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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卢十九娘 遥见费虎,一伸右手又道:“你瞧,这是什么?” 那老婆婆忍不住两泪脱眶而出道:“她现在何处,这五六十年来一直杳无音信, 我还疑惑她已不在人间,谁知她在此时此地命你来见我,这却不能怪我如在梦寐中 咧。” 费虎忙道:“你要知道她在何处吗?那且请随我来。” 正说着,那下面的孟三婆婆卞太婆和余媚珠等人均已看见,纷纷跳了出来道: “卢老前辈休听这小鬼胡说,他原也是我秦岭门下弟子,如今却吃里扒外,投了年 小子,将两代师长全卖了,且请拿下一问便知明白了。” 那卢十九娘,猛一掉头喝道:“我不管他是谁,他既奉我老友所差,便谁也不 许动,你们快给我回到屋里去,否则便不用怪我翻脸不认人咧。” 就中各人,以卞太婆年纪最大,功夫最高,平日也最托大狂妄,忍不住更高声 道:“卢老前辈,你是大家公请出来的,既蒙答应宰那年小子,替已死各人报仇, 还请顾全江湖义气,这猴儿崽子既是从年小子那里来,便再奉你的高亲贵友所差, 也该等事了再为接谈才是,否则不但令你处境两难,传了出去,也未免受人褒贬, 你意如何?” 卢十九娘闻言,不由两眼精光毕露,哈哈大笑道:“你放心,我老婆子,向来 说一不二,还不至要你来提醒我,果真闻天声那孩子屈死在年小子之手,我自非宰 他祭灵不可,这是我的本意如此,却决不是因为谁的邀请。再说我这老友也深明大 义,她决不会因为和那年小子一路,便阻我报仇,既如此说,待我当面交待明白便 了,不过这小鬼既奉我老友所差,谁要打算动他,那可别怪我翻脸无情咧。” 说着,脸色一沉向费虎道:“我和谢姐虽然数十年不见,却彼此性情素所深知, 无论她现在何处,只等此间事了,可请到我那太白山庄一行,此时此地,恕我暂不 相见了。” 费虎立在房上笑嘻嘻的道:“我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把话带到而已,您怎么 说,我是怎么回去说,不过这些人全不是什么好相与,您还得留心,可不要上人家 恶当才好。” 正说着,只听卞太婆把手一扬阴恻恻笑道:“小鬼,还不与我滚了下来,听候 处置吗?” 说着,两枚偃月金钱镖,直向费虎两眼打去,卢十九娘不由大怒,一跃丈余立 将两镖劈空掌打落,一面大喝道:“我已有话在先,谁敢动手,还不与我滚了出来。” 说罢,人在空中一个神龙掉尾,翻转身来,落在院落当中,头上白发直竖,二 目精光四射看着众人,那小的一个孩子连忙绷着小脸一指卞太婆道:“奶奶,你别 问,我知道,就是这个不要脸的老乞婆,还有那个用酒杯打我的,是这一条胳膊的 老杂毛,只你老人家吩咐一句,我便立刻替你老人家管教管教他两个咧。” 说着怒目而视,看着两人,大有候命动手的模样,卢十九娘冷笑着喝道:“胡 说,有我在此,哪有由你这孩子出手之理,你既把话说完,还不快些回去。” 那卞太婆已从席上起来,正待发话,却被孟三婆婆一把扯着低声说了两句,一 面也站了起来道:“卢老前辈不必误会,这小鬼委实是我秦岭门下叛徒,而且把我 们全卖了,卞太婆才打算将他留下,以正山规,既是老前辈吩咐,我们遵命放他走 路,下次遇上,再为处置也是一样。至于我们这位闻寨主用酒杯去打的却不是令孙, 只那人和令孙同来,我们也可不究,还请见谅,不必因此小事,坏了江湖义气。” 那东席上坐的断臂老道也起身,赶向院落中,拦着道:“卢老前辈不必生气, 一切还请看在舍侄份上,至于方才我那一酒杯,实因有人在檐前窥探,便老前辈也 经觉察,恐系外来奸细,这才动手,实在不知是令孙来访,还望恕罪,查明那人是 否同来,以免误会才好。” 卢十九娘却不答两人这个碴儿,转向卞太婆冷笑道:“你仗着这点破铜烂铁, 便想将这小孩子留下来吗?他既是你秦岭门下的叛徒,已经投顺了年小子,你们有 种,为什么不找上门去将人要回来,却趁人家奉我老友之命前来送信,要捡这现成 便宜,如今我们且来赌一下,你只能赢得我,这孩子我便着他别走,杀剐由你处置, 否则我这老婆子,便要得罪咧。” 卞太婆未及开言,那费虎却先笑道:“卢老太太,您不用吩咐,我小孩子既然 奉命而来,您不教走,决不会走,只有您在这儿,也不怕谁把我生吃了,再说我是 在狗熊窝里长大的,这些狗熊的功夫我全知道,不用说您,便让两位孙少爷出上一 条手,也把她料理了,我还怕什么?” 这一来却正好投了卢十九娘之好,心中愈加喜爱,笑容满面,却把个卞太婆气 得老脸铁青,再也按撩不住,不由大喝道:“你这小贼休得狗仗人势,我要赢了姓 卢的,如果不将你心肝夹生吃了,也不算是秦岭的夜叉婆。” 说着一个纵步,便从席上飞纵过来,双掌一分道:“卢十九娘,你别欺人太甚, 果真你打算用这小鬼打赌,我倒愿意领教分个高下,不怕把这条命赔上,也算值得, 你待如何比拼,我总接着你的就是咧。” 卢十九娘大笑道:“我说和你打赌,那不过为了教你心服口服而已,难道还真 能动手过招不成。” 众人连忙也纷纷出席劝阻,卞太婆却一瞪凶睛道:“你不动手过招还赌什么, 当真只凭你卢十九娘这个名头,便能教我心服口服吗?” 卢十九娘又大笑道:“我卢十九娘这大半辈子本来就浪得虚名,怎么能教你心 服口服。” 说着,猛然脸色一沉一伸右臂道:“我是由这位闻道玄闻道爷为了闻天声那孩 子的事请了出来的,在此事未明之前,自不便先对你动手,如今只凭我这条右臂分 个胜负,你只能将我这条伸直的胳膊拉得弯了下来,便算我输了,这孩子凭你处置, 你如不胜又待如何?” 话犹未完,那闻道玄已经先开口道:“二位老前辈不必因此便伤和气,这赌却 决打不得,这小鬼既系卢老前辈贵友遣来,不妨先令回去复命,一切还望看在我那 侄儿份上。” 那孟三婆婆也竭力扯着那卞太婆道:“卢老前辈乃系大家请来,无论胜负谁属, 这个赌决打不得。” mpanel(1); 其余各人又纷纷劝说,这才将两人扯开,卞太婆因为孟三婆婆又附耳说了几句, 也低头不语,算是勉强将这一场过节按了下去,卢十九娘一面令费虎回去,一面向 那孩子道:“你哥哥既然同来,为何不下来见我,其余还有何人?还不快说吗?” 正说着,那大的一个孩子已和二罗由房上跳了下来,那大孩子首先叩头笑道: “孙儿本早想下来替你老人家叩头,只因爷爷说过,这秦岭的人全沾惹不得,只一 沾惹便要沾上三分贼味,弟弟年幼无妨,我却稍为大了两岁,恐怕学坏了,所以不 敢出面,你老人家既问这个,我只好下来叩头请罪,还望恕过。” 接着又指着二罗道:“这两位乃是川中罗天生罗爷爷面前的两位叔叔,爷爷怕 我们年纪小,路上生事,才着他两位伴送到太白山庄去。” 二罗此刻已知那两个孩子,乃系北天山玉清观冲虚真人丁大冲的孙儿丁旺丁兴, 那卢十九娘竟是丁真人未出家以前的夫人,罗翼罗轸,忙也叩拜在地,依着丁兴的 话道:“小侄罗翼罗轸因奉家严之命,前往北天山晋谒丁伯父,蒙丁伯父又命陪同 他弟兄二人往太白山庄省视伯母,却想不到你老人家,已经到了这里,所以才赶来, 给你老人家叩头请安。” 卢十九娘连忙扶起道:“原来你们已全到太白山庄去过,你二人既从北天山而 来,岁数又比这两个孩子大得多,曾听你丁伯父说过闻天声这孩子的事吗?” 二罗正待回答,丁兴已抢着道:“爷爷就为这事,怕你老人家听信人言,才命 二位罗叔叔伴我们去见奶奶,其实闻师叔虽受重伤,人并未死,如今已由几位老前 辈医好,却正深悔上了他叔叔的恶当咧?” 卢十九娘忙道:“真有此事吗?那这孩子又在什么地方咧?” 丁兴道:“据我听爷爷说,他已从北京到天山来,这也就快到咧?” 卢十九娘未及开言,闻道玄忙道:“小哥,这是性命交关的事,你却不可胡说 咧,据我所知,我那侄儿系被年小子手下血滴子擒去,非刑拷打而死,如今已经毁 尸灭迹,焉有能来之理。” 那小的一个孩子丁旺却用一个小指头接着自己腮帮子笑道:“你这老杂毛这大 年纪还说谎识羞吗?你骗得我奶奶,却骗不得我爷爷,闻叔叔被人杀死,你自己看 见没有?” 卢十九娘连忙喝道:“旺儿不许胡闹,你须知他是你闻师叔的叔叔,怎得以嬉 戏相侮咧。” 接着仍问二罗道:“你两个知道这闻天声确实未死吗?” 罗翼忙道:“此事小侄倒知之甚详,只恐此间诸位不容细说也是枉然。” 卢十九娘倏又脸色一沉道:“你说的是实话谁敢不容,你别看我是这些人请出 来的,须知我是对事不对人,果真闻天声这孩子没死,武当派也没欺人太甚,那我 便另说另讲咧。” 罗翼闻言,目光向众人一扫大笑道:“小侄在你面前,焉敢说谎,既如此说, 那我便实话实说咧。” 说着,忙将闻道玄微山湖中镖自断一臂,闻天声十四王府寻仇被擒由沙元亮救 回,羹尧亲送药汤,周浔治伤命在北京疗伤的话全说了。 