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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降临了,大漠的夜是寒冷的,尽管它白天能烤出人的油来。   寒冷的夜呆在车里暖和,可是经过长途跋涉,坐多了车的人都怕了车子了,别 说冷,就是冻人也宁可呆在车外,只要不下刀子。   车外连空气都是清新的。   车队旁,一串的灯,跟车队一样长,都是一盏盏的马灯,马灯不怕风,适于户 外照明。   每一辆车旁都有人,或成双成对,或三五成群,也有那独自一个的。   护车赶车的人,另外聚成一堆堆,都离坐车的人老远,这是骆三爷的令谕,不 许打扰客人,连挨个边儿都不许。   在这时候,夜是宁静的,是欢愉的。   不见那一堆堆的人,或―家老小,或夫妻二人,围在了一起谈笑风生,指麦田, 指高梁地,指万里长城,指天下的星斗,有多高兴。   就在这时候,不知道是准煞风景,突然惊叫了一声:“不好了,官……大爷出 事了……惊叫起自第四车,车旁地上爬起个人,是个生意打扮的中年人。”   大伙儿都听见了,有人站了起来。   一条人影腾掠而至,飞快。   是个腰里佩刀的护车汉子,他一到便道:“孙大爷。怎么回事?”   那姓孙的生意人浑身发抖,指着第四车,脸都白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不!不 好了,官……官……大……爷……爷死了!”   那护车汉子狸猫般,一弓腰便窜上车,一头钻进了车里。   这时候骆三爷带着其他的人也赶到了,他马上吩咐弟兄们拦住了往这边跑过来 的人群。   骆三爷望着那姓孙的生意人道:“孙老爷,怎么回事!”   姓孙的生意人好不容易又别出了一番话。   他说他看大伙儿都在车外欢谈,独不见那位官大爷出来,车里也没灯,打算上 车叫他出来,这上车一看,见官大爷盖着被子躺着,只当是他睡着了,大伙儿都在 车外坐着,睡什么觉,伸手就想叫醒他,那知一触人是凉的、冰的。   他话说到这里,车里灯亮了,那护车汉子从车里跳了下来,脸色凝重地在骆三 爷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骆三爷的脸色当即一变,什么都没说,要兄弟把姓孙的送回了车,然后扭头冲 大伙儿高声说道:“官大爷得了急病不治了,大家请各回原处吧,这件事自有我姓 骆的料理。”   弟兄们连推带劝地把大伙儿支开了,骆三爷亲自登上了四车。   没一会见工夫他又下来了,车里的灯也熄了,跟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   可是没多大工夫,消息就传开了,凡是坐车的人都知道了,姓官的是死在虚脱 两字上,下身都出血了,人死了,不值钱的东西一样没动,值钱的东西全没了。   大伙儿议论了起来,可是很少有几个知道姓官的是死在谁手里,而护车的跟赶 车的弟兄们全清楚。   矮胖麻子头一个忍不住,他一声气儿没吭,揣着一把刀就在人丛里找了起来, 可是找了半天他却没找着。   抬头看看那辆车,车里有灯,敢情人在车里,他迈步就往那辆车走,到了车边 刚要往上爬。   突然,他像让蛇咬了一口,两眼一直,机伶一颤,往后退了几步,回身就跑。   这一转身差点没撞在一个人身上,抬眼一看,天,骆三爷站在眼前,脸上跟罩 着霜似的,脱口叫了一声:“三爷,我只是想把那女人揪出来……”   骆三爷冷冷说道:“去啊,为什么又跑了回来。”   矮胖麻子回手一指,道:“三爷,您瞧瞧,红……红娘子。”   骆三爷抬眼一看,人像突然被烧红了的烙铁烙了一下,神情猛震,脸色大变。   人不由也往后退了一步。 mpanel(1);   那辆车的车蓬上,不知道让谁钉上了一样东西,一只燕子,一只展翅欲飞的铁 燕子,红的。   骆三爷很快地定过了神,一抱拳,高声说道:“骆老三有眼无珠,不知道红姑 娘在此,冒失之处还望红姑娘原谅。”   