办,才能让 钱老爷和毓大人有个交代,否则人家万一据实奏明,两位王爷虽然不怕,毓大人和 这位钱老爷却吃罪不起,便与贵寨也没有什么好处,您先请想一想,我这话对不对。” 钱知县也早听清各人说话,全卫护着自己这一面,忙将余媚珠扯向西横肩并肩 坐下笑道:“方才我们不是全说清楚了,你又生什么气,等毓大人来,我们再从长 计议不好吗?” 余媚珠眼光向各人一扫,寒着脸道:“事到如今,我可不怕得罪人,砍掉脑袋 不过碗大一个疤,二十年一过又是一条好汉,我虽然是个女人,还没有把死活放在 心上,不过皇帝也得说理,姓年的他既有这份手段,把我们秦岭来的人全毁了,那 只能怨我秦岭老少三辈无能,可是凡事总得有个根源,我秦岭老少三辈,本来跟姓 年的谁也没有过节,要说卖命,那是为了两位王爷,要不是两位王爷有话,教我们 在这一带把姓年的宰了,谁也没有这份胆子敢这么做,郁道爷和荣总管白护卫,你 们三位总得替两位王爷对我们有个交代才行。” 接着又冷笑道:“要不然,秦岭可还有不在这一劫的人,也许就会再拼上几条 命,全给抖出来咧。” 众人正在一怔,忽然那毓协台从东间走出来手按佩刀大喝道:“你这贱妇,身 犯重罪,还敢这等放肆。” 接着又向那前进喝道:“来人,你们还不与我将这贱妇拿下,听候发落。” 那余媚珠却全无惧怯,转又冷笑道:“姓毓的,你别臭美,自己以为了不起, 老娘什么阵仗没见过,凭你手下的废料,打算拿我那还早咧。” 说着霍的一声,抽刀出鞘,纵落在院落当中,一手就腰下取出凤凰轮也喝道: “你动手吧,站着的是我的,躺着的是你的,我们先试试看。”那前进屋内一声吆 喝,早窜出来两名马弁,各自抡刀扑了上来。那第一个,是个黑大个儿,一见面, 便是一招五丁开山当头劈下,余媚珠手中凤凰轮一起,一下将刀咬住,下面飞起一 腿便踢倒一边,那二个抡刀又劈面砍到,余媚珠又照方抓药,仍旧用凤凰轮向上一 架,咬着刀一夺一送,下面飞起一腿踢倒在地,这二人一倒,余媚珠刀轮并举,又 指着毓协台喝道:“你别自己以为是什么大人小人,便没人敢动你,须知老娘既豁 出去,那便管不了许多,是好的,你也来较量较量。我如输了,饶上这颗脑袋算不 了什么,你如输了,可自己估量着。” 那毓协台虽然熬到副将前程,那功名却全从资历八行得来,一样戎装佩刀却动 不得手,一见余媚珠猖獗之状,不由既惊且怒,一面向后倒退着,一面又跺脚大跳 道:“你们全是死人吗?怎么吃粮不管事,还不与我将这贱妇拿下,容她这等放肆, 成何体统?”那前进住的亲兵官弁,因为那先上的两个已是顶儿尖儿,没能走个三 招两式便被踢倒了一双,谁敢再上,只有在那前进屋内随声叱喝着,余媚珠不由冷 笑连声,那郁天祥口里只说:“余寨主,大家全是自己人,您跟大人却不可如此。” 他虽站身起来,却不作左右袒,杜家骏也不开口,荣禧一见余媚珠翻了脸,更 恐波及自己更闪躲不迭。 钱知县直吓得把手蒙着脸,抖颤着爬不起来,却怒恼了白武,猛一伸手,拔出 佩刀一下窜向院落当中大喝道:“姓余的娘们,你既有这能干就该对付姓年的去, 为什么竟斗不了别人转闹起窝里炮来。不错,你们秦岭诸位是为了两位王爷卖命, 可是你们自己和姓年的以及那武当派也结有极深梁子。这次来,是你们向两位王爷 讨差讨令,打算仗着坐山虎在自己家门口拾掇人家,两位王爷可也始终没有亏待你 们。如今事既糟到这样,有什么话,尽可商量,你却自己丢人吃亏不算,还打算让 毓大人和这位钱老爷为难,故意放刁撒泼,这算是什么意思,真想仗着手底下明白 讹人,那咱们先来较量较量,可别说我欺负你是女人。” 余媚珠看了他一眼忙道:“白爷,你可别这么说,我们去人是实,可没有放刁 讹人,就算我们自己不争气,在家门口输给人家,替这位毓大人钱老爷地面上惹了 麻烦,我们拿二百来颗脑袋让他们销差报功,也算对得过人咧,那活着的,他两位 却须给我们留下生路才是,可是毓大人他老人家不容分说,连我这颗脑袋也打算凑 上才对心意,您说对吗?” 毓协台一见白武出场,心下稍定,忙又喝道:“你这贱妇原来打了这个主意, 须知这岭上拿获的人,是由姓年的、姓梁的派人点数送来,那坡下的,到现在还在 人家手里,我放了却拿什么向上头交代,你有能力不会向人家说去,须知这是公事, 便两位王爷也做不得主咧。” 白武方在沉吟不语,余媚珠又冷笑一声道:“你既一定非这么办不可,那我们 也只有先去找姓年的去,不过,这可是你说的,我这一去,那是有什么说什么,可 别怪我又把事给弄坏了咧。老实告诉你,六王爷的那封信可在我这儿,真要送给姓 年的,让他送给雍王爷去,我们就活不成,也许会拉上两个垫背的亦未可知咧。” 这话一说,那郁天祥不由急了,连忙掏出一对青铜判官笔,先看了钱知县一眼 道:“你真将那封信落在她手里了吗?” 钱知县哪敢说什么,只有把头一点,转是余媚珠冷笑道:“你别问他,还是来 问我,我虽然是一个娘们,却不会胡吹乱谤咧。” 说罢一脸得意之色,吃吃一笑道:“现在该怎么办,那我只有听各位再说一句 咧。” 郁天祥闻言阴恻恻一笑,又瞪了钱知县一眼,双笔一分道:“我真想不到,你 这娘们竟有这一手,既如此说,白爷且坐,容我来问她便了。” 说罢又向余媚珠大喝道:“你这一手可不对,还不快将那信还我,真要打算藉 此要挟,那可是找死。” 余媚珠笑道:“还你,那也行,你只着那位毓大人钱老爷将我秦岭的人还我, 否则那可是毓大人逼出来的,却怪不了我。” 这时白武已经退了下来,抱刀站在一旁,郁天祥却手起一笔,便向她眉心点去, 一面又喝道:“这是你自不量力,可不能怪我。” 余媚珠忙将右手的短刀一架,左手一轮便分心刺去,郁天祥哈哈一笑,左手一 笔,在那轮上一点,便自荡开,接着使动双笔,便如疾风骤雨,向她周身各要穴点 去,余媚珠那柄凤凰轮,原本内藏机关暗器有许多奥妙,但在十四王府被擒已将原 用之轮失去,后来所用乃系艾金莲遗物,作用虽然一样,灵妙或且过之,但分量却 要重得多,用起来便不能得心应手,加之前次行刺和周再兴动手,又将所藏天狼透 骨针打完,再配却非一蹴可成,所以妙用全失,时间一长,便觉不支,那郁天祥一 对判官笔,却上下飞翻,一招紧一招,斗到二三十招之后,余媚珠略一失神,竟被 一笔点到。郁天祥一经得手更不怠慢,连男女之嫌也不避,先在她身上搜了一下, 谁知百宝囊内暗器而外竟不见那信,不由又是一怔,忙向钱知县道:“你那信是什 么时候交给她的,究竟这信在不在这贱妇身上?” 钱知县一见余媚珠已被制住,不由心花怒放道:“那信本来是我带在身边,方 才被她持刀威迫取去,不过我并未离开她一步,定然还在她的身上无疑。” 郁天祥又详细搜了一遍,仍未搜着,忙命来人将余媚珠捆了个结实,点开穴道 大喝道:“你这贱妇那信现在何处,还不取了出来,难道还等用刑拷问不成?” 那余媚珠虽被点倒,心中却十分清楚,起初还恐那信被搜去,及至并未搜获, 也觉诧异,但她素来狡许异常,闻言转大笑道:“那信确实是这位钱老爷给的,老 娘有这本领将它取来,便有这本领将它送走,此刻也许早已到了我那总当家的孟三 婆婆手中,你打算奈何老娘,那是杀剐听便,老娘虽然是个女人,却还有把骨头。 你瞧着办便了。” 郁天祥未及开言,钱知县却一捋鼠须站了起来,冷笑一声瞪着一双细目道: “大胆贱妇,你到现在还敢再弄玄虚,那封信,明明是你揣在怀中,现在却藏到哪 里去了,如再不献上,那本县携有刑房在侧,不用说毓大人和京里下来的各位老爷 非动刑不可,便本县也非先打你二百仰板再拷断你的十指不可,你熬得了吗?” 余媚珠也冷笑道:“姓钱的,你现在又是县太爷,忘了给老娘下跪求饶咧。” 说着两眼一翻,倏然从地下坐了起来,大笑道:“你来吧,我等着你的。” 钱知县不由打了寒噤,倒退不迭,毓昆却到底是个武官,忙又叫了一声来,前 进兵弁胆子也大了好多,那先前跌下来的两个,首先咧着嘴摸着疼处,走了上来, 请安道:“大人有何吩咐,小人等全在这里,听候差遣。” 毓昆打着官腔道:“你们先给我用鞋底重重赏这贱妇五十个嘴巴,谁要打轻了, 那可看军棍伺候。” 两弁闻言又请安,道了一声:“小人领命。”便退了下来,一个挟着余媚珠粉 颈,一手抓牢发髻,一个脱下鞋子,抡在手中,便待打下,眼看那鞋底便要上脸, 忽见一个小当差的匆匆走上去,在毓昆耳畔数语,那位协台大人不由点头道:“你 们且缓动手,将这贱妇先带下去好好看守,只她肯将那封信献上不得凌辱。” 