卢十九娘不由沉吟,那孟三婆婆却冷笑一声道:“原来这两位竟是川中大侠罗 老前辈的公子,又是有名的川中双侠,我倒失敬了,不过你两位远在四川,这事出 在北京城里,二位为何知道这等详细,这倒真奇怪了。” 罗轸也大笑道:“你不知道吗?我这话便是听见一位曾经亲侍汤药的女英雄说 的,那位是沙老前辈的内侄女马小香,这却不至便说谎咧。” 卢十九娘不由一怔道:“那秃顶神鹰沙老回回竟也尚在人间,他那内侄女也未 死吗?” 那费虎闻言也在房上高声道:“我那马姑姑不但未死,而且已经长成,现在就 拜在您那老友门下,您真想见见她也容易得很。” 卢十九娘略一沉吟,忽然目光四射,又哈哈大笑道:“此事倒也令我真假难分, 既如此说,想必我那老友和那小妞儿全在那年小子身边,弄巧了连我们那位老道士 也打成一片,现在我还是那句话,只闻天声那孩子真的不死,话全好说。” 说着,又向堂上众人道:“你们不是打算和人家在岭上黄草坡一拼吗?果真那 闻天声确实已经死在年小子之手,我自擒他开膛祭灵决无话说,否则我这为人向不 受人愚弄,你们也自估量着便了。” 说罢又向丁氏弟兄和费虎二罗把手一挥道:“是非曲直我自有公论,到时一定 还大家一个明白,你们且各自回去,不管奉谁之命而来,全不妨直说,我卢十九娘 决不阿其所好,只论是非,却不问亲疏,打算蒙事,那是自讨苦吃,便想以情缚也 是枉然。” 丁兴丁旺素知祖母习性,连忙又一扯二罗悄声道:“我奶奶向来一言既出决无 反悔,她既如此说,我们还不快走。”说着便又一同叩头告辞一跃上房,和费虎一 打招呼,五人同向县衙外面飞纵而去。 这里众人全都做声不得,有的更是一腔怒火,却是敢怒而不敢言,那郁天祥原 是此番策划的主谋,一看情形心知不妙,忙向孟三婆婆和闻道玄一使眼色,仍请卢 十九娘入席中坐下,却只不见了那位钱知县,大家不禁全都诧异,正疑人已回到后 堂,方欲差人邀请,那闻道玄入席之后无意中一脚忽然踹着一物,方觉软绵绵的, 不知是什么东西,猛听桌子下面大叫一声:“痛杀我也。”再看时,却正是那位县 太爷,缩作一团,像狗一样,兀自伏在桌子底下,浑身抖颤着。郁天祥不由大笑道 :“钱老爷你是怎么着咧,那来的不是歹人,乃是这位卢老前辈的孙子,和几个送 信的朋友,现在全走咧,您是这里的主人,还不快些入席,劝上大家几杯吗?” 钱星仲这才勉强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但半边脸,已经沾满了泥土,半晌方道 :“我闻得雍王门下的剑客全能飞檐走壁,取人脑袋便如探囊取物,这位年学政更 是其中顶儿尖儿,这几天本就时刻担心他来杀我,却想不到方才酒吃得正好,忽然 房上有了人,因此身不由己挫了下去,并非有意慢客,还望诸位原谅。” 说着一面咧着嘴,揉着方才被踹痛的胳膊,勉强入座,众人一见他纱袍马褂上 尘土狼藉,又抹着半边鬼脸儿,不由全有点好笑,幸而旁边有伶俐的二爷,一面送 上手巾,一面又拿了一面怀镜送上,又得那边席上两位爱妾相助,擦抹端整,才收 拾好了,重陪各人用酒不提。 在另一方面,那丁氏弟兄和二罗费虎出了县衙之后,丁兴便向二罗和费虎道: “二位叔叔和费哥回去不妨对年大人和那位谢老前辈说明日只管上路,只要沿途打 尖当心饮食,提防那些下三滥的毛贼打不过下毒、放火,其余全不用担心,我爷爷 已经说过,那些贼奴如果识相不动手,还可以容他们多活几天,只诛少数首恶以儆 其余,如果真的在那岭上打算下手,那便一个不留,全教杀却为民除害,便连那从 北京下来的几个走狗奴才也别想囫囵着再回去。” 接着又笑道:“这场热闹大小如何现在还不一定,反正我们再见面便明白了。” 费虎忙道:“你看你们奶奶不至帮着那群淫贼吗?” 丁旺接着道:“你放心,另外有位前辈已经说过,此行我那奶奶不但决不至帮 着贼人来打那位年大人,也许还可以和我爷爷言归于好,说不定她那一双铁掌上, 又要打死若干贼人咧!” 说着把头一点,和丁兴身子一晃便窜出老远,仿佛两道黑烟,在那民房之上闪 了几闪,便不知去向,二罗忙又问费虎道:“你这小鬼和这两位孩子是什么时候认 识的,为什么不早说,险些儿不误了大事吗?” 费虎把头一摇笑道:“我也方才认识不久,如非那位谢老太太先告诉我一套话, 还几乎把小命儿送掉,这房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且等下去,我慢慢告诉二位如何。” 说着,一同就房上一路窜向西街,直到那客栈后面方才纵落。一说经过,原来 费虎自进了县衙之后,便自留神,一路向前张望着,却不料悄没声的,猛觉项上一 紧,脖子已被一个黄莺下爪抓个正着,接着胁下又被人点了下,登时做声不得,耳 畔微闻一个孩子口音道:“兴哥且慢动手,这人我在三合兴见过,也许是姓年的派 来窥探的。” 接着又听另一个孩子低声道:“本来我也没想宰他,只打算问问他这些贼人把 我奶奶骗来安置在什么地方,既是那边派来的,那便更好咧。” 说着又低喝道:“你如实话实说,我决不伤你,弄巧了我们投缘还可以交上一 个朋友,只稍有不实不尽,打算骗人,别看我们弟兄年纪小,可照常能收拾你个半 死不活,那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说罢,又觉背上被一只小手拍了一下,气血顿开,月光下看去,那制住自己的 却是两个孩子,心中料有八成一定是二罗所遇的两个孩子,也就是谢五娘说的那位 旧友的后人,一有把握,转冷笑一声也低声道:“你们年纪小,我岁数也不太大, 别看我冷不防被你用闭穴手法制住,我还是杀剐全不在乎,老实说,我现在年大人 手下当差,此番到县衙来,是奉了江南谢老太太之命,来寻北天山丁真人的夫人卢 老太太送信给她,你待怎样?” 那丁兴忙又低喝道:“你叫什么名字,既是奉命送信,信在哪里,还不取来我 看。” 费虎再定睛一看,那小的一个果然是白天所见的孩子,忙道:“我叫费虎,送 的是口信,只见着那卢老太太自有交代。” 接着又低声笑道:“你不是白天送信到我们大人那里去的吗?既是一家,又何 必白费唇舌,早点让我先把信送到,再为细说,大家交个朋友不好吗?” 那丁旺不禁也笑着低声道:“哥哥,人家已经把话说明,何必再多说,不空耽 误时辰吗?” 接着一扯费虎附耳道:“我姓丁叫丁旺,那是我哥哥丁兴,丁真人是我们的爷 爷,你要找的卢老太大便是我们的奶奶,我们也要去找她老人家,你既送信,我们 不妨同去,不过你先得让我和哥哥磕头请安之后再提,要不然我那奶奶已受贼人之 骗,她老人家只一生气,也许一掌就将你活劈了,那我可没法救你。” 费虎忙道:“那我先谢谢你,不过我们还有两位罗爷同来,已经到那前面灯光 亮处去了,要去了还得赶快才好。” 丁兴笑道:“那是号称川中双侠的二位姓罗的吗,那也不是外人,为了他两位, 我回去还受了爷爷一顿教训,如再让他两位在这里出上点事,那爷爷可决不会轻易 再饶我,这还宜快去为是。” 说着更不再说什么,立刻也向灯光亮处,一路飞跃而去,那丁旺也说了一声: “你千万别忘了,无论如何,总得等我见过奶奶再为现身说话,否则那便难说咧。” 说着也似一溜烟追了上去,那丁兴一经赶到上房,一见罗翼已在房上伏下,看 着下面在窃听着,便从屋后绕了过去,仗着身体小,功夫又好,不但下面群贼并未 惊觉,便连二罗也未看见,等他也伏身下去,那丁旺也自赶到,他在角门之上便张 见罗轸在巡风,罗翼却把一颗头,全露在帘际,再一看闻道玄,两只眼睛已经抬回 上面,不由说声不好,连忙使了一个紫燕穿帘,斜掠过去,轻轻落在罗翼身后扯了 他一把,却好避过那一酒杯,接着便跳了下去与卢十九娘相见,并且向群贼发话, 把那一酒杯的帐,硬扯到自己身上,等费虎和卢十九娘答上话,这里丁兴也和二罗 把话说明,三人这相互一说,二罗不由更加惭愧,匆匆一同来到上房,羹尧和天雄 周再兴兀自未睡秉烛以待,便连中凤小香和谢五娘,也在房中等着消息,闻讯也全 走了出来,二罗赞虎忙将情形禀明,羹尧天雄不禁全大惊失色道:“这闻道玄真也 歹毒,却想不到他竟借闻天声的事,去将这位老前辈激了出来,如非几位老前辈在 京早有安排,岂不又将天山一派卷入漩涡,如今万幸丁真人未受蛊惑,暗中反加助 力,又幸谢老前辈也与卢老前辈有旧,否则这场是非却说什么也难分辨了。” 中凤在旁抿嘴一笑道:“你只知道谢老前辈与卢老前辈有旧,却不知道小香姐 和丁真人夫妇更有渊源咧,此刻那位卢老前辈也许还不知道她也在这里,否则她老 人家早来看这位干女儿咧。” 众人不由全是一怔道:“当真吗?果真如此,那话便更好说咧。” 费虎又将卢十九娘的话详细说了。小香凄然道:“我也万想不到,还能看见她 老人家一面,不过事隔十多年,如非恩师因为那两个孩子,辗转联想到她,便让老 人家站在一处,彼此也未必便能相识。” 