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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六章 知奇方寸之中 李玉琪护驾回宫之后就辞出来了。 他的心情轻松而愉快,他知道泰齐是完了,完完全全的完了,再也无望邀宠抓 权了。 他也知道,这一回还杀不了泰齐,因为泰齐有靠山,只要宁寿宫那位不点头, 谁也杀不了泰齐。 不过他不急,他不指望在这一回合上杀了泰齐,也不指望别人杀泰齐,他要泰 齐用自己的一双手杀死自己。 出宫正往前走,横里传来一个清朗话声:“玉琪。” 李玉琪停步一看,只见不远处走来了荣亲王,他当即迎上去见了一礼,恭恭敬 敬地说了声:“见过王爷。” 荣亲王笑着摆手说道:“别跟你玉珠叔来这一套了,你怎么进宫了,有事儿么?” 李玉琪道:“没什么事,陪陪皇上,您……” 荣亲王道:“我刚要回去,打算找你去,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正好,有空么, 爷儿俩聊聊?” 李玉琪笑笑说道:“您的吩咐,玉琪随时奉陪。” “那行。”荣亲王一点头道:“走吧,到我那儿去。”他转身先走了。 到了荣亲王府,进了书房,落了座,荣亲王目光一凝,望着李玉琪道:“这两 天有什么顺心事儿么,瞧你春风满面的。” 李玉琪笑笑说道:“哪有什么顺心事儿,还不是老样子。” 荣亲王道:“真的么?” 李玉琪道:“玉琪敢瞒您么?” 荣亲王一笑说道:“别人没那个胆,还就只你敢。” 李玉琪道:“您明鉴,玉琪可没这个天胆。” 荣亲王淡淡地笑了笑,道:“听说今儿早上你陪着皇上到泰齐那儿去了?” 李玉琪目光一凝,笑道:“我说怎么那么巧,在宫外碰见了您……” 荣亲王道:“我专为等你的,还能不巧?” 李玉琪道:“他到您这儿来过了?” mpanel(1); 荣亲王笑指李玉琪坐的那张椅子道:“这张椅子他刚坐过。” 李玉琪道:“怪不得还是热的呢,他来找您是……” 荣亲王道:“想想也知道,还会有别的事么?” 李玉琪道:“您打算怎么办?” 荣亲王道:“以你看呢?” 李玉琪道:“我只知道他害德家害得不浅。” 荣亲王微一摇头道:“泰齐的生死我不关心,再说你也知道这回他死不了,我 所关心的,只是那顶九龙冠。” 李玉琪道:“这个我知道。” 荣亲王道:“你可知道那顶九龙冠的下落?” 李玉琪道:“泰齐自己说的,他把那顶九龙冠给了所谓叛逆。” 荣亲王点了点头,道:“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不过据我所知,那顶九龙冠是 膺品,是他命名匠仿造的。” 李玉琪摇头说道:“是不是假的我就不知道了。” 荣亲王道:“听说泰齐曾经约你到万寿山去决斗?” 李玉琪道:“这他也告诉您了?” 荣亲王道:“你没去?” 李玉琪摇头说道:“没有。匹夫血气之勇,我不愿跟他计较,再说他总是皇族 亲贵,伤了他不大好的,也会让您为难。” 荣亲王道:“昨天晚上你上哪儿去了?躲在万亲王府?” 李玉琪笑道:“既然不去,只有蒙头睡大觉了。” 荣亲王笑笑说道:“听说昨晚上潜进泰齐书房那个叛逆是个矮子。” 李玉琪道:“是么,我没听他说。” 荣亲王微一摇头道:“以我看他不是个矮子。” 玉琪道:“泰齐不是说他是个矮子么?” 荣亲王道:“泰齐糊涂,修为到了家的高手,缩骨并不是难事。” 李玉琪道:“您是说那人用了缩骨功?” 荣亲王点头说道:“不错,而且我敢断言。” 李玉琪道:“您怎么能这么肯定?” 荣亲王道:“因为我知道他是谁,他瞒过了见过他的泰齐,却瞒不过没见过他 的我。” 李玉琪呆了一呆道:“怎么,玉珠叔,您知道那人是谁?” 荣亲王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那人是谁。” 李玉琪道:“您告诉我他是谁,我找他去。” 荣亲王道:“你找他干什么?” 李玉琪道:“让他捷足先登,着了先鞭,我太不甘心。” 