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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微山湖上 那程子云却尚未到未末申初光景又自赶来,一见二人之面,便先兜头作了一个 大揖道:“雍王爷想已回来咧,二位曾见过面将俺所托之事陈明吗?” 胡震忙道:“这事实在对不住程兄,王爷虽已回来,对十四王爷却大为不满。 他说:便寻常百姓之家,兄弟有事也须先要问过兄长才行,十四王爷对江南诸人之 事,事前既未相商,事后更处处在皇上面前逼他,这却实在令他难受。至于程兄以 一幕客,居然将莫须有之事,蒙混十四王爷入奏,更非严惩不可,所以一闻此言, 便待拂袖入宫……” 说到这里,程子云不禁叫声啊哎,接着又睁大了眼睛道:“果真这样一来,那 俺便免不了一个剐罪,这话当真吗?” 胡震笑道:“程兄且别着急,王爷虽然如此说,我与年兄却不能看着两位王爷 因此失和,再令程兄到那菜市口去走上一道。所以他虽在盛怒之下,仍旧拼命拦着, 一再劝说,总算将这盆怒火拦了下来。如今王爷对十四王爷已将这事揭了过去,只 对程兄却认为捏词淆惑圣听,此风决不可长,也许就丢开十四王爷,专折奏闻,请 予从严议处咧。” 程子云闻言又把头连摇道:“胡兄不必相戏,俺是一个什么脑袋。雍王爷焉有 撇开十四王爷单独对俺专折奏闻之理。” 羹尧也笑道:“程兄不必如此说,那是因为王爷说,凭十四王爷决使不出这些 狠毒着子来,显系出诸程兄所使无疑,才想到程兄头上,偏你又把事全搞了过去, 所以正中下怀,便打算据实奏闻咧。” 程子云不由一怔,忽又大笑道:“既如此说,雍王爷倒是俺的一个知己,他便 要让俺落个剐罪,俺也值得,您两位如果有空不妨到菜市口去看个热闹,能看到活 剐俺这东鲁狂生倒也是不易见的事咧。” 说着又向胡震肩上一拍哈哈大笑道:“胡兄,您当俺便连这点见识也没有吗? 果真雍王爷要请旨严办俺这狂生,您两位便决不会告诉俺,既然两位王爷不再计较, 那俺这一身剐,便也在邀免之列,您却不须危言相戏咧。” 胡震忙也大笑道:“东鲁狂生毕竟不凡,实不相欺,适才的话,那全是我打算 试一试足下胆识,其实敝居停对于十四王爷所为只一笑置之,不但绝未见乎词色, 连计较之意全都没有,你但请放心罢。” 程子云不由又一晃脑袋,捋着虬髯道:“雍王爷果真如此,才不愧雅量,将来 俺如修史自必大书特书,今日俺本待求见,再当面谢过,既如此说,那俺又须赶回 禀明十四王爷才对,不过那位白大侠到底现在何处,这些江湖过节却又与仕途和庙 堂之上绝不相同,如果不把话说明,却真可虑,还望两位代为先容才好。” 羹尧连忙摇头道:“他委实出门访友未回,如果回来自当代为致意,即使程兄 非对他当面把话说明不可,只白大侠愿意,弟等也不难折简相邀,不过此刻却真无 法寻他咧。” 胡震也道:“程兄但请放心,那白大侠我素知其为人,除嫉恶如仇而外,倒十 分爱友,只要人不欺他,便稍得罪也绝无妨,如能晤及必代致意,以程兄这等磊落, 定可订交无疑。” 程子云略一沉思道:“既如此说,那俺便先回去,―切全仗二位了。” 说罢又匆匆告辞回去,等他走后,胡震笑道:“这怪物这一次回去以后,也许 稍微老实一点了。” 说着又向羹尧悄声道:“这里的事,愚兄自会告诉那一位,你此刻却不妨也先 回去,和白师叔稍微计议一下。” 羹尧闻言,连忙点头答应,便回自己私宅,等回到外书房一看,白泰官恰好也 从外面回来,忙将雍邸经过说了。白泰官笑道:“这里的事目前只能做到这样,在 江南方面,鱼老将军一行既已离开京口,那曹寅必也仍回南京,自然更无话说。不 过那李元豹势必向孟三婆婆哭诉夫妇受伤之事,却难免贼心不死,又在中途出了乱 子,适才你周师叔已经专人沿运河南下迎头送信去了。” 说着又略淡江南各事,用罢晚饭,泰官因为沿途鞍马劳顿昨夜又未睡好,便在 书房安歇,羹尧也和周再兴回到后园内书房,羹尧因为张桂香有话,约订今夜禀明, 所以一直挑灯独坐观书,一面等待着,鱼更三跃之后,忽然窗上有人轻轻弹了三下, 低声道:“总领队还没有睡吗?张桂香有话当面陈明,能进来吗?” 羹尧一手推开窗上屈戌道了一声进来,那张桂香立刻推窗而入,福了一福笑道 :“本来昨夜我就打算前来禀明连日所得消息,想不到您和那白大侠忽然去了,所 以才没有来,如今那十四王爷对江南各位大侠的事已经放下,决定不再在皇上面前 说什么,便那怪物也老实多了。” 接着又道:“不过那位鱼翠娘却已经答应来京,如今已从镇江动身咧。” 羹尧道:“此事我已尽知,其余还有什么消息吗?那程子云今天回到十四王府 又如何说法咧?” 桂香笑道:“这怪物向来脸皮极厚,但不知那十四王爷为何却十分相信他,虽 然这次的诡计又没有成功,他仍旧是大言不惭,一味胡吹乱谤,本来他打算借这江 南请大侠不稳的事,便想攀倒雍王爷,连您也非吃一场诖误官司不可,自经白大侠 这一来,一切全落了下风,便不再提此事,今天回去据他告诉十四王爷,说他已和 那位胡先生说好,雍王爷也情愿两罢干戈不在皇上面前说什么,但却又恐您和雍王 爷未必真肯善是罢休,所以才着我出来探听一下。王爷和您真的饶了十四王爷和他 吗?” 羹尧微笑,把头一点道:“王爷本来就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如何重法,更不至借 这一件事向十四王爷还手,至于对那个怪物更说不上计较,他们如果就此罢手,我 和王爷自然也不再提,果真他们再无事生非,那便也非给他二人一个厉害不可了。” 桂香接着又道:“此外还有一个消息,却与十四王府无关,便是那秦岭的孟三 婆婆已经派人到八王爷府里,说是只在新正便要来京,这位老婆婆,年纪虽然已大, 但心狠手辣更老而愈甚,他的侄儿侯异既然丧命雍王府,此来决无善意,还望留神 才好。” 羹尧忙道:“既是八王府的事,你为什么会知道?又是那怪物说的么?” 桂香不由把脸一红道:“这倒不是他说的,却是我那当家的告诉我的,因为他 也算是从秦岭孟家出来的弟子,别人不知内情,总还以为我夫妇也和雍王府有深仇 大恨,所以把这个消息也告诉了他,他又告诉了我。” mpanel(1); 羹尧不由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我闻得你也吃过孟家大亏,你丈夫怎么会也 投入孟家门下咧?” 桂香红着脸睃了他一眼道:“原来总领队也知道此事,所以我说我那当家的弟 兄三个全不是人,便也在此,他们正是因为自己真实功夫有限,为了要学那些下流 暗器和薰香蒙汗药,才辗转投到孟家去,至于我吃的那亏,他们却一点也不放在心 上咧。” 羹尧闻言又道:“那你也算是孟家弟子了,是不是也是孟三婆婆门下咧?” 桂香看着他又媚笑道:“总领队不知道吗?我向来就有一个见一样学一样的毛 病。再说,既已陷身匪人,反正是已经声名狼藉,还有什么顾惜的?所以便再下流 的东西也非学不可,不过我虽也会那些独门暗器,却不是孟三婆婆所传,一大半却 是丈夫和小叔们教的。” 接着又把一张俏脸涨得飞红媚眼连扬道:“便我那玉面仙狐的匪号,也就是因 为学会了孟家一种下流功夫才叫出来的,您可别见笑。” 羹尧一见她又媚态可掬,想起村店投宿光景,不由颜色微沉道:“既如此说, 以后续有消息,可速禀告于我,现在你也该回去咧。” 桂香连忙又福了一福道:“总领队放心,我这条小命儿三番两次全是您救了下 来的,只您有命,无不遵从,但一有重要的信息,我一定会来禀明的。” 说罢,便告辞穿窗而出,自此以后,那白泰官便住在年宅,有时也向雍王府走 走不提。 这以后,天气渐凉,又是秋末冬初,年宅全家都在忙着筹办喜事,羹尧却因所 领血滴子范围日广,已由京中渐及外省,更形忙碌,再加上暗中又须与诸侠密商大 计,一身处于错综复杂之中,已是日无暇晷。同时因为既有外放学政之说,清初的 提督学政,职权极大,几与督抚平行,仿佛明季巡按一般,自不得不略加准备,这 一来把个翰苑新贵,闹得应接不暇,幸而有些事由乃兄希尧代劳,才算勉强应付过 去。 这天上午正在雍王府和雍王胡震云霄,商量有关血滴子的京外布置,忽然门上 来报,云少山主特地从邯郸云家堡专人送来一批密件,一具装了两大箱,要请老山 主当面验收。 云霄闻言连忙命人传进来人一问,却是山中库房头目尹洪,奉了云中雁之命, 押了五十具新近制成的血滴子前来,雍王闻后不由大笑道:“我正愁此物太少,血 滴子未免名不符实,这一来却正好用得着咧。” 说着立即命人打开验看,果然每一具全精巧异常,忙又问那尹洪道:“你们少 山主既将此物监造成功,为何本人不也来京一趟,山中现在有事吗?” 那尹洪连忙叩头道:“禀王爷,这项家伙一共是一百件,虽用倭刀改制,锻炼 打造全还不容易,火候分量一毫也差不得,成功之后,又非一一试准不可,这些事 旁人虽然能做,却非少山主亲自指点不可,所以一个月还造不上三五具,少山主自 然离开不得,一时不能来,不过,他说小姐出阁,他一定要来给王爷请安。” 接着又从怀中掏出三封信来道:“山中近来无事,这一封禀帖和两封信,是少 山主给王爷和老山主年姑老爷的。” 雍王一看那禀帖只请安问好,并说明打造那血滴子经过,最后果然说年底必来 请安叩谢,忙命暂时退下,赏赐酒食,一面命人将那五十具血滴子收存备用,一面 向羹尧笑道:“如今这东西是足可敷用了,但人才却又嫌不够,这种利器既非内功 潜力到家不能使用,还须多方物色才好。” 羹尧忙道:“这等人才实不易得,而且这种利器也决不可轻付外人,即使功力 能用,对于品德心地也非详为考查不可,此点还请王爷慎重才好。” 接着又道:“如论交游广阔,自无过胡兄,便岳父在旧部中也可搜求一二,能 广为推荐。” 胡震笑道:“人才本就难得,何况能使这一项利器必须轻身功夫和内功潜力全 到家不可,又须人品靠得住,一时却从哪里找去?那只好大家慢慢物色咧。” 云霄也道:“我那山中部属,虽然也有好几个功夫还算去得,但是要能将这件 东西运用自如那却不多,如果要向山外去找,那便有两层难处。