谢五娘慨然道:“我也因她和丁真人原来就是一对欢喜冤家,虽属夫妇,却往 往因为一件小事也各走极端,才想到她身上,起初还以为受惑是丁真人,才命这孩 子投书给她,却没想到,正好倒了过来。” 说着,便向费虎取回那只戒指道:“所好这一件东西乃是他夫妇当年合赠的信 物,否则还几误事咧。” 说罢又长叹一声道:“说来她还是我盟姐,只是她这个火燥的脾气,和小性儿 始终不改,却很令人难说,别看她说是只论是非曲直,不论亲疏远近,她这善善恶 恶,一味固执己见的毛病,如非证据确实,却恐还须大费周章咧。” 中凤不由愕然道:“难道她对谢老前辈和丁真人的话全不能置信吗?小香姐是 她老人家干女儿,那沙老前辈和他夫妇更是昔年刎颈之交,终不成不信我们,倒相 信那些贼人吗?” 谢五娘摇头道:“这话很难说,如果是丁真人有所误会,那我是一言可解,她 这人虽则热肠已极,哪怕为了别人一件小事,全可以性命相搏,但一经误会,也极 难解释,那只好到时再说了。不过丁真人既着我们明日动身,不必担心,也许他已 有成算亦未可知,否则他不是不知道他这位老伴的习性,决不会如此托大,这倒是 可以略放宽心的,如依鄙见,还是照他的话说,等见面之后再做道理,这却不必再 延迟咧。” 羹尧点头,忙命众人准备赶路,一面又将各方公文私函写好,分别专人发出。 等诸事停当已是四鼓以后,各人全是一夜未睡,即便登程,这次上路,均力加戒备, 是会两手功夫的,一律乘马,带上兵刃,结束停当准备随时动手,仍由天雄当先, 二罗断后,周再兴费虎往来报讯,羹尧与中凤并马而行,谢五娘和小香前后策应, 那孙三奶奶和剑奴侍琴,各提兵刃在后面簇拥,只各位老夫子,仍在驼轿之中,由 得力家丁护持着。一路出城,天才五鼓,只见月淡星稀,晓露兀自未干,这一队人 马车仗赶出十来里,太阳方才升起,这一段路上虽并无异状,但山行崎岖,渐趋险 峻,天气又当初夏,又走了一程,到了晌午,人马全已饥渴,翻过一条岗子以后, 忽见官道旁边,一座松棚下面,挂着一个卖酒幌子,棚中放着七八张白木板桌,天 雄一看,那松棚乃系新近搭成,便桌椅炉灶也无一不是新的,虽然急思饮食,却不 免心下怙辍,不敢下马,正在迟疑,那棚中已经出来两个伙计,拦着马头笑道: “我们这个小买卖,虽然开张不久,却茶酒饭菜,一应俱全,便马的草料,也备有 绿豆细料,爷台如须打尖,便请歇马,一过此地,便不见得有我们干净齐备咧。” 天雄一见那两个伙计,虽然全是蓝布褂裤,头上扎着白巾,看去也像村店伙计 打扮,却都生得精悍异常,便那一起步一抬手,也全是练家子动作,一望而知便是 江湖朋友,正在沉吟着,忽见那松棚后走出一个孩子来,一手提着一条长鞭,看着 山坡上笑道:“这地方是特为替你们预备的,你们要不吃,那前面的东西便吃不得 咧。” 再一细看只见那孩子上身裸赤着,下身只着一条短裤,头上戴着一顶宽边遮阳 大草帽,分明是个牧羊童子,却不见那羊在什么地方,但听那话却又分明是对自己 而发,心中更加奇怪,那孩子走得较近,蓦然将那草帽微掀,露出小脸来,天雄一 看分明是昨日所见,那戏弄二罗的丁兴,这才恍然大悟,正待招呼,丁兴又将草帽 放下,擦身而过,只低声说了一句:“快请后面的人吃饱了好赶路。”便提鞭而去。 接着那两个伙计笑了一笑,又上来拦着马头道:“爷台,您是镖行的达官老爷吧, 快请坐下来,也替后面的镖头老客们留下坐儿,要不然,这里是南来北往的官道, 要教别个客人占去,我们便无法伺侯咧。” 天雄闻言,连忙翻身下马,进棚坐下,那两个伙计,一个牵过马,在棚外老松 树上拴好,一个高唱道:“后面灶上快预备三五十位的伙食,大帮客人把坐儿全定 了咧。” 正说着,忽见后面烟尘大起,一阵鸾铃响处,冲过来十来匹马,马上的一式玄 湖绉褂裤,黑纱缠头,各带兵刃,当头一人,年纪约在三十上下,生得浓眉大眼, 蒜头鼻,蛤蟆嘴,一脸横肉,一到棚前,便勒马诧异道:“才只几天没走这条路, 怎的便添上新买卖咧。” 接着翻身下马掉头笑道:“哥儿们,这里倒是很凉爽,我们且先歇一会儿,吃 一点儿,喝一点再走。” 那后面各人一声答应,也纷纷下马,便待向棚中走来,店中伙计连忙迎了上去 笑道:“对不住各位爷台,我们这是凑合着的小买卖,却想不到今天忽然来了大帮 客人要打尖,将有限几个座头全包定了,所以只好改日再伺候各位,前面岭下便有 好几家大店,各位不过多赶个十来里,便可歇息,还请多原谅。” 那为首的汉子一面张着天雄,一面冷笑道:“他便有大帮客人,还没有来,我 们先喝一点又打什么紧,你们开店还拣主顾吗?” 那伙计又赔笑道:“爷台话不是这等说法,我们既做买卖,决无将客人赶出去 的道理,不过事情有个先来后到,人家既然先来,又说全包了,小人能说不答应吗? 既然答应了,又怎么能说了不算再招呼爷台们,万一人家后面客人来了,你教我们 拿什么去伺候咧,好在各位全有牲口,便多跑个十来里,不过一会工夫,我们下次 再小心伺侯,不是一样吗?” 那汉子却不理这一套,又冷笑一声道:“爷们这条路早走惯了,你打算欺负老 子那是妄想,对不住,这一次老子们是在这里吃喝定了,他能包,老子也能包,说 不定今夜连你那婆子全包了,对不住,老子不走咧。” 那伙计正待发作,又看了天雄一眼道:“客官,你听见吗,这可不是小人说了 不算咧。” 天雄闻言哈哈一笑,立刻站了起来,缓步走出店外道:“我道是准,原来竟遇 上吃横梁子的朋友咧,伙计你别管,这是我的事,待我来打发他们上路便了。” 说着,又走向那一群人面前大喝道:“朋友,你们是干什么的,我是干什么的, 大家心里全有数。可与人家开店的无关,真要打算不到黄草坡便动手,在这里也是 一样,我接着你的便了。” 说着猛一抬手,在一株老松树上一掌劈下,那合抱松树,竟被斫了一道掌痕, 深深陷入寸许,那为首汉子不由大吃一惊,忙也冷笑道:“朋友,你真是好俊的功 夫,冲着这一手,我们让你便了。”说着,向众人一使眼色,各自翻身上马而去。 那岗子面原是一带长林茂草,中间夹着一条官道,虽有人家也不多,只不过一两处 茅屋,那十来匹马,才冲出去十余丈,猛见一丛乱草之中,飞出一块石头,正打在 为首一人额角上,那汉子猝不及防,只打得皮开肉绽,眼前金星直冒,翻身落马, 其余各人,均各大怒,一面各操家伙,一面大喝道:“哪里来的小子,竟敢暗中伤 人,还不与我滚了出来。” 有的竟回头看着岗上,谁知那乱草之中,一连又飞出七八块石头,这一次虽有 备,仍不免有四五人受伤,接着跳出一个孩子,手中提着一条赶羊长鞭,略掀头上 斗笠也喝道:“你们这一群不开眼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小爷爷在这里放羊,谁 着你们把我的羊群赶散了,不打你们却打谁。” 众人一看,那坡下丛莽中果然有十来只羊,但一见打人发话的却是一个十来岁 的孩子,哪里放在心上,早有一人提刀纵落,大喝道:“你是谁家的孩子,竟敢这 等放肆,还不赶快跪下,听候爷们发落,只一拿住你,便须活剥你的皮咧。” 那孩子冷笑一声道:“凭你也配说这话,小爷爷要让你翻上三个跟斗,少一个 也不算数,你便跪下求饶,我也不会放了你。” 那人怒极,一挺手中短刀,便直斫过去,那孩子却和一头灵猿一样,霍的纵过 一边,只一抖手中长鞭,刷的一声,便将那人拦腰缠了一个定,一下兜起,结结实 实栽了一个跟斗,这时那当先的汉子,已经从地下爬了起来,一见相随各人倒有一 半被石子打伤,那动手的汉子更丢了大人,不由大怒,也不顾额上石伤,掣刀在手 也大喝道:“尔等全且退下,等我来拿他,看看到底是哪里来的野种。” 说着便抡刀扑去,那孩子大笑道:“你也未必便行,空说大话,有什么用处。” 说着一抖手中长鞭,又迎了上来,那鞭看去不过赶脚所用的驴见愁,只是一根 细竹,上面系一条长绳,但在那孩子手中,似灵蛇一般,不等那为首汉子一刀斫下, 便将手臂连刀缠上,接着手下一抖一扯,那汉子立脚不住,扑的一个狗吃屎,撒手 扔刀,也栽了一个跟斗,这一来其余各人竟自各挺兵刃一拥而上,全向孩子围攻上 去,天雄在坡上看得分明,不由大怒,拔出缅刀,连忙飞纵而下,谁知那孩子毫无 惧怯,手舞长鞭将十来个长大汉子,打得七零八落,有的竟被兜着摔出去老远爬也 爬不起来,心方暗赞,到底天山派真传威力不凡,便一个孩子,也有这等出色功力, 忽又听对面坡下茅屋里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村妇来,高声道:“龙儿,你还不回来, 当真讨打吗?” 那孩子连忙跳出圈子,大喝道:“我母亲有事唤我回去,今天先便宜你们这群 脓包,只要有一天,再撞着我,小爷爷非着你们一个个全倒爬回去不可。” 说着,提鞭在手,一声吆喝,那一群羊,全从各处奔来,咩咩叫着,直向那茅 屋而去。 