说完了话,转身要走,可是他走不了,大伙儿都围了过来,围成了一圈儿,连 条缝儿都没有。   “三爷,怎么回事儿?”   有个人问了一句。   骆三爷摇手说道:“没事儿,没事儿,大伙儿散了吧!”   骆三爷这里劝大伙儿赶快散,忽然人群开缝,从外边挤进来个汉子,卅多岁, 一身黑衣,面目阴沉,下巴左边还长着―撮毛,眼神锐利跟电一样。   他进来冲骆三爷抱了拳:“骆三爷,兄弟站在外头喉咙直发痒,有几句话不吐 不快。”   骆三爷对这汉子很客气,忙抱拳答了一礼,含笑说道:“您老兄别客气,有什 么话请尽管说。”   那黑衣汉子道:“既然骆三爷您点了头,兄弟要放肆直言了,张掖那个寨子不 是没名的小寨子,骆三爷您也是关外江湖响当当的人物,尤其这次护这趟车,无论 有什么事,骆三爷您都该铁肩一人担,如今一天一夜工夫,车队里闹了两起人命, 头一起那杀人的脚底下抹油跑得快,骆三爷您要护车顾大伙儿,不便去追,这档子 事不提了,可是这后一桩,死的是河北‘官家庄’的少庄主,值钱的玩艺全让人弄 了去,骆三爷您居然一声不吭让它过去了……”   骆三爷干咳一声道:“老兄……”   黑衣汉子一抬手,道:“骆三爷,请让兄弟把话说完,您有什么话再说不迟, 骆三爷,车队里有这么多人,人人一条命,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今儿个闹了两起人 命,谁知道明儿个倒霉事会落在谁头上,为了大伙儿的财物性命,这档事不能不弄 个清楚,冤有头,债有主,人是谁杀的谁手上沾有血腥,有道是:‘杀人偿命,欠 债还钱’,不管是红娘子也好,白娘子也好,得让她把弄去的当众吐出来。然后再 偿官少庄主一条命,您要怕事,请带着您寨子里的弟兄站远点儿,我不怕事,也有 几个不怕事的朋友,这档子事交给我们来办……”   话刚说到这儿,又进来四个黑衣汉子,年纪都差不多,太阳穴鼓起,眼神锐利, 一看就知道全是不含糊的好手,他四个马上一人一边儿园上了这辆车。   骆三爷原就对这人客气,如今一见这情势,不答应恐怕是不行,当即苦笑一声 道:“骆老三我是惹不起红姑娘,您老兄要代车队出力那是最好不过,您请!”― 抱拳退向了一边儿。   任先生也在人丛里,他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阴沉脸黑衣汉子当即转向马车,冷冷一笑道:“红娘子,你不是个没名的人物, 请自己出来吧,别让我们弟兄上去请了!”   “嘶!”地一声,车蓬裂了个大口子,灯光外泄,裂口处站着个人,正是那位 活人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一张脸白白的,一点儿血色也没有。   只听她冷冷说道:“没错,官家庄的少庄主是我害的,可是那不能怪我,只能 怪他自己虚脱的,我并没有杀他,我拿他的值钱东西那是我应得的报偿,上窑子也 得花银子,不是么?”   “好不要脸的女人。”不知是谁壮胆骂了一句。   又一个跟着叫了起来:“红娘子原来是这么个女人,也难怪,有家不呆,出来 跑江湖,还会是什么好路数的!”   那小娘儿们冷冷道:“各位都是吃粮拿俸的,事不关已,我也没犯那条王法, 何必苦苦相逼。”   原来这几个汉子是……   阴沉脸黑衣汉子冷笑一声道:“少废话了,老实告诉你,你跟那‘大漠龙’傅 天豪一样,都是官家悬赏缉拿的人物,爷们找了你不少年了,今儿个在这儿碰上你, 还会放了你呀,有什么话‘直隶总督衙门’里去说吧!”   那小娘儿们一点头道:“好吧,既然各位不愿松手,我也只有跟各位到‘直隶 总督衙门’跑一趟……”   只听那阴沉脸汉子叫道:“弟兄们留神,这婆娘要施诈。”   另三个立即探腰掣出厂兵刃。   那小娘儿们一跃下了车,冷笑道:“差爷,谁要施诈呀!”   那阴沉脸黑衣汉子一怔,旋即说道:“是我错怪了你,我吃了十几年官粮,今 儿个还是头一遭遇上你这么顺情顺理的,那就跟我走吧,爷们一路上不会亏待你的, 有傅天豪跟你做伴儿,你也不会寂寞的。”   