荣亲王突然笑了,“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为这个,那你用不着找他,他拿 去那顶九龙冠,跟没拿去那顶‘九龙冠’没什么两样。” 李玉琪道:“话是不错,那是一个门儿里的,谁拿去不一样,无如玉琪奉有义 父的严谕,非拿到这顶九龙冠不可。” 荣亲王目光一凝道:“你真要找他么?” 李玉琪道:“当然是真的。” 荣亲王一点头道:“好吧,让我告诉你,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李玉琪霍地站了起来,两眼睁得老大,叫道:“是您?” 荣亲王一怔,旋即笑道:“是我,是我的好侄儿。” 李玉琪为之一怔,道:“玉珠叔,您是说……” 荣亲王笑着向李玉琪伸出了手,道:“玉琪,别跟你玉珠叔装蒜了,拿来吧。” 李玉琪叫道:“玉珠叔,我装蒜,拿来,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荣亲王笑着说道:“聪咀如你者,这还不懂么?” 李玉琪一下坐了下去,道:“我明白了,弄了半天您是说我?” “可不。”荣亲王道:“除了你还有谁,别人看不透,唯你,我是一眼就透。” 李玉琪微微摇了摇头道:“玉珠叔,您错了,我没拿那赝九龙冠,事关重大, 一个不好是要摘脑袋的,您千万别冤枉人。” 荣亲王道:“玉琪,玉珠叔冤枉了你么?” 李玉琪道:“是的,玉珠叔,十分的冤枉。” 荣亲王摇头说道:“玉琪,你瞒不过你玉珠叔的。” 李玉琪道:“我无须瞒您,是不?” 荣亲王摇头说道:“那可难说,泰齐的生死,我不在意,可是九龙冠的得失我 却十分关心,这你是知道的,你也知道一旦我知道有人拿走那顶九龙冠后,会用尽 方法把它追回来……” 李玉琪道:“您会么?” 荣亲王道:“一定会,谁教我是大清朝廷的和硕亲王。” 李玉琪道:“那您就去追吧,反正您找不到玉琪身上来。” 荣亲王道:“我找的就是你。” 李玉琪倏然一笑道:“您这么一提,我倒突然想起件有趣儿的事了,玉珠叔, 万一那顶九龙冠真是我拿走的,您怎么办?” 荣亲王道:“这还用问么,当然是找你把它要回来。” 李玉琪道:“我要是不给呢?” 荣亲王摇头说道:“那由不得你,玉琪。” 李玉琪道:“您打算动武,逼着玉琪交出来?” 荣亲王摇头说道:“动武未必,那是我不到不得已时不用的最后一着,我会用 别的办法逼使你把‘九龙冠’交出来。” 李玉琪道:“什么办法?” 荣亲王笑道:“现在告诉你,将来一旦用起来就不灵了。” 李玉琪道:“我是说着玩儿的,您可别当真。” 荣亲王笑容一敛道:“不,玉琪,我当真。” 李玉琪眉锋一皱道:“玉珠叔,您怎么会冤枉到我头上来?” 荣亲王道:“你不承认?” 李玉琪道:“您叫玉琪怎么能承认,又怎么敢承认。” 荣亲王微一点头道:“行,那么我问你,泰齐邀斗你于万寿山顶,你为什么不 去?” 李玉琪道:“理由玉琪刚才说过了。” 荣亲王道:“那是个好理由,无懈可击的好理由……” 李玉琪道:“事实如此,玉琪说的是实情实话。” 荣亲王不听他这一句,道:“我再问你,你没赴泰齐之约,上哪儿去了?” 李玉琪道:“去处刚才我也告诉过您了。” 荣亲王道:“有谁能证明,你昨儿晚上在家蒙头睡觉?” 李玉琪道:“无须人证明。” 荣亲王道:“玉琪,那是不行的,我现在等于是以我和硕亲王的身份在办案, 你不过是皇上的近身侍卫,你不能不据实作答,要知道我有权把你撵出朝廷去。” 李玉琪道:“我自己的生活起居,为什么要别人来证明?” 荣亲王道:“这是办案,你涉嫌,懂么?” 李玉琪道:“您凭什么指我涉嫌?” 荣亲王道:“你说过,那顶九龙冠你非拿到手不可,昨儿晚上你没赴泰齐邀斗 之约,恰好昨儿晚上丢了这顶九龙冠,凭这两点就够了。” 李玉琪道:“可是泰齐亲口说的,那人是个矮子。” 荣亲王道:“我刚才也说过,那是泰齐糊涂,修为到家的人……” 李玉琪道:“您过于武断了,玉珠叔,矮子并不一定就是用了缩骨功,这场官 司打起来,你赢不了的。” 荣亲王摇头说道:“我不跟你打官司,我知道,眼下你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 这件事,咱们私下解决。” 