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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九夫人 费独行往前院走,他不觉得身上疼,他只觉得心里疼。迎面来了慧香,她先是 一怔,继而一声惊呼:“费爷,您,您这是怎么了?”她脸色都变了,拧身跑了过 来。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我惹了九夫人的护卫,她给了我一顿皮鞭子,就这么回 事儿。” 慧香既急又气,一跺脚道:“您真是,您怎么惹她的人,看您被打的。” 费独行道:“不要紧,一点皮肉伤。” 慧香道:“还不要紧?非让人把您打烂才要紧?快到我房里去,我给您洗洗上 点药。”她拉着费独行就要走。 费独行忙道:“谢谢你,慧香,不用了,我自己找块布擦擦就行了。” 慧香道:“那怎么行,我本是侍候您的,您还跟我客气,快走吧!”她没再容 费独行说话,拉着费独行就走。 慧香真奇怪,她奉命杀费独行,如今却要为费独行上药裹伤,而且真那么急、 那么气。 慧香的住处在后院西一间小屋子,坐落在几棵大树下。 女儿家就是女儿家,连屋里头都是香的,费独行进门就闻见了,他用力闻了几 下道:“嗯,好香啊!” 慧香急得不得了,没想那么多,只顾得让他坐,只顾得手忙脚乱地找东西了, 随口问了一句:“什么?” “你这屋。”费独行说。 慧香脸一红,扭头瞪了他一眼道:“让人打成这样儿您还……早知道我就不管 您了。” 费独行笑笑说道:“活该挨打,是不?我说的是实话,明明香嘛。” 慧香道:“不理您了。” 她回身抓了两块干净布,端起洗脸盆走了过来,把洗脸盆往费独行脚下一放, 道:“您坐着别动,我先给您擦干净。” 她娇靥上犹带着点儿红晕,连眼皮都没敢抬,在盆里沾湿了两块布,翘着小指 头拧了拧,一甩辫子站了起来。 这当儿她绷起了脸,可让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假的:“疼了您可说话。” 她拿湿布轻轻地沾血,好轻好轻,别说是鞭伤,就算是让人砍了一刀,这当儿 也应该不会疼。 她一点一点的沾,一块脏了换一块,一转眼工夫盆里的水都红了。 费独行突然说道:“慧香,我想起了个笑话,你要不要听?” 慧香道:“爷,您就老实会儿吧!” 费独行道:“以前有个结巴会剃头,剃完了头他还要挖耳朵,剃头的怕挖疼他, 跟他说疼了让他说话。挖着挖着结巴就叫了起来,不是叫疼,是叫好,剃头的听乐 了,挖得也就更劲儿了。哪知道结巴叫了半天好,最后才叫了一声疼。” 慧香的脸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都笑弯了腰,半天才住了笑,脸 红红的,直喘,白了费独行一眼,一跺脚道:“您真是,肉长在您身上,您自己怎 么一点儿都不心疼。” 费独行笑笑说道:“有人替我心疼就行了。” 慧香为之一怔,美目都睁圆了,道:“费爷,您今儿个是怎么了?” 费独行道:“不是么?慧香。” 慧香脸又一绷道:“费爷,我们虽是侍候人的使唤丫头……” 费独行哈哈一笑道:“说着玩儿的,慧香,别在意,咱们俩这么熟了,开开无 伤大雅的玩笑,应该可以,是不是,慧香?” 慧香没说话。费独行话锋微顿,接着又道:“说真的,慧香,你不该给我上药 裹伤。” mpanel(1); 慧香不由一惊,道:“我不该给您上药裹伤?为什么?” 费独行道:“我是挨了九夫人的打,你给我上药裹伤不等于跟她作对么?你跟 我一样惹不起她,是不?” 慧香神情一松,道:“话是不错,可是她打已经打过了,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 着人死么?” 费独行道:“慧香,谢谢你这份好意,我自进这个门以来,碰见过的人已经不 能算少了,只有你一个人不欺生的。” 慧香道:“我干嘛欺生啊?谁没个打头的时候,再说,我是个侍候人的使唤丫 头,又凭什么欺生啊?”说着,她又给费独行轻轻擦起了伤。 费独行道:“别一句一个侍候人的使唤丫头好不?慧香。” 慧香道:“我说的话是实话。天生的侍候人的命,还能不认么?” 费独行道:“我可没把你当什么使唤丫头看待,谁都是人,谁也不是天生的比 谁主贵。我看你也不像个侍候人的,如今跑到中堂府吃这碗饭,必然是有不得已的 地方,是不是?” 慧香轻轻叹了口气,道:“您不要说了,这一切都是命。”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在费独行的鞭伤上薄薄地抹了一层油,最后找块干净布裹 住费独行的鞭伤,从背后打个结绑住道:“我没有什么药,只能给您抹点儿油裹上, 这样儿布不会沾在伤口上。” 费独行道:“这样就行了,现在比刚才好受多了,刚才胸口一片熟辣辣的……” 慧香瞟了他一眼道:“还好刚才熟辣辣的,要不然您会更不当回事儿。” 费独行笑了笑,掩上衣裳,道:“慧香,我怎么谢你。” 慧香道:“用不着,我也不敢当,我本来就是侍候您的。” 费独行道:“又来了。” 慧香道:“本来就是嘛,难道不是?” 费独行叹了口气道:“慧香,你这是干什么?” 慧香微微低下了头,道:“费爷,您没把我当下人看待,我很感激,可是我这 辈子已经注定了侍候人的命,谁也没办法改变。” 费独行道:“那不见得。” 慧香霍地抬起了头,凝目问道:“那不见得?什么意思?” 费独行整了整脸色,道:“慧香,把话说在前头,我没有别的意思,姚老那儿 我也许能说上话。要是你愿意,我可以把你弄出去。” 慧香一惊忙道:“不,费爷。”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怎么,你不愿意?” 慧香几几乎不敢接触费独行的那双目光,她忙摇头说道:“那也不是,我举目 无亲,什么都不会,离开了这儿我能上哪儿去,又指什么过活?” 