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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水落石出   只听得张筱兰的话声起自那间屋门口:“爹搬弄是非,谁说我不肯出来了,我 这不是出来了么。”   张远亭一怔转身。   李存孝一窘抬眼。   可不,那间屋门口不是站着张筱兰么?   她已经换过了衣裳,梳过了头,还薄薄施了一层脂粉。   仍是那条大辫子,梳得没一把乱丝儿。   一套合身的裤褂,白底、小碎红花,脚上是一双衬饰工绝的绣花鞋。   前后不过片刻,她已经像换了一个人儿。   李存孝定了定神,忙站了起来:“姑娘。”   张筱兰脸一红,头一低:“大少。”   张远亭一双眼瞪得老大,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丫头, 我可是好些日子没瞧见你这副模样了。”   李存孝在“桃花坪”张远亭这儿住了一宿,实际上他只睡了半宿,因为陪张远 亭父女聊了大半夜。   要不是张筱兰人有“病”,不能过于劳累,张远亭一个劲儿地催她歇息去,只 怕这话头还收不住。   第二天一早,李存孝上了路,张远亭爷儿俩双双送到柴扉外,张彼兰美目含泪, 叮咛再三,依依不舍。   前后不过一夜工夫,张筱兰的“病”居然不药而愈,看来心药治心病是最灵不 过的。   幸亏没让那邻居看见,要不然这些左邻右舍非把李存孝当神医不可。   李存孝出了,桃花坪,顺着“雪峰山”下那条蜿蜒小路往北走去,脚下行云流 水般,相当轻快。   走了里许,这条小路忽然一分为二,岔出一条路来斜斜指向东北。李存孝站在 岔路上,略一迟疑,举步就要踏人斜指东北的那条小路。   就在这时候,忽听头顶“雪峰山”那半山腰传下一声叱喝。   他一怔,立即收势抬眼,向上望去。   “雪峰山”半腰林木森林,茫茫苍苍,除了树之外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谁?在这“雪峰山”半腰干什么?   心念未了,又一声冰冷阴笑传了下来。   前一声叱喝跟这后一声冰冷阴笑声音都不大,那是由于发声处在“雪峰山”半 腰,离地太高。   可是这两声听进李存孝耳朵里却相当清晰。   他没再多想,腾身拔起,直往“雪峰山”半腰处扑去。   李存孝身法何等高绝,电光石火般,只几个起落便已到了“雪峰山”半腰。   他脚下刚踏实,耳边又传来一个冰冷的话声,这话声比那声叱喝跟那声阴笑近 多了:“你如今还有什么能耐?还有什么神通?威风何在?煞气何存?只有看我的 了。”   话声好熟,近在眼前,就在身前那片密林中。   李存孝闪身扑了进去,刚进密林丈余便看见了――这片树林紧挨着一块峭壁, 峭壁下有个洞穴,洞前盘坐着一个人,一袭黑衣,苍白脸,身边地上还放着一顶大 帽,赫然竟是那武林四块玉之一的楚玉轩。   楚玉轩身前站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老者,不用看前面,单看那背影,李存孝一 眼便认出他是当日在“蛮沟”小镇被自己惊走的“白骨门”总护法申屠豹。   此刻,楚玉轩神色黯淡,闭着眼,申屠豹扬掌欲劈,眼看就要把这当世四块玉 中的一块毙在掌下。李存孝及时一句:“申屠豹,你没完没了么?” mpanel(1);   随话一指点了过去,袭的是申屠豹的后心要害,“命门”重穴。   李存孝无意伤他,只在攻他所必救,使他先救自己,无暇伤人。   他不知道是因为话声熟,还是因为指力劲,申屠豹高大身躯为之一抖,慌忙横 移,硬生生挪离三尺。   挪离三尺,又窜出数步,然后霍然一个大旋身转了过来,一怔,脸色倏变,惊 怒喝道:“又是你……”   李存孝淡然说道:“你我有缘。”   申屠豹一挫牙道:“你简直是阴魂不散。”   闪身欺过,当胸一掌劈了过来。   只听楚玉轩说道:“留神,这是他那歹毒的‘尸毒摧心白骨掌’。”   李存孝道:“我省得,我也瞻仰过。”   说话间,申屠豹一掌拍近,眼看就要沾衣。   李存孝往后滑步,身躯一闪,申屠豹一掌落空,李存孝右掌扬起,如飞落下。   只听申屠豹大叫一声,身躯忽然腾起,破林而去。   楚玉轩轻轻一叹道:“阁下的身手为我生平所仅见,申屠豹那仗以为恶多年、 伤人无算的‘尸毒摧心白骨掌’就此算完了。”   李存孝道:“对付恶兽,就要先拔去它的爪牙,是不?”   楚玉轩目光一凝,道:“阁下在‘蛮沟’小镇救我于先,又在这‘雪峰山,半 腰二度伸出援手,我都记下了。”   李存孝道:“在蛮沟小镇我头一次伸手,是因为不知道你是谁,这雪峰半腰的 第二次伸手,是我经过此处无意中碰上的楚玉轩微微一怔道:“阁下头一次救我, 是因为不知道我是谁,听阁下的口气,似乎是知道我是谁就不救我了。”   李存孝微一点头道:“我要是先知道你是谁,我的确不会救你。不但不会救你, 我还要杀你。可是等我救了你,知道了你是谁之后,我却又认为我该救你。”   楚玉轩讶然说道:“阁下把我弄糊涂了。”   