二弁连忙住手,余媚珠本来把牙一咬,已经真的豁出去,见状又冷笑一声看了 钱知县一眼,只吓得他又一哆嗦,向毓协台道:“大人为何忽又停刑,这贱妇委实 凶狡异常,又能飞檐走壁,就这样抄手问事,她却不见得肯招咧,那封信是王爷亲 笔手札,还须追回才好。” 郁天祥荣禧也一齐道:“王爷那封信虽然是给钱老爷的,却也关碍着大人,委 实不可落在人手,还请从速追出,万一稍迟,害她再做手脚那便更不妥了。” 毓协台不由皱着双眉,把手一扬,命人先将余媚珠押了下去,一面又向当差道 :“他们一共就来了三个人吗?” 小当差的请安道:“小人已经问明前面,一共只有五人,除孟三婆婆和侯威而 外,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人,据他说也姓侯,双名进忠,也在八王府当差,其 余还有两个女人。” 众人闻言不由一怔,郁天祥忙向白武道:“白爷,你既在八王府,听说过有这 一号没有?” 白武点头道:“这姓侯的我倒认识,那是王爷面前的戈什哈,前此死在雍王府 被打包送回去的侯异便是他的叔父,如依辈份,也许是这侯威的孙子亦未可知,不 过他也出京,王爷却没告诉我,如今既和孟三婆婆侯威同来,也许另有用意亦未可 知,但如有非分之求,大人还须斟酌,须知他在王爷面前却未必便能多说话咧。” 毓协台闻言略一沉吟便道:“既如此说,可传我命,严加戒备,着他五人,放 下兵刃徒手进来。” 那小当差,答应一声是,又请安退了下去,不一会,便有人将酒席搬去,那院 落里果然麻林也的,站上了好多亲兵,一个个全捉刀而立,真是如临大敌一般,毓 协台、钱知县,全是一脸紧张之色,谢五娘在东厢屋上,忙向小香悄声道:“如凭 这些将爷们,打算敌那侯威,那再多些也是白费,我们还须留意,别让这老贼将一 文一武伤了那可不好办。” 小香方才点头,忽看见一个小黑影,从下面墙角,贴墙而上,探出头来也悄声 道:“太师叔,你老人家不必担心,这老杂种是给人家送钱来了,却不会拼命咧。” 五娘一看,却是丁旺,忙又低声道:“你这小鬼方才和梁小龙到哪里去来,又 怎么知道那老贼是送钱来,不会拼命?” 丁旺连忙缩向房上道:“说来话长,少时你老人家就知道了。” 五娘一见下面灯火通明,人又越来越多,也不便再问他,就在这时候,忽听侯 威携着孟三婆婆,从前进大笑着走了进来,后面果然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那 两行亲兵全各擎刀在手相向而立,三人昂然直入并无惧怯,等到上房阶下,侯威只 一拱手,孟三婆婆也只福了一福,那少年却在一旁向毓协台请了一个安道:“大人 也许贵人多忘事,已经记不得了,十年前,您在神机营当差,外放的那一天,去向 王爷求信,还是奴才给送去的,恭喜您,现在顶子已经快红咧,还望多赏脸才好。” 毓协台猛一回忆,果然有这件事,对孟侯两人只一欠身,忙也向那人笑道: “当年果有此事,那时你还是一个孩子,如今也长成咧。” 接着又道:“你此次出京王爷知道吗,怎么和这两人同来咧?” 那少年又躬身道:“奴才此次出京,系蒙王爷恩曲赏了半年假回家祭祖扫墓, 这侯威是奴才叔祖,此来一则是给大人请安,二则还有下情,容奴才少时再行禀明。” 说着,目光向那明间一扫,一见白武忙又唏溜着道:“白爷,您也来啦,这趟 差事可多辛苦咧。” 白武也寒暄着,那侯威倏然一睁那双胡椒眼又大笑道:“今夜这里全是官场人 物,贫道和孟寨主都有罪在身,说话方便吗?”那神态不但傲慢已极,而且大有一 言不合即便动手之状。 钱知县不由又哆嗦忙道:“侯道爷我们虽没见过,孟太婆却和大家全是熟人, 有话但说无妨。” 侯威却不理他又向毓协台道:“大人也不嫌唐突吗?” 毓昆虽然不快,但因侯威功夫素有声名,又因那小当差已把话传到,忙道: “侯道爷既是这侯进忠的族叔祖,只令公事交代得过不妨稍谈,不过今天的事,有 许多连我也做不了主,也许爱莫能助咧。” 孟三婆婆又福了一福道:“如论公事,我这老婆子全是外行,什么也不懂,不 过今天的事,大人也全明白,这位钱太爷更明白,便由京里下来的各位,也不必瞒 得,现在我们谁为了谁,全放在一边,我秦岭来的人,死的只算白死,求大人成全 的,是还有几十名活的,大人和各位如能法外施恩,我这老婆子,自是感激,否则 也请明示,我老婆子也好有个打算。” 毓协台看着众人忙道:“此事孟太婆便不说,我只能为力,也非多为开脱不可, 不过那年学台和梁团董话逼得太紧,又关系着两位王爷,你两个却须明白咧。” 侯威闻言,疏眉一耸,便待发作,孟三婆婆却又把脸一仰惨然道:“大人放心, 我老婆子既求大人成全,决不会让大人没有交代,只大人肯答应,我除死了的二百 多人而外,还可以另着十来个有种孩子,任凭大人呈报处置,杀剐刑责,他们决不 会有半句错话,只求将那几十个重伤的头目还我。大人能答应吗?” 毓协台未及开言,那钱知县一见孟三婆婆口风极软,忙又一抹鼠须道:“孟三 婆婆,你须明白,此事毓大人虽然将来必以斩获具报,申详出去,但仍非经过地方 官不可,你那偷天换日的手段,却遮不了人家的耳目,万一出事,我和毓大人却吃 不了这错误,事前还须妥筹善策才好。” 侯威闻言,猛一转身,两只小眼看着他精光四射道:“钱老爷,我也知道,你 是当地父母官,有些事非你成全不可,须知今天的事,我们已经落了个一败涂地, 连这条命算上,也不过如此,今夜我和孟寨主既来便决不打算回去,别看我只剩下 一只手,对付姓年的,虽然不够,对在座诸位,还没有谁可以让我听话,好便好, 不好,那贫道只有借重你县太爷和协台大人,让姓年的去打这场糊涂官司咧。” 毓协台见状忙道:“侯道长不必误会,本镇对此事也非常抱歉,其实大家还不 是全为两位王爷的事,不过那年学台和梁团董,委实也太厉害,恐怕不好对付,好 在孟太婆已经说过,活口也可以有十来个对付公事,那我们便不妨从长计议,如有 一线生机,我固非设法保全不可,便钱令他也非尽力不可,此事且等他有文书前来, 再做商量如何?” 侯威闻言也脸色一转道:“适才贫道言语粗鲁,实因激愤过甚,并非有意唐突, 既大人肯加成全,生死俱感。” 那孟三婆婆也福了一福道:“既蒙大人成全,贱妇还有下情,请大人和钱老爷 暂命从人退下,容我禀明使得吗?” 毓协台目光众人一扫,一面笑道:“本镇做事向来决无不可告人之处,你既有 话,尽管明说无妨。” 那郁天祥等人,大家全是极晓事的角色,有什么不明白,闻言立刻全站了起来 道:“既然孟寨主有机密大事与大人面谈,我们权且告退,少时再见便了。” 说罢,一齐退了下去。孟三婆婆又请入室再行陈明,毓协台虽不愿意,但因那 小当差的有话在先,又觉不能不答应,立刻把手一摆,道了一声请,那小当差已将 门帘打起,侯孟两人也不客气,竟自步入,一看那房中却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坐 着,旁边还放着乐器水果茶点等物,孟三婆婆不由一笑,那个女人见有人来,立向 里面套间退了出去,毓协台正待肃客入座,孟三婆婆已经叩头下去道:“贱妇此来, 本拼一死,既蒙大人成全,感激不尽。”说着又道:“贱妇因感大人和钱老爷之德, 还略有菲敬,现由两个小徒携来,只因门禁森严,未经大人许可未便进来,还请命 人传来,以便当面呈献。” 毓协台闻言连忙扶着道:“孟寨主有事,我必尽力,这厚赐却决不敢领。” 那侯进忠忙又请安道:“大人不必客气,奴才此番出京,王爷也曾说过,事成 与不成,均须请大人力为护持,孟寨主既是诚心孝敬,您焉有不赏收之理。” 说着又从靴统里护书夹子里面,取出一封信来道:“大人只一过目便明白了。” 说罢又向那小当差一努嘴道:“大人已经答应,你还不快着人家进来。” 毓协台看着信,却不说什么,好像没有听见,那小当差,却答应一声,人已一 溜烟走了出去,一会儿领了一个亭亭玉立、淡妆多姿的少妇,和一个浓装艳抹、妩 媚可喜的少女来,这两人各提一口小轿箱,轻轻放在地上,一齐叩头下去,毓协台 一看,不由为之神夺,忙又一手一个扶着道:“二位既是孟寨主高徒,何必行此大 礼。” 钱知县在旁看得清楚,那淡妆的一个正是林琼仙,艳装的却认不得,正在暗想, 这秦岭的女人怎么个个全是如花似玉的。孟三婆婆已经提着那两口箱子笑道:“这 两只轿箱里分装着三千两黄金,算是贱妇对大人一点孝敬,还望大人赏收。” 