第一是功夫真好的 未必肯来担任这样的事,那肯来的,功夫便未必见得出色,而且人也未必可靠,这 又是一件极隐秘的事,万一所托非人借此招摇,固然立刻就是乱子,即使粗心大意, 不能守口如瓶也万不可用,所以老朽的意思,还是宁缺毋滥。” 雍王摇头道:“这可不是一个办法,一则我们这个局面已经扩展到各省去,非 用人不可,二则藉此也是一个网罗人才之法,各位还得多多设法才好。” 说着又看着羹尧道:“这事能在白大侠面前稍露端倪吗?果真江南诸侠能加助 力,在人才方面也许便不难咧。” 羹尧连忙摇摇头道:“王爷对此事还须慎重才好,这些人虽然应召而来,也各 具奇才异能,但人心之不同有如其面,万一稍有叵测,那便难说咧。” 云霄也道:“这血滴子虽然不是军队,如果用得好便是一支极厉害的奇兵,攻 守皆以无形出之,在这发轫之初,人选自非慎重不可。闻得那周浔诡诈百出,机警 异常,便这已来的白泰官,人也极为精明干练,果真要为我用,自是不可多得之才。 但恐此等人决不肯屈就此事,便彼此皆不好相处,万一其心再不可靠,那便更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再不幸太阿倒持,却难挽救,还望王爷明察才好。“ 雍王闻言,不禁半晌不语,胡震忽然笑道:“年兄虑得极是,云老山主说得更 透辟,但我却不是这等看法,须知目前天下澄平已久,今上又圣德巍巍,雨露雷霆 并济,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敢再有反侧。如依鄙见,这些人所以肯应王爷之召而 来,便正是因为各具奇才异能不甘老死牖下,所以才打算找个出路。你说他们不屑 就这等事那是诚然,要说他们心怀叵测却未见得。老实说,这些人聪明才智全是过 人一等,他们敢以螳臂当车自取刑戮吗?如果王爷真的也以此为虑,晚生却另有一 个万全之策,不但可以利用这些人,而且还可以别具作用,使这些人尽入彀中,便 打算反侧,也决难有所举动。” 雍王不由看了他一眼笑道:“胡老夫子既出此言,必有卓见,何妨先说出来, 让大家听听再为斟酌好吗?” 胡震微笑道:“晚生这个办法,可说是移花接木,也可以说是釜底抽薪,而且 并是正木穷源之法。” 羹尧看着他并一面笑道:“老夫子说话到底有异常人,只一开口便是两个好名 色,但不知这两条计如何用法,还请明言才好。” 胡震道:“这两条计其实却是一事,你只等我一说便明白咧。” 接着又道:“适才云老山主与年兄所虑,不过深恐这些人难免反侧与不屑屈就 而已。如今我便是针对这两点:第一点,我以为这些人本人固然各负绝艺在身,但 只凭几个剑客功夫再好也不足虑,如果要防他反侧,那还是因为他们在江湖上各有 一部分潜在的势力。换句话说,就是他们各有羽党,他们如果要有所举动,也非凭 藉这些羽党不可。第二点是我们怕他不屑屈就,万一肯就,又恐太阿倒持尾大不掉, 本想利用他们反被他们利用了去,现在我这鄙见就是对他们这些知名的人侠只于羁 縻不假实权,他们既以高洁自诩,我们便把他抬得高高的,也无庸请他们出山,只 结之以恩,待之以礼。另一方面都请他们各自推荐出得力的弟子和部属来以为我用。 这样一来,他们既无实权可握,羽党潜力又被我们无形中夺了过来,时间一长,如 果运用得法,这批力量便是我们的,还怕他们再有什么反侧不成?” 雍王不等说完便拊掌道:“老夫子真是胸中自有甲兵,这样实是一个善策,也 可以说是一举而数得,如果可行,不但这血滴子中可以平添若干人才,便国家大患 也可以消弭于无形。 只恐这来的诸大侠,未必便肯将得力弟子部属推荐出来,那便又是枉然了。“ 云霄闻言看了胡震一眼,捋须摇头道:“此事亦复尚有可虑之处,一则诚如王 爷所见,这些人未必便肯将得力弟子部属推荐出来,二则江湖道中的恩义操守又与 世俗不同,既是这些大侠的弟子部属,便不易变节全为我用,对这些大侠虽不假以 实权,但一重用他的弟子部属便无异实权在握,这却不可大意咧。” 羹尧也点头道:“这一点的确也须加以顾虑,此事还宜从长计议。” 胡震大笑道:“老山主顾虑得极是,江湖义气也确有与世俗不同之处,不过各 人利害得失又在义气之上,江湖义气却更撑不住富贵利禄的驱使,话说穿了,富贵 不易志,威武不能屈,又能有几人咧?” 云霄闻言不由面红耳赤,做声不得,雍王又把手一拍道:“胡老夫子真是一针 见血之谈,目前我们只怕这南来诸人不肯将人荐出,只一推荐出来,我却不患无法 笼络咧。” 接着又向羹尧笑道:“二哥一向做事极有担当,对于此事怎么反多虑起来?” 羹尧忙道:“羹尧并非独对此事顾虑,不过因为出入实在太大,所以不得不加 郑重,以防万一,如果王爷睿裁已决,那便又当别论,至于要教这些应召大侠荐出 人来,倒不太难。” 雍王顾盼之间又大笑道:“这又奇咧,我所顾虑便在他们不肯把人荐举出来, 二哥为什么倒说不太难,这却适得其反咧。” 羹尧笑道:“只要王爷敢放心这些人,我也自有法子着他们各自荐出人来,不 过我之所以不放心的,还是在这些人是否靠得住,这却与王爷和胡兄之见略左咧。” 雍王道:“二哥但放宽心,这些人如有反侧,我愿独任其咎,只是你却用什么 方法,让他们荐出人来咧?” 羹尧笑道:“我这是一个以退为进的反面,便是以进为退,那只消等这些人来, 先由王爷竭力邀他们亲自出山任事,等到逼之不已,已成僵持之局,再由我和这位 胡老夫子一打圆场,请他们各自推荐出一二人来,他们既已来了,这血滴子又非现 职官员,真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雍王把头连点道:“这也是方法之一,不过做得过火反非所宜,总以不太见乎 痕迹为妙。” 胡震忙又道:“王爷和年兄放心,此事已经决定,晚生便可设法着他们荐出人 来,也许还可以着他们来求王爷录用全说不定。” 云霄正暗自羞惭,闻言又搭讪着道:“这些人能教他们把得力弟子部属荐出来 已经不易,你要教他来求王爷录用那却未必咧。” 胡震微笑道:“这个晚生自有道理,说穿了便不值一笑,方才我不是已经说过, 凡事挡不住一个利害得失吗?我这个为渊驱鱼的法子,还是不出这一着,只消查明 那些人的姓名地址,着人去旁敲侧击一逼,王爷这里的门是大开着,他为了远祸, 又有利禄可图,还能不来吗?” 这一来云霄更加不是意思,但他到底是个老奸巨滑,转笑了一笑道:“胡老夫 子这话确有道理,是人全怕个逼上梁山,不用说别人,只老朽便可以现身说法咧。” 雍王这才听了出来,忙道:“老山主又自不同,那是朱明遗孽逼了出来的,却 难怪你咧。” 胡震佯作失言也笑着把手一拱道:“老山主幸勿见怪,晚生委实言出无心,决 非含有讽意,还望恕罪才好。” 云霄笑道:“老朽也是实话实说,委系如此,怎能对你见怪,那不岂有此理吗?” 接着又长叹一声道:“人生真是难说,老朽只因得罪本朝,不得已窜身草野, 不想又不谅于前明遗老志士,如非王爷深恩厚泽赐顾于盗窟之中,许托并蒙以观后 效,那便真难说,如今老朽是知恩必报,今后这一腔热血,也便算贡献于王爷了。” 雍王方道:“以老山主声望,如果早日投顺本朝,自不在洪(承畴)施(琅) 诸公之下,这数十年来真正有屈之至。如今虽然圣主在上,宇内澄平,四夷拱服, 但天生奇才,决当有用。我之所以相邀来此,也不过为国储才待用,老山主如此想 法,未免太言重了。” 正说着,忽听门上前来报道:“现在府外有一个老头儿,一个少年人,口称身 有奇冤要请王爷昭雪,请示王爷,是否放他进来?” 羹尧忙道:“你曾问过他的姓名吗?” 那门房听差请了一个安道:“奴才已经问过,那老头儿自称姓裴名虔,那少年 姓魏名承志,乃已故翰林魏景星之子,因为魏翰林被恶仆邓占魁谋杀,冒名投降本 朝做了大官,他们又杀了那姓邓的,特从江南赶来请罪伸冤。” 雍王不由大喜道:“原来飞天神驼师徒来了,你快着他们进来。” 那听差答应一声是,便退了出去,胡震笑道:“方才王爷不是要网罗人才吗? 这飞天神驼就是一个有名的能手,只要能结之以恩,将来便是一个得力人员,他那 徒弟虽然不知功夫如何,但名师出好徒,料想也不会太差,这真是王爷的洪福,只 一想到便有送上门来的。” 云霄捋须略一沉吟道:“这飞天神驼昔年在江湖上薄有声名,但已有好几十年 没有听说,怎么会忽然出世,如论年岁最少也该在八九十岁,此老纵有绝技在身, 也和我一样英雄老去咧!” 胡震笑道:“老山主的话却不尽然,内家功夫是没有止境的,真正练到家,却 愈老愈形炉火纯青,便您自己不也是这样吗?怎能说是英雄老去咧?” 羹尧忙道:“这位老前辈也是擅长内家功夫吗?胡兄既如此说,想必知之甚详 了。” 胡震道:“这人我虽迄今尚未谋面,但从江湖客前辈口中却深知其为人,据说 他所以外号飞天神驼的,便是因为天生是个驼背,又擅长轻身趋纵之术,昔年在洪 泽湖边曾经和人打赌,从墙帆林立之中,曾连翻过十七条船桅人不落地,其神妙就 可想见了。” 雍王不由失声道:“真有这事吗?照这样一说,便不枉这飞天神驼四字的外号 了。” 正说着,那听差已经带了一个须眉皆白的驼背老人,和一个一身素服的少年来 到花厅外面高声道:“禀王爷,那裴虔、魏承志二人均已带到,有请王爷当面讯问。” 一声报罢,那秘阁外面的听差便打起门帘,雍王闻报大笑道:“既是义士孝子 到此,便应以客礼相待,你们何须如此喝报。” 说着便从那间房中迎了出来,一看只见那裴老幺虽然白发盈颠,个儿也不大, 又是一个驼背,但短小精悍,一付老眼炯炯有神,那魏承志却是一个白皙俊美少年, 连忙一摆手道:“裴老义士,魏公子且请里面坐,有话容待细谈如何?” 那裴老幺和魏承志两人连忙跪叩头道:“罪民等身负奇冤,又擅杀致仕官员, 自知罪该万死,本不敢惊动王驾,但闻得王爷睿智圣明举世无双,所以不避斧钹之 诛,特来为死者请求昭雪,倘蒙能将此事上达天听,得使沉冤大白于天下,便粉身 碎骨亦所甘心。” 