李存孝道:“我说一句话你也就明白了,‘寒星门’温飞卿温二姑娘是我红粉 知己……”   楚玉轩脸色大变,两眼暴睁,惊声说道:“原来你是……”   刹那问他转趋平静,平静得跟个没事人儿一般,淡然一笑道:“原来你是温飞 卿的须眉知己,‘白骨三煞’已死,我报偿的时候也到了,反正我已经不久于人世, 阁下请下手吧。”   两眼一闭,不再言语。   李存孝道:“你没听我刚才所说么,我认为我应该救你!”   楚玉轩睁开两眼道:“阁下认为应该救我的理由,不是认为应该亲手杀了我么?”   李存孝道:“我要打算亲手杀你,你绝离不开那‘蛮沟,小镇,你信不信?”   楚玉轩怔了一怔道:“这么说你不打算杀我?”   李存孝道:“我不但不打算杀你,我还要劝阻温二姑娘。”   楚玉轩讶然说道:“这是为什么,我毁了温二姑娘,我夺了你的红粉知己,你 却不……这……这是为了什么?”   李存孝道:“很简单,因为我知道那不是出自你的本意,你也是为药物所害, 算起来你也是被害人。”   楚玉轩摇摇头,说道:“你错了,我并没有被药物所害,甚至没沾一点媚药。 是我见岑东阳要加害温二姑娘,现身赶走岑东阳之后,未暇多思,没有细看,当即 解开了温二姑娘的被制穴道,使得药力发作,陷温二姑娘于疯狂状态之中,也使得 我自己无法脱身,遂铸成了大错。”   李存孝道:“即使如此,那也不能怪你。”   楚玉轩目光凝注,苍白的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道:“你真不怪我?”   李存孝道:“做人的起码条件,就是要明善恶,辨是非,是不?”   楚玉轩身躯一阵颤抖道:“阁下让我敬佩,我也知道那怪不得我,无如我不杀 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我仍引以为咎,在道义上我也不能不有所报偿。如今阁下 既不怪我,就留我个全尸,请便吧”   李存孝道:你认为非死不足以言报偿,是么?”   楚玉轩叹道:“事实那此,别的我还能作出什么报偿?”   李存孝道:“你死了,温二姑娘又怎么样,能还她清白之身么?”   楚玉轩呆了一呆道:“事实上我只能这么做……”   李存孝道:“那不见得。”   楚玉轩道:“那不见得?阁下认为我该怎么做,阁下认为我还有哪条路可走?”   李存孝缓缓说道:“你死了,无法还温二姑娘清白女儿身,摆在她面前的,势 必也是死路一条。这原是个悲剧。可是现在有避免悲惨的可能,为什么不让它以喜 剧收场?”   楚玉轩睁大了两眼道:“我不懂阁下的意思。”   李存孝目光一凝,望着楚玉轩,正色说道:“你不是仍引以为咎么?找温姑娘 请罪去,向她求婚。”   楚玉轩一怔道:“阁下这是开玩笑?”   李存孝道:“你看我像开玩笑么。”   楚玉轩倏然强笑,道:“这……阁下,你这是……我毁了温二姑娘一生,到头 来你却叫我向温二姑娘求婚去,这简直是什么……”   李存孝道:“这简直是什么,你要知道,只有这样才不算是毁了温二姑娘一辈 子。只有这样你才不至于让温二姑娘落得一生悲惨。”   楚玉轩摇头说道:“不行,阁下,这样我占的便宜太大了。”   李存孝道:“什么叫占便宜,论事,这可不能全怪你……”   楚玉轩道:“可是毕竟是我……”   李存孝双目之中倏现神光,道:“你要明白,你要是不听我的,温二姑娘只有 一死;若是温二姑娘死了,你的愧疚岂不更深……”   楚玉轩道:“我会先温二姑娘而死,我已经求得解脱了。”   李存孝道:“你认为一死便能求得解脱么?你要知道,死并不是解脱,而是逃 避;即使你逃到了地下,那样你就能安心了么?”   楚玉轩还待再说。   李存孝双眉一扬,震声说道:“昂藏七身躯,须眉大丈夫,自己做的事不敢面 对现实,只求逃避,动辄言死,你还算得什么大丈夫,你还配称当世四块玉么?”   楚玉轩身躯一阵颤抖,苦笑说道:“阁下教训得好,温姑娘当世四大绝色之一……”   李存孝道:“你也是当世四块玉之一。”   楚玉轩苦笑道:“阁下抬举我了,要知道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即便是我愿意 听你的,温二姑娘……”   李存孝道:“温二姑娘面前自有我说话。”   楚玉轩道:“阁下这种人为我生平首见,换任一个人,他绝不会放过我……”   李存孝唇边掠过一丝轻微抽搐,道:“我这也是为温二姑娘着想。”   楚玉轩一怔,目中倏现奇光,道:“阁下是当今第一等性情中人。”   李存孝微一摇头道:“你不必多说了,只告诉我,你听不听我的。”   楚玉轩猛一点头,说道:“我听,冲着阁下,我就是跪求温二姑娘一辈子,也 要求得她点头,无如……”   苦笑一声,住口不言。   李存孝道:“无如什么?”   楚玉轩道:“我刚才说过,我已经不久于人世了,我纵有让这件事以喜剧收场 之心,却无让这件事以喜剧收场之力……”   李存孝问道:“你是指那‘尸毒摧心白骨掌’的伤势?”   楚玉轩道:“不错,阁下当日在‘蛮沟’小镇制住了我几处穴道,立刻阻住了 尸毒蔓延,可是我离开‘蛮沟’小镇之后一阵疯狂奔驰,却又使伤势恶化,到如今 那那尸毒已然侵至内腑,恐怕我难以活过十天……”   李存孝道:“让我看看。”   迈步便要走过去。   适时,一个微带冷意的脆朗话声自密林深处传出:“你救不了他的。”   