他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抓小娘儿们的胳膊。   那小娘儿们两道柳眉突然一竖,两眼中射出两道比电还要亮的煞光,冷叱一声 道:“杀不尽的鹰爪孙,凭你也配动你祖奶奶!”   只见她右手往前一递,那阴沉脸黑衣汉了大叫了一声弯下了腰,只见小娘儿们 手往回一收,一股鲜血标了她一身!   就在这时候,那辆车的套车牲口也不知道受了惊还是什么,发出一声长嘶拉着 马车便跑。   拦在车前那汉子还算机灵,一纵身跃开了,那小娘儿们相当快,一拧腰跳上了 马车,扬手叫道:“鹰爪孙,有本事到江湖上来拿你祖奶奶吧!”   一句话刚说完,忽见她身子一震,一头从车上栽了下来!   车往前跑,人往下掉,并且是倒头栽,栽下地还能有命?只听砰然一声,落地 没见她再动一动。   她栽下来了,那辆车也停在几丈外。   大伙儿都吓呆了。   那三个黑衣汉子掠近那小娘儿们,一个伸脚把她踢翻了过来,忽然,三个人六 只眼都发了直。   小娘儿们正心口处红红的,有血,血上钉着一只红燕子。   这是怎么回事儿?红娘子反死在红娘子的独门暗器兼表记的“红燕子”之下。   一个护车汉子掠了过来道:“三爷,刚才赶车的是那个瘫子,他心口也有只红 燕子。”   瘫子能起来赶车已经算是奇事,红娘子的人又一个死在“红燕子”之下,岂不 又是一桩奇事!   骆三爷毕竟是个老江湖,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悚然说道:“诸位,咱们都 弄错了,这女的却不是红娘子本人……”   一名黑衣汉子道:“这女的既不是红娘子,那么她是……”   骆三爷道:“她两个是什么来路,我不清楚,不过事情显然的是这么回事儿, 红娘子盯上了她两个,在车外留下表记警告别人别插手……”   那汉子道:“那么红娘子……”   骆三爷目光转动,想说什么,可是突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事,忽然改口说道: “这个骆某人就不知道了。”   那汉子冷笑一声道:“这女人虽不是红娘子,那红娘子也逃不了,姓骆的,你 可真怕事啊!你说一句话,男客们远站,女客们留下,爷们要看看那个才是货真价 实的红娘子。”   骆三爷刚一迟疑,只听一声苍劲冷哼传了过来道:“你们不会办事,倒是挺会 扰人的,哪个敢对这些女客们无礼,还不给我滚一边儿去。”   那汉子连忙躬身退后。   骆三爷也不敢怠慢,只见他冲人丛外遥遥一拱手道:“怎么?谭老也过来了。”   大伙儿扭头后望,只见不远处背着手站着个身材瘦小留着几根山羊胡的乡巴老 头儿。   这位不起眼的老头儿,就是名震大河南北的直隶总捕“大鹰爪”谭北斗。   谭北斗虽然身为直隶总捕,可没一点架子,一见大伙儿扭头后望,马上就一抱 拳,一说道:“弟兄们冒失,打扰了诸位,谭某人在这儿给各位赔礼了,这档子事 自有谭某人跟骆三爷料理,各位都请回车吧,时候也不早了,该睡了!”   有他这一句话,大伙儿慢慢散了。   看热闹本是一时好奇,现在既有官家人站出来说了话,最好还是别看了。   骆三爷似乎很巴结,忙迎了上去,一抱拳道:“谭老怎么亲自出来了?”   谭北斗笑笑说道:“车里闷得我好难受,反正事情已经抖开了,不出来透透气 还等什么?”   骆三爷道:“刚才弟兄们要捉拿红娘子,您怎么不让?”谭北斗目光一凝,道、 “红娘子脸上又没写字,这多女客你知道她是那一个,逼急了,她伤了人就跑了怎 么办?”复又摇摇头,道:“不逼她她是不会跑的,只要傅天豪一天在这车队里, 她便一天不会跑。”骆三爷道:“怎么,她跟傅天豪有关系?谭北斗道:‘关系倒 扯不上关系,车队里这么多江湖人物,那一个是跟傅天豪有关系的?骆三爷道: “我明白了,您是说她是来救……”谭北斗道:“可能是救,也可能是杀,红娘子 这个人你老弟是知道的,一向独来独往,性情喜怒也无常,她冲你笑,不见得是好 事,她冲你瞪眼的时候,也不见得是坏事。”