那孩子行时忽一掉头,掀着斗笠向天雄看了一眼,天雄一看,那孩子虽然身材 打捞和丁兴一般无二,却面目全非,那丁兴生就一张雪白小脸,非常可爱,这孩子 却生就一张黑脸,兼之浓眉大眼,鼻孔朝天,配上一双招风耳,小嘴大得简直可把 自己的拳头塞进去,端的丑怪已极,心中不由更加奇怪。那一群人已被孩子摔得头 晕眼花,有的竟伤了好几处,一见天雄赶下坡,提刀而立,方疑两下是一起,心下 更加害怕,忽听那村妇一唤,孩子竟然驱羊而去,天雄也未动手,方才松了一口气, 但当着天雄吃了一个孩子大亏,未免太挂不住,那当头为首之人,虽也头臂受伤, 却仍拾起地下的那口刀,挣扎着,奔向那村妇,厉声道:“你这妇人姓什么?叫什 么?这孩子是你的什么人,你为什么容他在这官驿大道上,这等放肆,须知你赵大 爷在这条道上,却容不得这等野孩子横行咧。” 再看那妇人却不动声色,只淡淡的道:“我姓梁,只娘儿两个在此放羊为生, 这孩子虽说是我的儿子,却天生一付强盗胚,专一妄作妄为,连我也管不了他,客 官既说他放肆,不妨代为管教管教,那我是求之不得,即使稍有伤残,我也决无埋 怨之理。” 说着又向那孩子道:“我平日怎么对你说来,教你学好,你全不相信,一味要 跟那贼子贼孙学,跟人横行霸道,如今人家已经找上门来咧,我看你如何是好?” 那孩子却躬身笑道:“妈,你放心,我虽不好,却还不至便跟那些贼子贼孙学, 给万人唾骂,到末了还落上一个不逢好死,至于这些人他打算管教我那还早咧。” 说着,猛一瞪眼向那汉子道:“你们这些摔不死的浑虫,还不快给我找地方向 阎王报到去,再在这里逗留下去,那可没有方才那等便宜,只摔上两个跟斗便算完 咧。” 那汉子见他握着长鞭又待动手,连忙退后一步又道:“我也知道你手底有两下, 不过真人面前别说假话,你敢报上万儿吗?” 那孩子又冷笑一声道:“你这毛贼兀自瞎了狗眼,难道连耳朵也聋了吗,方才 我妈不是明明告诉你,我们姓梁,叫我龙儿吗?” 接着又喝道:“你问这个打算找场是不是,不过你们这些毛贼死期已到,要想 再见那是来世的事咧。” 那汉子欲待动手,又自知本领不济,只有拉下脸来道:“只你万儿不错,那便 行咧,快则三日迟则半月,少不得有人来讨回话。” 说着掉头率了众人上马径去,天雄看得分明,正待要问,忽见那丁兴从一丛茂 草中又钻了出来笑道:“难怪几位老人家全说你不错,果然有些道理,不过这里没 有你的事,还请赶快上坡去招呼各人吃饭打尖,最好吃完各人带上点馒头干粮,有 水壶的把水盛满,马也上足料,前面不遇墙上有白粉圈儿的店却不得住宿,吃不得 东西咧。” 说罢一阵跳跃,向那茅屋径去,天雄上得坡来一看,费虎和周再兴二人领了车 仗人马已到,忙将见闻和羹尧匆匆一说,羹尧不由诧异道:“如此说来,这座松棚 想是丁真人专为我们预备的了,如此盛情,我怎敢克当,还宜向这里店东致谢才好。” 小香中凤连忙双双以目示意,小香更悄声道:“无论是谁给我们预备的,人家 既没露面必有用意,还宜照平常住店打尖才好。” 羹尧忙也点头,一同进棚,依言命众人吃喝了个足,各人又带上些干粮草料, 给钱上路,才一动身,下坡不远,便见坡上那松棚火光大起,天雄不由一怔,心疑 失慎,正待回头相助救火,羹尧忙道:“马兄只管前行,这松棚既是专为我们而设, 也许用过便毁亦未可知,不然焉有我们一走,那便失慎之理。” 小香忙也笑道:“二爷这话不错,您不见马爷说的那间茅屋也烧了起来吗?” 天雄一看,果然那村妇和孩子所居,也起了火,这才相信,一切全是预为布置, 便又策马前进,又走了约莫三四十里,道路越发险峻,一路上也曾经过若干茅店, 更有沿途兜售酒食的,众人因羹尧传命在先,一概未理,看看渐到黄昏,山行原宜 早宿,天雄却因所经全无白圈暗记,仍旧向岭上翻去,一到傍晚,便见那小径上时 有行人来往,转比白天为多,大抵三三两两策马而行,也有的是山民打扮,还有村 姑孩子夹杂其间,但大都一脸精悍之色,有的更一望而知是江湖朋友,但是敌是友, 却无法分辨,又走了一会,天已黑了下来,却仍不见可宿之处,天雄正着急,等翻 到岭上,方见一处村落,倚岩而筑,看去也不过百十来家,一进村口,便有店伙提 着灯笼嚷道:“我们这里是摘星岩,小号双盛老店,老客如果不住,前面便要到黄 草坡才有店,还有二三十里地,这路上固然不很平静,便野兽也多,老客却犯不着 咧。” 接着又有一起店伙道:“偏你们双盛是老店,我们高升栈也不是新开的,房居 又多又洁净,便伙食南北海味也全有咧。” 说罢,吵成一片,各自争将灯球递上,天雄忙道:“你们先别吵,我们这一帮 客人不是寻常客商,谁合适谁不合适,还须让我先行看过才行。”那两家店伙又争 吵着各请先行,天雄正在未决之际,那高升栈的店伙身侧却闪出一个短衣汉子笑道 :“爷台是京里下来的吗? 我也是客人,现在高升栈住着,那里果然不错,您只去看上一看便知道了。“ 天雄心中一动,忙道:“既如此说,那我就先到高升栈去看看,等不行再住双 盛便了。” 说着又向店伙道:“我们是说明在先,先去看一看,住不住可没有准儿。” 那双盛的店伙却又嚷道:“老客,你别听他的,这位是他们的熟客,所以帮着 拉生意,其实他们的房子虽多,却已住下了两三帮客人,人多还是住在我们那儿, 包管除了你们一个外客也没有,如果是来往仕宦,简直就和公馆一样,房饭小帐更 不敢多要,只凭赏赐。” 天雄也不管他,竟自先随了那高升栈的店伙,走去一看,那店竟在村尾不远, 只隔十来家人家,便是下岭村门,再看那店门墙上,又画着两个双连的粉圈儿,忙 道:“就是这里也好,只是我们人多,又是官眷,你们匀得出上房来吗?” 那店伙道:“小店虽在荒村,却因这里是一个南来北往打尖住宿必经之处,所 以也有二三十间房子,虽然已有两帮客人住下,却只占了东西两跨院,和前进厢房, 后进和上房全空着。 老客如尚不敷应用,方才那位,便住前进厢房之中,他是小店老客,小人也可 以商量挪用。“ 天雄点头道:“但有两进房子,也勉强可以对付,人家既已住定便不必再挪咧。” 那人却好也跟进店来,却笑道:“爷台不必客气,我虽住定在前,如果真不敷 用,挪一挪也属无妨,出门人哪里不可,谁又背房子在外面走咧。” 天雄一看,只见那人年纪不过四十上下,中等身裁,虽然一身短衣,却生得净 白面皮微有髭须,饶有书卷气,不像个江湖人物,但二目炯炯有神,也决不类寻常 人物,连忙把手一拱道:“兄台尊姓大名,仙乡何处,适蒙指点宿住,已感盛情, 既已住定,岂有相扰之理。” 那人一面答礼,一面笑道:“小人姓梁,贱名剑秋,祖贯扬州人氏,只因舍亲 昔年经商西陲,落户兰州,特来探亲,就便一个人入川一览云栈剑门之奇,却想不 到舍亲因事中途延迟,所以不得不住在此相候。”接着又道:“爷台贵姓官印上下, 闻得前途伏莽不靖,杀人越货时有所闻,您既是过境仕宦,自有官兵保护,能容随 行,稍仗德威,以免出事吗?” 天雄闻言不由微笑道:“小弟姓马,双名天雄,现随敝友年双峰入川,他虽是 新任学政,随行也只幕友家丁,并未惊动官府,而且中途颇经凶险,梁兄如果随行, 还恐无益有害,却犯不着咧。” 那梁剑秋忙道:“既如此说,倒是我失言了,马兄落店也许必有布置,小人也 权且别过,容再相见便了。” 说罢便告辞回房,天雄也不挽留,忙将店中情形一看,只见那店是一连三进, 东西两边均有跨院,中间上房和第二进全空着,那东边跨院,角门掩着,据说是一 大帮药材客人,西跨院却是几小帮陪伴同行的客人,正在欢呼畅饮,那三进正屋, 只第一进厢房住着姓梁的,忙将各房定包了,一面又出门迎出村外,不多时便见周 再兴赶到,车马也全来了,等入店住下之后,天雄将经过一说,羹尧忙道:“这里 既离黄草坡不远,夜间还须更加小心,以免出事。” 天雄方在答应,谢五娘却笑道:“今夜各人但请高卧无妨。 须知我们这店,既由人指点教住,便不亚铜墙铁壁,如果夜间不睡,也许明天 那个大场面各人精神反感不济咧。“ 羹尧连忙点头,正说着,那伙计忽来禀道:“酒饭已经备好,客官须用还请吩 咐。” 羹尧正觉腹中饥馁,忙命开了上来,那伙计答应下去,不多时,便开上三桌盛 席,不但羹尧愕然,便众人也觉奇怪,再看前面,便家丁佚役人等,也均有下席款 待,其丰盛精致,连有些城市全不如,连忙唤来伙计问道:“这酒席是谁教预备的, 你们对来往仕宦全是这样款待吗?” 那店伙笑道:“人人只管请用,这是老早专为大人预备的,要不然这村野店, 便有银子,一时也没处去现办咧。” 羹尧忙又问道:“你们店东是谁,怎么得知我们会宿在此处,又是谁教预备的, 你知道吗?” 那伙计道:“小店东家姓王叫王老好,至于这酒席是谁教预备的,小人却不敢 胡说,也许大人明天便知道咧。”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来呈上道:“大人只看这张纸条,便明白了。” 