李存孝身躯猛地一震,脱口叫道:“二姑娘……”   那音带冰意的脆朗话声道:“是我,毕竟只有你才能听得出是我。”   楚玉轩紧张地往声音传来处望去,只见密林深处娉娉走出了一身黑衣、面罩寒 霜、目凝煞威的温飞卿。   楚玉轩只觉得温飞卿那一双目光像两把霜刀,心神一震,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李存孝站在那儿,始终没转身、没回头。   转眼间,温飞卿来近。   李存孝叫了她一声:“二姑娘。”   温飞卿浅浅一笑道:“你倒会替人撮合姻缘啊。”   李存孝道:“二姑娘,我认为我该这么做,楚玉轩无辜。”   温飞卿道:“这么说,你没错,他也没错,是我一个人的错?”   李存孝道:“二姑娘不该说这话。”   温飞卿道:“我该怎么说?谢谢你?马上答应嫁给他?”   李存孝道:“二姑娘,楚玉轩是当世之俊杰,算起来他也是被害人之一。”   温飞卿道:“说这话的时候,你的心不疼么?”   李存孝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二姑娘……”   温飞卿道:“我想嫁给你,你为什么不要我,嫌我不清不白么?”   李存孝双眉一扬道:“二姑娘把李存孝当成什么人了?”   温飞卿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向我求婚,就知道我不会嫁给你?”   李存孝道:“我早就有向二姑娘求婚之心,只问二姑娘肯不肯答应。”   温飞卿道:“还是喽,你还是料准我不会嫁给你,是不是?”   李存孝道:“二姑娘这是何苦。”   温飞卿道:“谁知道我这是何苦。”   眼圈儿突然一红,可是她忍住了泪。   楚玉轩一翻身,便要往下跪。   温飞卿冷然说道:“慢着,你不必跪求我,我不会答应你的。   固然我答应嫁给你是最好的一条路,可是我对你没有情,也永远无法生情愫……”   李存孝道:“二姑娘……”   温飞卿道:“你们两个都不必为我操心,我自有我的去处,但绝不是死。我虽 然是个女人家,可是还不愿意动辄言死,至于你顿了顿道:“你也不必死,我已经 知道过不在你,留着你那有用之身,武林中还有你该做的事。这是我从申屠豹身上 搜出来的解毒药,拿去。”   皓腕一抖,一个小白瓷瓶落在楚玉轩怀中。楚玉轩一动没动,他整个人像麻木 了一样。   温飞卿转望李存孝道:“至于你,你跟温家的仇,我已经知道了。谁欠的债应 该由谁还,冥冥中自有报应,谁也改变不了,不必因为我救过你一次而有所迟疑。 我此身已献于青灯古佛,算不得是温家的人了。他们现在往‘南狱’途中,你快追 去吧,有缘咱们将来会再见的。”   话落,转身娉娉行向密林深处。   李存孝忙叫道:“二姑娘。”   温飞卿停步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李存孝口齿启动了一下,道:“二姑娘就这么走了么?”   温飞卿道:“我不走还等什么?不这么走,你又让我怎么走?”   李存孝道:“我总觉得二姑娘是属于武林的……”   温飞卿摇头说道:“你错了,武林中没有我一处安身之地。”   李存孝道:“有,只在二姑娘愿意不愿意?”   温飞卿含笑摇头,道:“我下决心不容易,心也刚静下来,你别再乱我的心了。 记住见着瑶玑跟冷凝香替我致个意。”   迈步又向前走去。   李存孝道:“二姑娘,瑶玑跟凝香也舍不得你。”   温飞卿脚下只顿了顿,但没停,两颗晶莹之物落在草地上不见了。李存孝没看 见,也没听见温飞卿答话,只见温飞卿很快地又隐人了密林中,一股异样感觉泛上 心头,他只觉心里好难受,好难受……   半晌之后,他转过了身,目光投向楚玉轩。   楚玉轩面泛抽搐地开了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又有什么脸活下去,可是 二姑娘的话……我只有鼓足勇气活下去,算做对二姑娘的报偿吧。阁下珍重,有缘 自会再见,我告辞了。”   站起来微一拱手,转身缓步而去,那颀长的背影透着凄凉,望之令人心酸。   李存孝呆呆地望着楚玉轩,直到楚玉轩的身影被林木挡住不见。   温飞卿的离去已然让他难过,楚玉轩的表现更让他心头像压了块重铅。   突然,他扬眉摇头,仰天一声长啸,尽吐心中结,身形拔起,破空而出,向着 “雪峰山”下飞射而去。   衡山,别名霍山,峋峻山,为五岭山脉之支脉,列为华夏五岳之一,系隋代开 皇九年所诏定。   按诏定,五岳之中,最高者为恒山,最低者衡山。   以形势论,华山以奇险著,泰山以磅礴著,均有北方雄大之气;恒山、嵩山则 嫌其颓。   衡山则峰峦虽多,但比之东西二岳则乏之奇特之形势,其优点则有“峨嵋”之 翠之秀,有江水环绕,云气特重,山上气象变幻无常,故山势虽低,而有秀丽之致。   衡山脉起广西,蜿蜒于汀资二江之间,以长沙岳麓为尾,而以衡阳回雁峰为首, 以祝融峰为最高。其峰峦最著者有五:祝融、紫蓝、天柱、云密、石廪。故杜甫诗 有:“衡岳五峰尊”之句。   衡山东西二面,山水相映,以迄长沙。其中九面九背,极尽曲折紊回之妙,所 以俗有“帆随汀转,望衡九面”之谚。