接着又向钱知县道:“钱老爷也有一千两,好在小徒余媚珠现在你身边,我便 命她奉上,却不可嫌少咧。” 钱知县不由心花怒放,但略一转念,余媚珠已被郁天祥擒住押在外面,又急得 有点期期艾艾的,孟三婆婆见状,心疑不快,忙又道:“钱老爷不必误会,贱妇对 你和毓大人,决不敢稍分厚薄,只不过手头黄金不多,如用白银又携带不便,张扬 出去更不好,所以先送此数,容后再补,好在钱老爷不是外人,还请原谅才好。” 钱知县闻言,更外惊喜若狂,但因余媚珠在押一事,愈加着慌,只急得抓耳挠 腮,偏那孟三婆婆又将两只箱子打开,拆去几重布裹,露出那金光耀眼一排排的金 锭让毓协台过目,更加使得他鼠目生澜,心痒难搔,暗想此事终难瞒过,不如乘此 说明,也许可以由孟三婆婆将那封信讨回亦未可知,不由把心一横,悄声向孟三婆 婆耳畔道:“孟太婆,你且出去,我还有话,当面奉商。” 孟太婆素知钱知县贪黩成性,心疑对方必须也将款项交齐才肯答应。 连忙将两箱黄金,仍旧封好,跟了出来,也悄声道:“钱老爷有何吩咐,我这 人向来说话算数,难道还不能相信?” 钱知县连忙摇头道:“既蒙厚赐,焉有不能置信之理,不过此事另有曲折,还 望谅我苦衷,多为帮忙才好。” 孟三婆婆又脸色微沉道:“钱老爷难道对三千两金子,还意有未足吗?须知敝 寨力量固然有限,老爷你也未便能把毓大人压下去咧。” 钱知县忙一摇头,将余媚珠逼信挟制被擒的话说了。 孟三婆婆不由一笑道:“原来还有这等事,这孩子也忒嫌莽撞了,既如此说, 待我着她将信奉还,与钱老爷毓大人叩头伏罪便了。” 钱知县听罢,心下才放一块石头,那毓协台闻言也从房中走出笑道:“你们二 人是在谈方才的事吗?这委实是你们那位余寨主逼人太甚,却怨不得我和县太爷, 方才如非那郁道爷动手制住,也许便要出大乱子咧。” 孟三婆婆忙又笑道:“这焉能怪得大人和钱老爷,委实这孩子太嫌放肆了,既 然大家把话说明,还请大人将她唤来,容我命她当面谢罪,把信还给钱老爷便了。” 毓协台也哈哈一笑道:“孟太婆真不愧是秦岭总当家的,竟能如此明白事理, 既如此说,我着人提她上来,你只命她将信取出,此事便算完咧。” 说着,便又命人去提余媚珠,不一会,便由两个亲兵押了上来,那余媚珠一见 孟三婆婆和侯威全在一处,心知事情也许说妥,忙将双眉一竖冷笑道:“你们不是 要把我宰了灭口吗? 如今老娘已经等着你的,又将我请了上来做什么?“ 钱知县连忙一抹鼠须道:“方才的事,彼此全有不是,你不也用刀架在我的脖 子上吗? 如今孟太婆已经把话说妥,你还气鼓鼓的做什么?“ 毓协台也笑道:“方才的事,你却怪不得钱老爷和我,谁让你像母老虎一样, 拿着兵刃要和人拼命咧。” 说着,一面命人松绑,余媚珠等手松开,又冷笑道:“我真想不到大人老爷们 的脸,变得简直和黄梅时节的天色一样,这会子又有说有笑咧,我们来上三百多口 子,让人家宰了二百多,只剩下几十名带伤挂彩的,你们还要拿他们去报功请赏, 我能不情急拼命吗?” 孟三婆婆连忙喝道:“你怎这等莽撞,须知官场却不比我们江湖道,这岂是拼 命可以做得到的,如今毓大人和钱老爷已经答应将伤而未死的头目弟兄还我们,你 还不叩头谢谢毓大人和钱老爷吗?” 余媚珠见孟三婆婆在连使眼色,连忙又道:“只要总当家的有令,他们真的将 众受伤头目弟兄还我们,我便斫掉这颗脑袋也行。” 说罢,竟跪了下去,钱知县连忙扶着笑道:“说过就算咧,还真的要你叩头吗?” 接着又道:“只要你能把那封信还我,更感激不尽了。” 却不料余媚珠把手一拂,纤指一触手腕,只疼得他哎呀一声,左手捧着右手直 吹着,余媚珠却吃吃一笑道:“我这可不是存心,你可别介意。” 钱知县不由又苦着脸道:“你没有心我可受不了咧。” 接着又道:“这先别管,你快将那信取来还我是正经。” 余媚珠道:“什么信,你们不是把我身上搜了一个遍,那老道连人家抹胸里也 全看过,这还能藏着吗!也许丢了咧。” 钱知县这一急非同小可,忙一瞪眼道:“这可不得了,那封信如果真的丢了, 落到人家手里去,可真连王爷也担着不是咧。” 余媚珠把嘴一披道:“那可活该,谁着你不肯痛快答应咧。” 钱知县不由发急道:“这可不能开玩笑,你到底把那一封信,弄到什么地方去 了,再不还我,那可急死人咧。” 孟三婆婆也道:“现在话已说妥,那信你留着也无用,还不快还钱老爷。” 余媚珠正色道:“那封信,他虽然交给我,我也揣在怀内,但从店后回到店内 他们便翻了脸,我始终没离开他一步,他们在我身上一共搜过几次,也没搜着,也 许是丢了,要不然你老人家既答应了,我能不拿出来吗?” 那钱知县和毓协台闻言全急了,便已退向前进的郁天祥等人也全又走进来,连 忙一路向店后寻去,上房只剩下毓协台和孟三婆婆、侯威叔侄,连余媚珠全跟了出 去,那林琼仙和另一女徒廖玉娥也早从房中走了出来,正在议论着,那侯威原本面 对西房而立,忽然说声:“不好!”一抬步便向房中窜去,众人见状也跟了进去一 看,只见一枝绛烛点得通明,却不见有什么动静,方问所以,再一细看,方才那两 箱金子,却全不见了,孟三婆婆不由大怒道:“这真是终日打雁,却教雁啄瞎了眼 睛咧。” 侯威忙道:“寨主休慌,方才我因房中无人,忽见黑影一闪,立刻便窜了进来, 这房间只南面有窗,并未见他越窗而走,来人不是藏在房中,定在内面无疑。” 说着,便向内间走去,再看时那内间里面却黑漆漆的灯火全无,毓协台忙将烛 台移了过去一看,只见那两个妓女全躺在炕上,一动不动,那通着后院茅房的小门 却开着,孟三婆婆连忙窜出门去,纵身上房四面张望了一下,但见星光微闪,却没 有什么动静,只那西边大院落北房上似有一人伏着,却苦于随身暗器兵刃全放在店 前守门武弁处,无法试探,只有冒喝一声道:“朋友,你既敢在我孟三婆婆面前弄 鬼,还不与我下来。” 下面众人疑有所见,也纷纷窜上房去,只侯进忠和毓协台二人尚在内间门内, 猛听呼的一声,一股劲风,那支绛烛立熄,毓协台不由叫声啊哎,忙也向门外走去, 却被侯进忠挡着,方一推开,忽觉胁下似乎什么东西微触了一下也未在意,那侯进 忠一听毓协台忽又慌叫,似欲夺门而出,再掉头一看烛光已熄,这才忙闪开让出路 来,一面道:“大人怎样了,是有贼人藏在房里吗?” 毓协台忙道:“我虽没有看见有人,这支蜡烛却忽然熄了,好像被人吹灭一般, 也许贼人未走,仍旧藏在房中亦未可知。” 说着,连忙大叫道:“各位快下来,这贼也许尚在房中咧。” 那孟三婆婆等人在房上因那伏着的人始终不动,侯威早扬起一片瓦来打去,两 下相隔不过二三丈远,侯威虽用左手打出,却力量极大,只听哗啦一声,仍无回答, 再纵去一看,却是一件衣服半截放在屋脊上,半截包着一个磁茶壶已被一瓦打碎, 这一来,不由气得他两眼发直,做声不得,孟三婆婆一见忙道:“不好,如依这等 情形而论,我们也许又中人家调虎离山之计了!” 正说着,下面毓协台已经惊叫起来,众人连忙再下来一问经过,又是一阵大乱, 忙将全店围了个风雨不透,房上房下全站上了人,一面详细搜查,却始终没查着什 么。少时余媚珠和钱知县等人也全回来,那封信却也没能寻着,闻言大家不由目瞪 口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全做声不得,半晌之后,孟三婆婆忽然想起侯进忠方 才携来的一封信,忙向毓协台道:“方才这位侯老爷给大人的信,还在身边吗?那 封信却再丢不得咧。” 毓协台忙道:“那封信我已藏在衣袋之中,决不会再丢了,不过这箱金子,到 底被何人盗去,这却真不得了咧。” 说着,再一摸那身边时,那封信竟也不见了,这一来不由惊得他连话全说不出 来,孟三婆婆一见他那只手,伸进口袋却摸不出什么来,已经料到八成不妙,忙道 :“大人难道又着人手,把那信也丢了吗?” 毓协台神色慌张却说不出话来,方待到房中去找,侯威不禁怒道:“大人不必 找了,如依我见,一定方才那烛光一熄,你已着人手,这来的高手,如非武当门下, 定系那年小子遣来,如今大家还须拿个主意如何对付才好,如果那小子用这两封信 和两箱金子向上一送,说不定便又出什么事咧。” 毓协台和钱知县被这话一提,不由愈加着急,连从北京下来诸人也一筹莫展, 竟想不出一个主意来,这且不提。在另一方面,那谢五娘隐身东厢之上,看到众人 出门寻那书信,一见下面慌乱之状,便知梁小龙必已得手,已看出这一文武两位官 儿只求无事,自保之不暇,已经不遑再设毒计,便那北京下来诸人和秦岭群贼也只 有闹窝里炮的分儿,决不会再生枝节,便向小香一推肘,悄声道:“此间情形不过 如此,那封信既被梁龙儿盗走,我们也该走咧。” 