骆三爷陪上一脸笑道:“您老说得是。” 谭北斗忽然压低了话声道:“你老弟不是外人,告诉你也不要紧,这儿还有条线拉 住红娘子,一时半会儿她绝不会走!”骆三爷忙道:“您老是说……”谭北斗道: “我已经得了可靠的密报,车队里有个人物身上带着―宗宝贝,红娘子来意准十之 八九在那件宝贝上。”骆三爷一怔,诧异地说道:“车队里有人……”   谭北斗忙道:“轻声点儿!”   骆二爷道:“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谭北斗倏然一笑道:“你老弟不是做 贼的,那有这么灵的鼻子。”   “您说的是!”骆三爷勉强笑笑,接着问道:“谭老,那个人是……”   谭北斗摇了头,道:“不知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查出来!”   骆三爷道:“那么那宗宝贝又是……”   谭北斗又摇了摇头,道:“我不清楚,反正是宗价值连城的稀世宝,你老弟想 嘛,差一点儿的她会看得上眼么!”   骆三爷呆了一呆,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红娘子是个大人物,小小不 然的玩艺儿她是看不眼……”   顿了顿,道:“谭老,红娘子是个跟‘大漠龙’齐名的人物,总不能这么不经 心吧!”   谭北斗倏然一笑道:“以你老弟看呢?”   骆三爷笑了。   谭北斗伸手拍子拍他道:“老弟,时候不早了,明儿个天一亮,你就要开始辛 苦了,去睡吧!”转身往后走了。   骆三爷忙道:“您走好,我不送了。”   说着话,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皱了一双眉,皱得老深老深。   口口口   车队的前三辆车,是属于护车跟赶车弟兄的,三辆车里装的是弟兄们的干粮、 饮水、换洗的衣裳、行李卷儿,跟一切应用什物。   骆三爷面对着十几个护车弟兄坐着。   护车的弟兄,不止这么多,另外的在远处放哨,隔不远便有一个护着车。   只有后两辆车不用护,那谭北斗的意思,他自己有人,用不着骆三爷的弟兄们 辛劳。   骆三爷神色肃穆,目光炯炯,望着众弟兄道:“我召集大伙儿到这儿来,有两 件事情要跟大伙儿商量商量……”   一名护车弟兄道:“三爷干嘛这么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一声就是,大伙儿 没一个是外人,能不听您的!”   骆三爷摇摇头道:“这两件事不比别的,一定要跟大伙儿商量商量才行,这两 件事我有一降一人干,可是我一个人干不了,要请大伙儿帮我个忙,可是把话说在 前头,我绝不勉强,不愿意可以说一声,别怕得罪我姓骆的,我可以告诉大伙儿, 愿意帮我忙的,是我的弟兄,不愿意的也仍是我的兄弟!”   另―个护车弟兄道:“三爷您这是怎么了,大伙儿那一个   不是在寨子里多年的,那一个不是跟您走东闯西跑了多年的,   水里火里都去的,还在乎两件事儿……”   骆三爷摇头说道:“这两件事不比别的事,不张扬出去,自然是没事儿,万一 张扬出去,论罪就砍脑袋,大伙儿大部份是有家有妻儿的,所以我必得征得大伙儿 的自愿。”   那护车弟兄道:“骆爷,究竟是什么事儿,论罪要砍脑袋?”   骆三爷沉默了一下,道:“事到如今,我不能再瞒大伙儿,   瞒也瞒不住,也许大伙儿已经都知道后头那辆车,是辆囚车,   里头囚的是‘大漠龙’傅天豪……”   一名护车弟兄揍近道:“三爷,这大伙儿早就知道了。”   骆三爷道:“那最好不过,还有押车的除了那位直隶总捕‘大鹰爪’谭北斗, 跟他手下最得力的‘四残’之外,还有十几个   ‘直隶总督衙门’的好手……”   那名护车弟兄道:“这个大伙儿也知道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您说吧!”   