昔人诗云。   “帆转汀水转,处处见衡山”,与北部诸岳,只有山而无水者,大异其趣。   衡山峰多,矗峰共七十二,胜景中有十洞、十五庙、三十八泉、二十五溪、九 池、九潭、九井等。   时值正午,云高天朗,在那“驾鹏”、“春湖”之间有座“半山亭”,亭中凭 栏,远望“祝融”磋峨屹峙,群峰匍伏左右,如在履巢。   俯视,则湘江一水若带,风帆隐约,出没于青山绿水之间。   “半山亭”正当山口,步步趋高,古柏苍松,一径清凉。   如今,就在这正当山口的“半山亭”中,负手站着个人,山风举袂,飘逸若仙, 一如临风之玉树,是李存孝。   “半山亭”正当山口,李存孝居高临下,可以把衡山这一面平原上的远近景物 尽收眼底。   当然,他不是有那闲情逸致跑到“半山亭”来凭栏眺望的。   他站的这地方好,西南一面地上的一只鸟雀也别想逃过他一双眼。   半个时辰以后,山下远远地出现了一支队伍,八个银袍怪人在前,后头是一连 三顶软轿。   “寒星门”的人到了。   李存孝扬了扬眉,但没动。   “寒星门”的这支队伍来势极快,就像后头有人追赶着似的,里许距离,转眼 工夫已到衡山脚下。   进山口,一片浓荫覆盖,这支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想必是要歇歇脚再走。   是时候了,李存孝迈步走了下去。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   停在山口的“寒星门”人,没有发现他。   那是因为他们料到李存孝必然会追出“苗疆”,可绝料不到李存孝已然赶到了 他们前头,早站在“衡山”之山等着他们了。   李存孝到了最下一级石阶上,出轿透气的“寒星”主人夫妇跟温少卿还没看见 他。   可是那“寒星八卫”看见他了,一怔,一惊,立即全向轿侧退去。   “寒星”主人夫妇跟温少卿惊觉了,一家三口六只眼珠只一瞬,脸色均为之一 变。   李存孝停步在一丈外,寒星主人头一个强作平静,干笑一声道:“没想到在这 儿碰见李少侠,跟约好了似的。”   他居然一改前态称李存孝为李少侠。   寒星夫人更令人恶心,娇媚一笑说道:“真的,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李 少侠。李少侠什么时候回中原来的,一个人来登临南岳的么?”   李存孝淡然说道:“不错,我只一个人。”   寒星夫人脸色微微一松,道:“姬婆婆祖孙俩跟冷姑娘怎么没一道来啊?”   李存孝道:“冷姑娘陪着姬婆婆跟令狐姑娘回金华去了。”   寒星夫人“哎呀”一声道:“这么说少侠的喜事定了,什么时候赏我们一杯喜 酒啊。”   李存孝没心情跟她扯这些,双眉微扬,道:“我先问一声,当年‘听涛山庄’ 血案,在背后主使的是哪一个?”   寒星夫人脸色一变道:“少侠,您这是说什么呀,当年‘听涛山庄’血案,在 背后主使的是谁,您该问阴玉娇呀,怎么问起我们来了?”   李存孝道:“温夫人,别忘了‘寒星门’在武林中的声威与‘冷月门’不相上 下。”   寒星夫人脸上一红,道:“少侠,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忽听温少卿一声大叫:“我就不信凭咱们这些人收拾不下他,上。”   “寒星八卫”齐动,联袂扑向李存孝。   没见李存孝移动,只见“寒星八卫”扑到,他只在“寒星八卫”   之中闪了几闪,“寒星八卫”一起停住不动,转眼间一个连一个的倒下,身上 没见伤痕,却个个嘴角渗血。   寒星主人夫妇像斗败了的鸡一样,刹时间脸色惨变了。   李存孝道:“我再问一句,当年主使你们杀人放火的是哪一个?”   只见寒星主人嘴唇动了几动,温少卿忽然拔起身躯往外射去。   李存孝动都没动,道:“我留你温家一脉香烟,对你温家不能说不厚。”   寒星夫人忽然厉声说道:“是你那爹,‘神手圣心’李明远,你为什么不找他 去?”   李存孝一震,陡然扬眉叱道:“你胡说。”   寒星夫人冷笑道:“你那爹怀疑你娘跟韩世杰有私,嫉恨之下买通阴玉娇跟 ‘寒星’温家杀了韩世杰,夷平了‘听涛山庄’!不信问问你那爹去,他就在这 ‘南岳’‘祝融峰’上。”   这么说应该不会假了。   李存孝像突然之间被人打了一拳,身躯为之一晃,他点了点头,颤声说道: “我自然会去问,可是是你‘寒星’温家跟阴玉娇下的手,这样不会错。”   寒星夫人道:“冤有头债有主……”   “住口!”李存孝脸色煞白,冰冷叱道:“李存孝恩怨分明,温二姑娘救过我 一次,我以命抵命,只取你夫妇一只手……”   寒星夫人一声凄厉长笑,道:“李存孝,你欺人太甚。我儿子已走,我夫妇已 毫无顾虑,咱们就在这衡山之下拼个你死我活吧。”   疯狂一般地闪身扑了过来。   李存孝抖手一掌硬把她震了回去,说道:“我说一句就算一句,只要你夫妇一 只手,别等我动手。”   寒星夫人厉叫一声又扑了过来。   李存孝双眉扬起,闪身迎了上去,两条人影乍合即分,寒星夫人一声惨叫暴退, 退了两步便倒地昏了过去。   寒星主人跨一步挡在寒星夫人身前,须发俱张:“李存孝,你李存孝眉心那颗 痣好红,冰冷说道:“我尊你为一派之主,你自己动手吧。”   