小香连忙点头,再一看却又不见了丁旺,连丁兴也不知去向,忙也悄声道: “这三个孩子全不见咧,他三个一个比一个胆大,既有侯威老贼在此,还须唤了同 走才是。”说犹未完,忽见下面西间又是一阵大乱,已经有好几个贼人窜上了房, 五娘忙又低声道:“你看见吗? 这也许又是三个小淘气闹的,他们既然走了,我们只绕向那边一看便明白咧。 “ 说着二人忙从东侧房上向南绕了过去,才从街南,绕向西侧,便听店中人声又 起,那房上房下全围上了人,五娘一看,方说一声不好,正待飞纵回去查看时,忽 听丁兴在身后低声道:“太师叔、马姑姑还不快走,小龙儿和我兄弟已经得手,此 刻恐怕已到崖下咧。” 再看时,丁兴只一探头,便从南边民房,又向后面一座房屋纵了过去,二人心 下略放,跟着也纵了过去,一看,只纵过两重房屋,那下面便是一条崎岖小径,直 通崖下,只险峻异常,慢说在黑夜之中,便在白昼也不易上下,那丁兴却攀藤拊葛, 一路滑了下去,二人忙又跟了下去,约莫十余丈之后,便听丁兴轻轻拍了三下手掌, 接着又听一座树林之中一声低啸,丁旺和梁小龙双双纵了出来笑嘻嘻的道:“谢太 师叔、马姑姑,你两位可全来啦,如今那两个什么王爷的信全给我们拿来,只这两 箱金子太沉,我们好容易才弄了出来,还几乎露了相,该怎么办,只有听你老人家 的,我们可没有那长力能提回去咧。” 五娘一看三个孩子,不由又惊又喜,连忙一问情形,原来那梁小龙原本秦中著 名义贼妙手无形赛空空梁飞之子,从小便从乃父学了一身神偷本领,只因乃父有一 次在西安作案失风被捕,那捕役恨他积案累累,连累自己常常受责,得手之后,便 将他两条腿筋挑断成了废人,入狱之后,又以酷刑拷打,逼脏认案,那梁飞,案虽 招认不少,逼赃物到手,大抵济贫施舍用去,哪里追得出来,幸而梁刚得讯,虽然 一面不识,素昧平生,却怜他是个义贼,上下打点,托了人情,才得充军伊犁,又 是梁刚替他打点安排闲散不受活罪,妙在梁刚虽然全力代为设法,认他做族弟却始 终不见一面,梁飞感激涕零,愧无以报,便将亲子小龙,托人送他做个书僮,声明 情愿终身为仆,以报殊恩,但小龙一到梁刚家中,便被何湘云收为义子,梁刚也爱 如己子,一问所学,轻身技巧功夫竟已尽得乃父真传,加之人虽丑怪异常,却非常 黠慧,严加告诫不许再效乃父所为而外,并教他读书识字,将本门功夫选择其性之 所近加以传授,谁知小龙竟一学就会,而且孜孜不倦,日夜勤练,一项既精,又磨 着再教其他功夫,入门不过二三年,竟学了不少内家要诀。又从梁氏夫妇,认识了 丁真人一家,尤其和丁兴丁旺兄弟处得极好,每一遇上,必要一同玩上几天,那丁 兴人尚较为本份,丁旺却更刁钻古怪,两人时常变着法儿淘气,再大的乱子全敢惹, 还轻易吃不了什么亏。这次小龙奉了梁刚之命在摘星崖探听群贼和官场勾结情形, 依着小龙本早想下手捉弄那毓协台和钱知县一番,偏那钱知县异想天开,为了要讨 好六王允祺,特为用和阗玉雕了两只鸡不像鸡,鸟不像鸟的东西,竟乱造谣言,说 是得雄者王,得雌者霸的两只宝鸡被他得来,并且说曾梦秦穆公着他将这两只宝鸡 送与允祺,日后必有奇验,这原是他看出允祺心思,谀阿献媚之计,却不料他正和 郁天祥、荣禧两个在造谣,却被小龙听见,一心要想看看到底是件什么宝贝,因此 和丁氏弟兄约定,准备下手。 虽然丁氏弟兄有五娘和小香二人跟来,三小却始终没有息了这个念头,那小龙 藏在店后窑洞门外墙角上,乘着余媚珠搀扶钱知县之际,只略一伸手,便将六王允 祺那一封信盗到手中,得手之后,便向丁旺一打手势。不等余钱两人回店,仗天黑, 身形矮小,地势又熟,竟绕道先向店中上房东厢,偏偏所有的人全在大厅之上吃酒, 那毓协台在西间更是左抱右拥,乐不可支,竟被梁小龙轻轻易易的将那一对玉石琢 就玩意盗了出来,得手之后,因为丁旺急于要看那稀罕物儿,两人又同绕向街南房 上,本拟先回高升栈看个清楚,却恐五娘有事呼唤,两小一商量,小龙猛忆那双盛 栈西边不远,有一座山神庙,僻处一角,外面又有树木遮着,虽无灯火,身边带有 千里火筒不妨取看再回来,孩子家原是想到就做,忙又一同纵向那庙,等到庙里点 火一看,丁旺不由唾了一口道:“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原来不过俩石头雀 儿,早知如此,真值不得费这大的事咧。” 小龙猛翻怪眼道:“你倒说得稀松平常,据那钱知县说,说得着一对玩意,将 来便要当皇上咧,我们既然弄到手,便看玩上几天不也好吗?反正顺手牵羊带了出 来,也不算费事,你不要给我一个人也好。” 正说着,忽见庙外一条岔路上黑影憧憧,似乎有好几个人走来,丁旺忙道: “你快别嚷,那边有人来咧,我们还宜快走才好。” 小龙一看,那星光之下,果有四五条黑影走来,忙将那一对东西收好,又揣好 千里火筒,一看那庙只一间,神像供桌之外,别无他物,忙道:“这里便在白昼, 除烧香还愿决无人来,这些鬼鬼祟祟的,却在这个时候跑来,也许就是秦岭漏网贼 人,我们先设法藏起来,看看是些什么人,如果值得动手不妨拿了回去,否则且听 他们说些什么,不也好吗?” 丁旺连忙笑道:“便拿不了,我们让他知道厉害不也好吗?只是这里头不过一 间房子却藏在哪里咧。” 小龙不由一笑道:“这一手你还得请教我才行,只你打算藏,我便包管有地方。” 说着一下纵上神龛,轻轻躺了下来,一面低声道:“这上面只稍为挤一下足可 容得你我二人,只着不得重,你我在椽子上借点劲也就行咧。” 那神龛原有五尺来长,尺许深,下面安着供桌,上面花板一直到屋梁,两个孩 子纵了上去,一个头向东,一个头向西,全颠倒绷在椽子上,方才藏好,那外面一 群人已经走了进来,倏然千里火筒一亮,先向四面上下一照,二小看得清楚,尤其 近日暗中已将贼中几个着名人物全认明了,那来的正是孟三婆婆和朱砂手侯威,还 有两个女的,一个是林琼仙,另一个也是孟三婆婆爱徒廖玉娥,只有一个男的却认 不得,猛见那千里火筒一灭,先听孟三婆婆长叹一声道:“我真没想到,从侯异一 死,惹下是非开始,我们就一直走着背运,如今算全完咧,此仇将来固然必报,但 目前我们秦岭一派,那死的算了,还有好几十位平日全是得力头目,如今却都落在 振远镖局和地方团练手里,这却不容不救,闻得在坡上被擒的全已交给官军,那坡 下的,现在何人手中尚无确讯,这却如何是好。” 接着便听那男人道:“孙儿这次回来,名虽祭祖,实奉王爷所差,务着爷爷和 太婆两位将那年学台一行除去,并有一封信到这里驻防的毓协台,着他相机暗中相 助,如今只拿这封信去,便不愁他不帮我们,本来,这封信王爷曾经说过,不是一 定非那毓协台帮忙不可,能不用上,还是不用,免落痕迹,但如今却顾不得咧,少 时待我去见那协台便了,他这官儿一大半是王爷栽培出来的,还能说不理吗?” 孟三婆婆闻言又叹着气道:“你这孩子虽在王爷前面当差,哪里知道官场的事, 我自从野火中逃了出来,你那余姑姑便着人告诉我,如今那毓协台和钱知县,全不 是前几天的样子咧,他们已经商量过,竟打算用我们那些已死和被擒的弟兄报功请 赏,算是顺到姓年的那一面去咧,虽有王爷的信,但在他们地面上出的事,王爷的 嘱咐说不出来,姓年的却可以把这事奏上去,他们为了自己,哪肯再顾全到我们, 闻得那姓年的,已经将一封上宪衙门责成那协台搜剿我们限期肃清的文书交给他, 他这是现成功劳如何不捡,就是将来王爷怪他,他只向我们身上一推,说我们自己 不争气,事情没办好,被人家当场拿住,他不得不如此,不也就完了,难道王爷还 真能为了我们奈何他不成。” 侯威闻言,似已发怒道:“依你这一说,难道我们死的不算,那活着的也听他 们再去砍脑袋示众不成。” 接着又听孟三婆婆道:“你先别着急,我所以把你们引到这里来,也便为了商 量此事,那小流星王二怔虽然是我们自己人,但他那里已经住上了兵,话却不好说, 如今这里没有人便可以畅谈了。” 侯威忙又道:“这还有什么商量的,要依我说,我们先去找那钱知县和毓协台, 和他评理去,他如肯将活的弟兄放了出来,我们不妨暂时忍下这一口气,将来再说, 如果那协台和知县一定不肯,那便说不得,我们把他两个一杀,该放的一放,走他 妈的清秋大路,我们斗不过姓年的,难道连这两家伙也斗不过吗?老实说,那些老 总们我还没有放在眼睛里咧。” 