费独行道:“慧香,我直说一句,就凭你不愁没有人要,就算找个庄稼汉子, 那也比待在这儿强的多。” 慧香迟疑了一下,未语娇靥先泛红云,道:“不瞒您说,我已经订了亲了,是 我自己找的,他也是没家没亲人的一个人儿,现在在南方做生意,只等有点积蓄之 后就来接我走。”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你怎么不早说,瞒得我这么苦,害得我为你急了 半天,真是,那你还怕什么,小夫妻俩年轻轻,只要肯干,将来还愁没有出人头地 的时候。” 慧香娇羞欲滴,道:“费爷,瞧您说的,人家还没成亲呢!” 费独行笑道:“哟!瞧慧香害臊了。” 慧香红泛耳根,垂下了一颗乌云臻首。 费独行道:“谢谢你了,慧香,让你忙了半天,你歇着吧,我也回屋歇会儿去。 反正没事儿。” 他要走,慧香忙道:“对了,费爷,有件事儿我忘了告诉您了,今儿晚上九夫 人请一些太太们吃饭,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您最好在屋里待着别乱闯,要不然惹了 九夫人又是麻烦。”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今儿晚上这儿有饭局,那可热闹了。你放心,人 家又没请我,我出来跑个什么劲儿,谢谢你慧香,你要不告诉我,说不定我又会找 一顿抽。” 他走了,慧香的脸上浮现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 晚上,上灯以后,大宅院里热闹了起来。一时间车水马龙,人声沸腾,灯影下, 到处是醉人的香气,到处是钗光鬓影,到处飘扬着银铃般笑语。 来的都是大官眷,有皇族亲贵的福晋,格格,有王公大臣的夫人太太。 当然,这些女眷们不会不带人,就算用不着带人也得摆摆排场,谁也不愿比别 人寒怆,这一来大宅院里几几乎满了。 菜是什刹海北岸会贤楼饭庄叫的,会贤楼是京里有名的大饭庄,和中堂的九夫 人宴客,那还不抓着这机会讨好巴结? 费独行真的待在他屋里没出来,许是真让九夫人打怕了。 大宅院里足足热闹了近两个时辰,才渐渐地归于宁静。 客人都走了,送走了客人,九夫人回到了房里,往床上一躺,人显得是那么娇 慵无力。 九夫人会带人,她多叫了两桌赏给了下人。这当儿前院一桌,护卫们刚坐下, 后院一桌,丫头老妈子也开始了吃喝。 九夫人躺在床上,屋里只她一个人,她眼望着帐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里好静好静,静得就是掉根针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后窗响了一声,九夫人却没听见。 后窗响了一下之后,九夫人床前多了个人,是个用块黑布蒙着脸的黑衣人。 九夫人一惊,挺身坐了起来,瞪着美目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蒙面黑衣人冷冷说道:“告诉你也不要紧,反清复明的志士。” 九夫人花容颜色一变,道:“反清复明的志士?你想干什么?” 那蒙面黑衣人道:“我来请你跟我到一个地方去一趟。” 九夫人大惊,道:“你是要……”她张口就要叫。 蒙面黑衣人一把匕首,已送到了她眼前,冰冷说道:“我们对付的不是你,你 最好老实点儿,除非你不想要你这张脸或者是这条命了。” 九夫人没叫出声,惊声说道:“你们好大胆,这大宅院里到处都是我的人,你 以为你能带得走我么?” 那蒙面黑衣人冷冷一笑道:“要没这个把握我也就不来了,咱们试试看,我让 你的人知道,看他们是不是拦得住我,站起来走吧!” 九夫人缓缓地站了起来,那蒙面黑衣人横跨一步到了她身侧,匕首往外一比, 道:“我们明人不做暗事,从门出去,出去之后你可以叫你的人。” 九夫人道:“真的么?” 那蒙面黑衣人沉声道:“自然是真的,我要让你亲眼看看,你带来的那些酒囊 饭桶,是不是能从我手里救下你。” 九夫人迈步往外行去。 那蒙面黑衣人紧跟在她身后,掌中匕首离她的后心要害不到半尺。 九夫人到了门边开了门,门开处,她为之一怔,她看见廊檐外站着个人,那个 人背着手,安详而潇洒,她一眼便认出那个人是她白天下令鞭打过的费独行。 当然,那蒙面黑衣人也看见他了,两眼精光一闪,脱口叫道:“费慕书。” 费独行淡然说道:“你认错人了,我叫费独行。” 那蒙面黑衣人冷笑一声,道:“你就是烧成灰,我也不会认错,你站在这儿干 什么,数典忘祖,不忘不孝的东西,只为了贪图一些人家吃剩下的,竟连祖宗都不 要了,今儿个我没工夫理你,给我滚开。” “可以。”费独行淡然说道:“让我们九夫人走过来,我放你走。” 九夫人一双美目中泛起了异样神色。 蒙面黑衣人冷笑说道:“你以为你救得下你主子的这个九姨太,你是做梦。” 费独行道:“我是醒着说话,后墙外有一个人,我拿他换我们九夫人。” 蒙面黑衣人身躯一震,两眼精芒暴射,厉声说道:“费慕书你……我不信!” 东边一间敞厅门口出现个丫头,她忽然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把敞厅里的丫头、老妈子都引了出来,几个人你一声,我一声,刹时 叫了起来。 一阵衣袂飘风声由前而后,七八个护卫由柳舞阳带着闯进了后院。 蒙面黑衣人厉喝说道:“站住。你们谁敢近,我就先要她的命。”他把匕首抵 住了九夫人的后心要害。 柳舞阳等吓住了,马上就收住了冲扑之势,停在几丈外。 柳舞阳不愧阴狠,他丢个眼色,示意两个手下从后头绕行过去,从后窗进入九 夫人的卧室救人。 但那两个护卫刚动,费独行立即扬声说道:“不要轻举妄动,要是让他伤了九 夫人,你们谁也担当不起。” 这句话吓人,那两个护卫硬没敢动。 柳舞阳叫道:“你多什么嘴,你能救下九夫人?” 费独行冷冷道:“至少我比你们先发觉有人潜了起来。”