寒星主人威态倏敛,一点头道:“也罢……”   转身望着“祝融峰”高叫说道:“李明远啊,李明远,我夫妇路过衡山而不找 你,对你不能说不仁尽义至。而今我夫妇受你儿子的逼迫,你却躲在‘祝融峰’上 不闻不问,你算得什么英雄,又算得什么好汉,配称什么‘神手圣心’?”   抬右掌往自己左腕劈了下去,一掌劈实,他闷哼一声,身躯一晃,但是他很快 就站稳了,俯身抱起寒星夫人,腾身飞射而去。   寒星主人夫妇不见了。   李存孝转望那插天的“祝融”,身躯一阵剧颤。   摹地,他扬起双眉,迈步向座落在十几里外的“祝融峰”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   “祝融峰”气势雄拔,插天孤立。由于李存孝是一步步的走,日头偏西的时候 才到了距离“祝融”绝峰咫尺间的“上封寺”。   “上封寺”前有一片大广场,广场上站着几名灰衣僧人,正在那儿指指点点, 远眺近觊。   李存孝一登上广场,立即把那几个灰衣僧人的目光全引了过来,一名中年僧人 突然跨步越前,向着李存孝合什微一躬身道:“这位施主是……”   李存孝艺出佛门,一向礼佛敬僧,答了一礼道:“大和尚,我是来找人的。”   那中年僧人道:“但不知施主找的是‘祝融峰’上的那一个?”   李存孝道:“此人姓李,双名明远。”   那中年僧人深深一眼道:“施主找的是‘神手圣心’李大侠?”   僧人知道李明远,足证“神手圣心”在此,李存孝心里又是一阵刺痛,道: “正是,烦请大和尚引见。”   那中年僧人道:“施主跟李大侠有什么渊源。”   李存孝道:“有劳大和尚动问,李大侠是家父。”   那中年憎人“哦”地一声道:“怪不得贫僧一见施主便觉眼熟,原来是李少侠 当面……”   一顿接问道:“恕贫憎直问一句,少侠跟令尊是不是多年不见了?”   李存孝道:“正是,足足有二十年了,大和尚怎么知道?”   中年憎人道:“二十年前李大侠登临祝融,二十年后的今天李少侠始来相寻, 这不说明少侠有不少年未见令尊了么。”   李存孝道:“大和尚说得是,家父如今可在宝刹之中?”   中年僧人道:“李大侠在‘祝融’绝顶‘赤帝祠’旁。”   李存孝道:“那么烦请大和尚……”   中年僧人微一摇头道:“少侠跟李大侠骨肉至亲,贫僧不得不明言,少侠来晚 了。”   李存孝目光一凝道:“大和尚这话……”   中年僧人道:“李大侠早在二十年前便已撒手尘宇,西归我佛。”   李存孝刹时间又像突然被人打了一拳,身躯为之一晃,定了定神道:“那么大 和尚适才所说家父在‘祝融’绝顶‘赤帝祠’旁……”   中年僧人道:“那是李大侠的‘衣冢’。”   李存孝道:“‘衣冢’?大和尚这话……”   中年僧人道:“令尊李大侠二十年前自‘赤帝祠’后‘舍身崖’跳下‘祝融’ 自绝归天,敝寺方丈命贫僧等下崖找寻,然时已隔近十日,贫僧等只在崖下寻获李 大侠生前所着衣衫,敝寺方丈敬令尊为一代大侠,乃将李大侠这件衣衫葬在‘赤帝 祠’侧……”   李存孝道:“大和尚,那么先父的遗骸……”   中年僧人叹了口气道:“李大侠二十年前来到‘祝融’之后,一直住在绝顶 ‘赤帝祠’内,每十天或半月始下峰至‘上封寺’与敝寺方丈品茗弈棋作小聚。是 以李大侠自绝之当时,敝寺中并不知道,还是一次敝方丈久候李大侠不至,命人登 上绝顶探视时,始发觉李大侠已跳崖自绝。俟贫僧等奉命下崖找寻,只找到一件李 大侠生前所着衣衫,那件衣衫已然破烂,上有血斑,也有爪痕,想必是李大侠的遣 骸已为兽类所毁……”   李存孝心中又是一阵刺痛,沉默了一下道:“可否麻烦大和尚带我上峰看看?”   中年僧人道:“自当年李大侠投崖之后,二十年来‘祝融’绝顶一直被敝寺列 为禁地,少侠要上去自属例外,请少侠随贫僧来。”   转身行去。   李存孝迈步跟了上去。   由“上封寺”上登“祝融”绝顶,虽说近在咫尺,但由于罡风疾劲,山道险峻, 走起来并不那么容易。   而中年僧人步履稳健,轻快如飞,却把这险峻的山道视若康庄,显然也是个练 家子,而且修为不弱。   在中年僧人的前导下,转眼工夫已登上“祝融”绝顶。时已暮色初垂,罡凤极 其强劲,呼啸有声,吹得衣袂猎猎作响,连李存孝这等高手都有立足不稳之感。   只听中年僧人道:“罡风强劲,天黑时尤甚,少侠小心。”   李存孝道:“多谢大和尚,我省得,大和尚也请小心。”   他卓立风中,一动不动,使得那中年憎人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甫一登上绝顶,李存孝便看见了那座“赤帝祠”,一殿两厢,相当简单。   在这座“赤帝祠”左侧果然矗立着黑忽忽一堆,前面还有一方石碑,李存孝好 目力,清晰地看见那方石碑上写的是“‘神手圣心’李大侠之墓”九个字。   这座“衣冢”矗立在“祝融”极巅已整整廿年了,受了几千个日子的风吹雨打 太阳晒,做儿子的到今天才知道。   尽管乃父心胸狭窄,一念嫉恨,指使“寒星”温家跟“白发童颜”阴玉娇夜袭 “听涛山庄”,杀害了韩庄主一家几十口,害得他母子颠沛流离,害得他母亲最后 落个血枯而亡,但毕竟乃父是他的生身之父,想想乃父落得个投崖自绝,尸骨无存, 心里也不由为之难受。   