孟三婆婆道:“你这个办法,果真我们把那协台和知县宰了,放着姓年的在这 里,他既和丁老杂毛振远镖局打成一片,还有几个老不死的帮着他,肯放过我们吗?” 侯威忙又厉声道:“那现在总当家的是你,你打算怎么样咧?” 孟三婆婆闻言,惨然道:“我的意思是还由那毓协台和钱知县帮忙,不过单靠 王爷的信已无用,只有用钱替未死的兄弟买命,这崖上我原藏有四五千两金子在那 王二怔家中,本来为了恐怕大寨万一出事,放在此处要好得多,现在却正用得上, 如今只有送他们每人几千两金子,再着余媚珠和林琼仙、廖玉娥这三个丫头,委屈 些多在那协台和知县身上用些软功夫,也许可以保全几十位亦未可知,如果硬上, 那却太难,只有同归于尽,更不可收拾了。” 众人闻言,半晌不语,又商量一会,这一决定财色双管齐下的办法,一同出了 庙门,小龙和丁旺忙也跟了出来,远远缀着,不一会便见五人走入一座民家,一会 儿又提了两只轿箱,同向双盛栈而来,梁小龙忙向丁旺道:“那位谢老前辈和你马 姑姑,此刻必在客栈房上,你先去送个信,他们既然还有一封信,待我索性取来, 便这两箱金子也不能白白便宜那个什么鸟协台,我也决想法弄出来,你送信之后, 可在那双盛栈对面房上等我,索性连你哥哥一齐约去,要不然那两个箱子太沉,我 一个人也许不行咧。” 丁旺依言送信之后,便向丁兴一打手式,乘着五娘小香注视下面,一齐悄悄从 厢房翻了下来,绕向街南房上伏好,这里梁小龙却先赶向店中,从西房内间通后门 小门进去,在床下藏好,一等众人出了西间,他便从床下出来,将两个妓女点了晕 穴放在床上,偷进西房,将两箱金子提了出来,仍从内间小门出去,将那金子分两 次交给丁氏弟兄,又在西边房上布了一个疑阵,自己仍又回到里间,先将灯火吹灭 再走进西间,故意略现身形,便藏向一张桌子下面,等群贼出去,内间只剩下毓协 台一人,又下手将信盗去,乘上房无人,转穿明间从后门出去,绕向街南房上,三 人将两箱金子替换提着,送到崖下,只留丁兴等着五娘小香,这一段经过说罢,五 娘不由笑道:“今晚不仅群贼跌翻在你们三个小鬼手中,便我也算在你们面前丢了 一个大人,不过这却决不可为训,须知那侯威老贼出手极黑,果真遇上,他那鬼爪 子却非你们这些嫩骨头能受的,以后还须小心才好。” 梁小龙一抹鼻头笑道:“我本来也不敢和那老贼硬碰,但今晚既有你老人家在 场,那便又当别论,所以我们的胆子也就大了,当真你老人家还能眼看着人家把我 们三个宰了吗?” 五娘笑骂道:“小猴儿,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不过我也有个措手不及的时 候,你们就准有这把握吗?” 接着又道:“如今既已得手,我们也该回那松棚去咧,从这里能去吗?” 梁小龙忙道:“那很容易,只从这条小道,绕过一条岗子,再翻上去便见松棚, 如今白天那场火,引起野烧,还没有熄,你老人家只看着火光上面走便不会错咧。” 说罢,掏出那两封信来,交在五娘手中道:“这便是从那钱知县毓协台身上取 来的,你老人家带回去吧,不过两箱金子真沉重,提在手中,时间一长,可压手得 很,只有由你老人家和这位马姑姑提着,旺儿兴儿他哥儿两个可不成咧。” 说罢,便似活猴一样,又窜上山坡去。这里五娘和小香,每人提着一只轿箱, 携了二小,依言从那条山径一直绕了过去,果然野火未熄,照耀极远,要辨方向并 不太难,走了一会,渐听晨鸡动野,举头一看,已是星河欲曙,等翻上坡去,那松 棚已是在望,隔着松棚还有里许,便有振远镖行趟子手,骑着马在了望着,再走一 段路,便见天雄一身劲装,佩刀而立,一见四人忙道:“谢老前辈回来了,那崖上 情形如何?那毓协台派了一位都司、两位千总带人在坡上各处全看过了,那位梁兄 已将镖局各位所擒的几十个重伤匪人,全交给了他们,但来的两队人,并没撤回去, 仍在附近驻扎,我们虽怕不了他,但他们既然打着官军旗号,这事便不好办,你老 人家得着什么消息没有?” 五娘忙将经过略说,一同走向松棚,只见二罗周再兴全提着兵刃和四五个镖行 伙计在门外分两边站着,戒备真的森严已极,一见五娘,也围着问长问短,再看那 松棚之中,灯烛辉煌,人影憧憧,简直一个也没有睡,连几位带伤的也全在内,等 五娘四人一走进去,便全站了起来,迎向院落之中,道劳之下,丁真人一见五娘和 小香各提着一口箱子,不由笑道:“你们去探听消息,怎么连人家东西全带回来,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五娘一面将轿箱放下,一面笑道:“你要问这个吗?这两只箱子里面是三千两 金子。” 丁真人不由失惊道:“这许多金子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五娘忙又笑了一笑道:“我哪里有功夫,这全是这三个孩子搞的,不但拿来两 箱金子,这里还有两样东西,比三千金子还值钱咧。” 说着掏出那两封信来,丁真人一看,一封是六王允祺给钱知县的,一封是八王 允锇给毓协台的,虽然没有说明着两人帮着秦岭群贼截杀羹尧,但全称秦岭贼人为 秦陇义士,并如有所求,务须尽力相助等语;那八王一封,更提明孟赛珠、侯威名 姓,且有去恶务尽,将来必有升赏措词,下面各钤私章,不由大笑道:“这两封信 果然万金难买,这一来一切更迎刃而解了,但是你们到底怎样弄来,一文一武两个 官儿对我们又如何打算咧?” 五娘忙将经过详细一说,羹尧忙道:“丁老前辈和路师叔真是料事如神,果然 这两人已经不敢再生枝节了,能有这两封信,那明天的话,便更好说,但这三千两 金子却如何处置,如果真当赃物送上去,又非各位老前辈息事宁人的本意了。” 沙老回回却大笑道:“你们不是公推我来到这太白山中,布置陕甘方面的事吗? 要没钱怎么行,便将来要把我在青海一带的旧人找来,也非钱不可,这三千两金子 虽然数目不大,不也可以支持一阵吗?” 丁真人和路民瞻却一齐笑道:“论理这三千两金子,便移做太阳庵福田之用也 未尝不可,不过我们既要这姓毓的帮忙说话,还宜还他为是。” 五娘不由诧异道:“这等傥来之物,不取也罢,只是据我方才所见,那毓协台 已经自保不暇,何况在他辖境之内,出了这样大的事,即使我们为息事宁人,不必 向深处追,以免涉及两个鞑王,但他纵匪拦劫过境大员,我们不找他说话已经够了, 还要他替我们说什么话。” 路民瞻笑道:“你忘了我为什么来上这一趟吗,这其中还有极大文章咧。” 五娘不禁失声道:“难道这厮和那江南的曹织造一样,竟也是鞑酋所派耳目吗?” 路民瞻笑道:“如何不是,你知道他是道地正黄旗人吗?” 五娘忙又道:“旗人也多,你为什么会知道咧?” 路民瞻道:“这个你别问我,只问一问年贤侄便全明白了。” 五娘愈加奇怪,羹尧一看幕客和家丁人等,全不在侧,忙将事情一说,原来那 松棚虽用松枝茅草禾杆等物搭成,却因人多,预料又必须住上一宿两宿,所以搭得 极广,差不多除马厩厨房而外约有一二十间,丁真人因为便于说话,便特为将那地 方分为前后两部,前部专供羹尧中凤和随行太阳庵门下弟子,以及此次参与其事的 各方朋友歇宿,后部只供随行幕友家丁以及夫役之用,在各人赶赴黄草坡之前,便 是如此布置,并命羹尧托言前有股匪拦路,不令出来,那前面除单辰留下养伤,酌 留镖行伙友趟子手看守而外,所有幕友家丁因为一路途遭凶险,大都遵令住下,谁 也不敢向前面来,等到黄草坡火着,呐喊之声一起,更不敢出来,直到羹尧回来方 才放心赶来问候。 那胆小的一听出了这一场血淋淋的大事更外害怕,用过晚饭之后,羹尧因恐各 侠有所商讨,自己有些事也必须问明,早命回到后面仍将从人幕客隔开,众人自从 谢五娘和四小行后,因为连日疲劳,除轮流守望值更而外,大半也自休息,只羹尧、 路民瞻、老回回沙元亮、方兆雄五人仍在那仿佛客厅的一大间坐着,羹尧又问起连 日布置的事,路民瞻笑道:“如论这一次你能履险如夷,还应归功于你单辰方兆雄 两位师兄才对,自从你动身之后,我和你周师叔便全料到秦岭群贼,决不会与你干 休,尤其是这地方是他们的老巢,更无善行放过之理,加之那闻天声是丁老道的爱 徒,也必须在事前把话说到,便命他两人破站赶回,务必在你到之前严密布置,为 了这个,他两人不分昼夜赶了回来,单辰到了天水连家也没回,便奔北天山,先将 闻天声的事对丁真人陈明,并告以你求周师叔代为医治的事,丁真人原本也是我辈 中人,又与老师父见过多次,便对庵中长老也有往来,闻言不特没有见怪,反而深 表谢意,并问及你的为人,单辰因他也以遗民遁迹方外,义不帝清,竟将实情吐露, 他更加高兴,立刻也将他在天山自树反清复明规模和联络秦陇豪士的话也说了,并 命单辰立即邀我和你周师叔沙老回回等人一见,你单师兄回到天水,方师兄已得官 盗勾结之事,又本人动身骑着快马一步不停,赶到北京向我们说明,并邀西行。