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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剑中有剑,人上有人 展示功力的对象是没有生命的顽石,要是换了血肉之躯,结果将是什么? 东方白与卓永年的额头沁出了冷汗,心在剧跳。 “魔魔夫人”若无其事地抽出手掌,极短暂的片刻,手拿回复原来的肤色。 “牛鼻子,如何?” “小门道,算不了什么?” 这只是小门道,什么才算大门道?东方白与卓永年再次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 心里有话也不敢开口,在这等人物的近旁,连呼吸都得要谨慎。 “你的破拂尘算是大门道?”魔魔夫人嗤了一声。 “拂断你的手不成问题!” “很好,你无妨试试看,看是你拂断我的手,还是我抓碎你的老骨头。” “就让事实来证明,今天便是你老虔婆的大限。” “牛鼻子,你不说明年此日是你的忌辰?” “哼!”随着这一声冷哼,黄袍老道一甩手中拂尘,举脚跨步。 “魔魔夫人”扬掌以待。 空气倏呈紧张。 东方白与卓永年刚一弛的心又提了起来。 “慢着!”黄袍老道突然收回跨出的脚步。 “怎么,你牛鼻子忽然怕死了?” “笑话!” “那你什么意思?” “我闻到了生人的气味!”黄袍老道转动着脑袋,仿佛他的鼻子真能在空气中 闻得出生人的气味。 “噢!居然有人敢在暗中偷看?”魔魔夫人也闪动起尖刺似的目芒,四下扫射。 东方白和卓永年同时一震,想不到竟然被对方发觉了这可是个大麻烦。 东方白向卓永年以目示意,他准备挺身出去,不管是什么后果,总不能赖着等 人家请。 江湖上解决私人之间的过节,最忌被人偷窥,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恩怨,是绝不 容第三者介入的,如果你明知而为,便犯了江湖之大忌。 卓永年点头,表示同意。 东方白硬起头皮,正待现身出去,却又被卓永年拉住,他困惑地望着卓永年, 眼里飘出了询问之色,卓永年歪了歪头,无声地伸手朝对过林间一指,东方白这才 发觉黄袍老道抬头望着对过的林木,“魔魔夫人”也已转向,所谓生人气味,指的 是另一边,东方白吐了口气,幸而没有莽撞现身。 对过的林木间枝叶起了晃动,像是有人离去的样子。 “牛鼻子,咱们换地方了断?” “好!” 两人立即弹身投林而没。 “我想起来了!”卓永年发出了第一声。 “老哥想到什么?” “老道的来路!” “噢!什么来路?” “如果我判断不差,这黄袍老道是四十年前在中原武林曾经掀起过大风巨浪的 ‘魔帚追魂’,他那柄文帚之下不知聚了多少冤魂,据传说,他出手向例只一招, 从没活口,死者骨烂肉糜,从他刚才拂石的情况便可证明。” “小弟倒是没听说过,他源出何门?” “他以前不是道士。” “那怎能判断是他呢?” “因为‘魔魔夫人’曾经提到四十年前,那正是他从江湖消失的最后时段,而 且武林中以文帚当兵刃,又有如此惊人威力的可说绝无仅有。他退出江湖是个谜, 何以遁入全真之门也是个谜,除他之外,老哥我想不出第二个。” 判断归判断,猜想是无法百分之百认定的。 “我们去看看那大石包!”东方白直起身。 “好!” 两人钻出树丛,来到大石包之前,只见被老道拂去的石角平面,还留有拂尘的 丝痕,而“魔魔夫人”掌插之处是个扁槽,用手一触,拂插之处石粉纷落,这两部 份的石头全酥了,可以想见两老怪功力修为之深。 “老哥,他俩个易地了断,结果会是什么?” “必有一人除名,或许两败俱伤。” “不过……老哥我觉得奇怪。” “什么奇怪?” “双方斗了口,也表现了一手,但从神色观察,似乎都没有必欲置对方于死地 的拼命意图,而且发现有人偷窥并没加以追究,反而避开,这与两人的性格不符。” “小弟不以为然!” mpanel(1); “为什么?” “人是会变的,尤其进入暮年,行为会更加古怪。” “这用不着去妄加忖测,目前的问题是‘魔魔夫人’已被牛府笼络,变成了我 们难以对付的强仇大敌,小雪的仇是其次,主要的是大化门主在对方手上,这段公 案如何了结?”