心念转动间已然来到“赤帝祠”侧,只听中年僧人道:“少侠,这就是令尊的 ‘衣冢’。”   李存孝点了头,上前恭恭敬敬拜了一拜,站起身来望着那中年憎人道:“大和 尚,对宝刹上下,我只有感激二字……”   中年僧人道:“少侠不必客气了。这感激二字,敝寺上下愧不敢当,敝寺上下 也只是做了该做的……”   李存孝道:“这就够了,贵寺上下并无守护先父之责。”   说着,他往“赤帝祠”后行去。   中年僧人忙伸手一拦道:“少侠要干什么。”   李存孝道:“我想到‘舍身崖’看看。”   中年僧人道:“少侠,罡风强劲,‘舍身崖’去不得,一不小心便有失足之虞。”   李存孝道:“多谢大和尚,我自会小心。”   他这么一说,那中年僧人自不便再拦他,紧紧傍在他身侧,以防万一。   到了“舍身崖”边往下一看,只见峭壁孤悬,下临无地,要换个寻常人恐怕连 往下看的勇气都没有。   李存孝缓缓说道:“从这儿掉下去,莫说是个人,就是个铁人也非摔个粉碎不 可。”   中年僧人道:“敝寺方丈已准备在这‘舍身崖’边筑起一道石栏,以防失足惨 事。不过那也只能防人失足,对于有心自绝的人恐怕仍是无济于事。”   李存孝心中暗道:“只不知父亲是指使人杀人烧火之后心生愧悔才跳落舍身崖 自绝的呢,还是另有原因……”   只听那中年僧人道:“天色已暗,少侠请随贫僧下峰去吧。”   李存孝默默地点了点头。   下了“祝融”绝顶,来到“上封寺”前,只见“上封寺”前广场上一前二后站 着三名僧人,后面那两个,是两个中年僧人,前面那个是个胡须如雪的清瘦老僧。   那中年僧人道:“方丈出来了。”   上前合什躬下身去。   李存孝忙上前施了一礼,道:“晚辈李存孝见过方丈。”   清瘦老僧深深一眼,合什答了一礼道:“不敢当,少侠莅临‘祝融’,老衲未 及亲迎,还请少侠原谅。”   李存孝道:“岂敢,是晚辈鲁莽登临,闻得恶耗,匆忙登上绝顶,未曾先谒方 丈,实属失礼,还请方丈海涵。”   清瘦老僧道:“少侠过谦,这也是人之常情……”   轻轻叹了一声道:“廿年前令尊卜居于‘祝融’,老衲疏于守护,致有‘舍身 崖’之不幸。多年来老衲一直耿耿难释,如今面对少侠,心中更感愧疚。”   李存孝道:“方丈怎好这么说话,贵寺上下并无守护谁之义务,其实一个人若 是存心自绝,任谁也防不了的。”   清瘦老僧长叹道:“不管怎么说,老袖不能不负道义上的责任,廿年来老衲晨 昏为令尊诵经,未曾一日间断……”   李存孝道:“方丈对李家恩厚,李家存殁俱感。”   清瘦老僧道:“少侠不必再客气了,老衲为的是两字心安。天色已暗,此处风 大,请少侠进入‘上封寺’中……”   李存孝微一欠身道:“多谢方丈,晚辈另有他事待办,不打扰了。”   清瘦老僧道:“天色已暗,少侠既到‘上封’,怎好不略作盘桓。”   李存孝道:“方丈好意,晚辈心领。晚辈实在另有要事在身,不敢多事耽搁。”   清瘦老僧道:“既然这样,老衲不敢再留,还容老衲送少侠下山。”   李存孝道:“不敢当,方丈请留步,先父之‘衣冢’容晚辈异日再来迁移。”   施了一礼,转身而去。   尽管李存孝不让送,清瘦老僧毕竟还是送到了广场边。   李存孝一步步地下了“祝融”,心中百念齐涌。   照目前的情形看,应该是恩怨两消事了了。   阴玉娇死了,“寒星”主人夫妇各断一手,他父亲也早在廿年前便已跳落“舍 身崖”自绝,不是恩怨两消事了了么?   尽管恩怨两消事了了,想想,他心里远比当日觅仇的时候还难受。   “听涛山庄”韩庄主一家近百口俱皆死难,韩庄主的一片基业也片瓦无存,母 亲吃尽千辛万苦,最后落得个血枯而亡,他绝没想到这是父亲一手造成的。   说来说去,这恩恩怨怨皆源于两字猜疑一字妒,其实是一场误会,这是何苦?   骨肉至亲间的自相残杀,落得个家破人亡,只剩下他一个人,越想心里越沉重, 李存孝恨不得疯狂一般痛快地发泄发泄。   可是他找谁发泄去,谁又该供他发泄?   不觉间已来到“祝融”峰下,抬眼四下望望,黝黑的一片,“金华”、“桃花 坪”,他该到那一处去?   心念正转动间,一声叱喝遥遥传了过来。   他仔细一听,立即辨出这声叱喝来自东方,距离至少要在半里以上。   他现在没有心情管别人的闲事,心中念转,正打算走,只见夜色中两条人影疾 掠奔来。   这两条人影一个颀长,一个纤小,那纤小的一个似乎像个女的。   紧接着这两条人影之后出现了十几条人影。   他马上明白了,前面这两条人影是在跑,后面那十几条人影是在追。   前面两条人影来势极速,转眼工夫已近十丈,李存孝忽然看出那两条人影一个 是当世四块玉之一的赵玉书,另一个是当世四大绝色之一的“琼瑶宫”司徒兰。   是谁追赶他两个?   凭赵玉书与司徒兰,又有谁能够使得他两个不战而逃?   思忖间后面那十几条人影也已来近,李存孝一眼瞥见了“琼瑶宫”的巡山使范 强。   他马上明白了八分。   就在这时候,赵玉书跟司徒兰已然双双驰近,赵玉书头一个望见了李存孝,陡 然一惊,硬生生收住奔势。   司徒兰一怔,忙也收住奔势问道:玉书,“你怎么了?”   赵玉书直楞楞地望着李存孝,司徒兰霍然转头望了过来,又一怔,脱口道: “是你……”   就在这时候,“琼瑶官”巡山使范强等已然赶到,十几个人齐扑赵玉书。   司徒兰已然惊觉,霍然转身过去叱道:“我看你们谁敢动他!”   