李玉琪道:“我认为您这是有意为泰齐脱罪,泰齐当着皇上已然直认他把那顶 九龙冠给了叛逆。” 荣亲王摇头道:“我无须为泰齐脱罪……” 李玉琪道:“任何人都知道,他是您的女婿。” 荣亲王道:“玉琪,你好厉害。” “您过奖。”李玉琪道:“玉琪说的这是理。” 荣亲王道:“可是我知道泰齐口中的叛逆就是你。” 李玉琪道:“您没办法证明那叛逆是我。” 荣亲王道:“别忘了在那个黑衣蒙面人进入泰齐书房胁迫泰齐交出那顶九龙冠 的那段时间里,你无法证明你的行踪。” 李玉琪沉默了一下道:“玉珠叔,我在蒙头睡大觉,后来我进宫去了是真。” 荣亲王道:“昨儿晚上你进宫去了?” 李玉琪道:“不信您可以去问问博多。” 荣亲王摇头说道:“我不问博多,我要进宫问皇上。” 李玉琪道:“皇上不会告诉您什么的。” 荣亲王道:“怎见得?” 李玉琪道:“昨儿晚上皇上召我去御书房是商谈机密,所以认为皇上不会告诉 您什么。” 荣亲王道:“我要是告诉皇上,事关九龙冠那就不同了,是不?” 李玉琪道:“那么您就去问好了,皇上正厌着泰齐呢,您是泰齐的岳父,为泰 齐脱罪反过来把罪加到我头上,您要不招皇上不高兴那才怪了。” 荣亲王眉锋一皱,旋又眉锋双展,道:“那不一定,我要是把你的身份来意全 告诉皇上,那一切马上就完全改观了。” 李玉琪笑道:“您会那么做么,玉珠叔?” 荣亲王正色说道:“我这是不得已,人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须知在我的立场上,九龙冠一旦丢失,我不得不这么做。” 李玉琪摇摇头,笑道:“玉珠叔,您可真吓着我了,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 百胜,您明知道我现在还不能走,也舍不得走,所以您就掌握了我这个弱点,看来 我这个孙猴儿是翻不出您这位如来佛的手掌心了。” 荣亲王倏然而笑道:“你也只能在我那手指上擞泡猴儿尿。” 李玉琪一点头,正色说道:“玉珠叔,我承认那黑衣蒙面人是我,您满意了么?” “满意,当然满意。”荣亲王道:“什么时候把那顶九龙冠给我还回来?” 李玉琪道:“您如果现在要,我马上就能给您拿来。” “最好。”荣亲王道:“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要真的。” 李玉琪道:“我正要声明,我只有一顶假的。” 荣亲王道:“那不行……” 李玉琪道:“玉珠叔,您明知道泰齐给我的是顶假的。” 荣亲王道:“不错,我知道泰齐给你的那顶是假的,可是我更知道你绝不会为 一顶假九龙冠费那么大心思。” 李玉琪道:“我是不知道那是顶假的。” 荣亲王摇头说道:“你错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你进出泰齐书房两趟,先把那 顶真的拿走了。” 李玉琪道:“玉珠叔,这您就不对了,我既不知道他有两顶九龙冠,怎么会先 取真的后要假的。” 荣亲王道:“玉琪,你知道。” 李玉琪道:“好吧,就算我知道,但既然取了真的,为什么还要等着泰齐取假 的?” “这个……”荣亲王呆了一呆道:“也许你是故弄玄虚,你设想得很周到,你 是深谋远虑,你明白,一旦九龙冠丢失,事情闹开之后我不会不知道,所以你就预 先安排好这一条退路。” 李玉琪道:“我没想到的,您全替我想到了。” 荣亲王道:“事实如此。” 李玉琪道:“事实上我既不知道他有两顶真假九龙冠,也根本不知道他把那顶 真的九龙冠藏在何处。” 荣亲王道:“你不会不知道……” 李玉琪道:“是泰齐告诉过我,还是您告诉过我?” 荣亲王双眉齐扬道:“心畹告诉你的。” 李玉琪笑道:“心畹现在在哪儿,您告诉我了么?” 荣亲王呆了一呆,道:“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玉琪道:“玉珠叔,我不知道。” 荣亲王还待再说。 李玉琪突然站了起来,道:“玉珠叔,我不知道泰齐有真假两顶九龙冠,也不 知道他把它藏在何处,我根本没拿那顶真九龙冠,您要是要那顶假的,我愿意马上 拿来给您,您要是要那顶真的,杀了我我也拿不出来,我是这么说的,信不信那在 您,您要是为这揭穿我,那也在您……” 荣亲王也站了起来,凝目说道:“玉琪,你真没拿那顶真九龙冠?” 