卓永年目注远方摇了摇头。 “小弟还是觉得‘魔魔夫人’的行为不可解,敌友莫辨,她救过小雪,对小弟 又没有明显敌意。照流离人的说法,她应该发挥作为王牌的作用的,尤其她知道小 弟的神剑宝衣,却又轻易放过,这怎么解释?” “可怕!” “为什么?” “对方认定有‘至尊门’存在,能下手而不下手,这就是流离人说的结网待鱼, 所布设的阴谋,完全无法想象,这不可怕么?” “如果是这样,我们避免不了与‘魔魔夫人’正面相对?” “嗯!时间问题。” “小弟很想试一试!” “试什么?” “剑神之剑的真正威力。” “噢!”卓永年两眼放光。“如何试法?” “就这石包!” 东方白是早有此意,随说随拔剑在手,取了一个姿势,以剑帅气,内元澎湃涌 升,以气御剑,剑不动而芒自吐,一张脸现出湛然之色。 卓永年不吭气,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剑挥出,电芒乍闪,剑不触石,芒尾展伸五尺,“嗤嗤!”声中,火星迸射, 石屑纷飞,衬托着剑芒蔚为奇观,惊心动魄的景象,只那么一刹那,奇观消失,但 电芒火星似乎还留在眼帘,石包上长长一道深沟足有四尺长。 “刷!”酥松的碎石坍泻,变成了一个石堆。 黄袍老道与“魔魔夫人”所留的痕迹已然消失,呈现一个新的断面。 卓永年目瞪口呆。 东方白自身也为之愕住,他头一次试出了神剑的威力,同时也测出了自己的功 段,这结果还超出他的想象,如果以此对敌,何敌不克? 以此摧坚,何坚不摧? 一股豪雄之气,在一愕之后冲胸而起,有一种升腾的感觉,他禁不住想发长啸, 但还是忍住了,这表现了他的涵养已进入另一个阶段,持其志毋暴其气。 “你小子这一手还不赖!”声音突如其来。 东方白与卓永年齐齐转身。 就在他俩原先藏身位置的树丛边,“魔魔夫人”冷寂地站着。 “魔魔夫人”与黄袍老道发现有人偷窥而易地了断,这么快就解决了么?“魔 魔夫人”重现而不见老道,这说明了什么? 东方白试剑的目的是想测量一下是否足以与“魔魔夫人”抗衡,现在对方突然 出现,而且目睹了刚刚的一幕。这不啻是自揭底牌,如果现在发生对抗,对方当然 已有人估量,要是对方再用那无影之毒使自己的功力消失,剑神之剑岂不成了废铁? 东方白想及此点,一颗心蓦地下沉,手中剑也不由自主地垂落。“三恨先生”给了 他辟毒之能,想不到竟然无法抗拒对方之毒,这的确是一山还比一山高了。 “魔魔夫人”站在原地不动。 卓永年现在的身份是“至尊门”的安长老。他不得不装出一副高傲而不在乎的 神色,实际上他心里也在犯嘀咕。 “老前辈,晚辈要请教一个问题。”东方白开了口。 “你说! “我们之间是友还是敌?”东方白憋不住问了出来。 “你说呢?”魔魔夫人反问。 东方白喘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 “晚辈不明,所以才请教!” “敌友只在心意之间!” 一句暧昧而不着边际的话,该作何解释?照话论话,所谓敌友在心意之间,应 该是说为敌为友在乎一念,可是目前的态势不一样,根本不能作如是解。 东方白又傻了眼,他完全摸不透这老太婆到底是什么存心? “晚辈不懂老前辈的意思?” “那就拉倒!” 东方白的血管起了鼓胀,年轻人总是有气性的。 “老前辈何不明白相告?”卓永年插上了口。 “你什么意思?”魔魔夫人很不客气。 “本门必须分清敌我!” “你是那一门你心里明白!” 卓永年一下子窒住,对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已经知道江湖中根本 没有“至尊门”?这未免太可怕了,如果底牌被掀开,对方将无所顾忌地为所欲为, 这些蛰伏已久的江湖遗老怪物一个接一个出现,如果全为“阴阳秀士”网罗,问题 可就相当严重了。 