雍王连忙上前,亲自扶着裴老幺笑道:“此事我已尽知实情,老义士且请起来, 我如可以为力,绝不使忠臣含冤地下,义士孝子抱恨终天,老义士和魏公子虽有擅 杀之嫌,但我这里并非有司衙门,既来便是宾客,却无须如此咧。” 裴老幺连忙站了起来,躬身道:“罪民等能蒙王爷如此破例成全,自是感激涕 零,但既来请罪,怎敢放肆冒渎,还请讯明,送交该管衙门以便领罪方好。” 魏承志也道:“罪民此来只为先父沉冤莫白,叩求王爷昭雪,能容待罪天牢, 已是生死俱感,绝不敢再行僭越,还望王爷开恩,” 雍王大笑道:“我平生最敬重的便是忠臣孝子,义士节妇,老义士抚孤复仇, 固然难能可贵,便魏公子为了令尊名辱身冤,竟然不计生死,到这北京城里求我昭 雪,亦复何让古人,这正是令我倾慕求之于世俗而不可得的奇士,何必乃尔,此事 二位也许说不定要到刑部走上一趟,但法有定律,我却不是刑曹,此间更非法堂却 用不着如此咧。” 说着胡震也从秘阁走出把手一拱道:“在下胡震,现在此间滥竽西宾,裴老前 辈卓行奇节,我久已倾慕,并业经对王爷陈明,敝居停素以忠孝教人,礼贤下士, 更有擢发吐哺之风,既对老前辈视如宾客,还望不必再为世俗礼法所拘,仍以从命 为是。” 裴老幺忙也把手一拱道:“胡爷是以铁笔书生得名江湖的吗?老朽也早已闻名, 我与少东本皆待罪之身,虽蒙王爷抬举,怎敢以宾客相见咧?” 接着云霄也从秘阁出来拱手笑道:“裴老义士不必太谦,王爷向来求才若渴, 在下山西云霄便也一样以待罪之身得充宾客,并蒙奏明皇上,赦免过去一切罪行, 足下却非破例咧。” 裴老幺一面答礼一面道:“我真想不到云老英雄也在此间,不过裴虔出身草莽, 末弁下士却不能和云老英雄相提并论咧。” 雍王却大笑道:“诸位全是一时知名之士,也许彼此均各神交已久,如再客套 便俗,今日无论旧雨新知,且由我来做个主人,连那江南新来的白大侠,也请来一 叙便了。” 说着便携了裴老幺待向秘阁走去,羹尧又从里面走了出来笑道:“王爷既要做 这个胜会,待我也先来见见裴老义士如何?” 说着,也抱拳笑道:“后辈年羹尧虽然不及见老义士当年雄风,却曾从敝业师 顾肯堂口中得悉大名,近日又因这位胡兄一再道及,也倾慕已久咧。” 裴虔慌忙答礼,一面又向羹尧上下一看,不由暗暗点头,一同到了秘阁坐下, 又和魏承志向各人重行见礼,一面从怀中取出一个状子来,递向雍王手中道:“罪 民本拟等王爷讯问之际,面递此状,却想不到蒙王爷如此恩宠,如今且请赏阅,便 知罪民恩主魏太史这场恩怨了。” 雍王接过一看,只是那状子所述,魏景星殉节,邓占魁弑主冒名投降等情,与 胡震所言大略相同,只更详细而已。后半截却注明,踏遍天涯访寻仇人未遇,直到 江南才知邓占魁已经致仕卜居洞庭东山,因而偕同小主人乘其月夜游湖之际意欲下 手,不图同游有一少年能手,起而格斗,少年虽被打落湖中,邓占魁也赴水逃命, 一路追赶直至湖心,方能将其刺杀等语,不由沉吟半晌方道:“老义士既从江南来, 曾晤及本府护卫马天雄吗?” 裴老幺躬身道:“罪民因为江南大吏对此案查究甚急,所以未敢露面,不过那 天夜间动手追赶恶奴之际,曾被大侠周浔看破,疑为盗劫,加以喝阻,经罪民说明 实情才许报仇,其后又蒙指点,着来王爷这里呼冤。据周大侠说,王爷曾遣护卫马 天雄邀他入京,不日也必到王府来,当再代为陈明邓贼弑主冒名经过,其实罪民却 未与马护卫谋面,江南各衙门也并未得知邓贼已被罪民刺死湖中,还望王爷始终成 全。” 雍王忙向羹尧道:“这张状子二哥可再仔细看一下,和胡老夫子详为商酌,如 依我见,这后半截的话却不便据实奏明咧。” 羹尧接过看了一遍,又和胡震商量了一会笑道:“王爷所见极是,这刺死湖中 的话虽系实情却用不得,果真据实奏闻,不但皇上难免疑及其中有不实不尽之处, 便裴义士和魏公子也难免有擅杀之罪,这个还须斟酌才是。” 雍王不由又沉吟道:“那么这张状子又如何改法才好?坏的便在这邓占魁贼奴 已死,死无对证,这魏太史的真伪,却又用什么来证明,才能使沉冤大白咧?否则 那贼奴如在,只由魏公子和裴老义士三面一对质,便不愁他抵赖了。” 裴老幺忙又起身拜伏在地道:“罪民该死,只因一时报仇心切,致将邓贼刺死 湖中,却不料因此反令恩主沉冤莫白,真是百身莫赎,不过恩主昔日虽然死在乱军 之中,全家葬于黄沙河畔,当地土人事后曾私立碑记,书明魏景星太史全家殉难处, 不知这可算得证据吗?” 胡震笑道:“不仅这个可以做得证据,便吏部档案也有年貌可查,殿试朝考笔 迹可对,只要王爷肯在皇上面前代为昭雪,这却非难事。至于那邓贼已死之事,既 然无人见他被刺死在那湖中,尸首又未发现,这状子上便不妨用个赴水逃走无踪字 样。将来官中少不得要追他到案对质,等他久不出面,便可以畏罪潜逃结案咧。” 雍王又沉吟道:“这样也好,不过这一来十四阿哥决不肯缄默认过,自必以全 力对付,我们还另须有决策才好。” 胡震笑道:“此事容晚生再和年兄妥筹善策,只要裴老前辈来此的消息不泄漏 出去,不妨从长计议,却不必忙在此时决定,少时白大侠必来,大家还须尽欢才是。” 雍王连忙点头,不一会白泰官也到,大家尽欢而散。那裴老么师徒由此便宿在 雍王府,过了几天,由胡震和羹尧商量了一张状子,暗中又经周浔白泰官诸侠教了 一套话,竟自叩阍告了御状。因为内里有雍王和羹尧布置好了,允题事前又毫不知 情,所以非常顺利,一下便上达天听,有旨澈查严究。不但允题因此获谴,还连累 了好几位大臣,裴老幺和魏承志虽然在刑部过了几堂却并未吃亏,反落了一个义士 孝子的声名,只等邓占魁归案再行发落,却把个允题和程子云恨得切齿不已。 又过了些时,便是小阳春,羹尧吉期已届,纳彩行聘自不待言,那佟宅也是满 洲世族,双方铺张极盛。只年遐龄因为远在任所,无法回来主婚,一切全由希尧做 主。到了十二这一天,循例迎亲,送入洞房,那位佟小姐虽然不及中凤娇媚可人, 但也知书达礼,柔顺贤淑,又受了父母之教,惟恐开罪雍王,竟闹了个一切毋违夫 子,羹尧因为中凤之事,也恐正室夫人不快,处处预先赔着若干小心,所以显得和 美异常。这一来只把年夫人乐得眉花眼笑。转眼三朝过去,又悄悄的,背着人对媳 妇将雍邸作伐娶中凤为次室的话说了。佟小姐转娇羞不语,半晌方笑道:“慢说是 王爷的主张,便婆婆和相公有命,媳妇也绝无不依之理,一切但凭婆婆做主便了。” 这话一说,年夫人更加高兴,直夸媳妇贤德不已,接着又准备中凤喜事,虽是 纳妾,但有雍王授意布置,更加锦上添花。 却偏偏直到腊月初旬,天雄一行尚未到京,只急得雍王连派数人,接二连三沿 着运河,一路迎了下去。在另一方面,那由运河北上的马天雄,此刻也正心急如焚, 原来那押运贡品的千总万家驹,和押运妆奁的总管曹连升两人全受了曹寅之教,把 船开行得极慢,沿途又常常借故逗留,三天还行不上一百里,走十天倒要歇上五天, 惹得天雄和鱼老全发了脾气,着实数说了几顿。无如那万家驹、曹连升全是两个积 年成精的滑蛋,一味的只给他一个叩头赔小心,有时更不等二人发话,先抢着诉苦 请罪,简直弄得二人无法可施。好不容易才出了江苏境。这天舟行将近微山湖,又 遇上逆风,一连几天狂风不止,那船不但无法开行,连较大城镇也赶不上,只好停 泊在夏镇附近一个荒村上。那地名是双柳屯,全村还不上百家,本来就是一小去处, 偏因阻风船泊极多,连酒肉菜蔬全抢买一空,先是老管家曹连升愁眉苦脸来禀道: “禀马老爷,看这样,这风还得有个两三天,这可实在没法咧。” 接着那万千总也踅来道:“马老爷,这一来可糟透咧,这风如果再不停,不但 船不能开,连吃的全不易买咧。” 鱼马二人不禁全都焦躁不已,曾静却笑道:“舟行阻风也是常有的事,各位便 急也无益,只日常能多行一点,便也补上,反正我们又没有什么急事,便这妆奁也 到年外才用,贡品迟早又不是我们的差事,聊当游山玩水不也很好吗?” 正说着,那翠娘忽在舱后一声娇叱道:“瞎了你的狗眼咧,你姑娘这条船走遍 五湖四海,向来是诸神免参,龙王免朝,也是你能做记号拿买卖的吗?” 鱼老正好坐当窗口,忙向外面一看,只见一个头戴斗笠身披青布道袍的矮小老 道士,正用一条竹篙驾着一条小船,从艄后擦了过来,虽然那斗笠一直压到双眉以 下看不清面目,但竹篙起落之际矫健异常,心知有异,忙道:“翠儿不得无礼,既 承朋友盛情赏脸,我们又在客边,却不可冒昧咧。” 接着连忙探出头去大笑道:“朋友,在下这条船虽然老走长江难得到这运河里 来,微山湖的诸位山主,和水面上掌舵的朋友多少还有个认识,只因有事在身不敢 惊动,所以没有喊趟子,投帖拜山,如果因此以为鱼某失礼,不妨请到船上叙一叙 如何?” 那老道士蓦然一停船,把斗笠向上一掀,两只小眼凶光四射地哈哈大笑道: “我道是谁,竟有这么大的威风,只凭几个营混子,便敢保这么重的贡品,打从运 河到北京去,船上连镖旗也不打,原来却是鱼老英雄改了行,这就难怪咧。” 接着冷笑一声道:“照这么一说,那位姑娘一定是你的千金翠娘了,贫道在江 湖上,一不开山,二不立柜,这微山湖更不是我的码头,但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 凭你这样保镖,眼睛里也太没有江湖朋友咧。” 鱼老闻言,忙将身子一缩,就中舱之中一个窜步上了船头,卓然而立高声道: “原来朋友你是为了这点过节,不过,在下一不当差,二不应役,更非改行吃了镖 行饭,你却错怪人咧。” 那老道士又冷笑道:“既如此说,那算我看错了,少时容我再行谢罪,不过这 几船东西既然与你无关,那我便要全部留下,你能不管吗?” 鱼老双眉一耸大笑道:“这几船东西本来错不了,你要打算留下,那也但凭于 你,在下本可不管,也犯不着替谁去当看家狗,不过朋友你既然冲着我来多少也有 一个字号万儿,且说来容我听听好吗?” 那老道士又仰天一个大哈哈道:“贫道本来在江湖上没有什么了不起声名,也 值不得一提,不过你既要问,那我便直说咧,贫道姓闻双名印生,法号道玄,鱼老 英雄,你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吧。” 