李玉琪道:“话,玉琪说的已经够详尽了,只看您信不信了。” 荣亲王没说话,凝望李玉琪良久,突一摆手道:“那好,你走吧,我相信你。” 李玉琪一欠身道:“谢谢您,那顶假九龙冠……” 荣亲王摇头说道:“不必拿回来了,要假的没用,我要真的。” 李玉琪道:“那么我告辞了。”又一欠身,转身出门而去。 他走了,荣亲王皱了眉。 口口口李玉琪提着一个小包袱,步履轻快地出了“万亲王府”大门,出大门往 南,他走得风快,转眼间就拐出了“万亲王府”门口那条街。 他刚转过街角,忽听背后有人喊道:“玉琪,哪儿去啊?” 李玉琪身躯一震,脚下只顿了一顿,但他没停,放步又向前走去,比刚才更快, 简直像跑。 跑着,跑着,眼看快到正阳门了,忽地,眼前人影一闪,一人拦住去路,背着 手,笑吟吟的,是荣亲王。 李玉琪―惊停步,道:“是玉珠叔,您……您怎么在这儿?” 荣亲王笑着说道:“找你啊,刚才我喊了你两声……” 李玉琪强笑说道:“对不起,我没听见。” 荣亲王笑吟吟道:“不要紧,反正我已经追上你了。” 李玉琪迟疑着道:“您有什么事儿么?” 荣亲王道:“没什么事儿,我闷得慌,打算到万亲王府走走,没想到正好碰见 你,见你神色仓惶,走得匆忙,所以追上来问问……” 目光一扫李玉琪手中小包袱道:“提着个包袱,打算上哪儿去啊?” 李玉琪道:“出去走走,您要没什么事儿……” “别忙。”荣亲手伸手拦道:“咱爷儿俩既碰上了,怎么能不聊聊再走,包袱 里有什么好吃的,拿出来先让你玉珠叔啃啃。” 李玉琪提包袱的手往后一缩道:“不是吃的,是……几件衣裳。” “噢。”荣亲王道:“新行头,让玉珠叔瞧瞧怎么样?” 他伸手要抓,李玉琪手又往后一缩道:“不,不是新的,几件换洗的旧衣裳。” 荣亲王笑笑说道:“玉琪,路上来往的人多,咱爷儿俩要是在这儿抢抢夺夺的, 那可是碍眼,也不好看。” 李玉琪道:“您何必非看不可?” 荣亲王道:“怎么,不能看看,有什么怕人见的东西?别是那顶九龙冠吧?” 李玉琪沉默了一下,一点头道:“不错,是那顶假九龙冠。” “噢!”荣亲王道:“是假的我也瞧瞧,我还没见过呢,让我瞧瞧假的像不像?” 李玉琪没奈何,只有把手中包袱递了过去。 荣亲王接过包袱,急不可待地掀开一角往里一看,是顶九龙冠不错,可是他一 眼便看出那是顶假的,他怔了一怔。 李玉琪道:“没骗您吧?” 荣亲王定了定神道:“没人说你骗我,只是,你提着它上哪儿去?” 李玉琪道:“既是假的我也不要了,拿它送人去。” 荣亲王道:“送人?” 李玉琪道:“您看行么?这份礼不轻吧?” 荣亲王皱了眉道:“玉琪,你可别过份促狭,小心惹火儿了那一位。” 李玉琪眨眨眼,笑道:“那怎么会,我是一番好意。” 荣亲王道:“你找得着他们么?” 李玉琪道:“只要玉琪在大街上逛一趟,还怕他几位不自动找上来?” 荣亲王又皱了眉,把包袱往李玉琪手里一塞,道:“也好,这样说不定可以挡 挡他们,你走吧。” 李玉琪接过包袱,欠身一礼迈步而去。 望着那颀长洒脱的身影,荣亲王摇摇头一声苦笑:“这才叫八十岁老娘倒绷孩 儿,这小子好不厉害。” 双眉忽地一扬,他迈步走了,直奔万亲王府。 李玉琪背着包袱一直在大街上闲逛,他没猜错,逛完了东城刚到南城,便被人 拦住了。 拦他的是个白胖汉子,这人李玉琪认识,是当日一品香的掌柜马回回。 马回回冲着他哈腰一笑:“李爷,还认得我么?” 李玉琪笑道:“怎么不认识,一品香的掌柜,明字会的健儿。” 马回回脸色一变,旋即说道:“有空么,借一步说话。” 李玉琪道:“不瞒掌柜的说,我这趟出来就是寻访朋友们的。” 马回回怔了一怔道:“那正好,几位爷等着您呢,您请跟我来吧。”转身往前 走去。 马回回在前带路,越走人家越少,越走越荒凉,李玉琪明白,眼前这片荒凉地 是南城根儿。 走没多大一会儿,到了一处,那是一座小庙,小庙年久失修,相当残破,连庙 门儿都缺了一扇。马回回带着李玉琪直进小庙。 进了小庙再看,一个小院子,一座正殿,两边的房子全塌了,在那小小的正殿 里,坐着三个人:郝殿臣,韩君实,金少楼。