望着蒙面黑衣人接道: “这儿的事儿已经惊动了前院的护卫,后墙外接应你的人不是聋子,是不是?” 柳舞阳等都转眼望向后墙,可却没一个敢动的。 蒙面黑衣人咬牙说道:“费慕书你……我怎么能相信你。” 费独行道:“我这个人别的长处没有,可是说话向来是说一句算一句。”转眼 望向九夫人,道:“九夫人请下个令,不要让任何人拦他。” 九夫人略一犹豫,当即扬声说道:“柳舞阳,你们听见了没有?” 柳舞阳遥遥躬身道:“回夫人,奴才听见了。” 九夫人道:“我要你们听他的,哪个敢不听,我要他的脑袋。” 柳舞阳哪敢说个“不”字?只有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 费独行望着蒙面黑衣人道:“你听见了吧?” 蒙面黑衣人道:“我怎么知道我的同伴如今确在后墙外?” 费独行道:“那容易。”一顿扬声说道:“柳舞阳,后墙外有他们一个同伴, 你把那个人提起来放在墙头上让他看看。” 柳舞阳脸色一变,迟疑着没动。 九夫人怒声说道:“柳舞阳,你聋了么?我刚才怎么说的?” 柳舞阳一肚子不情愿,可却不敢不听九夫人的,腾身掠了过去,只见他翻出、 后墙外,随见他从后墙外冒了上来,手里提着个黑衣人放在了墙头上,然后又腾身 掠了回来。 后院里的每一个人都看见了,虽然是大黑夜里,墙头上爬个人总能看得见。 那蒙面黑衣人一句话没说,腾身拔起,飞身掠了过去,人在半空中却突一扬手 把匕首射向费独行的后心要害。 费独行脑后像长了眼,一笑说道:“跟我玩这个,你还差得远。”他头也没回, 抬手便抄住了那把匕首。 与此同时,那蒙面黑衣人脚落后墙头,抓起同伴,破空掠去。 费独行冲九夫人一欠身道:“九夫人受惊了,请回房歇息去吧!” 柳舞阳带着他的人掠了过来,厉声说道:“姓费的,你这是什么意思,竟敢放 走劫持九夫人的江湖莠民。” 费独行看了看他,没说话。 九夫人怒声叱道:“你还有脸责怪人家,要仗着你们这些酒囊饭桶,我连命都 没有了,都给我滚出去。” 柳舞阳怔了一怔,忙道:“九夫人……” 九夫人厉声叱道:“给我滚,听见没有?” 柳舞阳没再敢吭一声,恭恭敬敬地躬身答应,带着他的人退走了。 费独行一欠身道:“九夫人,草民告退。” 九夫人道:“你别走,跟我进来。”转身往屋里行去。 费独行迟疑了一下,一疑惑目光看了看九夫人那美好动人的背影一眼,迈步跟 了进去。 九夫人的卧室前头,也有一个小客厅。 九夫人指了指椅子道:“坐。” 费独行微欠身躯道:“谢谢九夫人,草民不敢。” 九夫人道:“我叫你坐的,坐下,我有话问你。” 费独行再欠身躯道:“谢九夫人恩典。”他坐了下去。 九夫人也在他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目光一凝,望着费独行,道:“刚才 的事儿你可以装作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费独行道:“草民既进了中堂府,护卫九夫人那就是草民的职责。” 九夫人道:“我白天才打过你,难道你一点都不记恨?” 费独行道:“九夫人责打,自有九夫人的理由,草民焉能记恨?” 九夫人道:“是不敢还是不会?” 费独行道:“是不会。” 九夫人道:“真的么?” 费独行道:“九夫人,一个人犯了错,总该有所补偿的。” 九夫人娇靥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目光落在费独行的胸前,道:“你身上的鞭 伤,还疼么?” 费独行道:“谢九夫人关怀,这点疼抵不过草民犯的错。” 九夫人沉默了一下,道:“你要我怎么谢你?” 费独行道:“草民职责所在,进中堂府当的就是这个差,九夫人不必言谢,草 民也不敢当,如果九夫人要赏赐什么的话,草民斗胆,想请九夫人帮草民个忙。” 九夫人道:“从现在起你改改自称,我特别准你称我。” 费独行道:“谢谢九夫人。” 九夫人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费独行道:“我想请九夫人帮我找个人。” 九夫人娇靥上并没有错愕、诧异神色,道:“你要我帮你找个人?谁?” 费独行扬了扬眉,缓缓说道:“九夫人,我是个孤儿,在辽东受一位邻居老大 爷的照顾而长大……” “这位老大爷有个女儿,对我也很照顾,我们两个一块儿长大,跟亲兄妹一样 ……” “那位老大爷很疼爱我,很喜欢我,很早以前就打算把他的女儿许配给我,把 他的家交给我,在那偏僻的小地方种种庄稼,打打猎,安安静静,朴朴实实地过一 辈子。他那个女儿也有这意思,可是他父女没有说出口,我也不知道……” “长大之后我就离开他们出外闯练去了,我伤了他父女的心,我到了外头之后 就踏入了江湖,我惩贪除恶,劫富济贫,做的是仰不愧,俯不怍的事,但却招致官 家与江湖同道的嫉恨,他们指我为响马,千方百计要除去我,甚至联起手来对付我 ……” “消息传到那偏僻小地方,他父女真以为我步入歧途,当了响马,我再一次地 伤了他父女的心……” “有一回我救了一个女的,她举目无亲,无家可归,我不但救了她还安置了她, 她感恩图报要跟我,我没有答应,谁知她也是个江湖上的,她安排好一个圈套,串 通了地方官府,让我为救她杀了人吃了官司,要不是几位知道我的江湖朋友暗中搭 救,我差点被判死刑把命送了…… 费某人为一个女人杀人,这消息传到那偏僻小地方,我第三次伤了他父女的心, 老人家难受加上气,害了一场病后就去世了。她那个女儿也在极度的伤心之后离开 了家…… 这件事在我出狱回到那个偏僻小地方之后才知道,我去老人家的坟上看过了, 离开那个偏僻小地方之后,我经由承德、张家口一直找到京里……” 九夫人突然问了一句:“我明白了,你是找那位姑娘。” 费独行点点头道:“是的,九夫人。” 九夫人道:“你找她干什么?” 费独行道:“九夫人认为我不该找她么?” 九夫人道:“那倒不是,我是想问你找她的目的何在?” 