羹尧接过一看,只见却是一张花笺,上面大书着:“秦岭群贼,明日必将聚歼, 此间亦略有布置,决不虞宵小来袭,酒筵乃地主所备,不妨小饮,明晨可于辰牌动 身,群贼如于中途相扰,届时自有人代为料理,但作壁上观可耳。” 羹尧看罢,不由奇怪,随手递向谢五娘道:“谢老前辈请看,这笔迹又和前见 不同咧。” 五娘接过一看,微笑道:“这且不用管他,我们的事,既然有人代为做主,那 是再好没有,一切但凭这位便了。” 说着忙向各人以目示意,一面先携了小香中凤入席,羹尧天雄二罗也会意再不 说什么,等酒饭用罢,各人因为昨夜未睡,均有倦意,羹尧忙向天雄道:“马兄和 两位罗贤弟全都连日辛苦,今夜不妨遵那柬帖上的话,各自安睡,便费虎也不妨去 睡,权由小弟和周再兴值宿便了。” 天雄二罗原自不肯,却挡不住羹尧力劝,这才先去前进和衣而睡,羹尧等各人 走后,独坐上房明间之中,便从行箧里取出一本书就灯下看着,周再兴也侍立一旁, 中凤却扯小香,取出楸枰又去对弈,只谢五娘却将西间灯火吹灭先睡了。不一会, 那村中便归寂静,除远处有一两声狗叫而外,什么也听不见,这时孙三奶奶因为各 人全没睡,也寻出参壶和一枝老山参在煨着,她本来体胖,好吃肥腻东西,偏生今 天席丰,羹尧等人吃得不多,她却得其所哉的下席之外,席上残肴,只挑可口的全 留下大嚼一阵,痛啖之下,便宜了一张嘴,肚子却不肯答应,所积既多,自不能不 急谋出路,所以才将参汤煨上,便取了手纸,径从上房明间由屏后向后院厕所而来, 只因内急过甚,一到厕所也不管好歹,松下裤带,便是一个老虎大偎窝,把一张肥 臀塞进那小小板房去,却不料内面有人猛然一推手大嚷道:“你是谁,且慢进来, 这里还有人咧,” 孙三奶奶闻言不由吃一大惊,那人双掌推出又颇有力几乎闹了一个光臀扒在厕 所外面,不由大怒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个时候藏在这里,须知俺孙三奶奶 却不是好惹的咧。” 说着,一面系着裤带,便待动手,那毛房里的人却大笑道:“孙婶儿,您别生 气,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您既这么急,为什么不早点来,这是您硬拿屁股向我脸 上盖能怨得我吗,幸亏我是个孩子,要不然不嫌太丧气吗?” 孙三奶奶再就暗淡月光下一看,却是费虎,不由笑骂道:“俺道是谁,原来是 你这小蛋蛋子,倒吓了我一大跳,这有什么丧气的,凭俺生也生得出你这大的孩子 几个来,还不给俺快滚了出来,俺现在是急咧,要不然,俺再来一下不闹你一个满 脸开花才怪。” 费虎闻言,连忙一个虎跳,蹦了出来,又大笑道:“孙婶儿,您别缺德,我让 你就是咧。” 说着,也系好裤子,转在院子里等着,那孙三奶奶是蓄之久,而发之暴,满腹 积郁,只一上去,便一泻无余块垒全消,龇牙一笑,结束停当,便自走去,费虎候 差既久,连忙又补上那个缺,才蹲了下去,也痛快一下,忽见地下人影一闪,随听 那茅房左侧老槐树上低喝道:“好不要脸的毛贼,还不与我躺下。” 那声音却颇似昨夜送信的丁旺,慌忙擦抹干净,匆匆束了小衣纵了出来,再一 看,只见院宇之中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正在诧异,忽又听丁旺在院墙外面低 声道:“小龙儿,快别声张,爷爷早吩咐过,别惊动年大人和手下,否则既使拿住 个把毛贼也算丢人咧。” 接着又听一个孩子声音也低声道:“我倒不相信这些毛贼和京城里下来的几个 奴才有多大能为,要依我说,反正明天非动手不可,不如将这鬼东西,宰了打包给 送到双盛栈去,先送个信给他。” 说罢似听丁旺又道:“这个我却做不了主,只怕爷爷不会答应,就是把他宰了 送到双盛去,奶奶也一定非生气不可,要依我说,还不如照几位老人家的话,将人 头取下,尸骸用化骨丹化去,明天到黄草坡才交上一篇总帐不好吗?” 这几句话,费虎听得更外清楚,分明是丁旺无疑,但那另一个孩子又非丁兴, 却不知道是谁,正待窜上院墙张望,猛觉被人一把夹背抓住低喝道:“你这孩子为 何不睡,却来这里做什么?” 一听那声音竟是谢五娘,忙一张嘴,意欲禀明经过,却又被五娘一手将嘴掩着, 一下挟向上房屏门外面,又低声道:“你不必说什么,事情我全知道,这事用不着 你管,那两个孩子自会料理,再不回去睡觉,那便讨打咧。” 说罢把手一松,费虎再看时,便这一刹那之间,五娘人已不知去向,忙从西边 夹巷仍绕向前进,当真去睡不提。在另一方面,羹尧坐了一个更次之后,也饶有倦 意,枯坐更觉无聊,不由抛书而起,向周再兴道:“贤弟虎口伤势如何?如果遇上 贼人,能动手吗?” 周再兴笑道:“些许微伤算得什么,只不过再遇上那老贼婆,便动手也属无妨, 您想到房上看看吗?” 羹尧点头,略一束扎,取过宝剑,便向院落之中而来,周再兴也扣了一扣腰间 那口缅刀,跟在后面。走到庭中一看,只见夜色朦胧,万籁无声,正待窜身上房, 再看远处有无动静,遥闻西跨院忽有兵刃相接之声,但只片刻即止,羹尧连忙窜上 房去,却又灯火全无,毫无异状,不由心下疑虑,忙又轻轻纵了过去,择了一处背 亮之处,侧耳一听,只听下面有人低声道:“丁真人早经有话,今夜是来的,决不 让他有一个活着回去,这西跨院算是交给我们的,却偏跑了一个,这不丢人吗?” 接着另一个人答道:“如今已追下去咧,量那贼也跑不了,可千万别惊动上房 才好。” 羹尧这才知道西跨院也住的是自己人,料也定为丁真人所遣无疑,心下不由极 为感激,正待回去,忽又见前面第一进房上,起了一火光,随闻也有叱咤之声,再 掉头一看,周再兴已经提刀赶了过去,下面第二进住的马天雄也纵上了房,忙也跟 着,纵了过去,等到第一进店房上面却又不见一人,只店门外大街上,尚有一片毒 烟,和两三点余火未熄,再仔细一看,那街上,还横着三具尸首,但首级均已不见, 腔子里兀自冒着黄水,三人不由全都大为诧异,暗想功夫高低不说,怎么下手这等 快速利落,半点动手痕迹也看不出来,便将三个活人宰了取去首级,正在纳闷,忽 又听那厢房里住的梁剑秋似乎梦呓着在说道:“朋友,天色不早咧,您先请上床睡 觉好不好,赶明儿个还须有事,您这样陪着我,那便太辜负了我们一片心意咧。” 接着又笑道:“来,来,来,咱们再干这一杯,您可别再耗着咧。” 羹尧方向天雄道:“这位就是你说的那姓梁的吗,你说他是扬州人,怎么一口 京音呢?” 忽又听身后轻轻一拍掌,马小香已经赶来低声道:“二爷先请回去,马爷、周 爷也请安置,须知今夜的事,却用不着我们管咧。” 三人一听,连忙一同回到上房,遥见谢五娘也在那明间之中和中凤正在说话, 羹尧忙道:“老前辈也没睡吗?丁真人这份盛情却着实可感咧。” 五娘微笑道:“岂止他一人而已,为了替这一方除此大害,和以后一切布置, 已经使好几位大费周章咧。” 接着又道:“天色委实已经不早,这里的事,虽然有人全担了过去,明日上路, 也许还有事故,大家还宜早睡为是。” 羹尧方欲再问,五娘似已知道,忙又笑道:“公子不必猜疑,老实说此番出力 的全是自己人,丁真人不过总其成而已,如只凭他一人一家,却布置不来咧,你想 见见他们各位那也容易,只群贼一除,这善后之策却全在你身上,便想不见也不行, 此刻还是先睡的好,便其他各位,也落得趁此多歇上一会,却无须再多劳累了。” 中凤也笑道:“谢老前辈既如此说法,想必一切策划,全已知道,她老人家, 既一再吩咐我们早睡,还宜遵命为是。” 羹尧只得命各人去睡,自己也和中凤进了东间,但到底放心不下,忙又悄声问 道:“今晚这事太以奇怪了,那丁真人或许另有顾虑,不到时候不肯露面,也还罢 了,这谢老前辈为何也不肯说,这不太见外吗?” 中凤笑道:“傻子,人家不说自有不说的理由,你多问不也枉然吗?” 羹尧忙道:“那你已知道了,何妨先告诉我咧。” 中凤又笑道:“你这话更是岂有此理,我如知道,焉有瞒你之理,我方才说的, 也不过察言观色而已,我们不知道,说不定已有好几位老前辈为了此事赶来,在这 几天当中,他们暗中已和贼人较量好多次咧。” 说着,便相携入睡,一宿无话,第二天清晨才一起来,众人梳洗方罢,想见店 伙来报道:“禀年大人,外面现有秦岭闻道爷要见大人有话面禀,见与不见,还请 示下。” 羹尧略为一怔之下忙道:“既然秦岭有人来,焉有不见之理,你命他进来便了。” 那伙计答应一声,方欲退下,天雄忙道:“且慢,我还有话,等禀明大人再说。” 谢五娘在旁却笑道:“马爷不必过虑,此贼虽然心狠手辣,阴毒异常,但今日 之事,却无庸戒惧,他此来不外约定在黄草坡动手,少时他来,公子只管答应,决 无妨碍,便稍有不逊也无庸计较,否则反而落小家气了。” 说着向店伙道:“你不必耽搁,只管请他进来,只说大人有请便了。” 