骆三爷道:“不忙,还有一件事,刚才大伙儿都看见了,红娘子那表记兼独门 暗器‘红燕子’已出现了两次,那应该表示红娘子已经在咱们车队里了……”   那名护车弟兄道:“三爷,这个大伙儿心里都明白红娘子的老规矩,她那表记 到哪儿,人就准跟到哪儿,咱们这趟车可真热闹。”   骆三爷道:“不管红娘子是来干什么的,跟咱们无关,不过有一点咱们可以信 得过红娘子,跟‘大漠龙’傅天豪一样,多少年来所对付的无一不是该对付的人, 所杀的也无一不是该杀的人,在官家眼里,他二位是十恶难赦的贼盗,杀害地方官, 抢劫地方豪富,可是咱们心里明白,他二位是怎么样的人物,刚才谭北斗亲口对我 说过,他要在咱们车队里布圈套,设埋伏,拿红娘子……”   一名护车弟兄道:“做他的白日梦,刚才红娘子不等于当着他的面诛恶除好么, 他摸着人家的边了么,我要是他当时就一头碰死了,还好意思翘着胡子吹拿人,也 不怕躁得慌!”   弟兄们随声附和,没一个不这么说的。   骆三爷抬手压了压大伙儿的话声,道:“话虽不错,可是大伙儿不清楚,我明 白谭北斗老好巨滑,出了名的老狐狸,他能够混到今天地步,他能办过不少漂亮的 大案,他能够名震大河南北,靠的不全是他的武功,靠的是他那过人的心智,说的 难听点儿,他奸滑阴诈,有多少人不是栽在他的武功下,而是败在他这四个字儿上, ‘大漠龙’傅天豪跟红娘子不相上下,甚至于还比红娘子高上一筹,他不是也落在 谭北斗的手里了么?”   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大伙儿谁也不能不承认。   一名护车弟兄冷哼一声道:“老小子他不知道又耍那一套呢,要不然‘大漠龙’ 会落在他手里做他娘的白日梦。”   骆三爷道:“我说的原就是这个,所怕的也就是这个。”   那名弟兄道:“那么跟大伙儿提这两件事儿,是……”   骆三爷正色说道:“我打算救‘大漠龙’,阻拦谭北斗拿红娘子。”   大伙都吃了一惊,有的甚至于脱口叫了一声。   一名弟兄道:“三爷,这可不是闹着玩儿……”   骆三爷道:“原就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刚才也说过,一个不好就会要脑袋,不 然就永远东躲西藏,流落江湖回不了家。”   另一名弟兄道:“三爷,您要知道,您这趟是押车,‘张掖’还有咱们的寨子……”   骆三爷道:“我很清楚,为这两件事别说毁了这几十辆车,就是连累了寨子, 我料大爷不会怪我,咱们都是江湖上走腿闯道儿的,虽然不敢自称侠义,可倒也算 得上白道人,正派人,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件事当面不管,更不愿让江湖同道 骂我姓骆的是个贪生怕死,不够义气的孬种。”   “对,三爷!”一名护车弟兄突然站了起来,道:“我跟您走!”   另一名护车弟兄跟着站了起来,道:“老金,你有老婆孩子,我独自一个人儿, 无牵无挂,就让我去吧!”   老金一咧嘴道:“老英,就因为你是独自一个人,你不能干,老婆还没娶,那 回事儿没尝过,让人要了命去岂不冤枉。”大伙儿“哄”地一声笑了。   老英自己也笑了,生死大事,他们都能不在乎,一派江湖豪雄本色,道:“我 不食髓不知味儿没有关系,你食了髓儿知味儿,更不能死!”   老金脸色一整,道:“玩笑归玩笑,正经归正经,我决心跟着三爷走了,就算 让人用刀砍了脑袋,那也只不过是巴掌大个疤,我儿子将来人前可以夸耀了,我爹 是为救‘大漠龙’跟‘红娘子’死的,那多光彩,可比为别的事强得多。”   “说得是!”老英道:“你去我也去,咱俩是秤不离锤,你走到哪儿,我跟到 哪儿。”   弟兄们一下子又站起来十来个,一个领头儿说了话:“咱们全都是寨子里的人, 吃的是寨子,穿的是寨子,好歹这趟也是跟着三爷出来的,三爷要怎么干,大伙儿 就怎么干,话是我一个人儿说的,心意可是大伙儿的,三爷您说一声,人够不够, 不够我再去叫几个放哨的回来,那一个是缩头的孬种,我先干了他!”   “不!”骆三爷好不感动,眼前十几个弟兄,如今没一个还坐在地上,他道: “够了,人多并不见得好办事。”   “三爷。”那领头儿说话的弟兄道:“您要知道,撇开缩头的孬种不说,这种 事要不知会他们一声,他们可会说您瞧不起他们。”   骆三爷沉吟了一下,―点头道:“也好,用不着叫他们回来,你去挨个儿问一 问,愿意的留在了原处别动,等我的话。”   那领头儿发话弟兄答应一声,扭头要走。   突然有个人说了话:“各位,请等等,我有话说。”   大伙循声一看,都为之一怔,紧接着骆三爷身后站着个人,大伙儿面对着骆三 爷,几十对眼睛望着,可就没一个瞧见这个人什么时候站在骆三爷身后的。   骆三爷吓了一跳,连忙窜了起来,前飘几步,一个大转身,他也看见了。   那是个有着一副颀长身材黑衣客,长眉细目,脸色灰白,死板板的不带一点表 情。   骆三爷是老江湖了,一看就知道这黑衣客带着一张人皮面具,挡住了本来面目。   他当即发话问道:“朋友是……”   那黑衣客道:“骆三爷,我也是这车队的一份子,彼此平日一天都要见好几次 面,算得上是个熟朋友了。”   骆三爷道:“这个我知道,朋友你脸上戴着人皮面具?”   黑衣客笑道:“骆三爷不愧是老江湖,好眼力!”   骆三爷道:“那么朋友是车队里的那一位,为什么不以本来面目相见?”   黑衣客道:“我既然戴着人皮面具,那就表示我不愿以本来面目见人,有这么 一个不得已,骆三爷又何必多问,不过骆三爷跟诸位尽可以放心,我不是鹰爪,跟 谭北斗那些人也没有关系。”   骆三爷道:“那么朋友到这儿来是……”   黑衣客道:“我要告诉骆三爷跟各位,不可轻举妄动,说句话各位别不高兴, 就是倾车队之力也不是谭北斗跟他那手下‘四残’的对手,各位不但救不了大漠龙, 而且是白白牺牲,为自己招灾惹祸。”   一名护车弟兄不服地道:“我不信我们这么多人对付不了他们几个……”   黑衣客道:“各位,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谭北斗老好巨滑,要 是没有绝对的把握,不会只带这么几个人护车,况且谭北斗这一着相当高,他把 ‘四残’跟‘大漠龙’锁在一块儿,要不先制住‘四残’,谁也救不了傅天豪,各 位都是明眼人,这―点应该看得很清楚。”   骆三爷眉锋一皱,道:“不错,这一点我倒是疏忽了。”   黑衣客道:“我还要告诉各位一点,这个‘大漠龙’不值得各位冒杀身之险去 拯救,因为他并不是‘大漠龙’……”   骆三爷猛地一怔,道:“怎么说,这个人不是‘大漠龙’?”   “不错。”黑衣客点头说道:“他不是‘大漠龙’,只是谭北斗的手法,用以 引诱傅天豪上钩的一个饵而已……”   骆三爷讶然说道:“一个饵,他是‘大漠龙’的什么人?”   黑衣客道:“他是大漠的独行盗,专劫掠来往大漠的客商,跟傅天豪没一点关 系。”   骆三爷道:“那谭北斗怎么能够用他引来‘大漠龙’上钩?”   黑衣客笑笑说道:“骆三爷怎么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像诸位基于一个义字, 要不顾自身的安危,不惜连累更多的人要救‘大漠龙’,傅天豪他能袖手旁观,不 闻不问吗?”   骆三爷毕竟是个精明人,一点就透。   他两眼猛地一睁,道:“我明白了,大家不明真象,不知内情若要救‘大漠龙’, 傅天豪一定会赶来阻止,谭北斗正等着他……”   黑衣客一点头道:“对了,骆三爷!”   骆三爷上前一步,道:“那么您就是‘大漠龙’傅爷?”   黑衣客摇头笑道:“错了,骆三爷您误会了,我只是傅天豪的朋友,受他之托 要拦各位爱护他的朋友的。”   骆三爷道:’那么‘大漠龙’傅爷……”   黑衣客道:“他现在在大漠处理一件事不能分身,特意让我来谢谢诸位对他的 爱护。”   骆三爷道:“您贵姓?”   黑衣客笑道:“我是个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一向默默无闻,骆三爷不必多问了。”   