一时之间,这成了精的人物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东方白心念电转,如果必须出手,他将猝然出击,前车之鉴,不能给对方施毒 的机会,心念之间,暗中运转功力,准备来个一击中的。 “晚辈心里是很明白!”卓永年迸出了一句话,号称“狐精”,当然是有几套 的,这句答话,同样可以作不同解释,正面是顺应对方的话,反面则是赌一赌对方 根本不知道“至尊门”之谜,以诈应许。 “既然明白就收敛一点!” 卓永年又是一窒,对方这后一句话分明已否定了“至尊门”的存在,这老太婆 是如何知道这秘密的?她知道,“阴阳秀士”当然也知道,该怎么应付? “谁是至尊王?”魔魔夫人这句话问得相当奇突,既然否定了至尊门,何以又 问至尊王是谁?前后自我矛盾,她的意向到底何在? “……”卓永年竭机尽智地想。 东方白也相当错愕于对方的一反一覆。 “你不说我老婆子也知道。” “老前辈知道是谁?”卓永年随口反问。 “传闻下落不明的‘通天玉柱’辛无忌那老小子对不对?”魔魔夫人一厢情愿 地说了出来,神情十分笃定。 “无可奉告!”卓永年耍了一记花招,事实上他无法承认也不能否认。 “通天玉柱”辛无忌是传说中的人物,算来已是百岁以上的年龄,活动在一甲 子之前,他的生死下落无人知道,由于年代久远,这名号已被江湖人淡忘,不知 “魔魔大人”怎么会想到他? “你承不承认都是一样,我老婆子可不是胡猜的!”目光扫向东方白,“你小 子刚刚表现的一手,就是那老小子的独门武功,放眼当今武林,能认出这路数的除 了我老婆子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玉虚神功’借剑而发,没错吧?” “晤!”东方白不置可否,实际上根本没这回事,对方爱怎么说就让她怎么说, 反正由对方自造一个“至尊王”对自己一方有利无弊。 “告诉辛无忌那老小子,他并非至尊也不是天下无敌,当年七奇八怪的血案并 不算了,有人要翻案。” “唔!”东方白又是一声不带任何意义的“唔!”什么七奇八怪的血案他根本 不懂,这些陈年旧案他从没听说过,而且与自己毫无关系。 卓永年也是一样想法,隔了几代的馊案连想的余地都没有,事实上也不必费神 去想,什么人要翻案就去翻吧,反正是没有“至尊门”,当然也就更无所谓“通天 玉柱”辛无忌,就让对方去自弹自唱好了。 “安长老!”魔魔夫人转向卓永年,“牢牢记住一点,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都 不许对牛员外夫妇下杀手,否则后果会相当严重。” “谁是牛员外?”卓永年逮到机会立即反问。 “牛员外就是牛员外,你们明知何必故问?” “他真的姓牛么?” 卓永年紧迫一句。 “废话少说,你只消牢记老婆子的警告就得了。” “嗯!”卓永年口没张,从喉咙底应了一声。 “这可不是嗯哼的事,我老婆子说话一句便算一句,一个字也不能打折扣,希 望你们不要自己走进地狱之门。” 地狱之门四个字相当刺耳,东方白不由自主地哼出了声,他不愿接受这种威胁。 “魔魔夫人”尖锐的目芒立即扫向东方白。 “东方白,你不要鬼哼,你心里打什么主意瞒不过老婆子,你的眼睛泄了你的 底,刚刚你目透杀光,你是自恃剑术,想来个出其不意,对不对?” 姜的确是老的辣,一针便见了血,直戳到东方白的心坎里,东方白心头大凛, 心意被戳穿,对方当然已经有了准备。自认为还不失高明的一着竟然落了空,对方 施毒不着痕迹,完全无法防范,自己只消一动便注定吃瘪。 不吭声是最好的答覆,因为他不想承认也不能否认。 “东方白!”魔魔夫人又开口,但已转了话题:“记得初次见面,我老婆子曾 经警告过你,你犯了桃花煞,只消一个不小心便会毁在女人手里,可别当耳边风!” 东方白怔住。 这老太婆说话颠颠倒倒,似乎语无伦次,她又一次提到了桃花煞,用心何在? 