费独行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当初该照顾她的时候,我没有照顾她。现在 我更该照顾她,以弥补我的无心之过,同时我也要让她知道,我不是传说中的那种 人,也不是他父女想象中的那种人,我……” 九夫人道:“她要是对你还不谅解呢?” 费独行道:“她要是对我还不谅解,那也只有由她了,我并不在乎她恨我一辈 子。只要她现在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九夫人道:“她要是已经嫁人了呢?” 费独行道:“我刚说过,只让我知道她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九夫人道:“你怎么知道她在京里?” 费独行道:“有件事我没有想到,恐怕九夫人也想不到,我在那偏僻小地方求 邻居告诉我她的去处,最后才知道她是跟一个经常往来关里外的驼队走的,我在承 德打听到当初带她走的那两个人住在张家口,我赶到张家口找到了那两个人,那两 个人被我逼得没办法才告诉我,他俩把她卖入了风尘,卖给了绿云班,而那个绿云 班的绿云,就是当年阴谋害我的那个女人……” 九夫人脱口叫道:“真的,有这种事?” 费独行道:“我一气之下杀了那两个人跑到张家口马蹄胡同去找绿云,哪知绿 云已不在马蹄胡同了。最后好不容易我才从一个当初也在绿云班的女子嘴里打听出 绿云已解散了她的班子,只带着她一个人来了京里。” 九夫人睁大了一双美目,道:“有这种事,有这么巧的事。这么说,你来京里 就是为找那位姑娘的?” 费独行道:“可以这么说。” 九夫人道:“你找到那个当初害你的那个叫绿云的女人了么?” 费独行道:“还没有,不过我迟早会找到她的。” 九夫人道:“那么你进中堂府当差,又是怎么一回事?” 费独行道:“我在张家口碰见了姚师爷跟杜毅,大概是姚师爷很欣赏我这身武 功,到了京里之后就透过杜毅把我拉进了中堂府。” 九夫人道:“你愿意在中堂府当差么?” 费独行道:“不瞒你说,这么多年的江湖生涯,我已经腻了,已经厌烦了,同 时又为了能在京里安安稳稳地找寻她。既蒙姚师爷垂青,有这么个机会,我怎么能 放过。” 九夫人道:“你认为中堂府的这份差事适合你么?” 费独行道:“九夫人,我除了会武,懂得技击,别无所长,只有差事挑我,没 有我挑差事的道理的。” 九夫人目光一凝道:“你真的愿意在中堂府当差?” 费独行道:“九夫人,要不是真愿意,我也不会来了。” 九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最好你是出自本心,我要告诉你,据我所知, 他们每找一个人在事先都会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一直到认为合适可靠,才开始下一 步行动,姚师爷既然把你拉了进来,相信他也是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应该不会有错。 不过我要让你知道,中堂府不比别的地方,假如你不是出于本心为中堂效力,我劝 你趁早抽身,现在还来得及,要不然尽管你有一身很好的武功,将来也免不了招杀 身之祸。” 费独行道:“谢谢九夫人,我知道,并且我也会记住的。” 九夫人点点头道:“那就好,你找的那位姑娘姓什么,叫什么?告诉我我往后 也好帮你留意。” 费独行脸上掠过一丝异样表情道:“她姓解,叫秀姑。” 九夫人道:“解秀姑?” 费独行道:“是的,九夫人。” 九夫人道:“听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白天我来的时候,听你叫了一声秀姑, 那是怎么一回事儿?” 费独行道:“那是我把九夫人当成了她。” 九夫人“咦”地一声,诧道:“我长得那么像她么?” 费独行唇边掠过一丝抽搐,微一点头道:“是的,九夫人。” 九夫人倏然一笑,娇媚自生,道:“没想到世上真有人长得那么相像,那就好 办了,我叫他们找个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解秀姑就是,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去 吧!” 费独行答应一声站了起来,他望着眼前这位仪态万千的九夫人,有一股突如其 来的冲动,可是毕竟他忍住了,口齿启动了一下道:“请九夫人晓谕柳舞阳他们, 我是费独行,不是费慕书。”旋即欠个身退了出去。 九夫人坐着没动,那如花的娇靥上浮起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表情,一双美 目之中,也闪漾一种亮亮的东西。 费独行回到了前院,他的心情无比的沉重,极度的诧异,他不明白,这位九夫 人明明就是秀姑,他也把该说的都说了,她为什么还不承认,还不认他?她又怎么 会成了和坤的九姨太? 难道说她真还不谅解他? 到了住处,推开门,他一怔,慧香赫然在屋里,把床都给他铺好了,而且把屋 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他定了定神走了进去,道:“慧香,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不是让我不安么?” 慧香连眼皮都没拍,冷冷说道:“干吗不安哪,我本来就是侍候人的。” 费独行目光一凝,诧道:“怎么了,慧香,谁得罪你了?” 慧香道:“没人得罪我,我这是瞎操心,瞎代别人难受,挨了人的打还去救人 ……”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为这档子事啊,慧香,你不想想,我有什 么办法,我进中堂府是来当差的,人家所以要我就是冲着我有一身还派得上用场的 武艺,那么今儿晚上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我能不管么?