谁 知就在这时候,连接你去信告知中途所遭,那胡震又探得六八两鞑王竟和秦岭群贼 勾结在一起,非在中途将你置之死地不可,这一来不但我们着急,连你那令亲也急 了,不断邀你大师伯和周师叔等人商量,不但要保全你,并且非将秦岭群贼铲除不 可,意在言外,打算请他两个来一趟,偏你周师叔因为另有一件要紧事离不开,你 大师伯更有不能离京一步的苦衷,因此才由胡震出面,将老回回捧出了场,命他前 来相机相助,又打发胡震赶到西安去向总督衙门弄了一封严饬毓协台搜剿、限期肃 清的文书,本命胡震亲递,但因我也随老回回而来,所以由我带来,着他先行回去, 却想不到因为你在中途耽搁过久,我们未到,那孟三婆婆已经有了布置,并且利用 闻道玄是闻天声胞叔,由他去鼓动丁真人出来和你作对,因丁真人有单辰预为说明 不但不为所动,反而携了儿孙来到天水和你单师兄商量应付之策,那无耻贼道一计 不成,又去激动丁真人的夫人卢十九娘,他老夫妻本来失和多年,你那卢老前辈更 是一个善善恶恶、易于激动的人,竟为说动,这一来更不容丁真人不管,他本机智 绝伦,又和梁刚夫妇渊源甚深,并沾戚谊,梁氏夫妇又是我们这一带的得力弟子, 振远镖局实际的主持人,在探明贼人竟欲倾巢一拼之后,老道士便邀了自己的门下 弟子和振远镖局打成一片,索性连两位哥老会的老大哥刘氏弟兄也邀了出来,一看 人数已是足够对付,但秦岭群贼却有官兵相助,这个老道士却无法可想,正在着急, 只有把人暗中调到宝鸡,静候你到再说,正好我和老回回方兆雄也赶到,大家一商 量,这才定下一切布置,你便也来了,本想先和你说明,但恐一经露面消息外泄反 生枝节,所以索性瞒着,除谢五娘曾和大家见过一面而外,直等到了这里才全敞了 开来。” 说罢之后,羹尧忙向方兆雄先作了一揖道:“小弟无知还睡在鼓里,原来二位 师兄,为了小弟已经如此不辞劳瘁。” 接着又向路民瞻和沙元亮拜谢,老回回连忙扶着大笑道:“你又糊涂咧,大家 所以如此是为了你吗?” 接着又道:“难得的倒是那丁老道夫妇,一个是用上了全力,一个竟然能明辨 是非,如今他夫妻反目多年,竟也因此和了好咧,你不看,事情才一了,老两口便 急急到房里去了吗?” 方兆雄正在向羹尧还礼,说:“既在这一带遇上事,于公于私,愚兄决无坐视 之理,贤弟何出此言?” 一听老回回说得筒直不像话,不由笑道:“你老人家这话是怎么说的,要教卢 老前辈听见,不要挨嘴巴吗?” 老回回方一瞪眼一想自己说的话,也失声大笑道:“你这小子是怎么想的,凭 那老道和老婆子,合起来,差不多两百岁咧,难道还能和少年一样吗。” 这一说连路民瞻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正说着,忽见天雄匆匆走了进来道:“外 面有前此派在八王府的血滴子邢孝求见,年兄让他进来吗?” 羹尧不由一怔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求见?” 天雄忙道:“年兄忘了吗?他本来在八王府护院,后来不说弄到了一个京外差 事,到陕西来吗,依血滴子规矩是只准随差调迁,不准离差,他虽到了这里,还算 我们的人,听说总领队来了,怎敢不见咧,再说他那份月钱,京里不是还按月寄送 吗?” 羹尧把头一点道:“这人本来是一个混混出身,人却颇知孝义,你这一提,我 全记得了,他临走还去辞过行咧,既如此说,可着他进来。” 天雄答应出去不多会,便引了一头戴砗磲顶子,身穿箭衣的汉子来。一见羹尧 便跪了下来道:“小人蒙总领队恩遇,现有机密大事呈明,还望总领队暂避宾客, 容我细禀才好。” 天雄闻言,连忙退出,路民瞻、沙老回回也回避入房,邢孝观得无人连忙拜伏 在地道:“小人自离八王府,便来这里随毓大人当差,因为小人昔年在八王府与他 曾略尽微劳,所以他对小人非常亲信,如今已替小人弄了一个千总前程,小人因为 既在血滴子,总领队又亲临此地,一来请安报到,二来还有好几件事当面呈明。” 羹尧一面扶着,一面笑道:“你且起来,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如果确属机要, 我自仍照向例重重有赏。” 邢孝又叩了一个头起来请安道:“总领队知道这一次秦岭群贼拦路行刺是出于 八王爷和六王爷之命吗?” 羹尧笑道:“这个我早知道,你们毓大人和那钱知县不就奉了两位王爷之命, 要将我和随行各人全留在这岭上吗?” 邢孝忙又躬身道:“此事既然总领队已经知道,小人也无容细说,不过这中间 还有一重机密,总领队也知道吗?” 羹尧看了他一眼道:“还有什么机密,我也许不知道,你何妨再详细说来。” 邢孝又请了一个安,低声道:“总领队知道这丁太冲和刘让刘谦老弟兄全心存 叛逆,皇上已有密旨教甘陕两省各衙门暗中严加防范吗?便我们大人也奉有密旨, 查办此事咧,您对这干人还须小心才好。” 羹尧不由暗吃一惊,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笑道:“川陕疆吏也许会奉有密旨, 你们那毓大人他不过一个副将前程,焉有皇上能下密旨之理。” 邢孝又请了一个安道:“小人决不敢胡说,总领队也许不知道,毓大人虽然只 不过一个副将,不过他却是黄带子宗室,早年又在宗人府前当差,所以皇上着他到 这里来,便是为了此事,目前他用密函奏事,就是督抚也未必便知道咧。” 接着又道:“这事对总领队本无关联,却不知道谁竟出了个坏主意,定下了一 个移祸江东的绝户计,打算让那秦岭来的人,把总领队和从人全坑在这岭上,再向 丁太冲和两个姓刘的身上一推,用前明遗孽拦路截杀大员、图谋不轨的字样向上一 报,便可派兵搜剿,却想不到那丁太冲和两个姓刘的,倒帮着总领队,将这些王八 羔子宰了,如今我们大人已经不敢再用原计,只好倒过来,又拿秦岭诸人挡了灾, 据实分别奏报,不过闻得孟三婆婆因那坡下另有秘径,并未烧死,她为了要救那被 擒头目,已经翻上摘星崖去,此事还恐有变,所以特为乘夜前来禀明,还望总领队 作速准备。” 羹尧点头笑道:“此事我已尽知,不过你能尽职,也算奇功一件,可速再探明 那孟三婆婆上崖以后消息,一齐领赏。” 邢孝忙又请安道:“这是小人分内之事,自当遵命再探,决不敢领赏,只求总 领队将来在雍王爷面前提上一句,说小人尚能尽力便感激不尽了。” 说着又叩头辞出,羹尧等他走后,忙将各人请出一说,路民瞻忙道:“此事我 还尚未有暇对你细说,只因在江南那曹寅老儿闹了鬼,所以我和你周师叔便早留上 了神,如今只知那老鞑酋各省几乎全派有亲信驻查密报,只职位高下不等而已,有 的竟以巨商流寓、地方绅缙,甚至丛林方文代充鹰犬,那表面简直一点也看不出来, 这却着实可虑咧。” 丁真人笑道:“凡事只怕不知道,便无法可想,现在既已知道,便不难应付, 目前此事,他除能将我们一网打尽一个不留而外,便决无法想,至多只有防他乘着 夜深用绿营官兵冒充盗贼来攻,但以我料,那毓昆却决无此胆量,秦岭群贼虽然能 手漏网甚多,那廖树声巴大魁一死,无戒又被我削去一耳,也决不敢来,只等谢五 娘一回来,也许实情便更明白,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戒备却不可不严。”说着, 便命各人加意防守,并且派出卡子,分向各要隘,哨探出去数里,以防不测,以致 弄得又如临大敌。五娘听罢,不由笑道:“原来尚有这么一层文章在内,不过这三 千两金子却如何还他咧?” 丁真人又看着羹尧大笑道:“这个我已想下一条因势利导之计,明日年贤侄少 不得要和那毓协台见面,你话不妨向重处说,只能逼得他下台不得,到时我自有法 使他就范便了。” 众人忙问计将安出,丁真人笑道:“这条计我不已经说明,摆在这里吗?老实 说,年贤侄是用不着怕这些人的,我的意思,是索性让他把坏人做到底,然后再由 我和梁刚出面来打圆场做好人,让他知道感激畏惧,然后再把金子和那两封信还他, 把这一场事揭过去,便算完咧。” 