范强等连忙收势停身,范强一欠身道:“姑娘,属下等奉有宫主令谕,不得已……”   司徒兰冷笑着说道:“我想跟谁就跟谁、谁也管不了。”   只听得一个冰冷的话声传了过来:“兰儿,你怎么说?”   随着这话声,三条人影如飞射落,前面是一身宫装的“琼瑶宫主”,后面是一 捧令旗,一捧长剑的两名宫装少女。   琼瑶宫主面罩塞霜,一双利刃般目光直逼司徒兰。   司徒兰低下了头,旋即又抬起了头道:“娘,您这是何苦?”   琼瑶宫主冰冷说道:“我养了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对我么?”   司徒兰道:“娘,我爱他,我愿意跟他,即便是受一辈子罪,那也是我自找的……”   琼瑶宫主道:“受一辈子罪,固然是你自找的;可是我这做娘的不能眼睁睁看 着不管。任何人你都能嫁,唯独不能嫁赵玉书。”   司徒兰道:“娘,可是我任何人都不嫁,非嫁他不可。”   李存孝听得不禁暗暗诧异。心想:这位姑娘是怎么回事?赵王书曾以卑鄙手段 想害她,到头来她仍是要嫁给他。赵玉书到底有什么可取之处……   只听得琼瑶宫主颤声说道:“那好,我仍是那句话,我宁愿杀了你,我也不能 够让你嫁给这种人。”   司徒兰道:“娘,赵玉书他有什么不好?即便他有什么不好,那也是以前,现 在他已经改过了,难道您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么?”   琼瑶宫主冷笑一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不会改的。   他现在所以好,只是想把你骗到手中……”   “不,”司徒兰道:“我相信他,我也知道他确实已经改过了。”   琼瑶宫主道:“你今年才多大,你看得有娘看得多么……”   司徒兰道:“可是对于了解他,您远不如我深。”   琼瑶宫主道:“不必再说什么了,我说不许就是不许,跟我回去,我放过他。 要不然,我把你两个一起毙在这‘祝融峰’下。”   司徒兰忽然跪下去,道:“您请下手好了,我既然出了‘琼瑶宫’,绝不再回 去。”   琼瑶宫主勃然色变,厉声一句:“算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扬掌当头劈下。   赵玉书大声说道:“宫主要杀兰妹,得先杀了赵玉书。”   跨步迫了上去。   尽管赵玉书是当世四块玉之一,毕竟他不是“琼瑶宫主”的对手。   只听砰然一声,赵玉书跄踉而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司徒兰悲呼一声:“玉书。”   跃起扑了过去,一把扶住了赵玉书,望着乃母颤声说道:“您请先杀了兰儿。”   “也罢,”琼瑶宫主浑身颤抖,一点头道:“既然你两个都抢着死,我就成全 你们。”扬掌便要劈。   李存孝不能再看下去了,一步跨去,道:“宫主手下留情。”   琼瑶宫主一怔手停在半空,道:“怎么李少侠也在这儿?”   李存孝道:“未学从这儿路过,无意中碰上。”   琼瑶宫主道:“那么李少侠请一旁让让,容我先毙了这一对畜牲再叙。”   李存孝道:“宫主可容未学说句话?”   琼瑶宫主道:“李少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李存孝道:“这是‘琼瑶宫’的家务事,未学本不便管也不该管。无如,未学 不能眼睁睁看着宫主一掌铸恨……”   琼瑶宫主目光一凝道:“听李少侠的口气,似乎要代他两个求情?”   李存孝道:“未学正有此意,还望宫主看在未学薄面……”   琼瑶宫主截口说道:“他当日曾以卑鄙歹毒手段对李少侠,李少侠今日要代他 讲情?”   李存孝道:“未学不为任何人,未学为的只是古来感人最深的一个情字。”   “情?”琼瑶宫主冷笑道:“他也配谈情!难道李少侠不知道他的心性为人……”   李存孝道:“未学知道。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琼瑶宫主道:“李少侠也相信他改了么?”   李存孝问道:“宫主明智,适才赵玉书能不惜死以身护卫司徒姑娘,若非真挚 之深情,胡能为此?”   琼瑶宫主呆了一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李存孝又道:“再不好司徒姑娘总是宫主亲出,宫主何忍心将几十年骨肉之情 一旦抛却?她既然非赵玉书不嫁,必然有她的道理,赵玉也必然有他可取之处。宫 主何妨大度宽容,化干戈为玉帛,化暴戾为祥和,化悲事为喜事?”   琼瑶宫主缓缓说道:“也许李少侠对了……”   目光一凝,望着赵玉书跟司徒兰,沉声说道:“你两个听着,既然李少侠出面 讲情,这件事我勉强点头答应。赵玉书在武林中的名声一天没见好转,你两个就别 回‘琼瑶宫’来见我。还有,你将来要是有一点亏待兰儿之处,即便是天涯海角, 我也非找你问罪不可……”   抬眼望向李存孝道:“李少侠永远是我‘琼瑶宫’座上佳宾,有空时务请‘琼 瑶宫’坐坐。”   话落,也没等李存孝答话,带着两名婢女,十几名“琼瑶宫”   健儿,转身飞掠不见了。   