我若是袖手旁观,不闻不 问,我还想在中堂府待下去么?” 慧香道:“您就不会待在屋里装不知道?” 费独行道:“这……慧香,我怎么能那样。就算我能待在屋里装不知道,毕竟 我人还在这座大宅院里,只隔一堵墙,后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都不知道,那我的 耳目岂不是太迟钝了,人家还要我干什么?” 慧香道:“总之说来说去您都有理。” 费独行道:“话不是这么说,而事实上……” 慧香道:“您不用再说了,反正挨打的不是我,肉也不是长在我身上,我瞎生 的哪门子气,屋给您收拾好了,床也给您铺好了,您睡吧!” 她没容费独行再说话,拧身走了出去。 费独行抬手要叫,可是他没叫出口,慧香也走得很快,他摇头笑笑,走过去关 上了门,转身躺在床上。 灯是熄了半天了,他就是睡不着,他明白他为什么睡不着,他想不想,可是没 办法。 远处的梆析都打了三更,他还是瞪着眼。 突然,他听见一阵步履声音,很轻很快的步履声,向着他这间屋走了过来,一 听就知道这是女子的步履声。这么晚了,这是谁?难不成是慧香来…… 心念转动间,步履声已经到了门口,随听门上轻轻地响了两声。 费独行问道:“谁?” 门外响起个低低的女子话声:“我,快开门。” 费独行心头一阵猛跳,挺身下床过去开了门。 门开处,一阵香风卷了进来,一个香啧啧、软绵绵的娇躯扑进了他的怀里。 费独行一惊后退,道:“九……” 九夫人一双粉臂紧紧地搂住了他,那低低话声在他耳边响起:“关上门,别说 话。” 费独行伸手过去关上了门,道:“九夫人……” 九夫人突然在他怀里哭了起来,失声痛哭,哭得好伤心。 费独行一怔忙道:“九夫人,您这是……” 九夫人紧紧地偎在他怀里,只哭不说话。 费独行道:“九夫人,您请坐下,让我点上灯。” 九夫人突然住了哭,道:“别点灯。” 费独行又复一怔道:“那么您请坐下……” 九夫人抬手摸着他的胸前道:“还疼么?” 费独行道:“谢谢九夫人,不疼了。” 九夫人道:“你真的不恨我?” 费独行道:“真的!我为什么要骗九夫人?我要是恨九夫人的话,我就不会救 九夫人了。” 九夫人突然又哭了起来。 费独行忙道:“九夫人,请别……” 九夫人哭着道:“你不知道,我心里好难受。” 费独行一怔,忙道:“九夫人。您有什么话请慢慢说……” 九夫人道:“别叫我九夫人,叫我……” 费独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你就把我当秀姑吧,我现在需要你的照顾。” 费独行道:“秀姑,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承认,难道你真不谅解我?” 九夫人颤声说道:“不要再说了,抱紧我。” 费独行只当她是承认了,一阵激动,情不自禁拥紧了那个如绵娇躯。 九夫人紧紧偎在他怀里,费独行感觉得出,九夫人的身子颤抖得很厉害。 半晌过后,忽听九夫人低声说道:“去把门挂好,今儿晚上我要留在这儿。” 费独行心头一震,忙松手后退了一步,道:“秀姑,这怎么可以?” 九夫人又偎了过来,颤声说道:“这怎么不可以,我能把身子给了和坤,为什 么不能给你。” 费独行伸手抓住了她一双粉臂,道:“秀姑,不行,别说你现在已经是有夫之 妇,就算你还没有嫁人,也不能这样。” “有夫之妇?”九夫人道:“和坤最宠爱我是不错,那是因为我比她们八个年 轻,也比她们八个长得好,他喜欢的是我的身子,他从来就没有真把我当回事儿, 再说他就能今天找一个女人,明天我一个女人,我为什么不能……” 费独行心神震动,道:“秀姑,你怎么说这话,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九夫人道:“人都会变的,是不是?” 费独行道:“不错,人都会变,可是……” “可是什么?”九夫人道:“你找我不是为了要我么?难道你还不要?” 费独行道:“不错,我找你是为了要你,要是你还没有嫁人,我会要你,可是 现在你已经是个有夫之妇了,只要你过得好……” 九夫人道:“那有什么关系,以前我跟着绿云的时候,谁有钱谁就能得到我, 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得到过我了,现在我跟了和坤,也不过是他的小老婆, 供他玩乐的一个……” 费独行心中一阵刺痛,道:“秀姑,不要再说了,我害了你,从今后我只有补 偿,我不能再害你了。” 九夫人道:“我现在要的就是你的补偿,也可以说是我给你的补偿,我已经把 身子交给了那么多人,唯独没有给你,那岂不是太冤了?”她又要把身子往前偎。 可是费独行紧紧地抓着她,使她无法移动分毫。费独行道:“秀姑,你……” 九夫人道:“我什么,和坤府里的这些人,只要是男人,随便挑一个,要是我 把他叫进我房里去,或者是我到他房里去,他一定会受宠若惊,怎么你……” 费独行道:“我不是他们,秀姑。我不敢说我跟别人有什么不同,至少我知道 什么事应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九夫人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既是这么个人,为什么到和坤这 儿来当差,人人都知道和坤是个怎么样的人,人人都恨不得食他之肉,寝他之皮, 在他最宠爱的小老婆身上羞辱羞辱他,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费独行吸了一口气,道:“秀姑,别人或许不知道,你该知道我的过去,江湖 上我已经不能待了,只有到这儿来避一避,放眼天下,也只有这儿要我,真要说起 来,和中堂对我有思,我怎么能以怨报德,恩将仇报这样对他。” 九夫人突然笑了:“和坤对你有思,这倒挺新鲜的,我是头一回听个人说的和 坤对他有恩的,你别是害怕吧?” 