看样子韩君实腿上的伤已然好了。 一进殿门,金少楼便开了口,冰冷:“没想到你真敢来。” 李玉琪含笑说道:“不瞒诸位说,我这趟出来就为访朋友们的。” 金少楼道:“朋友?你也配?” 李玉琪淡然一笑道:“金老板好大的火气,这岂是江湖人见面的礼数,再大的 仇也该先礼后兵。” “说得是。”郝殿臣浓眉双扬抬起了手:“阁下请坐。” 旁边只有一把椅子,李玉琪走过去坐了下来。 他一眼盯上韩君实道:“韩老板,腿伤好了么?” 韩君实淡然说道:“多谢关注,韩某人命大。” 李玉琪道:“我一直耿耿于怀,本想到刑部去探望几位的,没想到当夜诸位就 全走了,之后内外城虽一墙之隔……” 郝殿臣截口说道:“阁下找我兄弟几个?”显然他不愿听李玉琪那虚情假意的 废话。 李玉琪道:“是的。” 郝殿臣道:“有何贵干?” 李玉琪道:“我奉命而来……” 郝殿臣道:“阁下奉命而来?” 李玉琪道:“我奉大贝勒之命,给诸位送点薄礼来。” 郝殿臣“哦”地一声,道:“大贝勒太客气,也太看得起我们这些江湖亡命徒 了。” 目光向李玉琪手中那包袱上掠过道:“但不知这礼是……” 李玉琪双手奉上,道:“郝老板请自己过目。” 郝殿臣没接道:“阁下请先打开来看看,过重的礼,我兄弟不敢收。”他机警, 也谨慎。 李玉琪笑笑说道:“这份礼应该是重礼,相信诸位必收……”他把包袱一解, 托起了那顶九龙冠。 郝殿臣一怔,韩君实脱口叫道:“九龙冠。” 李玉琪道:“不错,韩老板,这就是大贝勒送几位的一份薄礼。” 金少楼冷笑一声道:“你那主子他也通礼么?” 李玉琪讶然说道:“金老板这话……” 金少楼道:“送礼送双,没四色至少也该有两样……” 李玉琪“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以金老板看,还缺哪一样?” 金少楼道:“泰齐他项上的一颗人头。” 李玉琪倏然一笑道:“金老板好重的煞气……” 郝殿臣轻咳一声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玉琪道:“郝老板不该问我是什么意思,而该问大贝勒是什么意思。” 郝殿臣道:“那么泰齐他这是什么意思?” 李玉琪道:“郝老板,送礼不外人情……” 郝殿臣道:“泰齐跟我兄弟有什么人情?” 李玉琪道:“以前没有,希望始自这顶九龙冠。” 郝殿臣目光一凝道:“怎么说?” 李玉琪道:“请几位高抬贵手,就此离开京畿,回到江湖去。” 金少楼倏然冷笑道:“泰齐他怕了?” 李玉琪道:“金老板,我还有后话。” 郝殿臣道:“请说。” 李玉琪道:“几位若是不愿受这份人情,交恶也始于此。大贝勒势将尽率京中 铁骑,跟诸位周旋到底。” 金少楼冷喝说道:“好大的口气,让他放马过来……” 李玉琪看了他一眼,含笑说道:“希望金老板在动火之际,别忘了那火枪的威 力。” 金少楼脸色一变,霍地站起:“姓李的,你少……” 郝殿臣一抬手,道:“三弟,别失礼,坐下。” 金少楼咽下了余话,坐了下去。 郝殿臣向着李玉琪凝了目,道:“我明白了,要是我兄弟愿意饶他一命,就此 撤离京畿,他愿意把这顶九龙冠留下,要不然他就要收回这顶九龙冠,尽率所谓精 锐跟我兄弟见个死活,可是?” 李玉琪点头说道:“大贝勒正是这意思。” 郝殿臣道:“这件事郝某人不敢做主,容我失陪片刻……” 站起身子对韩、金二人道:“二弟,三弟,好好陪陪客人。”大步行了出去。 李玉琪目光一扫韩、金二人道:“郝老板莫非有所请示?” 韩君实道:“不错,我兄弟现在有位师门长辈在此。” 李玉琪道:“莫非就是那夜险些要了李玉琪命的那位?” 金少楼道:“正是,你可小心点。” 李玉琪笑笑说道:“有道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很放心。” 金少楼哼了一声,没说话。 就这两句话工夫,雄健步履响动,郝殿臣又进了正殿,李玉琪明白了,他那位 霍叔祖也在这座小庙里,而且就在这座小庙的正殿左近,没看见金玉环,大概她陪 着霍叔祖呢。 郝殿臣进殿坐下,坐定之后立即开口:“阁下,郝某人适才已有所请示,泰齐 的项上人头,我兄弟志在必得……” 李玉琪包好了包袱站了起来,道:“既然这样,我就原物带回,告辞了。”