正说着,舱中诸人也全出了舱门,了因大师首先冷笑道:“闻道爷,你别这么 说,是在江湖上混混的谁不知道秦岭阎王峡有你这么一个人。当真你就看得鱼老将 军这样孤陋寡闻吗?便他认不得你,还有我这老和尚咧,你还记得当年在黄河渡口 那场旧事吗?” 那闻道玄闻言,不由又大笑道:“今天真是天生的缘法,想不到你也在这船上, 这样倒好,贫道这数十年来工夫总算没有白花,也要算算旧帐咧。” 说着大喝道:“了因贼秃、鱼壳老贼,我是明人不做暗事,此番赶上几千里路, 原本专为寻鱼翠娘这小贱人而来,却不料你两个也在这船上,既如此说,那边河滩 之上,现有一片打麦场,你我且到那里去再拼一个死活便了。” 话犹未完,只见眼前一大片翠影一闪,翠娘已从后艄,越过船篷飞纵过来,一 手挺剑娇叱一声道:“你装模做样的说了半天,我还道是什么东西变的,原来却是 昔年在了因大师伯手下漏网的淫贼闻印生。凭你也配向两位老人家叫阵,你既寻我, 一定为了那李元豹夫妇的事,既有这本领前来找场,何必又上岸去,只在这船上, 我如不把你宰了,也不算是鱼翠娘。” 鱼老正待喝阻,却被了因大师扯了一把,接着又听了因大师大笑道:“你这孩 子真也胆大,须知人家已经今非昔比,他已在秦岭阎王峡苦练了几十年咧,你既要 动手,却不许替你父亲和我丢人,如果自己知道不行,还是赶快退下来,让我来料 理他的好。” 那闻道玄一见翠娘抢上船头,竟越过众人向自己叫阵,而且又不容上岸,便要 在船头动手,不由大怒,仗着自己近年功夫已到火候,一身独门暗器之外,更有一 把柔可绕指的缅铁宝刀,哪把翠娘放在眼中,忙又大喝道:“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却不能怪我以大欺小咧。” 说着用竹篙向那小船外面一撑,呛啷一声,从道袍里掣出刀来向翠娘又喝道: “闻得你仗着嵩山哑尼那点传授,到处欺人,既愿向你祖师爷领教,还不快来受死。” 翠娘冷笑一声,一抖那柄新得的盘龙剑,玉腕轻翻,一个拨草寻蛇,便向他咽 喉刺去,那闻道玄个儿原就矮小,人又站在小船上,比大船更低了将近一尺,一高 一下,双方动手本来为难,忙将身子一闪,一个孟德献刀,向上架去,翠娘一见那 把刀光有异,而且也是软中带硬,自己这口剑又新到手,不敢硬碰,倏的收剑,身 子一挫,一抖手,一剑又分心刺去,那只小船原是一只瓜皮小艇,并无篷舱遮盖, 闻道玄身子一侧,向后一退已到小船中间,一面提起缅刀,正待还手,翠娘宝剑向 上一翻,乘势下了小船,化成抬日高升架式,跟着便来取他手腕,闻道玄一见翠娘 竟欺上了小船,地方更小,忙避过剑锋,也手腕一翻,一个叶底翻花,化成白蛇吐 信,转向翠娘胁下刺来,翠娘略一闪身,让过那一刀,一剑又向闻道玄连肩带背劈 下。那小船不过丈余,宽只三尺有零,彼此全欺得极近,闪避固然不易,船在风浪 之中,更摇晃不定,闻道玄昔年虽然也在黄河渡口练过水性,但遁迹秦岭山中,已 经多年没有用上,未免生疏,这一来却上了恶当,不但顾上顾下,施展不开,连暗 器也无法打出,勉强又避过那一剑,不禁手忙脚乱。正待设法纵身上岸,却不料翠 娘要在船上动手,便是看定这一着,哪里肯容他脱身,手中剑法一紧直逼了过去, 那条小船原在大船船头外泊着,更无绳链系着,只仗着一根竹篙挨着大船插定。两 下这一动手,小船连晃,竹篙已经动摇。偏那翠娘,一面用剑着着进逼,一面莲钩 一起,在那大船上面一蹬,那小船便似弩箭离弦,从水面滑出去三五丈远,闻道玄 已被逼到船艄,再无退路,要想上岸更加不易,那船去势又急,身子一侧,几乎栽 下湖去,下盘勉强稳住,翠娘一剑又迎面劈来,不由把心一横,暗运真力,手起一 刀硬磕了上去,只听得呛啷一声,火星直冒,那一剑虽然架住,刀上却缺了二分来 深的一个口儿,闻道玄这才知道对方也是一口宝剑,且那内功潜力不在自己之下。 但情急拼命,左掌一伸,竟将苦练的透山掌法向翠娘当胸按去,两人均已近身,那 一掌原万难避过,却不料翠娘已得独臂大师真传,右脚在船上站定,猛然一扭娇躯, 一下折向船外避过那一掌,跟着收剑护着身子,左腿一环,一伸脚正蹬在闻道玄膝 盖上,只听得闻道玄大叫一声,咕咚一声直倒入湖去,翠娘不由娇笑一声,将身站 稳,正说:“原来秦岭五毒中人物不过如此。” 倏儿水花一翻,那闻道玄忽然在丈余远近之外,冒上半截身子,手一扬,哧, 哧,哧,一连三枝袖箭分上中下打来,翠娘连忙用剑一拨,一连打落两箭,接着一 抬腿将第三枝袖箭踢向湖中,娇叱一声道:“老贼休走,你也看我的。” 喝罢,剑交左手,右手一扬,闻道玄见状,连忙将身子向水中一缩,却不料翠 娘那一下竟是空招。又趁他没入水中,掏出一枚燕尾梭来,那闻道玄,沉在水中, 却不见暗器落下,二次方又将身子向上一冒,取出五枚偃月毒药镖,打算用满天花 雨洒金钱之法,向翠娘发出,一下才冒上来,又听翠娘娇喝一声打,眼前一点寒星 直飞过来,不但那五枚偃月镖未能发出,那一枝燕尾梭正打在左肩头上,连忙叫声 哎呀,没入水底逃去,这里翠娘,一见对方中镖入水,正待下水捉拿,那鱼老已将 大船移来,一面高声喝道:“穷寇勿追,翠儿还不回来?” 那其余几只船上一见出事,齐声发喊,连其他客船也全惊觉,岸上船上全站满 了人,噪成一片,只得回到大船上,天雄首先道:“世妹真的好身手,竟将这样成 名老贼打跑,适才我已看见,他已中了你那燕尾梭,便从水底逃上岸去,也难活命 咧。” 翠娘笑道:“如凭真实功夫,再容他上岸,那还不知谁胜谁败,那是因为我看 他水上本领有限,冒着奇险在那小船上动手,才侥幸成功,不过这老贼,专一使用 毒药暗器,我那一梭打的又不是致命的地方,伤是决定,死却未必咧。” 了因大师也笑道:“我也早看出你的用意来,又深知那厮内家功夫决练不到绝 顶,所以老将军打算喝止,又被我拦住,这用意是想教这厮败在你手下,以后也许 可以老实些,省却不少麻烦,却想不到居然成功,不过起初我以为有我在场,他便 暗下毒手也自无妨,后来那船一离开却真的险极了,你须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以 后却不可再逞强好胜托大自负咧。” 鱼老也告诫道:“你这妮子为什么这样不听话,擅自逞能,须知这闻道玄我虽 没有见过面,却也早有个耳闻,这老贼不但下流暗器无一不精,便内功潜力也练到 六七分,你能轻敌吗?” 接着又道:“这种人生路不熟的地方,你知道水性地势如何,就敢下湖去拿人, 万一着人毒手那便如何是好,方才了因大师告诫得极是,以后却不许再这等狂妄咧。” 说罢,又向邻近各船围着的人说明那老道士,乃系江湖剧盗打算探明虚实中途 行劫,现在已被逐走,众人因系官船自无话说,见事已完纷纷散去,那后面船上的 万家驹和曹连升二人也一齐走来,略问情形之后,万家驹首先向天雄打了一躬道: “这便如何是好咧?末弁这次出来,原不敢担这大的风险,全仗马老爷和诸位大侠 虎威,才敢上路,既有此事,要不要我们拿你老人家名帖上岸去就附近该管衙门商 量一下,着他们多派人来,再不然能有镖行分局子也好设法,要不然,这个干系末 弁却担不了咧。” 那曹连升却笑道:“万老爷,您错咧,咱们这船上全是名震一时的当代大侠, 便马老爷也是王府护卫,还用得着去请外人来保护吗?不用说别的,您只看方才那 老贼道,虽也厉害,只鱼小姐一出手便打下水去,马老爷和各位大侠连手全没动, 这事还用咱们管吗?” 两下这一吹一唱,天雄不由激怒,冷笑一声道:“万老爷不必发愁,曹老管家 也不必托大,反正此事我已全明白咧,我们是有帐到京再算。” 二人不由做声不得,鱼老一听也大怒道:“我也明白咧,既如此说,只等风暴 稍停,我们这条船便单独进京去,那贡品和妆奁我们管不着。” 曹连升闻言,连忙跪下道:“马老爷,鱼老将军您误会咧,奴才方才的话,只 是因为敝上曾对您和诸位大侠全面托过,才敢这样说,却不是有意放肆,还望恕罪 才好。” 万家驹也躬身道:“马老爷您可别生气,末弁实在因为干系太大,所以才想禀 明设法,却决不敢有轻视之意,还望恕过卑职不善说词。” 天雄还待发作,鱼老也满脸怒容,曾静却笑道:“马兄且慢生气,鱼老将军也 不必动怒,此事虽然必出李元豹那厮指示无疑,但曹大人却也未必便知道,要不然, 雍王爷所托妆奁固然要紧,那贡品干系何等重大,他能差人前来寻事吗?万一稍有 失落,我们无妨,他却真对哪一面全无法交代咧。” 那曹连升又请了一个安道:“曾老爷说得极是,这贡品和妆奁凭哪一面也失落 不得,敝上就再托大些也决不敢和自己过不去,不过那李老爷可就难说,还望马老 爷和诸位大侠看在敝上一再相托份上,始终成全,好歹把东西送到北京,奴才自会 专函禀明,和那李老爷说话,您要真的丢下不管,那便坑了奴才咧,可怜奴才这次 本是一趟苦差,再要出上点事,那便只有寻个自尽了。” 万家驹也道:“曹大人为人素极谨慎,这贡品妆奁的重责全在他头上,焉有不 计利害着匪人中途暗算各位之理,还请马老爷和各位大侠不要疑心才好。” 天雄方欲开言,曾静却一使眼色笑道:“不过,曹大人虽愚不至此,那李元豹 却真难说,方才那老贼道不是说明,要寻的是鱼小姐吗?这却显见是为了李元豹的 事寻仇报复毫无疑义,曹大人既与孪元豹同居一宅,出入同游,雍王爷又曾命他严 加看管听候发落,如果出上点事,无论知情与否,却总难卸责,老管家如为贵上计, 还须听我一言才好。” 曹连升忙道:“曾老爷这话说得更是,奴才从小便在敝上宅内当差,焉有不为 敝上打算之理,只您有话,奴才决定遵示就是咧。” 曾静又笑了一笑看着他道:“我也没有别的话说,不管他有什么厉害人物再来 寻事,我们自然有人接着,不过要能保得无事平安到京,却须每日按站赶路才行, 便以今日之事而论,如非行程太缓,泊在这荒村之上,也许可以无事,你和这位万 老爷还负切实督饬船家才好,要不然,那我们便真只有各行其事,全乘鱼老将军这 条船,先行一步了。” 曹连升不由暗自吃了一惊道:“奴才遵命就是,这船户们真也刁顽,确非严加 督饬不可,只等风住开船,一定着他按程赶路便了。” 