羹尧和天雄见五娘这等说法,忙也挥手令去,不一会便引了闻道玄进来,羹尧 见他一身道装,竹笠芒鞋,虽然左臂大袖虚悬着,却一脸凶悍之色,连忙迎了出去, 微笑道:“道爷乃是出家人,为何也在秦岭公然开山立柜,年某自在京之日,即多 蒙贵寨遣人赐教,便这一路上,也迭有周旋,今日到此意欲何为,还请明说,年某 虽蒙皇上钦点主考,又出身世族,但对江湖规矩还稍知一二,只道爷划出道儿来, 我是无不遵命,如果藏头露尾,便反倒非本色了。” 闻道玄冷笑一声道:“姓年的,你能说这两句话倒不失为漂亮,今天我们是打 开窗子说亮话,谁也不必瞒谁,我这趟来,可没有把你看成什么大人小人。说老实 话,我秦岭门下,老少三辈,打从侯异丧命,向成被辱,和这一路以来的零碎细帐, 全算在你头上,今天便到了我们结帐的时候,从这里下去二十来里,地名黄草坡, 我们在那里恭候大驾,你要真按江湖规矩,不妨将所有高亲贵友全带去,彼此见个 高下,否则你如打算倚官仗势,也不妨赶快向川陕调兵保护,我们是官私两便,只 得你一句回话便行。” 羹尧不由哈哈大笑,声震屋瓦道:“好个官私两便,不过这话须分两面来说, 道长既以江湖规矩来向年某见教,黄草坡自当赴约,决无再假官兵出力的道理,但 是贵寨在这西北一带所行所为也决为天理国法人情之所难容,此番年某如果落在下 风,自当由贵寨报仇雪恨,杀剐悉由尊便,如果万一年某幸能致胜,那便官私两面 全由不得道长咧。” 接着又道:“道长此番前来,年某既不得不以客礼相待,自难得罪,但如在黄 草坡一会之后,再行遇上那便难说,你既是世外之人,还望自爱才好。” 闻道玄连忙脸色一变冷笑道:“好,你既答应敢赴黄草坡之约,我们少时再见, 贫道失陪了。” 说罢便退了出去,羹尧正略一欠身,说声:“恕不远送了。” 猛见从前进走进来一个孩子也冷笑道:“你这没胳膊少腿的废物算是什么东西, 居然也敢来现眼,须知这是人家客气,如果年大人是我,那便说不得,再替你留下 点记号咧。” 闻道玄一瞪眼道:“你是哪里来的野种,竟敢出口伤人,须知你在这店里,我 自不得不看在姓年的份上不加深究,只一出这店门那便不用怪我,要管教管教你咧。” 那孩子大笑道:“老杂毛,你别臭美,你仗着谁的势,打量我不知道吗?真要 不服气,我也不会在这里宰你,我们且到外面试试,你就明白了。” 天雄在旁一看,正是昨天所见那牧羊孩子,忙道:“小朋友,他既约定在黄草 坡相见,还是由他去吧,否则我们原不相识,他也许就又说不是江湖规矩咧。” 那孩子猛翻怪眼道:“你知道什么,这些下三滥不要脸的毛贼,本来自知本领 不济,暗算又没成功,已经打算像软盖子王八一样爬回老巢咧,只因昨夜又赶来了 两三个该死没死的老贼,所以又仗着胆来约地叫阵,如果就这样让他回去,那太便 宜他,又由得他说嘴咧。” 说着又道:“这是桥归桥路归路的事,用不着你们管,我就是看在他侄儿份上, 也非要他翻上三五个跟斗才放他回去咧。” 说罢,又向闻道玄道:“你不是要到外面去动手吗?咱们先去试试看,到底是 谁管教谁。” 羹尧方欲唤那孩子问明来历,再加劝阻,忽听小香在房中低声道:“此事二爷 不必管得,还请准备启程上路才对。” 说着,那闻道玄和孩子已经双双纵了出来,一路到店外,闻道玄单掌一起,便 待动手,孩子却笑道:“你急什么,这里是人家店东的买卖,咱们可别让客人进出 不便,索性到村外再动手不好吗?” 闻道玄不由怒道:“那也好,只你这小杂种,不打算逃走便行咧。” 那孩子一面向前蹦跳着,一面又笑道:“你这老杂种别骂人,我平白又逃什么, 小爷爷惯耍猴儿,你还有一阵跟斗没翻咧。” 那村门离开高升栈本没多远,两人脚程又快,只一转眼便到,一到村外,闻道 玄又待动手,那孩子忙又道:“且慢,我还有话说。” 闻道玄怒道:“现在已到村外,你不动手还有什么话说,打算只耍嘴皮子,道 爷却不答应咧。” 那孩子笑道:“你这大年纪,怎么火气还不退,我要说的话是为你好,你只有 一条胳膊,又不亮兵刃怎么动手咧,万一输了,岂不又说我欺你年老残废,我才不 落那个声名咧。” 说着一抖手,从腰间呛啷啷连响,扯出一条烂银也似的索鞭来大笑道:“你只 一只右手,我凭这条索鞭也只用一只右手赢你,如动左手便算我输,还不快亮兵刃 吗?” 闻道玄怒极阴恻恻一笑道:“这可是你逼出来的,刀枪无眼,你却不能说死得 太冤咧。” 说着霍的一声,也抽出盘在腰间的那把缅刀又道:“这一来,你这野种没话说 咧。” 那孩子手下一抖,那条软鞭便似一条游龙,直向他腰间缠来,口中一面说道: “只你不让人说我欺你残废,自然没话说咧。” 闻道玄冷不防他说动手索鞭就到,还真几被缠上,忙也纵过一边举刀相迎,一 老一小两下杀在一处,如论功夫,闻道玄原本曾得真传,在秦岭五毒之中,算是第 一能手,无如年老气血已衰,又新受重伤,断去一条胳膊已和鱼翠娘比斗时差得太 远,加之那孩子寄父母均是身兼诸家之长的隐名大侠,自一以留便以秘诀相授,从 小练成一身童子功,那条索鞭又是一件刚柔兼施极其露巧的兵刃,所以一上来便打 成平手,时间稍长,闻道玄反呈不支,连拆数十招,渐渐动作迟缓,气浮带喘,那 孩子见状,越发紧逼过来,把一条索鞭使了个风雨不透,呼呼直响,嘴里还不断的 说便宜话道:“老杂毛,你别害怕,小爷爷早说过了,决不会把你宰了,至多只着 你翻上两三个跟斗便算完了,你如自知不行,只实话实说,我也不过管教管教你便 行咧,这也犯得着硬撑下去吗?” 闻道玄心中愈怒刀法越乱,一下几被索鞭缠着,这时店中车马已经上路,仍旧 是天雄一马当先,那孩子一见天雄跃马而来,连忙呛啷一声收鞭,跳出圈子喝道: “老杂毛,现在谁行谁不行,你总该自己明白咧,如不打算当场出彩,翻上几个跟 斗便好好乘此收篷回去,否则却不用怪我不留你这副老脸咧。” 闻道玄正在看看就要现眼丢人,一见孩子这等说法,又见天雄已到,羹尧等人 一定启程,忙也一抹额汗收刀勉强喝道:“道爷尚有正事在身,不耐烦再和你纠缠 下去,我们前面再见。” 便直向岭下走去,孩子也不追赶,收好索鞭,转头向天雄道:“你快通知后面, 无论如何要在辰牌以前赶到黄草坡,也许可以省掉不少的事,否则虽也无碍,却须 大费手脚了。” 说罢,从一株小树下面,取出一个小竹笼提在手中放出一只带哨鸽子,直向岭 下飞去,天雄方待要问,孩子跟着也飞跃而去,恰好周再兴已飞马赶到,忙将所见 一说,着他回报羹尧和众人,自己又策马前进,那段山径是绕岭盘旋而下,形势非 常险峻,有些地方不但车不能方轨、马不能并行,而且好几处全是断崖千尺,下临 绝壑,稍一失足立刻粉身碎骨,也不过才下去五六里,便发现好几处,均有残骸血 迹,显见得不久以前曾有人厮拼过,不由心下惴惴不安。正在惊疑不定,遥闻前面 一片叱咤,夹以兵刃相接之声,只因路转峰回,却看不见是什么人相搏,连忙策马 转身过去一看,只见一片危岩上面,四个人正在捉对儿厮杀,两个壮汉全在三十有 余,四十不足,一式青布褂裤,青布缠头,一个是一条虎尾三节棍,一个是一口朴 刀,另两个一个是一身紫花标褂裤,颇似近处山民,一个是上身青绸短褂,下面玄 色湖皱夹裤,全是用一幅青纱把脸蒙着,一人一口短剑在和那两个青衣汉子斗着, 那使三节棍的一面拼命相搏,一面喝道:“你两个既然有种,愿意替姓年的卖命, 为什么把脸蒙着,连姓名全不敢说,这也是江湖规矩,能算英雄好汉吗?” 那穿青绸短褂的哈哈大笑道:“你大太爷只知杀你们这些淫贼为民除害,却说 不上替谁卖命,要论通名道姓,你两个还有些不配,少时取下你的脑袋,少不得会 告诉你们的头子我是谁。” 说罢,趁着来人一棍打空,平地窜起丈余大喝道:“大哥,我们是开路前锋, 前面还有好几处埋伏,却耽误不得咧。” 说着,一剑向那使棍汉子当头盖下,更不容还手,便刺中右肩头,那汉子惨叫 一声,撒手扔棍倒了下去,那蒙面人更来得利落,趋势身子一翻,两脚落地,一下 便将脑袋斫下,提在手中,飞起一腿,将尸骸踢落崖下,向前赶去,那另一个穿索 花标布褂裤的人,也将敌人逼到崖边,闻言大笑道:“贤弟放心,我这也就快咧, 难道还能让来客见笑自己动手吗?” 那使扑刀汉子一见使三节棍的丧命,不由心下一惊,正待夺路逃走,那穿紫花 标褂裤的蒙面人大喝道:“老爷已经查得明明白白,今天一共要六十三颗人头才够 给孟三婆婆缴数,你打算走那是妄想。” 喝罢,手中短剑一紧,一下便将来人扑刀荡开,飞起一腿踢倒在地,也取了首 级,将尸首踢下崖去,跟上前面那人而去,天雄一见,才知贼人沿途均有埋伏,自 己这一方面也有布置,并已有人在前开路,连忙大叫道:“两位朋友如此高谊,马 某心感已极,但一路偏劳未免不当,还请少息,稍通姓名,一同前进如何?”那两 人却不回答,一路使开燕子飞云纵工夫,疾趋而去。恰好后面费虎又到,忙又命飞 报回去。