他 要走。 郝殿臣一抬手道:“慢着。” 李玉琪道:“怎么,郝老板改变心意了?” 郝殿臣微一摇头道:“既经请示,郝某人不敢擅自改变心意……” 李玉琪道:“那么郝老板还有什么教言?” 郝殿臣道:“我要阁下留下那顶九龙冠。” 李玉琪双眉一扬,道:“我明白了,郝老板是硬要礼又要人头,可是?” 郝殿臣道:“不错,我兄弟既然来了,所要的东西便不得缺一样。” 李玉琪道:“郝老板,这于理有亏。” 金少楼道:“我兄弟不管这一套,叫你把九龙冠留下,你就得把九龙冠留下。” 李玉琪道:“我要是不留呢?” 金少楼站了起来道:“你试试看。” 郝殿臣道:“为阁下好,阁下还是把九龙冠留下吧,要知道,这顶九龙冠本是 我先朝遗物。” 李玉琪摇头说道:“我不管它原是谁的东西,我只知道谁把它交给我,我还把 它交给谁。” 郝殿臣道:“恐怕由不得阁下了。” 李玉琪道:“郝老板应该知道为什么大贝勒把这份差事交给我。” 郝殿臣道:“我兄弟承认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兄弟如今有位师门长辈在此, 阁下要是不太健忘的话,应该还记得他老人家。” 李玉琪倏然一笑道:“郝老板,我不是三岁小孩儿,吓不住的。”迈步就往外 走。 就在这时候,那殿前小院子里多了一人,正是霍玄。李玉琪一震,连忙停步。 只听霍玄沉声说道:“放下那顶九龙冠。” 李玉琪忙道:“郝老板,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郝殿臣在他背后说道:“放下九龙冠,没人伤你。” 李玉琪道:“这就是你们‘明字会’的……” 金少楼冷然叱道:“少废话,叫你放下,你就放下。” 李玉琪道:“我若是放下了这顶九龙冠,叫我如何回去向大贝勒交差?” 郝殿臣道:“那就是你的事了。” 金少楼冷笑一声道:“且看狗咬狗一嘴毛。” 李玉琪道:“这位老人家……” 霍玄沉声说道:“你不配跟我说话,这回饶了你,你应知足了。” 李玉琪道:“话是不错,只是……” 霍玄双目暴射寒芒道:“答我一句,你放是不放?” 李玉琪道:“既是老人家有了话,我不敢不放……” 霍玄道:“那就把九龙冠放下,滚。” 李玉琪道:“事关诸位,老人家可曾三思?” 霍玄道:“我做事向来不加考虑……” 李玉琪道:“可是那火枪……” 霍玄怒哼一声,迈步逼了过来。 李玉琪忙道:“老人家别生气,我放下就是,我放下就是。”矮身把手中包袱 放在了地上。 霍玄停步喝道:“记住,只有这次,绝没下次,滚。” 李玉琪急急忙忙地出了正殿,避得霍玄远远的越过院子往外跑去。 身后,响起一阵震天大笑。李玉琪也笑了。 只有一个人没有笑,那是站在正殿边上一棵树下的金玉环。她皱着眉,娇靥上 一片轻愁…… 口口口宁寿宫的太后说了话,泰齐的事已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尽管泰齐已然无望邀宠抓权,他凶暴骄狂依然,说穿了还是因为有人在背后给 他撑腰。 这种撑腰对泰齐无益,已经害了他,总有一天会毁了他。 泰齐大摇大摆地出了宫,又大摇大摆地进了荣亲王府,在书房里见着荣亲王, 前后态度已判若两人。 把马鞭往桌上一扔,道:“玉珠叔,没事了,皇上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荣亲王皱了皱眉,往桌上那根马鞭投过一瞥,显然荣亲王是有点不高兴,不过 他忍住了。 “你见过老佛爷了?” 泰齐嗯了一声道:“太后把皇上召进了宁寿宫,一番数说,皇上便没敢吭一声, 您说,他还能把我怎么样?”他坐了下去。 荣亲王吸了一口气,道:“那就行了……” 泰齐道:“行是行了,可是我不能就此算了。” 荣亲王“哦”地一声,抬眼凝望着他。 泰齐扬高了一双浓眉道:“我要找李玉琪,有我没他,不杀他誓不为人。” 荣亲王淡然说道:“你要早听我的,把他赶走也就没事了。” 泰齐道:“我没有不听您的,可是我没想到这小子钻得那么快。” 