老回回闻言连睁大了眼睛道:“金子还他还有一说,那两封信是老大把柄,你 真要给他,那不弄鸟吗?” 路民瞻笑道:“这两封信看来虽然极其重要,如果由年贤侄专人送给那允祯去, 倒不愁六八两个鞑王不受那玄烨老鞑酋处分,不过我们是要他兄弟阋墙,却不是真 要帮着谁来夺这皇位,让他们互相倾轧则可,在这个时候,要让谁把谁攀倒了,可 不是意思,这个好人为什么不做咧。” 老回回又道:“这些人物有什么信义可言,你就不怕他把信拿回去,再动你们 的手吗?” 丁真人大笑道:“这个我自有道理,让他不会翻出手心去,你放心,他要的是 我和那两位刘老哥的脑袋,却与别人无关咧。” 五娘不由一笑道:“既如此说,那我但凭各位主张便了。” 老回回却把手一张道:“又是自有道理,我被你这牛鼻子简直越闹越糊涂咧, 反正既没有我的事,我也乐得不问咧。” 丁真人不由一笑,又向羹尧附耳数语,便将两封信和三千两金子一齐收好,各 自休息。 第二天一早,羹尧便命周再兴携了名帖,径向崖上双盛栈。请毓协台和钱知县 到松棚来,周再兴领命之后,丁路二人又嘱咐了一番话,这才上马,赶向崖上,投 帖之后,那毓协台,原本彻夜未睡,但却想不出一个妥善之策来,钱知县却因毓协 台也着人手,将书信失去,自己那注黄金又尚未过手,转觉暗暗高兴,至于北京下 来的人和孟三婆婆侯威等,却各怀鬼胎,忽听羹尧差人来请,不由全都一震。郁天 祥略一沉吟忙道:“如果那两信已落姓年的手,这事便不好办,毓大人和钱老爷此 去,还须有个腹案才好,能将就,还是将就一下,要不然,万一他将这两信向雍王 爷那里一送,真的闹到皇上面前去,这事结局便难说了。” 毓协台和钱知县不由更面面相觑做声不得,荣禧也道:“这事两位最好还是委 曲求全,别让他把事弄大才好。” 毓协台无奈,只有点头,但那心下终是忐忑,忽然想到,他既派人来请,来人 也许可以知道,何不先传来问上一问,想罢连忙命人,将周再兴传至上房,那周再 兴原是一个极其机智的人,一看等了好久,才有人来传,心知毓协台一定想探自己 口气,一到上房便先请了一个安道:“小人周再兴奉了敝上四川学政年大人之命, 来请毓大人和钱老爷到公馆一叙,还望毓大人和钱老爷赏脸。” 此刻上房各人全已退向房中,只毓协台和钱知县坐着,毓协台首先笑道:“贵 上既然来邀,我少时必去,只是在我和钱老爷境内竟出上这件逆事,却教我居心难 安,贵上对此曾有责难吗?” 周再兴又请了一个安道:“这个小人却不敢说,还请大人原宥。” 毓协台忙道:“我与贵上原属通家至好,便老大人也曾见过,所以问你这话, 实因彼此不外,你但说无妨,便他有什么话,难道我还怪他不成,只不过这官场之 中全在彼此照应,我也犯不着无故得罪人,你能告诉我一点,不也可免去误会吗?” 钱知县也摸着鼠须微笑道:“周二爷但说无妨,此事毓大人与我委实全有失察 之处,却难怨贵上动气咧。” 周再兴忙也躬身道:“既毓大人和钱老爷全这样说,那小人不妨直言告禀一二, 二位却不可动怒咧。” 接着又看了毓协台一眼道:“此事敝上现在倒没有全怪大人和钱老爷,他已对 几位师爷说过,您两位全是奉了两位王爷之命,各为其主,并不足深责,倒是六八 两位王爷,居然指令巨寇,沿途拦劫钦派大员,这心中简直没有国法和皇上,却决 不可忍,目前他已决定,拼得这学政不干,非专折奏闻不可,闻得折稿已经缮就, 还有两位王爷的亲笔信也打算附呈上去,现在请毓大人和钱老爷过去,也便为了彼 此公谊私交全有个不错,这事已经敞了开来,也无容讳言,打算先向两位呈明一下, 即便拜折专人递出咧。” 毓协台不由吓得几乎从椅子上挫了下去,忙道:“贵…… 贵上这却孟浪不得咧,果……果真把这事,专折奏闻,万一圣怒不测,那便无 法挽回了。“ 接着,略一定神又道:“你这话当真吗,他那两封亲笔信又是从哪里来的?这 却含糊不得咧。” 周再兴忙又请安道:“在大人面前,小人怎么敢说谎,委实敝上和各位师爷全 忙了一个通夜,直到现在方才忙好,却一点不假咧,至于那两信,小人却不知道是 从哪来的,不过敝上从出京以来,各方的布置和消息却没一件他不知道,便秦岭群 贼的一切奸谋,他也早知道,大人请想,要不然,昨天那个大惊险场面,他能应付 裕如,毫无伤损吗?” 说罢又道:“既承大人赏脸,小人不敢多留,便也回去复命咧。” 便自告退出去,毓协台已惊得呆了,半晌方道:“我真想不到这年学台,一个 新进书生,又是一个公子哥儿出身竟如此厉害,如今这事却如何是好咧。” 钱知县更是呆在那里和一尊石像一样,郁天祥等人在房中也听得分明,等周再 兴一走,全跑了出来,郁天祥第一个道:“方才那年小子派来的手下听差已经说得 很明白,这两封信确实已经落在他手上了,而且他已决定专折奏闻,这却是不了之 局咧。” 孟三婆婆忙也道:“不仅那两封信和两箱金子一定全到了姓年的手里,便方才 来的这人,也是武当门下能手,我们那赖人龙赖贤弟,便死在他手中,余媚殊那丫 头也曾吃他大亏,据卞太婆说,连她那千斤拐,全能接个一两下,这种人岂是当长 随的,要依我说昨夜来做手脚的,也许便有他在内亦未可知。” 接着其他各人,也七言八语,认定信和金子已被羹尧差人盗去,却想不出个善 处之策来,末了还是荣禧说:“他如果真的打算专折奏闻,只管把折子拜发出去便 完了,又何必再请大人和钱老爷去,既然着人来请,也许就有挽回余地亦未可知, 大人和钱老爷还宜赶快去上一趟才是。” 这一下却将个钱知县提醒,低头不语半晌道:“荣总管的话确实有理,这小子 虽然和雍亲王至亲至戚,有人还说他们暗地里是把兄弟,但这是关系着两位王爷的 事,谁也料不定结果,我们虽然怕他据实奏闻,他也未必便真有这胆子,闹到皇上 面前去,稍有虚诬,他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再说便雍亲王也担当不了一个兄弟互相 倾轧的声名,要依卑职之见,他也许捏着这两件把柄,打算对大人和卑职有挟而求 倒在意中,果真如此,那我们只有委曲求全先答应下来,将来再呈明两位王爷慢慢 收拾这小子,却千万不能把事情弄僵咧。” 毓协台不由长叹一声道:“谁教我们遇上这逆事咧,如今说不得只有先将就这 小子了,但愿他适如荣总管所料才好,要不然那便更无法善后了。” 说着便命备马,和钱知县各带从人直向崖下松棚而来。 才到棚前,便见数十名乡勇,一式白布缠头,青布褂裤,各抱兵刃,雁翅也似 的排出老远,羹尧却一身官服迎了出来道:“论理兄弟本该直趋辕门拜谒才是,却 无如此中略有机密,不便让大人麾下官兵知道,所以才命人请由大人枉驾,毓大人, 您能不见怪吗?” 毓协台本就作贼心虚,再一看羹尧一脸怒色,那张俊脸,便如着了一层寒霜一 般,两只眼睛也威光毕露,直扫了过来,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道:“年大人路过敝境, 竟迭出逆事,全是兄弟平日疏于防范,致令匪徒猖獗,累您受惊,兄弟当得过来请 罪。” 羹尧却冷笑一声道:“大人原本奉命而行,何罪之有,不过幸而兄弟事前事后 均略有布置,得免于难,要不然,便死在这黄草坡上,也不免是个糊涂鬼咧。” 说着,仍旧沉着脸,肃客入棚坐下,经循例献茶之后,又看着两人道:“今日 之事,彼此均无庸讳言,毓大人和钱老兄更不必推托隐瞒,老实说,两位王爷的信 件,和秦岭群贼昨夜打算向二位买命的三千两黄金,全系由我命人取来,如今专折 已经缮就,少时便当拜发,本无对二位说明之必要,不过,兄弟做事向极慎重,所 以才请两位前来当面奉告,只二位能说那两信并非二位王爷亲笔,那三千两黄金也 非秦岭群贼所送,兄弟便因此得罪也死而无怨,二位还请各自斟酌一下才好。” 潇湘子扫描  风云潜龙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龙和丁旺忙也跟了出来, 远远缀着,不一会便见五人走入一座民家,一会儿又提了两只轿箱,同向双盛栈而 来,梁小龙忙向丁旺道:“那位谢老前辈和你马姑姑,此刻必在客栈房上,你先去 送个信,他们既然还有一封信,待我索性取来,便这两箱金子也不能白白便宜那个 什么鸟协台,我也决想法弄出来,你送信之后,可在那双盛栈对面房上等我,索性 连你哥哥一齐约去,要不然那两个箱子太沉,我一个人也许不行咧。” 