司徒兰跟赵玉书,做梦也没想到李存孝在这紧要关头,会挺身而出为他俩说话。   也没想到李存孝几句话,便把这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两个人站在那儿犹自发 怔。   李存孝轻咳道:“好事已谐,二位可以走了。”   两个人这才倏然惊醒,赵玉书转身过来,满脸愧疚:“李兄。”   李存孝淡然说道:“赵兄不必再说什么了。我刚才说过,我为的是一个情字。 只要赵兄将来能善待司徒姑娘,别愧对琼瑶宫主也就够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失陪 了。”   转身要走。   只听司徒兰叫道:“李兄……”   李存孝转回身来道:“司徒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司徒兰美目含泪,颤声说道:“我二人永远感激,没齿不忘。”   李存孝淡然一笑道:“姑娘不必客气了,我在此谨祝二位一修双好。”   转身而去。   司徒兰泪眼相望,直到李存孝那颀长身影隐人夜色中不见又是一天黄昏。   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李存孝来到一座山前,这座山不高,可挺雄伟,而且苍翠满山,碧绿欲滴。   这座山前有水,那是由山上一泻而下的一条瀑布造成的,水色清澈见底。   李存孝仰望山巅,脸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突然,他腾身拔起,直往山巅扑去。   片刻之后,他停身在山巅一座古刹前。   古刹横匾三个大字:   “大雷音。”   古刹背依孤峰,前临断崖,左右俱是苍松翠柏,山风过处,松涛阵阵,古刹显 得宁静而肃穆。   李存孝脚刚沾地,“大雷音”内传出个撼人心神的苍劲话声:“那位故友莅临 ‘大雷音’?”   李存孝眼中泪光一闪:“师父,是我。”   话声方落,人影疾闪,李存孝跟前多了个人,是个像貌奇古的白衣老人。   白衣老人穿一袭儒衫,头上戴顶文生中,脚下是双厚底福字履,腰间扎着一条 金光闪烁的丝带。   正是那威震天下,当世两大厅人之一的“天外神魔”独孤长明。   李存孝一头拜下,道:“师父。”   独孤长明老脸上一阵抖动,突然仰天长笑,笑声裂石穿云,直逼九霄,震得 “大雷音”晃动,松针落了一地。   他伸手扶起了李存孝,道:“多少日子不见了,让二师父瞧瞧你。啧,啧,你 小子是越来越俊。说,山下还有几个?”   李存孝微微一愕道:“您这话……”   独孤长明道:“没勾引来成群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么?”   李存孝脸一红,道:“您怎么一见面就开孝儿的玩笑?”   独孤长明又是一阵大笑,霍地转过头去,望着“大雷音”震声叫道:“和尚, 你聋了还是瘫了,我都出来了,你还不出来?”   这一声震得地皮晃动,却没见“大雷音”里有人出来,也没听“大雷音”里有 任何动静。   独孤长明双眉一耸,道:“走,小子,咱爷儿俩进去看看和尚他摆的什么臭架 子。”   一把拉住李存孝腾身掠进了“大雷音”。   “大雷音”那宏伟肃穆的“大雄宝殿”里,端端正正地盘坐着个俊美异常的中 年僧人。   他闭目合什,宝相好不庄严。   两个人一落在“大雄宝殿”门口,独孤长明劈头便道:“和尚,你装的什么蒜, 醒醒,孝儿回来了。”   和尚没动,便连眼皮也没动一下。   “好啊,”独孤长明叫道:“刚才还跟我有说有笑的,现在就睡着了,我敲你 的光头,看你醒不醒。”   一步跨进了“大雄宝殿”。   刚过“大雄宝殿”,他一怔,倏地叫道:“小子,不好,和尚他圆寂了。”   李存孝心胆欲裂,魂飞魄散,闪身扑了进去,可不,和尚玉筋已垂,的确已经 圆寂了。   李存孝心中一阵绞痛,扑地跪了下去。   独孤长明哺哺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 这一转眼工夫……”   忽地探手向和尚怀中抓去,手一闪而回,手里多了一封信,只一眼,立即递向 李存孝:“小子,这是他留给你的。”   李存孝忍悲接过,拆开信一看,脸色忽然大变,猛抬眼望着和尚叫道:“爹……”   独孤长明劈手一把夺过了那封信,只一眼,脸色也为之大变,哺哺说道:“原 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日他叫她一声玉娘,怪不得……整整廿年了,这闷葫 芦终于打开了。”   双眉一耸,两眼暴睁,神光外射,大喝一声:“和尚,你该入阿鼻地狱。”   旋身一掌拍了出去,轰然一声,院中一棵合围古柏应掌而折,哗喇喇砸毁了大 殿一角。   就在这时候,远处空中不知谁家放起一盏天灯,冉冉上升,越来越小,越来越 小……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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