一面加上一鞭,赶向前面,只才不到里许,便赶上前面那两个蒙面人,下 面小径也略为空阔,身侧峭壁却有四五株老松,便似虬龙一样,盘结其上,有一株 更一枝斜出在官路上,约莫二丈来高,倏听一声呐喊,那树上忽然连弩齐发,便似 和箭雨一般,向两人射下,还夹着几枚五毒烈火弹,只打得遍地火光,毒烟四布, 那声势之盛,饶得天雄久经大敌,猝不及防,也为之骇然,猛见二人双双向后窜出 丈余,避开弩箭烟火,各自把手一扬大喝道:“无知贼奴,竟敢拦路伤人,还不与 我全滚了下来。” 接着似乎各自打出了一种极小暗器,只听那树上一阵惨叫,立刻落下好几个人 来,那两个蒙面人乘着弩弹稍停,便又一齐挺剑窜上树去,一连劈下数人,哈哈大 笑道:“贼奴伎俩也不过如此,只是却教朋友费事了。” 说着,手抛、脚踢,将那些已死未死的贼人,全从山坡上弄了下去,一霎时, 便似稻草人一般,飞舞成一片,转眼全尽,天雄不由看得呆了,等用布卷堵上鼻子, 再赶前去一看,二人又走了,只剩下一地血迹和弩匣兵刃,此外还留下两三粒精铁 所铸菩提子,再向那山坡下面看时,却另有一条山径,直通向前面,那山径上停着 三五匹马,另有三五个人也用青纱蒙面,正动手就抛下去尸首割取人头,向麻袋里 装着,但是山坡极陡上下相距也有十来丈高下,却无法下去,正在发怔,周再兴又 已赶到,一问情形,再一看那两枚菩提子,忙道:“这是我了因大师伯的独门暗器, 难道那两位蒙面人便是方兆雄和单辰两位师兄吗?照这样看来,他两个竟未置身事 外也参与其中了。” 说罢忙又取了菩提子回报,天雄仍向前面赶去,又走了一程,那条小径更转陡 窄,遥见一处断崖,中间用石梁连着,水声便如奔雷一般怒吼,那石梁上却站着一 男一女两个白发老人拦住去路。正和两个蒙面人似在争论,等走得较近一看,只见 那个女的正是前次被谢五娘惊走的夜叉婆卞太婆,那男的一个,身穿一件青布大褂, 却生得枯瘠异常,加之又是一个狭长脸,再配上一副吊客白眉两只绿眼珠,便似一 具活僵尸一般,一望而知便是一个难缠角色,那两个蒙面人也似有戒惧不敢大意, 两下相距也不过三五尺远近,卞太婆手中是一根镔铁齐眉棍,那一个男的老人却空 着两手正喝道:“我老人家本已久不出世,也懒得与你们这些无名后辈较量,今日 之事,实是尔等欺人太甚,所以不容我活无常巴大魁不出来,你两个既不肯通名道 姓,只赢得我这一双追魂手,那我便听你们的,否则此处便是尔葬身之地了。” 那卞太婆却阴恻恻一笑道:“巴老前辈,你老人家先别这么说,今天所以请你 老人家出来,本是为了专对付哪几个老不死的东西,这两个小子那值得你动手,你 容我先上,等我不行,你再来不好吗?” 说着一抡铁棍大喝道:“我不管你两个是什么东西变的,既敢替那年小子一死, 还不快来纳命。” 那身穿紫花标褂裤的蒙面人大笑道:“我不过因为他昔年虽在流寇之中杀人如 麻,近来却颇知悔过,已经安份守己多年,才稍存客气,你当我们便怕谁不成,既 如此说,我先宰你也是一样。” 说着挺剑便上,卞太婆也举棍相迎,杀在一处,天雄一听,那老头儿竟是昔年 在流寇中横行甘陕的悍目活无常追魂手巴大魁,不由大吃一惊。暗想这老鬼不但内 外功夫均臻化境,便那一双鬼手,也有七步追魂,从无活口之称,如果那两个真是 方单二人,却恐难抵敌,人家这次不避艰险为友尽力,如果让他二人稍有闪失,却 如何是好,想着,正待翻身下马,先赶过去一拼,那巴大魁已经哈哈笑道:“卞赛 珠,你不必如此,他两个既然如此目中无人,哪会把我这老头子放在眼中,你我二 人正好一对一个,也让他两个先见识见识不好吗?” 说着,略一提气,竟似一个纸人一般,越过卞太婆,直奔那穿青绸短褂的蒙面 人而来,一面又道:“你这小子既敢如此出言不逊,还不赶快动手,老夫只凭一双 肉掌,斗你这口宝剑便了。” 那蒙面人初似趑趄不前,一闻此言,倏将短剑向腰下一插,大喝道:“无知老 贼休得逞强,我等不过因念你洗手多年还能安份,才用好言相劝,当真还能怕你不 成,你既仗这鬼手成名,我便也以双掌奉陪便了。” 说着双掌一分,右掌一个推窗望月,当胸按去,那巴大魁冷笑一声,便如枭鸣 鬼叫道:“这一来,你就死得更快了。” 说着更不闪避,猛伸右手,便来刁他手腕,那蒙面人倏一收掌,左手一并二指, 便向巴大魁关元气海之间点到,巴大魁也左手一沉,切了下去,那蒙面人一收左掌, 右掌又拦腰横切过去,两下掌声呼呼风响,蒙面人似已以全力相搏,巴大魁却仍随 意应付,似在有所窥测,天雄一看,方说得一声不好,立刻翻身下马,准备接应, 又听那巴大魁笑声桀桀道:“我还道你是什么东西变的,原来竟是武当门下,打算 藏头露尾,这就要打发你回姥姥家去咧。” 说罢,手下一紧,便又逼过来,那蒙面人勉强接了七八招,便感不支,再看巴 大魁那双手,黑漆漆的便如鸟瓜一般,心下愈骇,正待纵起相助,猛听巴大魁一声 冷笑,上面右手一并二指,一个金蜂戏蕊直取蒙面人二目,蒙面人方一挫身避过, 那巴大魁左手一个饥鹰剔羽,一掌已经扫中蒙面人大腿,只叫得一声哎呀,便倒了 不去,天雄不由大怒,连忙纵身而起,一劈空掌打去,一面大喝道:“无耻老贼, 休仗鬼手伤人,我小鹞子马天雄来也。” 那一掌,天雄因心切救人,一下用了八成潜力,还离开五七尺远近,便有一股 劲风扑到,巴大魁不敢轻敌,连忙闪身避过,天雄更不容缓手,一上来便将九里山 王彭天柱所传绝艺施展出来,双掌疾如风雨,招招直逼要害,饶得巴大魁功力精纯, 又是一双有名的死手,也暗暗称奇,一连十余招过去,倏听后面一阵鸾铃响处,有 人高声叫道:“马兄少歇,且待我来拿这老贼。” 说罢,倏觉眼前一亮,一个白衣人已经纵落身侧,大喝道:“大胆老贼,竟敢 又不安本份,还不快纳命来。” 天雄连忙跳出圈子,再掉头一看,却是那住在第一进厢房的梁剑秋,此刻已经 换上一件白罗长衫,下面是罗袜云履,更加显得是个读书人,后面还有一黑一白两 匹俊骡,那白骡空着,黑骡上面却端坐着一个黑里俏的中年妇人,再一细看,正是 那山坡下面,茅屋里的村妇,此刻却容光焕发也换了一身玄色湖绉衣裤,头上把一 块黑绸帕子笼着头发,背上套着一把铁背镶银弹弓,手上按着一柄长剑,秀眉微耸 向那梁剑秋道:“你看你,只迟得一步,便已误了大事,如不将这老贼拿下,你对 得起老和尚吗?” 又听那梁剑秋微笑道:“你放心,他跑不了。” 接着又是一声清叱向巴大魁道:“你这老贼,昔本造孽多端,一向久稽显戮, 如今又来蹬上这混水,那是活得不耐烦咧。” 说着连浑身衣服也未束扎,略一拱手,两袖轻分,便又笑道:“你不是仗着一 双鬼爪子得名吗?今天我且试试你这追魂手,到底有何厉害,还不快发招吗?” 巴大魁见来人从容不迫,大有轻敌之意,不由大怒道:“你是什么人,既知老 夫威名,敢来送死,可先报上你的万儿来,老夫掌下却不死无名之鬼咧。” 那梁剑秋却大笑道:“你既敢从褒城二次出来,难道就没打听过,这一趟出场 的有些什么人吗?” 接着又道:“我夫妇一不占山,二不立寨,也不是什么了不起人物,业说不上 什么万儿,不过你既有一双耳朵,总该知道武当北宗的奇门剑梁刚和子母金梭何湘 云夫妇,如今我们既然见面总算有缘,你当年所欠的那笔血债,这也就该算一算总 帐咧。” 天雄在旁一听来的竟是武当北宗有名的梁氏夫妇双侠,不由心中暗想,这夫妇 二人论辈份虽非各老前辈可比,但为武当北宗传人,不但那奇门剑和子母金梭,极 少有人能敌,便那内家功夫也有惊人造诣,较之了因大师周浔等人只不过略逊一筹 而已,但不知何以这次也请来相助,想着,忙向那黑骡上坐的何湘云一拱手道: “在下陕西马天雄偶随敝友年双峰入川赴任,却想不到秦岭群贼迭加暗算,幸蒙贤 伉俪拔刀相助,不胜感激,不过这位蒙面朋友,也因暗加援助,致受重伤,这老贼 阴手伤人极其厉害,不容不从速医治,还望代挡一阵,容我将他背送后面车上,再 为设法才好。” 那何湘云忙道:“马爷不必着急,这位蒙面朋友之所以受伤,实因愚夫妇来迟 一步所致,只等我那外子将这老贼料理之后,少不得设法医治,你如此刻将他送到 车上,倒反缓不济急了。” 说着,猛然秀眉一耸,把手一抬,娇喝一声打,接着又高声道:“无知老贼婆, 竟敢不仗真实功夫取胜,暗下毒手,天下有你这等不要脸的江湖道吗。” 天雄再掉头一看,那卞太婆已被另一蒙面人逼向石梁上退去,那石梁不过二尺 来宽,却有四五丈长,下面水流湍急,一眼看去何止百尺高下,卞太婆看着退到石 梁中间,等那蒙面人也追过二丈来远,猛然连招呼也未打,突然身子一挫棍交左手, 右手一扬打出三支天狼钉来,那三钉齐发,偏又全是打的下三路,只中上一钉,倒 下石梁必死无疑,所以何湘云也吃一大惊,一声娇喝,忙将平生仗以成名子母金梭 打去,那梭长只不过三寸有零,指头粗细但却内藏弹簧,暗顶着三支子梭,细薄如 针,不过寸许长短,只一打中敌人,那弹簧受顶,母梭尖端一开,子梭立穿皮肉, 随血运行,即使无毒,时间一长也非死不可。如果遇上劲敌用手来接或者用兵刃一 格,触动弹簧,子棱也会自己打出,照样穿皮透肉,制人死命,如再喂毒,那便越 发难救。但何湘云那一梭虽然打出,卞太婆三钉均已脱手,那蒙面人,蓦然叫声哎 呀,便向石梁下面倒去。