费独行点了点头,道:“的确,我还真有点害怕,要是这个地方再不能待,那 我可就走投无路了。” 九夫人道:“那最好,你要明白,姚师爷得听他主子的,他主子还得听我的, 你能不能在这儿待下去,全在我一句话,现在你告诉我,让不让我留在这儿?” 费独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别再多说什么,只告诉我,你让不让我留在这儿?” 费独行道:“秀姑,你要明白,这座大宅院里耳目多,而且人人都会武,耳目 都相当敏锐,要是让他们知道了……” 九夫人道:“这个我知道,说句话你也许不会相信,我带来的这些人都是我的 心腹,他们就是看见也不会说……” 费独行道:“这座大宅院里,可不全都是你带来的人。” 九夫人道:“一个看门的傻大个儿,一个侍候人的使唤小丫头,别说他们不会 知道,就是知道,她们也不敢说,再说除了和坤那个大的,上了年纪有心无力之外, 哪个不兴来时偷吃几口。他们也见惯了。” 费独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不要再多说了,只说一句,你让不让我留在这儿?” 费独行不禁暗暗作难,暗暗叫苦,往坏处想,秀姑已经变了,变得跟以前完全 不一样了,她很可能会三不管地说个“不”字,那他就别想进和坤的门了。往好处 想,秀姑还念旧,那么她刚才说的很清楚,她毫不留情,毫不畏惧地揭了和坤的底, 明明白白地指出这儿不是块好地儿,那么她也可能不让他待在这儿,“为虎作怅”, “助纣为虐”,会想办法阻拦他进这个门儿? 他怎么办,衡量一下轻重利害,他只有咬牙横心点了头:“好吧,秀姑,我答 应你。” 九夫人笑了,笑声好娇好媚:“早这样就没那么多事儿了么,没想到你把和坤 府的这份差事看得这么重。好吧!你既然顺了我的心,称了我的意,我也会好好提 拔提拔你,松开我呀,还等什么?” 费独行只好松了手。 九夫人那带着颤抖的如柳娇躯又偎了过来,这回她不但娇躯带着颤抖,连心跳 喘息都加快了。小屋子里静得很,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费独行心如刀割。 第二天一早,九夫人带着她的人走了。本来九夫人是要在这儿住两天的,听说 九夫人人不舒服。费独行没有去送行,他一个人躺在他那小屋里,脸发白,眼都见 了血丝。 枕畔香香的,他闻不见。 枕畔也有一两根长头发,他也看不见。 车马声远去了。 一阵轻快的步履声近了。这是女人的步履声。这座大宅院里已不可能再有别的 女人了。 是慧香,费独行跟没听见似的,他连动都没有动。 门上响起了两声剥啄:“费爷,是我,慧香。” 费独行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道:“门没挂。” 门开了,慧香拧着身子,甩着辫子走了进来,忽地,她一怔,美目瞪得老圆。 “哟!费爷,您怎么了?” 她快步走过来伸手摸了摸费独行的额头,娇靥上跟着泛起了诧异色:“您没发 热嘛,我还当您的伤……” 费独行道:“没什么,慧香,昨儿晚上没睡好。” 慧香轻吁了一口气,道:“吓了我一跳,您也不早说……”目光一凝道:“昨 儿晚上没睡好?怎么了?” 费独行笑了笑,笑得有点勉强,道:“我也不知道,许是昨儿晚上吃多了,越 急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急,结果瞪着眼到天亮。” 慧香看了他一眼道:“是吃多了么?” 费独行道:“许是,肚子直发胀,要不好好儿怎么会睡不着?” 慧香道:“您是个会武的人,熬一夜就这样么?” 费独行道:“熬一夜不至于这样,要熬一夜就这样我岂不成了面儿捏的了。一 夜跑了多少趟茅房,你说会不会这样?” 慧香“噗嗤”一声,笑了。 “那是肚子吃坏了,您也是,干嘛玩儿命吃呀,现在怎么样了,待会儿我给您 熬点儿稀饭,喝两顿稀饭难好。” 费独行由衷地道:“谢谢你了,慧香,你真好。” 慧香道:“您别这么说了,侍候您是应该的,只您别生我的气我就知足了。” 费独行微愕说道:“我生你的气?我为什么生你的气?” 慧香道:“昨儿个的事儿……” 费独行道:“哎呀!我还当是什么呢,没的事儿,你也是为我好,我要是生你 的气,岂不是太不通情理了么?” 慧香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您真没生我的气?” 费独行道:“骗你干什么,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难道还让我赌咒儿不成?” 慧香笑了,笑得好美,好甜:“费爷,您真好。” 费独行忍不住也笑了:“六月里的债,还得可真快,刚夸你一句,你就夸起我 来了。” 慧香道:“我说的可是心里头的话。” 费独行吸了一口气,往上躺了躺道:“是么,但愿你永远说我好。” 慧香眨眨眼道:“那可不一定。您现在好,所以我说您好,等到将来有一天您 变坏了,我可就不会说您好了。” 费独行笑了,他没说话。 慧香目光忽地一凝道:“对了,费爷,她走了,您知道不?” 费独行脸上飞快掠过一丝异样神色,道:“谁,谁走了?” “九夫人哪。”慧香说。 费独行道:“我知道,一早我就听见吵了。” 慧香道:“您怎么不去送送?您不怕她挑眼儿?” “送送?”费独行道:“我敢么?我不怕她挑眼儿,我可怕你挑眼儿。” 慧香娇靥一红,道:“哟!您干吗这么得理不饶人哪?” 慧香在他这小屋子聊了一会儿之后走了,给他熬稀饭去了。 望着慧香临走时那天真活泼的姿态,他想起了秀姑。以前的秀姑跟现在的慧香 一样,是那么天真,那么纯洁。 可是曾几何时,秀姑变了,变得令人惊讶、令人害怕、令人难以置信。秀姑为 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受了刺激、是受了环境的影响、还是她自甘堕落? 