骆三爷沉默了一下道:“朋友的意思是要我姓骆的……”   黑衣客道:“骆三爷与诸位要是愿意帮忙的话,只替傅天豪在车队里说上一句 话就够了。”   骆三爷道:“朋友要我说句什么话?”   黑衣客道:“让车队里的每一个人知道,后头囚车里的那个‘大漠龙’是个假 的,这就够了!”   老金突然开声笑子:“这一来能把谭北斗气得七窍生烟。”   黑衣客道:“谭北斗弃宗忘祖,卖身投靠,自进入六扇门中,把昔日的朋友跟 江湖道义全忘在脑后,气气他并不为过,能气死他最好。”   大伙儿笑了,骆三爷道:“朋友可知道谭北斗要对付红娘子……”   黑衣客道:“我刚才听见骆三爷说过了,不过这个用不着各位操心,各位要做 的事,自有我去替各位做,我一个人,要走时可以说走就走,谭北斗也不认识我, 办起事来要比各位方便些,也不虞连累别人……”   顿了顿道:“时候不早了,明天一早还要辛苦,各位请早些安歇吧,各位对傅 天豪的爱护,我再说一声谢。”   一抱拳,人闪到了近处一辆马车后,好快,大伙儿只觉得眼前一花,便不见于 黑衣客的影儿。   骆三爷是个老江胡,经验历练两称老到,做事一向稳扎稳打,一脚下去一个坑, 一呶嘴,一个护车弟兄闪身跟了过去。   可是那个弟兄到了那辆车后便怔住了,眼前空荡、寂静,那还有黑衣客的影儿。   就在他在这辆车后发楞的时候,黑衣客却已到了远处另一辆车旁,在这辆车旁 只停了一停,旋即就又闪开了,轻捷异常,狸猫般,点尘未惊。   没一会见,车旁走来个人,是任先生。   他手里摇动着一个高梁穗儿,嘴里念念有词的:“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问;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嘴里头念道着人已登上了车。   掀开车篷往里钻,他突然一怔,叫道:“哟,白夫人。”   可不,他车里坐着个淡妆人儿,不是那位文君新寡的白夫人是谁。   白夫人已经换了件衣裳,墨绿色的小褂,墨绿色的裙子,鬓边那朵白花也不见 了,似乎刻意修饰了一番。   今夜,她除了清丽之外,还带着动人的娇媚。   白丈人嫣然一笑道:“任先生好一首李白的‘关山月’,有那位高楼上的人儿 对月叹息呀?”   任先生定了定神,赧然一笑道:“月夜有感,想起了李白这首‘关山月’,也 不觉就随口吟了起来,倒教夫人见笑了。”   人钻进车里,坐在了白夫人对面,中间隔两张茶几那么远,他要说话,可是白 夫人抢了先:“我不告擅登,别见怪,也别拿我当贼。”   任先生道:“那怎么会,又怎么敢,夫人是个有身分的人   ……”   “哎哟!”白夫人瞟了他一眼道:“任先生好厉害啊,骂人不带脏字儿,有身 分的人不该不告擅登,这么晚了进一个单身男人的车,是不?”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夫人明知道我不敢,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白夫人道:“那么算我错怪了,其实,咱们已经是朋友了,也都不是世俗中人, 原就用不着计较,是不?”   任先生又能怎么说,只好点了点头道:“夫人说得是!”   白夫人话锋忽转,道:“到那儿去了,害我等了老半天?”   任先生看了手里高梁穗儿―眼,道:“路上走了这么多日子,难得见点儿绿色 儿的东西,忍不住我跑到高梁地里坐了半天,夫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白夫人眨动了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凤眼,模样儿好动人,说道:“没事就不能来 找你吗?”半天工夫前还是“您”,现在却变成你了。   