荣亲王道:“现在他已经成了气候,圣眷正隆,比你以往还甚,简直就是炙手 可热的大红人物一个,再想动他可就难了。” 这句话把泰齐激得妒火三千丈,他咬牙说道:“我不饶他,我要杀他,让他永 远留在京里。” 荣亲王道:“泰齐,李玉琪的一身所学相当好。” 泰齐道:“我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您看着好了,我要不能杀了他,我就枉 叫泰齐了。” 荣亲王没说话。 泰齐目光忽地一凝,道:“玉珠叔,你有一身旷古绝今的所学。” 荣亲王何许人,一听就知道泰齐他是什么意思,当即淡然一笑道:“我要杀他 易如反掌,只是我是个和硕亲王,他只不过是一名侍卫。” 这,泰齐也懂,他道:“这有什么要紧?” “很要紧。”荣亲王道:“堂堂一个亲王竟亲手杀个侍卫,未免小题大作,太 以不成体统,再说我也不便这么明显地跟皇上作对。” 泰齐道:“有我呢,您怕什么?” 荣亲王摇头说道:“别费脑筋了,那班叛逆不是要代你杀李玉琪么?” 泰齐摇头说道:“我怕他们杀不了李玉琪。” 荣亲王道:“那你就不该把九龙冠轻易送人。” 泰齐道:“玉珠叔,那是顶假的,真的我怎么会轻易送给他们。” 荣亲王道:“毕竟连真的也不见了。” 泰齐浓眉一皱道:“我就想不通,那顶真的怎么会丢的……” 荣亲王道:“我又要问你了,那藏处真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泰齐道:“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您想,我还会告诉别人么。” 荣亲王摇头说道:“那就太玄了……” “对了。”泰齐两眼猛地一睁道:“我想起来了,我告诉过心畹……” 荣亲王神情一震,道:“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告诉她的?” 泰齐道:“那还是在婚礼以前。” 荣亲王马上就恢复了平静道:“心畹早死了,再说她也不会拿那顶九龙冠。” 泰齐道:“我不是怀疑她,只是怕她不经意告诉了别人。” 荣亲王道:“除了那班叛逆,没人会要那顶九龙冠,那么她会告诉谁?告诉了 那班叛逆?” 泰齐道:“那自然不会,您别误会……” 荣亲王摇头说道:“我不会误会什么,只是,我认为你告诉心畹跟没告诉任何 人一样……” 泰齐道:“我知道,我只是告诉您我告诉过心畹,您不是问我有没有告诉过别 人么?” 荣亲王道:“可惜心畹已经死了,要不然就能问问她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泰齐凝目问道:“玉珠叔,您这话……” “不谈这些了。”荣亲王摇头说道:“那顶九龙冠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只要宫里不追究,丢了也就算了,目前最重要的,是那班仍在京里的叛逆,他们对 你我都是威胁……” 泰齐道:“您以为他们还敢呆在京里?” 荣亲王道:“泰齐,他们拿去的是一顶膺品,再说你我的脑袋也还在脖子上, 区区一次波折吓不了他们的。” 泰齐道:“我跟他们说好了,他们先杀李玉琪……” “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一样?”荣亲王道:“这种人能轻易相信么?你能为此去 了戒心,松了戒备,泰齐,真要这样,你可就上了人的当了……” 泰齐道:“那么以您看……” 荣亲王道:“泰齐,你的心情也不好,有些话我一直也不便说,咱们是官家, 对方是江湖莠民,是叛逆,现在咱们反倒成了被动,时时刻刻得防着他们,食不甘 味,寝难安枕,并没有主动的去剿灭他们,这像话么,尤其……” 顿子顿,接道:“心畹死在他们手里,心畹是你的妻子,是我的女儿,这是仇, 你知道么,泰齐?” 泰齐道:“我知道,您放心,这仇我迟早会报的,只是我得先杀了李玉琪――” 荣亲王道:“你得先杀了李玉琪?为什么?放着叛逆不剿,心畹的仇不报……” “玉珠叔。”泰齐道:“先安内再攘外,这句话您总该知道,李玉琪一天不死, 我便没办法恢复过去的权势,我没有权势如何能剿灭叛逆为心畹报仇?” 