丁旺依言送信之后,便向丁兴一打手式,乘着五娘小香注视下面,一齐悄悄从 厢房翻了下来,绕向街南房上伏好,这里梁小龙却先赶向店中,从西房内间通后门 小门进去,在床下藏好,一等众人出了西间,他便从床下出来,将两个妓女点了晕 穴放在床上,偷进西房,将两箱金子提了出来,仍从内间小门出去,将那金子分两 次交给丁氏弟兄,又在西边房上布了一个疑阵,自己仍又回到里间,先将灯火吹灭 再走进西间,故意略现身形,便藏向一张桌子下面,等群贼出去,内间只剩下毓协 台一人,又下手将信盗去,乘上房无人,转穿明间从后门出去,绕向街南房上,三 人将两箱金子替换提着,送到崖下,只留丁兴等着五娘小香,这一段经过说罢,五 娘不由笑道:“今晚不仅群贼跌翻在你们三个小鬼手中,便我也算在你们面前丢了 一个大人,不过这却决不可为训,须知那侯威老贼出手极黑,果真遇上,他那鬼爪 子却非你们这些嫩骨头能受的,以后还须小心才好。” 梁小龙一抹鼻头笑道:“我本来也不敢和那老贼硬碰,但今晚既有你老人家在 场,那便又当别论,所以我们的胆子也就大了,当真你老人家还能眼看着人家把我 们三个宰了吗?” 五娘笑骂道:“小猴儿,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不过我也有个措手不及的时 候,你们就准有这把握吗?” 接着又道:“如今既已得手,我们也该回那松棚去咧,从这里能去吗?” 梁小龙忙道:“那很容易,只从这条小道,绕过一条岗子,再翻上去便见松棚, 如今白天那场火,引起野烧,还没有熄,你老人家只看着火光上面走便不会错咧。” 说罢,掏出那两封信来,交在五娘手中道:“这便是从那钱知县毓协台身上取 来的,你老人家带回去吧,不过两箱金子真沉重,提在手中,时间一长,可压手得 很,只有由你老人家和这位马姑姑提着,旺儿兴儿他哥儿两个可不成咧。” 说罢,便似活猴一样,又窜上山坡去。这里五娘和小香,每人提着一只轿箱, 携了二小,依言从那条山径一直绕了过去,果然野火未熄,照耀极远,要辨方向并 不太难,走了一会,渐听晨鸡动野,举头一看,已是星河欲曙,等翻上坡去,那松 棚已是在望,隔着松棚还有里许,便有振远镖行趟子手,骑着马在了望着,再走一 段路,便见天雄一身劲装,佩刀而立,一见四人忙道:“谢老前辈回来了,那崖上 情形如何?那毓协台派了一位都司、两位千总带人在坡上各处全看过了,那位梁兄 已将镖局各位所擒的几十个重伤匪人,全交给了他们,但来的两队人,并没撤回去, 仍在附近驻扎,我们虽怕不了他,但他们既然打着官军旗号,这事便不好办,你老 人家得着什么消息没有?” 五娘忙将经过略说,一同走向松棚,只见二罗周再兴全提着兵刃和四五个镖行 伙计在门外分两边站着,戒备真的森严已极,一见五娘,也围着问长问短,再看那 松棚之中,灯烛辉煌,人影憧憧,简直一个也没有睡,连几位带伤的也全在内,等 五娘四人一走进去,便全站了起来,迎向院落之中,道劳之下,丁真人一见五娘和 小香各提着一口箱子,不由笑道:“你们去探听消息,怎么连人家东西全带回来,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五娘一面将轿箱放下,一面笑道:“你要问这个吗?这两只箱子里面是三千两 金子。” 丁真人不由失惊道:“这许多金子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五娘忙又笑了一笑道:“我哪里有功夫,这全是这三个孩子搞的,不但拿来两 箱金子,这里还有两样东西,比三千金子还值钱咧。” 说着掏出那两封信来,丁真人一看,一封是六王允祺给钱知县的,一封是八王 允锇给毓协台的,虽然没有说明着两人帮着秦岭群贼截杀羹尧,但全称秦岭贼人为 秦陇义士,并如有所求,务须尽力相助等语;那八王一封,更提明孟赛珠、侯威名 姓,且有去恶务尽,将来必有升赏措词,下面各钤私章,不由大笑道:“这两封信 果然万金难买,这一来一切更迎刃而解了,但是你们到底怎样弄来,一文一武两个 官儿对我们又如何打算咧?” 五娘忙将经过详细一说,羹尧忙道:“丁老前辈和路师叔真是料事如神,果然 这两人已经不敢再生枝节了,能有这两封信,那明天的话,便更好说,但这三千两 金子却如何处置,如果真当赃物送上去,又非各位老前辈息事宁人的本意了。” 沙老回回却大笑道:“你们不是公推我来到这太白山中,布置陕甘方面的事吗? 要没钱怎么行,便将来要把我在青海一带的旧人找来,也非钱不可,这三千两金子 虽然数目不大,不也可以支持一阵吗?” 丁真人和路民瞻却一齐笑道:“论理这三千两金子,便移做太阳庵福田之用也 未尝不可,不过我们既要这姓毓的帮忙说话,还宜还他为是。” 五娘不由诧异道:“这等傥来之物,不取也罢,只是据我方才所见,那毓协台 已经自保不暇,何况在他辖境之内,出了这样大的事,即使我们为息事宁人,不必 向深处追,以免涉及两个鞑王,但他纵匪拦劫过境大员,我们不找他说话已经够了, 还要他替我们说什么话。” 路民瞻笑道:“你忘了我为什么来上这一趟吗,这其中还有极大文章咧。” 五娘不禁失声道:“难道这厮和那江南的曹织造一样,竟也是鞑酋所派耳目吗?” 路民瞻笑道:“如何不是,你知道他是道地正黄旗人吗?” 五娘忙又道:“旗人也多,你为什么会知道咧?” 路民瞻道:“这个你别问我,只问一问年贤侄便全明白了。” 五娘愈加奇怪,羹尧一看幕客和家丁人等,全不在侧,忙将事情一说,原来那 松棚虽用松枝茅草禾杆等物搭成,却因人多,预料又必须住上一宿两宿,所以搭得 极广,差不多除马厩厨房而外约有一二十间,丁真人因为便于说话,便特为将那地 方分为前后两部,前部专供羹尧中凤和随行太阳庵门下弟子,以及此次参与其事的 各方朋友歇宿,后部只供随行幕友家丁以及夫役之用,在各人赶赴黄草坡之前,便 是如此布置,并命羹尧托言前有股匪拦路,不令出来,那前面除单辰留下养伤,酌 留镖行伙友趟子手看守而外,所有幕友家丁因为一路途遭凶险,大都遵令住下,谁 也不敢向前面来,等到黄草坡火着,呐喊之声一起,更不敢出来,直到羹尧回来方 才放心赶来问候。 那胆小的一听出了这一场血淋淋的大事更外害怕,用过晚饭之后,羹尧因恐各 侠有所商讨,自己有些事也必须问明,早命回到后面仍将从人幕客隔开,众人自从 谢五娘和四小行后,因为连日疲劳,除轮流守望值更而外,大半也自休息,只羹尧、 路民瞻、老回回沙元亮、方兆雄五人仍在那仿佛客厅的一大间坐着,羹尧又问起连 日布置的事,路民瞻笑道:“如论这一次你能履险如夷,还应归功于你单辰方兆雄 两位师兄才对,自从你动身之后,我和你周师叔便全料到秦岭群贼,决不会与你干 休,尤其是这地方是他们的老巢,更无善行放过之理,加之那闻天声是丁老道的爱 徒,也必须在事前把话说到,便命他两人破站赶回,务必在你到之前严密布置,为 了这个,他两人不分昼夜赶了回来,单辰到了天水连家也没回,便奔北天山,先将 闻天声的事对丁真人陈明,并告以你求周师叔代为医治的事,丁真人原本也是我辈 中人,又与老师父见过多次,便对庵中长老也有往来,闻言不特没有见怪,反而深 表谢意,并问及你的为人,单辰因他也以遗民遁迹方外,义不帝清,竟将实情吐露, 他更加高兴,立刻也将他在天山自树反清复明规模和联络秦陇豪士的话也说了,并 命单辰立即邀我和你周师叔沙老回回等人一见,你单师兄回到天水,方师兄已得官 盗勾结之事,又本人动身骑着快马一步不停,赶到北京向我们说明,并邀西行。谁 知就在这时候,连接你去信告知中途所遭,那胡震又探得六八两鞑王竟和秦岭群贼 勾结在一起,非在中途将你置之死地不可,这一来不但我们着急,连你那令亲也急 了,不断邀你大师伯和周师叔等人商量,不但要保全你,并且非将秦岭群贼铲除不 可,意在言外,打算请他两个来一趟,偏你周师叔因为另有一件要紧事离不开,你 大师伯更有不能离京一步的苦衷,因此才由胡震出面,将老回回捧出了场,命他前 来相机相助,又打发胡震赶到西安去向总督衙门弄了一封严饬毓协台搜剿、限期肃 清的文书,本命胡震亲递,但因我也随老回回而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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