不管是哪一样,都在让费独行难受,都让费独行痛心。 晌午不到,慧香又来了,进门便道:“费爷,杜爷来了。” 杜毅来了,多少日子没见他的人影儿,怎么今天突然冒出来了。跟慧香前脚后 脚,杜毅进来了,带着一脸的笑:“费兄,听说你吃坏了,好点儿了没有?” 费独行的目光从慧香脸上掠过,道:“你还听说了什么?” “多着呢。”杜毅笑着道:“慧香说费兄人很好,很老实……” “老实。”费独行道:“我睡着了老实。”一句话听得慧香也笑了。 两个人落了座,费独行道:“几天不见人影,今儿个是什么风?” 杜毅笑笑说道:“兄弟是来给费兄道喜来的,也是专程来接费兄到府里去的。” 费独行听得一怔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杜毅瞅着他,笑道:“你救了九夫人,有这回事儿吧?” 费独行心里一跳,马上就明白了几分,道:“我是赶巧了……” 杜毅道:“这个巧赶得好,把费兄你的运给赶来了,九夫人跟前多少人巴结还 巴结不上呢,九夫人从这儿回去就交待了姚师爷,马上让你搬进府里去,而且进府 就赏个大领班。” 慧香美目闪过一丝让人难以言喻的光芒,上前一福道:“费爷,婢子这儿给您 道喜了。” 费独行谢了一声,当即又转望杜毅道:“大领班?大领班是个什么差事儿?” 杜毅道:“难怪费兄不知道,兄弟还没告诉过你呢。是这样,府里最起码的是 护卫,当然,那些个做饭、洗衣裳、洒扫、看车、喂马、侍候各处的下人不算、护 卫上头是护卫领班,也就是领班,普通一个班十个人,十个班由一个大领班带领, 府里连费兄你这位新上任的大领班在内,共有四个大领班……” 费独行两眼一睁道:“那岂不是有四百个护卫?” “一点儿不错。”杜毅点头说道:“那些个掌文牍的管帐的、亲随、下人、杂 七杂八的还不算在内……” “老天爷。”费独行道:“中堂府里一共养着多少人?” 杜毅笑笑说道: “这个, 留待费兄进府之后自己算吧。”忽然站了起来道: “兄弟今儿个来一为道喜,二为接人,姚老还在府里等着费兄吃午饭呢,咱们走吧!” 费独行跟着杜毅走了,江湖人有个好处,除了一个人,别的没什么累赘,说定 拿起腿就能走。 杜毅骑的是中堂府的马,费独行骑的是自己的坐骑。双骑驰离了什刹海南岸这 座大宅院,慧香送到了大门外,她似乎有点依依不舍的。 回到了费独行住的那间小屋收拾东西的时候,心细的慧香先闻见了起自枕畔的 香气,接着她又发现枕上那一两根长头发,她一双美目睁得老大,脸色也变了。 跟杜毅到了坐落在内城里的中堂府,恰好正晌午。 费独行发现,这座中堂府确是个能养几百人的地方,占地之大,他见所未见, 闻所未闻。 这座中堂府盖得也很怪,前后左右都有小院子,中堂府的前院眼后院被这些小 院子环绕着,中堂府的护卫、亲随、下人都住在这些小院子之中,而这些跨院子, 每一个都有什刹海南岸那座大宅院的前院大。 由杜毅陪着从偏门进入,过了一座跨院、进了前院,幸亏有杜毅陪着,不然费 独行会连门都找不着。 在跨院里碰见了九夫人的护卫领班柳舞阳,前后跟两个人似的,他对费独行客 气得不得了,客气得近乎恭敬。 杜毅带着费独行走过几条走廊,到了一间屋前,屋门掩着。里头有人说话,杜 毅一到便扬声说道:“师爷,费爷到了。” “快请。”姚师爷在里头应了一声,门开了,姚师爷满面带笑拱手,他身边还 有个四十来岁的白胖子,也是满脸带笑拱着手。 费独行抱拳欠身,道:“师爷。” 姚师爷忙道:“老弟别客气,快请,快请,等了你老半天了。” 屋里摆着一桌菜,不但菜好,连用的杯盘碗碟都是精致考究的,当真是美餐美 器,相得益彰。 费独行道:“师爷这是干什么?” 姚师爷情意甚殷的道:“老弟头一天进府,这算是我给老弟你接风,略表欢迎 之忱,来,来,来,坐,坐。”姚师爷热络里透着真诚,颇让人感动。 落座后,姚师爷指着白胖子道:“老弟,这位是府里的金总管,将来的大小事 儿都跟他发生关系,所以我请他来让你们俩见见。” 姚师爷说完话,金总管立即端起面前酒杯:“我痴长几岁托个大,来,老弟, 我借花献佛,这头一杯我敬老弟,咱们干了。” 有一就有二,你一杯,我一杯,敬的全是费独行一个人,要照今儿这席酒来, 看费独行这份差事好当得很。 席散后,姚师爷、金总管、还有杜毅,陪着费独行到了院东,一排四间精舍, 推开排头一间的两扇门,外头是小客厅,里头是卧室对著书房,格式、摆设跟什刹 海南岸大宅后院里那间精舍一模一样。 金总管道:“这就是老弟的住处,隔壁三间住的是另三位大领班。” 姚师爷道:“他们都出去了,等他们回来我再让他们来见见老弟。” 卧室里,床上有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穿戴,旁边放着一张银票,一块纯银的腰 牌,银票的面额六百两。 费独行讶然说道:“师爷,这是……” 姚师爷含笑说道:“这套穿戴平时用不着,府里的人平时都穿便服,有事才用 这套行头,腰牌是大领班的腰牌,至于这张银票,是老弟你头一个月的薪俸,大领 班月俸六百两,够吧,老弟?” 费独行道:“何止够,太多了。” 杜毅一旁挤挤眼道:“费兄什么时候嫌多,可以给我几个。” 大夥儿都笑了。 出了精舍,金总管说他还有事儿,一声失陪走了,姚师爷跟杜毅陪着费独行到 了东跨院。 东跨院是他辖下十个班的住处,连弟兄带领班,整整一百一十个人就住在这个 东跨院里。并不显挤,两排整齐像营房的建筑坐落在两旁,中间还有一大块空地。 屋里有人,院子里也有人,一个个全是黑色的裤褂儿,一个个也都够剽悍的。 三个人一进跨院门儿,院子里的全都恭谨躬身。 姚师爷吩咐集合弟兄,一转眼工夫十个班排得整整齐齐,跟训练有素的军队一 样。 费独行看得暗暗皱眉,要把这些人派别的用场,这些人一个足可抵十个旗勇。 姚师爷先让十个领班过来见过费独行,费独行好记性,马上就把十个领班的姓 名记得牢牢的,而且他一眼就认出,十个领班之中有八个是北六省黑道上的大凶徒, 论名气、论凶狠,都在纪子星跟展森几个之上。 