姑娘家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儿。   少妇却是一朵沾过雨露,嫩瓣儿怒放的花儿,那芳香最为动人,是一点也不错 的。   任先生笑笑说道:“夫人说等我老半天,我只是随口问问。”   白夫人一双美目紧盯着他道:“你是一定要想知道吗?”   任先生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双令人心悸的目光,道:“那倒不一定,夫人不愿 说,我自不敢勉强。”   白夫人道:“不用你勉强,我告诉你……”   白玉一般的贝齿咬了咬鲜红的下嘴唇儿道:“我孤伶伶的一个人儿,害怕也睡 不着。”   任先生淡然一笑道:“夫人夫妻恩爱,泉下人有知,自会随时陪伴夫人身边的!”   任先生的确会说话,这句话不但提醒白夫人文君新寡,丈夫刚死不久,尸骨未 寒,而且还安慰白夫人,白夫人微摇头,动人的娇靥上掠过一丝幽怨色:“我也知 道,奈何阴阳相隔,人鬼殊途,你不知道吗?鬼是冰冷冷的。”   任先生道:“天太热了,能有点冰冷冷的,该是求之不得的事。”   白夫人道:“任先生没听人说过吗?关外一带早穿皮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 瓜,夜里更冷。”   任先生倏然一笑,道:“夫人是存心开我的玩笑来了。”   白夫人道:“任先生,你怎么不想想,我这么年轻轻的孀居守寡,又孤伶伶的 一个人出远门儿,只要不是铁石人儿,他就该怜惜我。”   任先生笑道:“白夫人找巧了,任某人就是个铁石人儿。”   白夫人道:“锦镫张宴韩熙载,红粉鹭狂杜牧之,据我所知,文人都是风流的。”   任先生道:“文人之中,风流的也不过只有一个韩熙载,一个杜牧之。”   白夫人道:“谁说的,远一点的还有司马相如,他以一曲凤求凰夜挑卓文君。”   任先生道:“司马相如文人无行,轻狂之徒。”   白夫人道:“却是千古风流韵事,留传后世一段绮丽佳话。”   任先生目光一凝,道:“夫人真有意?”   白夫人道:“我若无心也就不来了。”   任先生道:“夫人不怕辈短流长,不畏千人目指,不怕那可以杀人的唇舌?”   白夫人轻摇螓首说道:“寂寞难耐,我顾不了那么多。”   任先生双眉一扬道:“有女投怀,美艳如花,原是别人求之不得的艳遇,逆旅 枯寂孤裳冷,倘有美娇娘自发相伴,云鬓钗坠,枕畔留香,那该是最旖旎的风情, 最令人心神震颤的风流清趣,冯延已的一阕,‘贺圣朝’说得好,‘金丝帐暖牙床 稳,怀香方寸,轻颦浅笑,汗珠微透,柳沾花润,云鬓斜坠,春应未已,不胜娇困, 半歌犀枕,乱缠珠被,娇羞不胜’,这种风流情趣以往只见于昔人笔下,只见于诗 词的字里行间,如今且让我学学轻狂相如,亲自领略一番。”他抬手就要熄灯。   白夫人“噗嗤”一笑,道:“好厉害的‘大漠龙’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 面胜似闻名,我要告饶了。”   任先生正色说道:“红姑娘,你又何必这么作贱自己。”   白夫人美目一睁,道:“你知道我。”   任先生道:“红燕子出现,我头一个就想到了红姑娘。”   “一样。”白夫人含笑说道:“头一眼看见任先生,我马上就想到了‘大漠龙’。”   任先生笑了,白夫人笑得更娇、更甜,道:“你我是不是应该重新订交。”   任先生道:“只要红姑娘愿意,我乐于从命。”   白夫人瞟了他一眼道:“我终于见着‘大漠龙’了,也终于知道大漠龙是个怎 么样的人,普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家羡煞妒煞呢,亏你能背冯延巳的那阕‘贺 圣朝’,你怎么一点也不脸红?” 旧雨楼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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