万家驹也道:“这并不是末弁不尽力,委实是船户可恶,这以后我一定也从严 督饬,还望马老爷和各位大侠千万不可误会。” 说罢便一同退向自己住船而去,鱼老余忿未息道:“曾老弟,这显然是曹寅那 老奴才又在弄鬼,一面教押运的人一味拖延,一面却命那秦岭几个积贼前来寻事, 方才我本打算就此发作一顿各走各的,你为什么偏要拦着我,这又是什么道理?” 曾静笑道:“老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来这贡品和妆奁,我们既答应他护 送到京,万一路上出事,大家面上也不好看,二来我料那曹寅着这两个奴才在路上 一味拖延时日,决不是为了好让这些人来拦截寻事,此中必是另有奸谋,所以才趁 此着他们督饬船户赶路,我想我们既已有了白兄做前站,赶到北京城里去,只不误 那年老弟的吉日,便稍缓行程也属无妨,你让他多出上几次事,我们不也好全推在 允题和那曹寅身上,使鞑王兄弟更易内讧吗?” 天雄忙道:“话虽如此,但这李元豹和曹寅还不是一个鼻孔出气,这秦岭五毒 既是李元豹招来的,那曹寅老奴才焉有不知道之理,我们何苦再在他这圈套里钻来 钻去,要依我说,还是鱼世伯理长,不如抖手一走为是。” 曾静笑道:“果真如此,我们便更落到人家圈套里去咧,那他便更好将贡品被 劫的事做到我们头上,甚至说我们内应外合,专为劫夺贡品而来,亦未可知,所以 我说,如今我们只有小心对付来人,加紧赶到北京去才是上策。” 天雄不由半晌不语,鱼老也沉吟着,了因大师却道:“这些事固然可虑,但那 闻道玄既然赶来寻事也许不止一人,说不定还要弄鬼,我们却也不可不防,究竟方 才他在这船上做的什么记号咧?” 曾静也道:“这个更要紧,别样不怕,只恐他在水中弄些玄虚,让我们这些船 不能开行,那就糟了。” 一语提醒翠娘忙道:“大师伯这话固然对,曾叔的话更对,方才我便是因为看 见那老贼道在我们这船上留下了记号,才声张起来,如只他一人却无须如此咧。” 了因大师道:“什么记号?既有此事,还须细细查看一下,却不可大意咧。” 说着,便向鱼老道:“诸事且从缓谈,我们先去看一看这记号好吗?” 翠娘道:“不用看他那记号,是用粉漏子印的一个一个白粉手掌,就在船舷下 面非常显眼,所以一望而知。” 了因大师点头道:“那是秦岭五毒的令子,五指镇乾坤,照这么一说,也许这 五个老贼全来咧。” 天雄忙道:“这秦岭五毒!定是五个人了,但不知除这老贼道以外还有何人, 大师能见告吗?” 了因大师未及开言,翠娘忙道:“世哥不知道吗?这个我却听人说过,那秦岭 五毒。以孟三婆婆为首,除了老贼道而外,还有窦武、赖人龙、米胜彪三人,这五 人因为孟三婆婆昔年外号小蜘蛛,窦武外号赤练蛇,赖人龙外号癞蛤蟆,米胜彪外 号蝎子块,这老贼外号飞天蜈蚣,所以有五毒之称,其实除孟三婆婆确有两手,这 老贼道也略具真实夫而外,其余三人便只仗各种下流暗器取胜,如果孟三婆婆不来, 也无足为意,只不可不防而已。” 了因大师笑道:“你又来咧,须知蜂蜜有毒,惟其这等小人,无所不用其极, 却真令人难防咧。” 正说着,曾静猛然把手一拍道:“大师且慢说话,既有这记号,大家还须出去 查勘一下,如果只是我们这一条船被他做下暗记,那还好对付,倘若连其他各船也 有,那便须更加留神才好。” 了因大师把头一点,连忙携了鱼老和天雄亲赴各船一看,竟每一条船上,全留 有那白手印,不但大小一样,而且全在舷下,同一个地方,忙又将万曹二人唤到鱼 老船上,正色道:“你二人现在须说实话,和方才来的这老道士,究竟有无往来, 临行之际,你那主人曾另外嘱咐话没有,须知现在事情已急,大祸就迫眉睫,我们 决怕不了什么,你二人和各船押运兵丁,却难免凶险咧。” 二人不由大吃一惊,全有点期期艾艾呐呐不能出口,曾静又笑道:“老总管, 我们决不吓唬你,如今那来的贼人决不止一个,说不定就想把这几条船全给毁了, 方才那白手印便是动手的记号,幸被鱼小姐看见喝破,否则大家就全难说咧。事到 如今,你再不说实话,那可是和自己性命作对,你如果说了实话,这位马老爷和诸 位大侠自当设法,让大家避过这场灾难,否则我们不知实情,那便势难兼顾咧。” 曹连升不由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叩头道:“这些人委实和敝上并无来往,对于 此事敝上也未另有嘱咐,我们更不认识,还望您和马老爷请诸大侠做主才好。” 说着又道:“可怜奴才家中还有儿孙兄弟,一家十余口,全靠着奴才咧。” 那万家驹也道:“此事我二人实不知情,便曹大人临行之际,也只嘱咐沿途小 心,宁可稍延时日,却不能出事,这是实情。” 鱼老不由焦躁,猛一拍手道:“既然他并不知情,为何你两个却又暗中弄鬼, 有意耽误行程,又是什么道理?这勾连匪人,还不显然便在你二人身上吗?” 曹万二人不由全吓得跪了下来道:“我们焉敢如此,您这不屈死人吗?” 马天雄也道:“无论你二人有无勾结匪人情事,这贻误行程的事总在你二人身 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咧?” 万家驹道:“鱼老将军,马老爷,您两位不必生气,我实说就是咧,那曹大人 确实曾经说过,沿途一切行止须听这位曹总管吩咐,那是为了恐怕船家贪图赶路出 事,但决无勾结匪人的事,您请想,如果他老人家真和这些匪人有来往,能在我们 船上也盖上记号吗?” 天雄冷笑一声道:“照这样一说,那曹寅吩咐你们在路上有意延宕,已是实在, 平常赶路只有破站兼行,哪有嘱咐延缓之理,他既这等嘱咐,其用心已可想见,这 押运贡品妆奁本是他的事,我们却犯不着再跟着一路走咧,从现在起,那几条船是 你们的事,这一切经过,那我只有回京之后,再为据实禀明雍王爷,任凭王爷如何 处置了。” 那曹连升又叩头道:“马老爷,敝上虽然有命奴才们路上不必赶得太急,免生 意外的话,实在决不曾命这些贼人前来寻事,您要这么一来不但坑了奴才和这位万 老爷,也冤屈了敝上咧,奴才死不足惜,这贡品妆奁却千万出不得事,还求明察才 好。” 那万家驹也一再哀求着,曾静冷眼旁观半晌忙道:“既他二人如此说法,也许 此事全由李元豹那厮弄鬼,却与曹大人无关,且命他二人退出去,我们再为商酌便 了。” 接着又向二人喝道:“你两个既与来的贼人并无往来,这今后一切便须更加小 心,说不定今夜就要出事,却大意不得咧。” 曹连升又连连叩头称谢,万家驹也请安答应几个是,方才退了出去。 了因大师等二人下船去远,方道:“方才据我察言观色,这曹寅虽然曾命这奴 才沿途逗留延宕行程,也许与这秦岭五毒无关,不过闻道玄那老贼虽已受伤逃走, 同来决非一人,不但难免在水中弄鬼,便那硫磺火弹一经打中船上,也非着火不可, 此事又诚如方才曾老弟之言,我们此刻决放手不得,还须从长计议才好。” 鱼老笑道:“这水底的事,我这条船,下面全有铁皮毛竹护着,寻常斧凿决无 妨碍,其余各船虽然可虑,但我与翠儿和小妾七姑均不难下水守护,不过他如用那 硫磺弹,却着实可虑,老和尚有什么好方法吗?” 了因大师忙也笑道:“如果你一家能把水中防守好了,这岸上的事,便由我与 马贤侄来抵挡也未为不可,不过这里前后全有客船,五条船又不在一处,真要动起 手来却难兼顾,还须另外做一布置才好。” 曾静从窗口向北一指道:“方才我已将这里的地势稍加审度,如在此地动手委 实不便,也难照顾,那北边不远,便有一座沙洲,看去不过五六丈长,二三丈宽, 离岸却有十余丈,又四面空阔,如果将船全移过去泊在那里。这岸上固然先可放心, 便他从水底来也老远便可看出动静,岂不大妙。” 鱼老一看,点头道:“那里地势果然绝好,不但离岸稍远,免却许多暗算,也 看得极远,更可避风,只须有一二人了望,便看见贼人再下水也还来得及。” 众人看时,果然不错,忙又和曹万两人说了,把几条大船全泊了过去,一字排 开全靠在沙洲里岸,那万家驹又调了两名兵丁分别站在洲上守望。等一切部署好了, 天色已晚,天气恰好在九月中旬以后,晚饭用罢,月色才下来,鱼老、七姑、翠娘 全换上了水靠,各带兵刃暗器,天雄和了因大师也略微束扎好了,准备一有动静即 便动手。那曹连升和万家驹两人连自己船上也不敢住,全挨在鱼老这条船上,万家 驹到底是个军官,居然也按刀以待,曹连升却心惊胆颤恨不得藏在人丛中才好,到 了午夜以后,众人方在舱里听着动静,那在外面了望的正是天雄和翠娘,两人悄立 船头,正在向远处看着,只见风暴已住,半圭残月,斜挂天空,湖水一平如镜,却 没有什么动静,翠娘不由唾了一口道:“好没来由,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却在 这风露之中站着,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咧?” 天雄正说:“看这样子,那老贼道也许伤重身死湖中,今夜未必便再有人来咧。” 忽见对面岸上,倏然来了两条黑影,由南向北,一前一后,似在湖边窥察,但 因相隔过远,却看不出什么人来,连忙又向翠娘道:“世妹,你看,那边岸上,来 了二人,也许就是贼人羽党咧。” 翠娘也仔细一看,果见两条黑影,正在对岸向这边看着,忙和天雄一打手势, 将身子向桅杆下面一贴,再看那两人时,也似在指手画脚说什么,半晌方又折回南 边去,翠娘不由笑道:“这两个笨贼,连这点水面也过不来,也要现眼,这一去, 一定还要回来,我们且不必惊动舱中诸位,先看个笑话如何?” 说着忽见那在沙洲上守望的两兵丁,慌张走来道:“马老爷,那边有动静咧。” 翠娘忙道:“你们慌什么?我早看见那对岸有两个人来过咧。” 两兵不由一怔道:“小人不是说的对岸,只那边湖面上有两只小船来咧。” 翠娘闻言,更不怠慢,一伸纤手,攀定桅杆,一下便直攀了上去,直到桅顶, 再向湖上一看,果见有两只小船也由南向北,向沙洲这面飞棹而来,相距还只有一 箭之远,忙从桅杆上面又滑了下来道:“想不到这些淫贼竟有这许多人,便一船一 人,连岸上的和那老贼道算上已有五人咧,难道秦岭五毒已经倾巢而来不成。” 