他不知道这八个凶徒有没有认出他来,只是八个凶徒脸上都没有什么异样的表 情。 认识过十个领班,姚师爷让费独行跟弟兄们说几句话,这是例行公事,新官上 任免不了这一套。 费独行明白,他能不能驾驭这些凶徒,今儿个这头一面很重要,姚师爷似乎也 有意思试试他的“能耐”。 他心里盘算了一下,往“队伍”前一站,先用锐利目光从排头扫到排尾,他马 上发现了毛病,弟兄应该是整整一百个,如今却只有九十二个,他立即问道:“还 有的人哪儿去了?” 没人吭气儿,费独行双眉一扬,沉声道:“少的八个人是那个班里的?” 留着络腮胡的领班,北六省黑道凶徒之一的巴四海翻了翻眼道:“我那个班里 的。” 费独行道:“过来。” 巴四海没动,费独行沉声说道:“我叫你过来。” 巴四海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费独行道:“刚才你为什么不说话?” 巴四海道:“我没听见。” 费独行拍手一拳打了出去,他打的是巴四海的左胸,伤不了人,巴四海做梦也 没料到这位刚上任的大领班会有这么一着,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跄踉退了几步,一 屁股坐在了地上。 队伍里起了骚动。 巴四海脸上变了色,络腮胡一张,两眼凶光一闪,窜起来就扑。 费独行抖手又一巴掌挥了出去。“叭”地一声,巴四海脸上又挨了一下,退回 去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巴四海怔了一怔,两眼凶光暴射,伸手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腾身窜扑,一 连就是三下。 费独行脚下没动,上半身移挪闪动,一连躲了三刀。巴四海第四刀还没递出, 费独行伸了手。谁也没看见他那只手是怎么伸的,只看见那把匕首已经到了费独行 手里。费独行翻腕把匕首往前一递,匕首尖正抵在巴四海的喉咙上。巴四海大惊失 色,要退。费独行匕首往上一扬,巴四海仰起了脸,脚下硬没敢再动。 姚师爷、杜毅脸上泛起了紧张神色,但都没动没说话。 费独行锐利目光通视着巴四海,冷冷说道:“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巴四海没吭气地,还逞硬。 费独行眉宇间掠过一丝像人的冷肃然气,手上微一用力,巴四海的脖子上立即 见了血。 姚师爷大惊,忙抬手叫道:“老弟……” 费独行头也没回,道:“师爷,我要没有惩治下属之权,这大领班一职您另请 高明。” 姚师爷硬没敢再说话。 费独行又道:“巴四海,您听见我的话没有?” 巴四海汗珠子顺着脸往下淌,忙道:“听见了,听见了。” 费独行收回了匕首,掉转头速向了巴四海。 巴四海一手摸着脖子,一手接过了匕首,匕首入握,他两眼又闪起了凶光。 费独行一双锐利目光道视着他,一动没动。 突然,巴四海握匕首的手垂了下去。 费独行也开了口:“告诉我,你班里的八个弟兄哪儿去了?” 巴四海道:“派出去了。” 费独行道:“派出去了?派哪儿去了?” 巴四海刚要开口,姚师爷在后头乾咳一声道:“老弟,一班的八个弟兄是我派 出去的,派他们干什么去了,哪儿去了,容我待会儿奉告。” 费独行冲巴四海摆了摆手,巴四海头一低,退了回去。 费独行抬眼一扫,道:“十班弟兄可有名册?” 巴四海立即应道:“有。在属下那儿。”现在他听见了,也改称“属下”了。 费独行道:“去拿来。” 巴四海应声“是”,飞奔而去,转眼工夫捧来一本名册双手递上。 费独行翻著名册一一点名,他发现有不少名字上打了红杠,旁边又添上了新名 字,有的一格里竟有两三个名字被打上了红杠,当然,他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点过了名一抬手,巴四海乖乖地过来接了过去。他现在什么都懂了。 费独行抬眼又一扫,开口说了话:“诸位,我姓费,叫费独行,从今天起,我 跟诸位在一起当差,我这个人不是个很难处的人,只要诸位跟我合作,咱们彼此都 会很愉快,只要不耽误公事,诸位的私事我一概不过问,我话就说到这儿,耽误诸 位的午觉了,请解散歇息去吧。” 大夥儿散了,静静地散了。 杜毅过来拍了费独行一下,一扬拇指道:“费兄,你真行,我还没有见过他们 这么服人的。” 费独行冲姚师爷笑笑道:“托姚老之福,这头一回总算差强人意。” 姚师爷忙道:“哪儿的话。哪儿的话。”乾咳一声接道:“我要告诉老弟,有 些个地方官不大听话,我派那八个弟兄警告他们去了。趁这机会我也告诉老弟一声, 老弟辖下这十个班专管对外,府里的事儿可以一概不管,这老弟明白么?” 费独行心往下一沉…… 府里的事不用费独行管,那就清闲多了,下午没事儿,杜毅邀费独行去了天桥, 杜毅跟他开玩笑,说陪他去看看那位许久不见的乐姑娘去。 如今身上带着一块中堂府的大领班腰牌,谁都得买帐,进出内城不但方便,而 且神气。 到了天桥,那些棚子里正热闹,说大书的乐敬正的棚子里都坐满了,乱哄哄的, 场子里还没见乐敬正父女的人影儿,桌上的茶壶、惊堂木、扇子等应用物都已经摆 好了,乐敬正大半是快出来了。 两个人挤到左前方一条板凳上坐下,刚落座,帘儿一掀,里头出来了一个清瘦 老头儿跟个标致大姑娘,正是乐敬正父女俩。 乐敬正今儿个穿的是件天青色的长袍,卷着袖口,透着几分洒脱。 乐姑娘穿的是套白底紫花儿裤褂儿,不大不小,不宽不窄刚合身,乌油油的辫 子,一排整齐的刘海儿,柳眉杏眼,瑶鼻檀口,肌肤白得欺雪赛霜。 白不意味着柔弱,姑娘她就带着一股江湖女儿的刚健与豪气。 ------------------ OCR 书城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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