她是赫赫有名的“魔魔夫人”,并不是疯婆子,当然不会胡言乱语,到底是为 什么?她又曾指出公主小玲已经名花有主,这完全是她不该也没任何理由讲的话, 实在是匪夷所思? 一阵枝叶拂动的沙沙声传了过来,东方白与卓永年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一条 人影窜出林子,踉跄走近,赫然是毕老三,看样子他定遭遇了什么意外。 卓永年急声道:“老三,怎么回事?” 毕老三站定,直喘气没说话。 东方白转回头一看,“魔魔夫人”已没了踪影,不由脱口道:“她怎么走了?” 卓永年回头一扫,皱起了眉头,从鼻孔里吹了口气,又回头望着毕老三沉声道 :“老三,你到底怎么回事?” 毕老三苦着脸道:“弟子受命在外围把风,不知被什么人点倒,到现在才醒过 来!” 说道,转头朝四下扫瞄了一圈又道:“这是第二次见鬼。” 卓永年道:“要不小心,以后见鬼的机会更多。” 东方白的心紧了起来,“魔魔夫人”、“天雷子”、“魔帚追魂”这些早已蛰 伏的人物一个接一个出现在徐家集,而且个个难缠,毕老三称之为见鬼的确是恰当, 目前的情况已演变得错‘综而复杂,怪事迭出可以预见。 以毕老三的机伶,居然被人点倒而不自知,真是可怕。 是谁下的手? 想来必是这批牛鬼蛇神之一,制人而不伤人,定是自恃辈份怕贻老欺小之讥, 可是事情牵扯到“阴阳秀士”,便不能以常理来判断了,“魔魔夫人”警告不许向 牛员外夫妻下杀手,这内中便大有文章了,流离人所说的“结网捕鱼”是言而有征, 网结好之后的下一步当然便是“张网而渔”,最后,必然就是一网打尽。东方白想 到这里,眉头不由打了结。 “情况很糟!”卓永年冒出了一句话。 “老哥想到了什么?”东方白吐口气。 “你不觉得我们已完全处于被动?” “晤!真的是如此。” “我很担心小雪的安危!” “……”东方白无言,他也在担心。 “嗨!”卓永年似乎已感到无奈。 “老哥!”东方白忽然舒眉闪目,“我们必须突破,制造形势,化被动为主动, 不能听任对方摆布。” “如何制造形势?” “小弟认为……”说着,靠近卓永年,低语了几句后,又放大声音道:“可行 么?” “可行!”卓永年拍了一下手掌。 “那我们走!” “走!” 三人离开现场。 月明星稀, 清辉普照; 银汉无声,大地寂寥。 是一个完全静的世界,但并不美,因为美被一个诡异的影子破坏了。 这里是鬼树林外的草原,靠近山脚林子的一方兀立着一个诡异的影子,远望像 一根树桩,上下似乎一般粗细,近看可以分辨出是一条人影,头罩连着披风,而且 是赤红的。 月下魅影,使这静谧的画面抹上了神秘而近于恐怖的色彩。 纹风不动,像是栽立在草原中。 他是谁? 何所待? 一声厉啸划破了宁静的月夜长空,由远而近,搅碎了空气,也搅碎了月光,不 久,影子出现,像一只展翅掠地而飞的巨鸟扑进草原,啸声没断,荒原静夜,声传 数里,很快地接近到原先的怪影近旁,敛翅伫立,啸声止歇,变成了两根一模一样 的树桩。 场面又沉寂下来,诡秘的气氛更浓。 时间在死寂中消逝,皓洁的玉盘横移了一竹竿。 两个魅影寂立不动,仿佛已经僵化。 这是远处望去的景象,其实两个偶而在低声交谈,因为没有任何动作,所以看 上去像是僵立,现在,两个又在交谈了。 “老三,这么久还不见动静?” “不管如何,对方都会有反应的,耐心等吧。” “你那啸声聋子也该听见了。” “应该是。” “你来时卓老哥还在集上?” “是的,家师在设法煽火。” 他两个一个是毕老三,一个是东方白,现在的身份是“红衣使者”,这就是东 方白想出来制造形势的点子。 “我担心对方按兵不动……” “简单,搅到他非动不可。” “老三!”东方白忽然想到了一个梗在心头的问题。“我问你件事。” “什么事?” “令师的身裁是怎么变高的?” “这……”毕老三沉吟了片刻,“家师没对你说明?” “语焉不详,只说是什么本门秘术。” “唔!