说着,舱中诸人也自惊觉,一齐走了出来,一问情形,鱼老哈哈大笑道:“我 真不想今夜竟有这场热闹,如今这些贼奴既分两批来,我们不妨也分开应付,我和 小女去对付那水上来的贼船,便烦老和尚和马贤侄守船如何?” 了因大师道:“那两只贼船如来也必须从沙洲登岸,等他上来,我也可以应付, 倒是这几条船须防他在水底闹鬼,如今我们正该把人换上一下,这船上由你父女和 夫人对付,那沙洲上由我和马施主去,这样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要不然,我和这 位马施主却不会水,那便难说咧。” 鱼老点头答应,便仍留在船上,注意对岸和水中动静,天雄和了因大师二人一 跃上了沙洲,先在月光下,手搭凉篷一看,只见那两条小船,已离沙洲不远,了因 大师连忙悄声道:“我们先别惊动他,容他上岸看清面目再行动手。” 天雄把头一点,忙就一株小树之下藏好身子,了因大师也伏向地上,定睛看着 那两条船,一转眼,两船已经靠岸,原来却是两只极小瓜皮艇,每船只可容得一人, 第一船上来的是一个彪形大汉,一身短衣束扎,两只手各提着一条虬龙棒,一上岸 便向沙洲这边飞纵而来,一晃便离伏处不远,月光下再一细看,却是那在金山寺化 装逃走的傅天龙,了因大师不由大怒,暗想这莽汉怎也反复无常,又和秦岭群贼合 起伙来,连忙一跃而起,大喝道:“傅天龙,老衲前番念你一时受人愚弄,所以另 眼看待,为何却又甘心作贼起来?” 那傅天龙正提棒向前飞纵着,闻言不由一怔,再把了因大师上下一看,不由提 棒拜伏在地,叫声啊呀,接着道:“老和尚,你到底给我赶上了,你还不快看那船 去,那些鸟贼要放火咧。” 了因大师不禁摸不着头脑,那后面船上的人,也挺着两把戒刀纵了过来叩拜在 地道:“原来恩师已有准备,却真教徒儿和这位傅大哥急煞咧。” 再看时,却是爱徒静修,忙又大惊道:“你两个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却又趁 这个时候赶来,是寺中出了事吗?”静修拜着又道:“寺中倒没有什么事,我是被 这位傅大哥逼着来的。不过此时无暇细谈,还是先顾那几只船要紧,一迟也许来不 及咧。” 了因大师连忙道:“你二人且全起来,船就在这沙洲里面,现有鱼老将军一家 防守,谅无大碍。” 天雄闻言也从小树下赶来道:“原来却是你二人,倒害得我们平白忙了半会。” 接着又笑道:“你们是说那秦岭来的几个老贼打算动我们吗?那闻道玄白天里 已被那鱼世妹打发回去了,适才那边岸上又来了两个,我们也全看见,现在已经准 备好了,他们如果再不识相,那便来的人,一个也不用回去咧。” 静修忙道:“闻道玄受了一燕尾梭,我也知道,后来的那两个全不算正经主儿, 只是还有一两个厉害人物还没有出场咧。 而且他们现在预备的就是水火夹攻,就不能伤人也必将贡品和那付妆奁毁去, 让马爷交不了差,连那曹寅也一齐坑个大的,依我计算此刻他们的人也许已经到了, 所以才特地和这位傅大哥一齐赶来,这事万迟不得,既然船在这沙洲里面,还宜速 去,他们在岸上已经备下好多特制火器,还有那硫磺火弹,只容他火弹能够得着船, 就是不了之局,还不快去。“ 傅天龙也道:“我听得逼真,那群贼五人真打算把你们连人带船全烧了咧。” 了因大师闻言,更不怠慢,忙又掉转头,下了沙洲,对各人匆匆一说,鱼老道 :“既如此说,那我们就非先守牢对岸不可,如果容他先把对岸占了,一火弹打过 来,那便糟咧。” 翠娘忙道:“既如此说,那我们不如先把船再移向沙洲外面,那就要好多了。” 说犹未完,只见那对岸远处,黑影连闪,似已有人赶来,了因大师说声“不好”, 忙将真气一提,就船头上,窜起二丈来高,两手一抖僧袍大袖,平掠出去二三丈远, 便似大鸟凌空一般,接着头下足上,两只手就着大袖张风之力,猛向后一分,又过 去二丈来远,已到沙洲与河岸之间,再就下落之势,斜飞出去丈余,右足一落,僧 鞋在水面上一点,略一借劲,人又翻了起来,猛来蜻蜒点水之法,连纵几纵已到对 岸,略微舒了一口气,再看时,翠娘已挟了一把弹弓,踏波过来,天雄鱼老正在船 头指挥移船,那傅天龙,却提了双棒,也从水中泅了过来,这里三人才到岸上,忽 见南边沿岸,已有五六条黑影,在月光下,飞驰而来,了因大师连忙迎了上去,大 喝道:“无耻泼贼,竟敢暗中计算,老衲在此已经等候多时咧。” 说犹未完,只听吧、吧连响,那来人之中,一连打来两粒弹子,翠娘忙将弹弓 一起,也打出两粒连珠弹,却好和来的两弹碰个正着,才一接触,又听爆声连响, 立刻现出海碗口大两粒火球,落在地上,那一片衰草,随即烧着,并有两团栲栳大 小黄烟飞起,翠娘、了因大师连忙掏出两个布卷将鼻子堵上,翠娘一面向傅天龙递 过两个布卷道:“这是匪人的五毒硫磺弹,你还不快将鼻子塞好,只一闻着,便要 昏倒咧。” 傅天龙人虽憨直,却也久经大敌,便接过,也将鼻子堵好,一摆双棒赶上前去 大喝道:“哪里来的鸟人,却对你水龙神傅爷爷弄这下流暗器,还不赶快前来受死。” 忽听对方当头一人阴恻恻一声冷笑道:“来的是了因大师吗?我久已闻得江南 各位大侠全是了不起人物,想不到却在这里遇上,我秦岭子弟,迭次均蒙你武当少 林两家赐教,今日你我既然遇上,索性旁人全不必动手,便由我这老婆婆和你一分 胜负,你看怎样?” 了因大师在月光下一看,只见说话的却是一个黑衣妇人,虽然白发盈颠,脸色 看去却不过四十来岁光景,似乎徐娘老去风韵犹存,不由吃了一惊,暗想闻得那孟 三婆婆已在七十以上,为何除一头白发而外,却还显得这等年轻,连忙大喝道: “你既说这话,想系秦岭来的孟三婆婆了,闻得尔等自立宗派,专仗下流暗器取胜, 所有门下更是无恶不作,老衲本来久经打算寻你,为江湖除去一害群之马,今天既 然遇上,想你也恶贯满盈合当遭报咧。” 那老妇人又冷笑一声道:“了因贼秃,你休把话说得太满,须知你我既然见面, 自当一分胜负,却不必先说大话来吓人咧。” 接着,呛啷一声,掣出背上一口雁翎刀大喝道:“难怪近来武当少林门下仗势 欺人,原来你这老贼秃也是这样妄自尊大,一味卖狂,今夜便要让你尝尝我这下流 暗器的滋味咧。” 说着,一抱那刀,向身后各人道:“你们应该干什么的,还是干什么,这老贼 秃算交给我咧。” 说罢,便待动手,那身后一共四人,一声暴雷也似的答应,早各取弹弓在手, 扣上火弹,看着沙洲前面正在移动的船,也待打去,了因大师未及答话,猛听得傅 天龙大吼一声一抡双棒喝道:“原来你这浪婆子,便是那鸟孟三婆婆,凭你也配和 了因大师动手。” 说着,一个窜步,右手的棒,已向孟三婆婆当头盖下。 那鱼翠娘也将弹弓向臂上一套,一挺那口盘龙剑,娇叱一声道:“无知泼贼, 敢仗火弹害人。” 一声喝罢,便见白光倏起闪电一般,直向四人卷去,那站得较前一人,弹弓方 才引满,剑光已到眼前,连闪避也来不及,只叫得一声哎呀,便被劈去半个脑袋, 撒手扔弓倒了下去,其余各人全惊得呆了,孟三婆婆一见,不由心头火起,同时, 那傅天龙一棒也到,连忙用刀向上一架大喝道:“好丫头,胆敢出手伤人,你等着 我的。” 正喝着,那傅天龙左手的棒,又当胸点来,只得先闪身接招,翠娘得理不让人 一扭娇躯,一剑又向另一贼人劈去,那人却知道厉害,一闪身,避开宝剑,吧的一 声,一粒火弹直向船上打去,却不料那弹才离弦,便被了因大师掌风打落湖中。其 余二人,一见势头不好,各将弦弓挂向肩上,掣出兵刃待将翠娘围上,这时候孟三 婆婆闪开傅天龙两棒之后,也缓过气来,动手还招。那傅天龙虽然是个莽夫,但从 小便在少林门下,两条虬龙棒也确有功夫,这一和孟三婆婆交上手,虽难取胜,但 因他不管好歹,一味以全力相拼,不由也将孟三婆婆敌住。那翠娘所遇那贼伙,却 更游刃有余,了因大师转闲着,拄着那柄方便铲,在一旁观战。这里河下鱼老天雄 等人正在移船之际,那个七姑为人原本极其心细,看到水面远远的起了两道水纹。 忙道:“老将军快留神,水中有鬼。” 鱼老定睛一看,不由哈哈大笑道:“好小子,竟敢跟我来这一手,我如不将你 擒了上来,也不算是威震南海的鱼壳。” 说着一整那身鱼皮水靠,抽出一对分水娥眉刺,从船头上穿波而下,最妙的是 那么大一个活人,跳下水去,简直一点声息俱无,等到水中,再顺着方向一看,只 见一条黑影便似大鱼一般,直穿过来,相隔也不过丈余,忙身子一挫,贴向湖底, 容他穿过颈去,再向上一冒,反跟在后面,看着来人动静。大凡人在水中,视力决 不能及远,便平日训练有素,也不过数尺,在日光之下一丈开外,清水还可略见黑 影,如果水浊,再在阴暗之处,更不易看见。那鱼老水性是从海洋中历练出来的, 脸上又有一层鱼皮面具,用两块玻璃护着双目,所以要比别人看得较远,一看那人 竟奔自己船底而来,不由心中暗笑,凭你这笨贼如果到那几只官船下面弄鬼,也许 可以成功,我这条船,你便是水上积贼也是枉然。正想着,猛听后面水势又在晃动, 料定来贼决不止一人,忙用双手一分,身子向下向前斜窜出去数尺,仍旧贴在湖底, 再掉头一看,果然又来了二人,直向泊船处游了过去,心想官船全已移过沙洲,便 让你们这几个混小子扑个空也好,便仍旧注意先来的人,就这一瞬之间,只见那人 已经到了自己船底下,一手握着一柄铁凿,一手用一个铁锤,正向船底凿着,一连 敲打了两下,猛听丁七姑在船上娇叱道:“大胆贼子,瞎了你的狗眼咧,我们这条 船也是你可以凿通的吗?” 那贼人毫不理会,通,通,一连又是两下,似乎发现那船底不是寻常杉木所造, 一时不易凿通,手在船底上一按,又退了出来,一个身子正好滑向鱼老前面,相隔 还不到尺许,那鱼老忙将右手的娥眉刺向胁下皮带上一插,趁势在他腰间一点,接 着单臂一沉,托着来人向水面一冒,大喝道:“七姑快接人,水底一共来了三个, 已经拿住一个咧。” 一声喝罢,便将那人像抛球也似的抛向船头,那静修和尚和天雄,连忙接着, 正待用绳来捆。