荣亲王道:“这么说你是决心先除去李玉琪了?” 泰齐道:“是的。” “好吧。”荣亲王微一点头道:“由你了,反正心畹已经死了,只要你还念过 去的情份为她报了仇,我也就知足了,还能强求什么。” 泰齐迟疑了一下道:“您如果想快,只有一个办法。” 荣亲王道:“什么办法?” 泰齐道:“您助我恢复权势。” 荣亲王道:“要我助你杀李玉琪?” 泰齐道:“您知道,只有早一天除去李玉琪,我才能早一天恢复以往的权势。” 荣亲王道:“你这算是跟我条件交换?” 泰齐脸一红道:“您别误会,我是决心先除去李玉琪,可是又怕我一个人的力 量不够……” 荣亲王道:“所以我要想早一天报得女儿的仇,就得助你除去李玉琪?” 泰齐浓眉微扬道:“玉珠叔,这是实情。” 荣亲王道:“泰齐,不管怎么说,心畹是你的妻子,我是你的岳父。” 泰齐道:“玉珠叔,我不得已。” 荣亲王浅浅一笑道:“好吧,泰齐,你不得已,我也不强求……” 泰齐道:“您不肯助我杀李玉琪?” 荣亲王微一摇头道:“我不是不肯,能早一天为我女儿报仇,我还有什么不肯 的,只是刚才我说过,我有我的难处……” 泰齐道:“玉珠叔,心畹是您的女儿。”荣亲王双眉一扬,凤目圆睁道:“那 被囚在天牢里的是我的父亲。” 这就是他的顾忌,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敢公然跟皇上作对的原因,当然,他明知 道老人家已然不在了。泰齐口齿猛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荣亲王料准了,泰齐绝不会说您不必有所顾忌了,老人家已经不在了。 旋即泰齐说了话:“这个您放心,我有太后……” 荣亲王道:“太后要是肯管这件事,我父亲早就被放出来了,是不是?” 其实,他这句话是针对泰齐。也不知道泰齐听懂没有,他没说话。 “泰齐,”荣亲王叹了口气道:“就这样吧,你对付李玉琪,我在暗地里给你 出出主意,只是我绝不能公然出头……” 泰齐道:“您何不现在就教教我?” 荣亲王目光一凝道:“你真那么急么?” 泰齐高扬着浓眉道:“李玉琪是我的心腹大患,对我来说,比那班叛逆还甚几 分,一天不除去他,我一天食不甘味,寝难安枕。” 荣亲王微一点头道:“好吧……” 沉吟了一下道:“要想杀李玉琪而又不冒风险,只有一个办法……” 泰齐道:“什么办法?” 荣亲王道:“还得从宁寿宫着手。” 泰齐道:“您的意思是……” 荣亲王道:“让太后从她那儿厌恶李玉琪,然后再让太后影响皇上。” 泰齐道:“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直截了当……” 荣亲王摇头说道:“不能直截了当,要能直截了当地杀李玉琪,那还说什么, 李玉琪现在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炙手可热,圣眷正隆,你要在这时候杀他,必然 会得罪皇上,皇上毕竟是皇上,得罪了皇上毕竟也不是一件好事,即使你能杀了李 玉琪,对你的邀宠抓权,也是一个极大的阻碍……” 这是正理,泰齐他不能不点头,他道:“那么您的办法是……” 荣亲王道:“让皇上逐渐疏远李玉琪,日子一久,他就会失宠,这是必然的, 他只不过是一名侍卫,一旦失了宠,谁都能杀他……” “对,”泰齐霍地站了起来道:“我这就进宫去。” 荣亲王道:“你这就进宫去?” 泰齐道:“我认为越快越好……” 荣亲王微一摇头道:“有些事是不能操之过急的,欲速则不达,你要知道,这 件事主要的关键在皇上不在太后,要想让皇上疏远李玉琪,那不是一蹴可就的。” 泰齐道:“那不一定,只要太后说句话,谅皇上他不敢不听,您坐着,我这就 进宫去。” 抓起马鞭大步出门而去,连礼也省了。 荣亲王在书房里低低说了一句:“幸亏心畹没嫁给你,否则她岂不是太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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