卞太婆一见得手,正在桀桀大笑,却不料那子母金梭也到, 卞太婆也久经大敌,深知厉害,一听梁刚报上姓名,便防有此着,忙将身子向后一 仰,在石梁上,使出铁板桥功夫,那一梭,原向她胸腹之间打来,那狭的石梁,本 难闪避,这一下却好擦身而过,卞太婆正在又桀桀一笑,翻了起来,谁知那蒙面人 也未中钉,只不过因为那三钉来得太急,又毫无闪避之余地,这才用了一个倒垂莲 的架式,双脚钩紧石梁倒翻了下去,那一声哎呀原是诱敌之计,这时候,却用了一 个倒卷珠帘,翻身上来,抡剑在手大喝道:“该死贼婆,还不与我滚了下去。” 一声喝罢,手起剑落,拦腰砍去,这一下不仅出乎卞太婆意料之外,便连何湘 云马天雄以及正在搏斗的巴大魁和梁刚也不由一怔。那卞太婆,人方站起,上半身 尚未伸直,剑锋已到身边,虽有铁棍在手,却无如来势太快,接招不得,便足下也 无由闪避,又是一个折腰新起之势,连退后全办不到,只得把牙一咬,身子一侧倒 将下去,只听得卜咚一声,下面水花飞溅,人便不知去向,那蒙面人不由哈哈大笑, 转向石梁这面踅了回来。那巴大魁初闻来的是梁家双侠,也自一怔,但自恃退隐褒 城以来,功夫并未丢下,手底阴劲更加练得炉火纯青,忙又阴恻恻一笑,用一双碧 眼看着梁刚道:“原来你们就是什么梁家双侠,老夫虽然也有个耳闻,但我自洗手 以来,对于新出道的后生小子,却不甚留心,你既来此打算接这一场是非,那是想 在老夫眼前露上一两手了,不过我自洗手以来,从不带兵刃,你既以奇门剑得名, 想必精于此道,不妨就用你那门剑来和老夫这双肉掌较量较量如何?” 梁刚大笑道:“无知老贼,你不过仗着那一双鬼手,自以为比用兵刃还强,所 以落得大方,激人以拳脚来和你动手,便可稳操必胜之算,既如此说,梁爷也先凭 拳脚和你走上两趟便了。” 说罢,双手抱拳一拱,道了一声请,却卓然而立,并不动手,巴大魁忙也略一 拱手道了一声请,一面道:“你既愿以空手较量拳脚,为何却不动手,还等什么?” 梁刚笑道:“你既以老卖老,就该先发招才是,我如一动手,便轮不到你还招 咧。” 巴大魁不由大怒,猛翻碧眼道:“你这娃儿就当真看得老夫这样不济吗?” 说着猛伸双手,一个推山式扑来,梁刚却哈哈一笑,身子一闪,已经到了他身 后,劈头一拳向后脑斫下,巴大魁双掌推空,忽听脑后生风,慌忙身子一转,一个 魁星踢斗,右手来刁手腕,左手一并二指,便向胸膛点去,这双手几乎是同时并用, 梁刚猛收右掌,身子一侧,掌势一沉,便向他左掌腕上横切过去,巴大魁左掌一收, 右掌一翻,转向梁刚肘上切下,双方动作均如闪电,一转眼已经连拆七八招,巴大 魁虽然掌风逼人,却全被梁刚从容化去,有时一掌明明打上,却只差分许,依然伤 他不得,最奇的是他那追魂掌,常人当之只掌风所及,不死也非重伤不可,梁刚却 若无其事,巴大魁转觉得奇怪,只一近身,必被一种潜力逼回,好像对方除拳脚而 外,浑身皮肉全有真力反击一般,心下正在诧异,猛听那蒙面人一声吆喝,卞太婆 已被打下石梁去,不由心中一惊,同时他因卞太婆系属昔年相好,被逼不过,才重 又出来做这下车冯妇,却想不到,亲眼看见旧日情妇竟自当场丧命,这一来连惊带 怒,那手下更加凶狠毒辣,竟成了拼命相搏,那梁刚却越发从容,索性使出一路本 门绝艺八卦连环掌来,不但绝不容他近身,便想照面全难,老是像一个纸人儿一般, 跟在他身后转着,一会儿巴大魁便竟头晕眼花,出手渐缓,猛听梁刚一声长啸,接 着大喝道:“老贼还不躺下,今天便是你死期咧。” 一声喝罢,乘着巴大魁一掌打空,左掌一沉护定自己胸腹,右掌却向他左乳下 一按,只听得巴大魁一声惨叫,便直挫了下去,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就这巴大魁中 掌倒地之际,那蒙面人也将先前受伤倒地身穿青绸短褂的另一蒙面人扶了起来道: “贤弟你怎么着咧,这老贼鬼手厉害,不至伤残吗?” 那人不语,只把头连摇,梁刚却笑道:“方兄不必着急,这老贼鬼手虽然厉害, 其实只不被震伤脏腑,点中要穴却无大碍,决无残损之理,如果真不放心,不妨由 小弟代为一看就便医治便了。” 天雄闻言忙道:“这位受伤的是谁,既不便露面,必有难言之隐,小弟也不敢 勉强叩问,不过梁爷如精伤科,还望从速医治,我们后面车仗少时必到,上药包扎 之后,便可先请上车咧。” 那穿紫花标布褂裤的蒙面人闻言忙道:“马兄但请放心,弟等决无隐瞒兄等之 理,所以要藏去本来面目,只不过为了不令群贼得知才好一网打尽而已,如今这也 就快到黄草坡,前面不远便当露面了。” 说着,便一面将穿青绸短褂的蒙面人又平放在地上,解下中衣,露出大腿来, 只见那一掌,正斜切在左侧,四五寸长,一掌来宽的一道伤痕全作青紫色,毛孔已 经沁出血来,梁刚一见,微笑道:“人说老贼鬼手厉害,原来也没到家。” 接着又道:“贤弟不必强运真气,加以封闭,只忍痛须臾,便可无害了。” 说着,回顾那巴大魁冷笑道:“你以为你这双鬼手伤人,便无法救治吗?我且 在你未死之前,教你看个稀奇便了。” 那巴大魁自挫了下去之后,便呕血不止,胸臆奇痛如裂,闻言猛瞪凶睛,挣扎 道:“姓梁的休说便宜话,你巴老太爷只因有话还想问他,才留他活口,你当老夫 手下真有不到之处吗?” 接着又呕血不止,连耳鼻全冒出血来,昏晕了过去,梁刚只微笑了一下,忙从 身边取出一口小刀来,在那受伤的蒙面人伤痕上一划,开了一道口子,一面在伤痕 外面,用手轻轻按摩着,刀划口子便冒出紫血来,那受伤蒙面人不一会,也略闻呻 吟,接着紫血也不断的流了出来,梁刚那手底下也愈着力,这里各人正在注意着那 蒙面人的伤势,忽见费虎疾驰而来道:“马爷,二爷又几乎遇刺咧,这真险极了, 怎么您在这前面反不知道咧?” 天雄不由大惊道:“当真吗,那刺客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二爷受伤没有?” 费虎下马喘息着道:“还好,不过如非那位谢老太太和二奶奶来得快,香姑那 一手梅花针打得又正是时候,也就真险得很。” 接着一看各人和地下躺着的蒙面人,忙又道:“这里也出了事吗?这位受伤的 是谁咧?” 那穿紫花标布褂裤的蒙面人闻言忙也道:“那刺客是个什么长相,你们二爷现 在又在哪里?” 费虎道:“那刺客一共二人,一个自称三眼天王,是个没有胡子的老头儿,活 像是个老太监,一个是那李元豹的老婆林琼仙,如今全跑了,我们二爷这也就来咧。 只因谢老太太和二奶奶怕前面也出了事,所以才着我赶来,这里到底怎么一会事咧?” 梁刚忙道:“那没胡子的老头儿既自称三眼天王,是一张通红的大脸,秃头顶, 两眉中间有一处伤痕,像一只竖着的眼睛吗?” 费虎点头道:“正是此人,爷台,您认得他吗?” 梁刚忙道:“我虽认不得,却知道他叫三眼天王廖树声,原也流寇出身,素精 铁布衫功夫,本也凶淫已极,更擅采补之术,妇女只被看中非死不可,只因有一次 被一位前辈侠僧遇上擒住划破印堂,破了功夫,又将他阉成老公,训诫了一顿方才 放去,却不料这贼虽然得命,却记恨在心,竟择地隐藏,痛下苦功,又练成一身惊 人绝艺,二次出世寻仇,虽然那位侠僧已经坐化,无从报复,他却又纵横江湖,名 震一时,转因那眉心伤痕,得了三眼天王的外号,只是人已阉废,无法再向妇女为 恶,但性情愈加暴戾,嗜杀更甚,后来探得那侠僧遗蜕埋在江南,竟自南下,打算 用死人骸骨出气,因此怒恼了孤峰上人,两下在四明山中较量起来,他被打中了一 掌,才又逃回天水老家,从此便有二三十年没有再出世,此番不知又如何被秦岭群 贼邀了出来,果系此人却颇难缠,还须妥慎防范才好。” 话犹未完,那巴大魁躺在地下又冷笑一声道:“姓梁的娃儿,你也知道厉害吗? 告诉你别做梦,廖老前辈是侯威的师叔,那破他铁布衫功夫的便是你们武当派的龙 象贼秃,他老人家老少三辈,全吃了武当派的大亏,能饶了你们这群驴秃的松娃吗? 你瞧着吧,他老人家可不比我,做事向来做澈,不把你们这些松娃杀尽,将龙象孤 峰两个老贼秃的骷髅拿来当夜壶,也决不会歇手。” 这话才出口,那穿紫花标布褂裤的蒙面人,早跳了过去,一弯腰,啪、啪,就 是两个嘴巴,大喝道:“该死老贼,竟敢信口胡说,老子这就宰了你,用你的脑袋 当夜壶咧。” 说着,掣剑在手,便待砍下,那费虎连忙赶上大笑道:“你这老贼,倚仗着没 寮子的老王八,便打算吓唬人吗?小太爷告诉你老实话,那老王八来势倒是不错, 只可惜太没后劲,不但吃了那谢老太太一劈空掌,又中了我香姑一把梅花针,此刻 想已找地方挺尸咧。” ------ 旧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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