再看时,那人却一动也不动,两只手兀自握着锤凿不放,直挺挺的 躺着,心知已被鱼老在水里点了穴道,两人不由一笑,心想这倒省事,猛听对岸傅 天龙大吼一声,咕咚一下也窜入水中,方疑他已败阵退了下来,忽又听翠娘大叫道 :“那孟三婆婆已被了因大师伯打跑,其余群贼也被我全给宰了,那水底来的却要 捉活的,大师伯还要问话咧。” 说着,也飞身窜起丈余,挺着那口盘龙宝剑,就空中身子一旋,头上脚下,穿 波而入。 原来傅天龙和那岸上来的孟三婆婆,交手还不到十回合,便显不支,额上渐渐 来汗,了因大师连忙一摆手中方便铲大喝道:“你这莽汉哪里会是孟三婆婆对手, 还不与我退下,须知她找的是我咧。” 那孟三婆婆,眼看得手,正打算乘隙用她那独门暗器先取傅天龙性命,再找了 因大师动手,闻言不禁冷笑道:“久闻了因大师乃江南群侠之首,原来也只会用别 人来衬刀头,垫马脚,对不住,我却由不得你咧。” 说着,乘着傅天龙心神一分,一个箭步跳出圈子,刀交左手,把右手一扬,一 点寒星,便向傅天龙咽喉打去,那傅天龙人虽鲁拙,却也知道厉害,疾忙身子一挫, 那枝袖箭直从头上飞了过去,却不料孟三婆婆那毒药袖箭是有名的七煞追魂打法, 一经出手,可以七枝连发,第一枝方才躲过,那二、三两枝又连续发出,本来第二 枝打他胸瞠,第三枝打他小腹,傅天龙这身子一挫,那第二枝却好直奔咽喉而来, 第三枝也快到胸膛,只闹得他顾上顾不了下,顾下又顾不了上,闪避更是不及,心 中正在着急,猛听了因大师大喝一声,只觉得一阵掌风呼的一声斜掠过来,那两枝 袖箭全被推出老远,从身侧飞了过去。接着只听呛啷啷那方便铲上铁环连响,人已 到了面前,和孟三婆婆动上了手,傅天龙虽然一连躲过那三枝毒药袖箭,却惊出一 身冷汗来,只得拖着双棒,退出老远。再看那翠娘时,已经使开一路越女剑法,那 道剑光,便似一条银龙一般,出没于三贼之间,猛听一声惨叫,那左边一贼,又被 劈去半个脑袋,尸身倒下,其余二贼不由惊得一呆,当面一贼又被一剑刺进胸膛, 撒手扔刀倒在一旁,其余一贼,连忙沿岸逃去,遥闻翠娘冷笑一声道:“原来秦岭 出来的字号人物不过如此,竟也敢向我鱼翠娘动手攒打群殴。” 接着把手一扬,又娇喝道:“你这废物待向哪里走,还不与我躺下,一齐向鬼 门关报到挂号去。” 一声喝罢,只见一点银星脱手飞出,那一枝燕尾梭,正打在贼人后脑上,也应 声倒在十步以外,手足略一抽搐便自死去,这一来只看得傅天龙心服口服,睁大了 怪眼说不出话来,蓦见翠娘娇躯一扭,一个转身,已经提剑纵来,一面笑道:“今 夜虽是一个险局,倒也让我杀个痛快,如今岸上来的,只剩下那老贼婆,却不愁了 因大师伯不将她留下来咧。” 傅天龙正待答话,倏听了因大师一声清叱,接着大喝道:“孟老贼婆,你须知 这是老衲看在我佛面上,不愿多开杀戒才手下留情,权且饶你这条性命,此去还当 洗心革面,否则如再遇上,那便难说了。” 再看时,那了因大师正提着方便铲,站在一蓬烈火绿烟外面,那孟三婆婆已经 踪影不见,傅天龙不由高声叫道:“老和尚,你真有一手,怎么才只一会工夫,便 把那老贼婆打跑了,她是借火遁走的吗?我怎么一点没有看见咧。” 了因大师拄着方便铲一路走来,一面笑道:“你胡说什么?世间哪有火遁之理, 那是那老贼婆被我一铲将虎口震裂,刀已脱手飞去,她情急拼命,又将那五毒硫磺 火弹使了出来,却不知我已用解毒布卷将鼻子塞上,她一见这下流玩艺无用,才吓 跑了。” 接着又看了翠娘一眼道:“你这孩子,怎么出手这么黑,一共四个小贼,就没 有留下一个吗?这一来连他们的底细也无法问得,岂不太嫌孟浪。” 翠娘不由红着脸道:“大师伯,我知罪咧,不过我只因这批东西全用的是下流 暗器,平日害人必多,才一个没有留下,其实并非有意好杀,还望再恕过这一次才 好。” 那傅天龙却笑道:“老和尚,你怎么忽然对这些杀胚也慈悲起来,须知人家的 来意,却是打算水火一齐上,将你们这些人杀得一个不剩,这只算得是这些鸟人的 一个大报应,你可怜他,他却决不肯放过你们咧。” 正说着,正好那鱼老已经将一个贼人从湖中抛了上来,又高声嚷着水底还有二 贼。那傅天龙,自恃水性过人,这才大吼一声,跳下水丢,翠娘也因了因大师埋怨 她没有留下活口,打算再擒上一两个听候发落,也跟着穿波而下。那水中来的三贼, 除最前来的一个而外,其余二人全是黄河上游水寇中知名的人物,此番被孟三婆婆 约出来,原本另有用意,起初以为秦岭五毒独门暗器天下无双,从来就难逢敌手, 江南群侠虽然声名远震,但好汉决敌不过无情水火,所以才一口答应,谁知三个人 才一近船,便被鱼老擒了一个,再听翠娘在岸上一嚷,岸上来的人除孟三婆婆已逃, 其余全被宰了,虽然艺高人胆大,也不由吃了一大惊,为首一人本想就此逃走,但 因成名已久,如果连面全不露,未免太过丢人,正打算能稍伤一二人,报出字号, 说上两句过场话再走,不料鱼老已经赶来,便傅天龙和翠娘也全下了湖,不由把心 一横,倏的像半截黑塔也似的从湖底冒出水面大喝道:“江南各位且慢动手,我有 话说。” 鱼老跟着也一踩水,半截露出水面冷笑道:“你有话只管说,便打算走,只能 报出字号,我鱼某也决不赶尽杀绝,须知冤有头,债有主,打架不恼助拳的,现在 那正主儿孟三婆婆已经走咧。” 那人闻言哈哈大道:“你别卖狂,我独角蛟任大鹏并非怕你,只不过明人不做 暗事,让你知道,大太爷我是谁而已,你便拿稳能赢得了我吗?” 接着那水底又冒上来一个人也大喝道:“鱼老头儿,你听清了,你二太爷姓梁 行五,外号称分水神吼,这一次到南边来,可不全是帮助姓孟的,乃是因为奉了八 王爷之命,前来拿你们这干朱明遗孽,老实说,你梁五爷还没有把你们这干叛逆放 在眼睛里,真要动手,水陆两路我五爷全可奉陪,你快划出道来吧。” 鱼老未及开言,那傅天龙此刻也冒出水面,忙也一分双棒大喝道:“原来你两 个却是兰州的任大鹏梁五,你们且先别向鱼老将军叫阵,这里还有我水龙神傅天龙 咧。” 喝着,便似一条大鱼一般,从水面上窜了过去,双棒直向梁五盖下,粱五也一 挺手中蓼叶劈水刀相迎,便在水面上斗了起来,鱼老也一挺手中娥眉双刺向任大鹏 笑道:“我真想不到任寨主此番南来,竟是奉了八王爷之命,前来拿我们这干叛逆, 那倒真的失敬得很,老朽久仰你水旱两路功夫全有惊人造诣,现在就用这一对分水 娥眉刺,在水中领教如何?” 任大鹏方说得一个好字,翠娘已一挺宝剑道:“爸爸,宰这毛贼何须你老人家 动手,且待女儿前来和他先较量一下如何?” 鱼老哈哈一笑道:“我闻任寨主在黄河上游久享盛名,那柄分水狼牙钻号称天 下无敌,岂是你这孩子可领教的?不过你既说这话,让你见识见识也好,却须小心 一二咧。” 任大鹏忙也大笑道:“鱼老头儿,你且慢说这便宜话,谁不知道你这女儿是嵩 山哑尼和那独臂老尼的徒儿,身兼少林武当两家之长,今天闻老寨主不就伤在她手 吗?须知你任大太爷既已出场,却不管你父女谁来较量,全是一样咧。” 翠娘闻言,因恐鱼老年迈有失,忙一挺剑,窜了过去冷笑道:“既如此说,还 是你来领教便了。” 说着半沉半浮,连人带剑,直穿了过去,任大鹏也取下背上分水狼牙钻,迎着 就刺,那水中交手本和岸上不同,只讲究个划拨刺扎,砍斫劈打全用不着,两人这 一交上手,那任大鹏虽然力大钻沉,却不比翠娘小巧灵活,在水中上下翻腾了一会, 渐渐只办得一个招架闪避,却难还手,起初还对翠娘心有轻视,不屑将全力使出, 时间一长,才知对方水性竟在自己之上,连忙使出全身解数,但仍落在下风。一时 露出本性冒出水面,不禁破口秽骂,这一来却更触怒翠娘,手中剑法一紧,越发逼 了过去,那一个娇躯,简直和游龙一般,上下不离任大鹏左右,那柄剑又薄又轻, 在水中阻力极小,更占便宜,任大鹏那狼牙钻功夫虽也深湛,但相形之下却嫌笨重。 翠娘这一逼,更闹得他手忙脚乱,好不容易避过一剑,趁着翠娘从身侧滑过,一钻 刺去,却不料翠娘身子猛向下一沉,那一钻又刺空。正待收钻向下刺,猛觉双手一 震,登时轻了许多,再看时,那钻已经截去了大半段。这才知道,翠娘手中那口宝 剑,是一口切金断玉的利器,哪敢再行恋战,连忙一下窜出二三丈远,冒出水面, 一打胡哨,招呼那分水神吼梁五逃走。 谁知那翠娘正也现身水面等他,人刚出水,遥闻翠娘娇喝一声:“打!”一支 燕尾梭已经从水面打来。任大鹏连忙又沉了下去,那一梭正打在包头的油绸子上面, 虽然只擦了一下,也吓得他亡魂丧胆,忙从水底逃去。那梁五在水中和傅天龙斗得 正酣,忽听任大鹏一声胡哨,催促逃走,忙也双足一瞪,泅水而逃,傅天龙还待追 赶,鱼老和了因大师一齐叫道:“穷寇勿追,你们饶他去吧。” 众人这才一齐上船又用脚划将了因大师渡了过来,一看水中所擒贼人,却是一 个三十来岁,瘦骨脸的汉子,身上一身水靠,该自湿漉漉的躺在舱板上,鱼老走上 前去,替他点开穴道,一面笑道:“朋友,如今秦岭和兰州来的人全走咧,他们却 把你留在这儿,我们是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只要你说实话,也许把你也放了,决 无凌辱之理,可是你要代人受过,那鱼某便说不得要开罪咧。” 那汉子气血乍通,浑身仍在麻木,闻言瞪起一双凶睛道:“姓鱼的,你少跟老 子来这套,大丈夫来清去白,老子该说的自然会说,不让说的,你便把老子给宰了 也是枉然。” 接着又道:“老子姓黄,单名一个坤字,外号黄河鲤,现在兰州城外老龙窝任 家大寨掌管粮台,这次我们任大哥和梁五哥乃系奉了北京城里八王爷之命,前来捉 拿你们这一干反叛,想不到老子合该背时,反被你擒住,杀剐由你,老子只是这两 句话。” 天雄在旁忙道:“你既称奉了八王爷之命前来捉拿反叛,知道那些反叛是谁, 有八王爷的朱谕札子吗?” 那汉子又一翻两眼道:“老子不懂那些,反正是跟我们任大哥和梁五哥来的总 错不了,这难道还有个冒充字号的?” 鱼老又道:“那你们为什么又与秦岭来的人合在一处咧?” 那汉子哈哈大笑道:“那是孟三婆婆和闻寨主要替李元豹夫妻报仇,又打算发 个小财,连那个什么曹官儿也坑一下,因恐你父女仗着水性蒙人,才把老子哥儿三 个请出来,一同南下,老子们要捉的是周浔老儿和了因和尚,还有个叫白泰官的, 却与你父女无关,在镇江来的时候便已说好,拿住这三个人是我们的,那贡品和船 上财物,老子们却分文不要,只算他的,这是实话,老子已经全说了,你们便再问 也是这两句。” 那曾静闻言,也从舱中踅出笑道:“这位黄寨主既如此说,料无虚假,不过你 们在兰州,八王爷在北京,这远路程,他怎么会认识你们这三位,却派你们前来拿 人咧?” 那汉子霍的从舱板上坐了起来道:“那是因为孟三婆婆有个侄儿名唤侯异的, 他的拜兄向成,现在八王府当差,又和我们哥儿三个全是朋友,奉了八王爷之命来 对我们说,只要能将了因和尚、周浔、白泰官三人拿住,解到北京城去便是奇功一 件,损死了八王爷也得给一个大大的官儿做,我们才和孟三婆婆一路赶到江南。谁 知到了镇江一打听,你们这一伙已经由运河北上,我们和孟三婆婆又赶到南京去, 寻着李元豹一问,才知道你们受了雍亲王之聘,并且和那曹官儿做了一起,替他运 什么贡品妆奁,那曹官儿又挟定了李元豹夫妻,不但不许寻姓鱼的父女报仇,反而 着他夫妻向仇人赔了好多不是。因此,孟三婆婆才一怒折回镇江,沿着运河赶来, 本想连贡品和妆奁劫走,让姓曹的也坑在里面,再把了因和尚等人一杀,人头带走, 进京报功。没想到,一路赶到这里才算赶上,那闻寨主亲自前来探路,在船上做记 号的时候,又被那姓鱼的小妞儿用毒药暗器打伤,逃了回去,虽然出水便将那条胳 膊齐肩截去,保住性命,人却已经成了残废。大家一怒之下,才又决定水火夹攻, 将你们连船带人一齐毁掉,如今水旱两路既然全没有得手,那只有算你们命长,福 大咧。” 说罢箕踞而坐,又哈哈大笑道:“老子向来就没有把死活放在心上,该怎么办, 那老子便瞧你们的咧。” 曾静笑着大拇指一翘道:“好,黄寨主真光明磊落,我们佩服之至,大丈夫正 该如此,不过那秦岭来的是哪几位,你知道吗?” 黄坤又哈哈一笑道:“这有什么不知道,他们来的除孟三婆婆、闻道玄而外, 还有铁墩殷七,小蜜蜂吴小川,大头鬼钱灿,火鸽子郎四,连我们算上,也不过九 个人,你们却不必害怕咧。” 说着猛见那万家驹也从舱外踅进来,先向天雄请了一个安道:“马老爷,这贼 人既然供认不讳,是来劫贡品和王爷妆奁的,便该交地方官看管,听候王爷示下发 落,却放不得咧,此外适才末弁看见那对河岸上,来的人已经教鱼小姐宰了几个, 这也须用你老人家的名片向地方官说明以当场格毙报案,让他们来相验,叠成文卷 缉拿在逃贼人才好,要不然可不好办,再说在他们地方上出了这么大案子,我们也 不能太便宜他。” 接着又请了一个安道:“你老人家别怕麻烦,这报案洽办的事,自有末弁去, 至多那地方官来的时候,由你老人家申斥他一顿便行咧。” 那曹连升也伏地叩头道:“奴才万想不到那李元豹竟连敝上也打算坑在里面, 这人心便真难测咧,今晚如非有各位大侠和马老爷在船上,不但敝上是不了之局, 便奴才和这位万老爷也是一死,既有活口在此,还求你把他口供录下来,打上指印, 天明就去报案才好,要不然,大家便全脱不了干系咧。” 天雄正在沉吟,曾静忙道:“这位万老爷和老管家说的话极是,马兄却不可不 听,这口供报告全由我来写,明天就着他两人出面报案便了,不过这是江南和山东 两省交界,究竟属哪里管,还得先打听清楚才好。” 那万家驹忙道:“曾老爷不必打听,末弁已经问过船上水手,这里属山东滕县 管,不过离镇城甚远,但那也说不得咧。” 正说着,那黄坤忽然冷笑一声道:“你们打算送老子到官吗?那这场官司可够 打的。” 曾静笑道:“你不是说奉了八王爷之命来的吗?我们却是奉了雍亲王和十四王 爷之命到北京去的,那只有稍微委屈你些时,这场官司让三位王爷来打咧。” 说着向天雄和鱼老一使眼色,鱼老忙道:“朋友,这可不是我鱼某说了不算, 你既是王爷所差,这事便非经官不可咧。” 说着又向万家驹喝道:“论理我本不应该得罪朋友,可是人家既然打着王府旗 号来,那我们便不能再用江湖过节来处理,这是你们的事,人算交给你咧。” 那万家驹答应一声是,立刻提高了嗓门向舱外高声道:“来呀,你们还不快将 贼人捆上,这可是打劫贡品的要犯,却玩徇不得咧。” 一声喝罢,便有两名兵丁,携了绳子前来将黄坤反剪了,押到官船上去,那黄 坤却毫不在意,冷笑连声,只说了一声:“官私两面老子听便!”便大步走了出去, 万家驹擎刀押在后面,自去着人看守,那曹连升又叩了一个头道:“马老爷,诸位 大侠,如今该明白,这些贼人之来,与敝上和奴才完全无关咧,不过今后这一路上 更加险恶,还望格外维护才好。” 天雄冷笑一声道:“据此贼口供,虽非曹大人所使,但这一路之上,如非你两 个有意延宕,我们此刻也许早到通州坝起旱咧,贼人即使赶来,哪会在这里遇上? 再说,这些贼人为了替李元豹夫妻报仇却已直认不讳,这怎么说与他无关?我与诸 大侠既在船上自不容不加维护,但今后行止却由不得你们咧。” 曹连升又连连叩头,曾静忙又笑道:“老管家受此惊吓想也累了,你且回到自 己船上去,吩咐各船小心戒备,我们还须商量写供报案咧。” 曹连升忙又谢了,才出舱而去,等他走后,了因大师方向静修道:“你和这位 傅施主是怎么来的,为何得知我们泊船此处,是从镇江便一路跟着贼人下来的吗?” 静修忙道:“徒弟在镇江并不知道这些贼人已经下来,那是因为这位傅施主, 到寺里去还僧衣和银子,并且说他已到了一趟少林寺,将前此经过情形,全已禀明 铁樵大师,老方丈一怒,便将毕五传去对质,痛加申斥之后,即便予逐出少林门墙。 正拟亲自南来,面向老师父和恩师谢过,商量今后应付鞑虏江南宵小之策。恰 好那位林老前辈也赶到,彼此畅谈之下,决定先行清理本门门户,再行南下。并且 写了两封信,仍着傅施主送来分致老师父和恩师。那致老师父的一封,我已专人送 往太阳庵。致恩师的一封,徒儿因为铁老方丈,不过为了傅施主道歉致谢之意,本 打算暂时放在寺中,等徒儿北上再为面呈。 却不料傅施主非面递不可,而且更要面谢前此化装逃走之罪。 并且要赶上鱼老将军父女,谢过救命赠衣之恩,送回银子,死活磨着我来一趟, 徒儿本不想答应,但他却不依不饶,所以只好陪着来咧。“ 傅天龙咧着大嘴笑道:“要不是我拖着你来,能赶上这场热闹吗?我虽没有杀 得一个鸟人,能看见老和尚和鱼师妹那等出色像样的好功夫,也就算没白来咧,底 下的话,待我来说好了。” 接着便说出一番话来,原来他和静修两人自从离镇江之后,依静修本打算也雇 一条小船,一路赶下来,偏傅天龙嫌坐船太慢又闷人,坚持非起早不可。静修拗不 过他,只有一同起早,沿着运河赶着。所好那长淮南北全是九里山王彭天柱的势力 范围,静修颇多熟人,一打听那五船行得极慢,因此也不着慌,一路步行,有时也 雇个短脚,赶了下来。这天到了微山湖,已近黄昏,依着静修本想先在河下查看一 下,那五只船曾否过去,又是傅天龙说先买些酒食吃饱肚皮再打听,偏那河下阻风 船多,酒菜供不应求,无法购得。两人好不容易问到村中一家小店,因为要卖高价, 尚留得有些熟菜馒头和自酿村酒,那店只有一大间,除靠着后壁有一小门而外,连 灶带柜全在里面,一共三张板桌,不过十来个座头。两人走进去,正好挨着犄角有 一张桌子还空着便坐了下来,要了一盘馒头,两碟熟菜,半斤酒对饮着,傅天龙一 看那两碟熟莱,一碟是咸菜豆腐,一碟五香豆子,不由把眉毛一皱道:“他妈的, 这不弄鸟吗?我又不是和尚,怎么也教老爷吃素?”说着连忙唤来小二道:“你们 这儿有荤菜没有,要有快给我切上二斤牛肉,便猪肉羊肉也行,老爷却不吃斋咧。” 那小二一见他虽然一身俗家打扮,头上却没有辫子,只留着三五寸长的短发, 静修又确实是个和尚,不由笑道:“我们这里不算饭店,不过一个穷对付,平日倒 还有点牛肉,目前泊的船多,早卖完了,你要吃荤的那只有鲜鱼虾子,还得到渔船 上去现寻,价钱可不便宜。” 傅天龙道:“既有,快去寻来,价钱不怕贵,这素菜我却没法吃咧。” 那小二方才笑着走出去,忽听那前面桌上一个壮汉道:“小二哥,既有鲜鱼也 烦你给我带上两条来,钱不怕贵却要鲤鱼,这是去毒做药用的。” 说着,一伸手先掏出一块银子来递了过去,那小二答应一声,伸手接过而去, 静修素来精细,一听去毒做药四字,不由暗想,用鲤鱼去毒做药,这一定是中了毒 药暗器,说不定就与恩师一行有关,忙就油灯之下,向那桌上偷觑了一下。只见共 坐着三个人,那说话的,年在五十开外,紫黑脸膛,左额角上一个肉瘤贲起老高, 身上敞披着玄色湖绉紫羔皮袍,腰间却束了一条青绸腰带,另外两个,一个少年人 年纪才二十来岁,白净面皮,头上梳着散花大辫,身穿黑绸子老羊皮长袍,却反卷 着袖子,一手擎着酒杯,看着那壮汉道:“任寨主,你买鱼是为了我闻太师叔吗? 那大可不必咧,他老人家是个老在行,自中了那姓鱼的丫头一梭之后,便自己将一 条胳膊齐肩截去,毒气既未侵入内脏,还要这东西做什么?” 那任寨主一面喝着洒,一面道:“吴老弟,你既在孟家门下,怎么连这点见识 全没有? 须知闻老前辈中了那燕尾棱,在水中至少也浸了好一会,上岸之后虽然当机立 断,自己把一条胳臂截去,那毒气却难免侵入。要不然,他还要服那化毒散做什么? 既有鲜鱼可买,为什么不带一两条回去,便他用不着,孝敬你太师母不也很好吗? “ 那边坐的一个,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矮胖麻子,上身青绸短袄,下身玄色丢档 湖绉棉裤,底下扳尖快鞋,更显得横眉瞪眼,一脸忿怒之色道:“我真想不到,这 一次竟连闻师叔也吃这大亏,把一世英名丧在这小妞儿手里,他妈的,要依老子的 意思,赶晚上过去,用薰香把她薰过去大家先乐个够,然后再割碎了扔下湖去喂大 鱼才对劲。” 那少年冷笑一声道:“如果你能到她船上去使薰香,太师母也不会使用这水火 夹攻的法子咧,老实说,我们已全打听清楚,在他们那一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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