其实,让东方兄知道也无妨,的确是本门秘术,是由缩骨功演化的,叫 做‘锁元闭关神功’,历数本门名代祖师,只有一位练成,有三位不慎走火而亡身, 这是百年前之事,现在家师是第二位成功的。” “锁元闭关神功……光这名称就很奇特。” “的确如此,这门神功是以缩骨功为基础,基础稳固之后,闭锁真元,在体内 自身修炼,形同闭关,但实际上本身活动如常,只是身形已经缩小,一旦功成,等 于出关,身形回复正常,功力随之增加数倍,换句话说,就是自破生死玄关……” “这么说,令师现在就是原来的身裁?” “对,已经苦练了二十年。” 武学浩潮如海,而且无奇不有,这真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东方白暗自惊叹。 “这点请东方兄守口,因为从此以后江湖上将再没有‘狐精’卓永年这名号。” “我会的。” 又一个巨鸟形的身影飞掠而来。 毕老三脱口道:“是家师!” 太快了,真的就像是贴地飞行,只眨眼工夫便到了两人身前,披风一敛,又是 一根木桩,栽成了品宇形。 “老哥,怎么样?”东方白迫不及待。 “我已经搅动了整个集子,对方绝不会装袭作哑,一定会有人跟踪而来,现在 趁对方未到,老弟赶快到山脚林子里伏着,草原广阔,而且没有遮掩,对方会利用 那林子接近窥探,也可能会采取行动,老弟记住一点,别存妇人之仁,事情闹得越 大,对我们越有利,‘阴阳秀士’想再龟缩也不成。”卓永年一口气说完,挥了挥 手。 东方白再不多言,立即弹身,电掠向山脚林子。 林子距原来他站立的位置差不多是五丈。 现在,草原上又变为两根木桩。 东方白选了一个既隐秘又能兼顾林子内外的位置稳了下来,心里重温了一遍卓 永年交代的话,别存妇人之仁。 绝对的静寂,连风吹草动的声音都没有。 卓永年师徒就那么枯立着。 靠近林缘的地带树木疏密相间,疏落之处有月光透人,视线并不怎么受阻碍, 如果有人接近,很远便能发觉,东方白现在是守株待兔。他切望着牛员外能出现, 从“流离人”的口里,他已经知道两个牛员外分别是“阴阳秀士”和卜云峰的化身, 都是他要找的对象,无论谁出现他都不放过。 “东方公子!”声音突如其来,而且是女人的声音。 东方白心头一震,目光扫处不见人影,以他听觉之灵,没人能公然接近,如果 不是对方功力太高,便是早已预伏在近处,听称呼不会是陌生人,而这里是坤宁宫 的势力范围,八九不离十,定是该宫的弟子无疑。 “谁?” “我!” “啊!”东方白已从声音听出是谁了,而且就在八尺外的密叶里,心头下意识 地一阵晃漾:“是小玲姑娘,你先来了?” “嗯!大门口有了事总不能不过问。” 不用说,刚才毕老三的笑声已惊动了坤宁宫的人。 东方白正待再开口,却听到远处传来了轻微的“沙!沙!”声,立即“嘘!” 了一下警告小玲不要再开口。 林隙月光的散碎芒晕中,人影出现,一共四个,当先的是个劲装武士,后随着 三个黑色短装的彪形大汉。四个人在距东方白不到两丈的地方停住,齐朝外望向草 原。 “红衣使者,一共两个。”黑衣汉子之一开了口,声音很低,但音量很宏,足 证是相当不俗的好手。 “他们在等什么?”另一个悄声接话。 “可能是找上了鬼树林里的那帮女人。”劲装武士开了口。 东方白心中一动,因为声音听来很熟。 “大少,我们实在不该来!”又一个黑衣汉子开口。 “什么意思?” “我们目前暂时还不能招惹至尊门。” “鬼话,本大少不信邪!” “要是员外追究,小的三个可就惨了。” “一切有我!” 东方白似乎领悟到什么,他迅快地转动着意念,大少、员外、小的,暂时还不 能招惹至尊门,这说明了什么? “大少,这里……不比桐柏……” “闭上你的鸟嘴。” 东方白登时血行加速,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劲装武士正是力图染指水宝的“桐 柏大少”,听他随从手下的口气,他是牛员外的儿子,而牛员外之一是“阴阳秀士”, 如此说来,他是乾坤教的少主,千载一时之机,逮住这小子,一切难题便可迎刃而 解,心念之间,正待…… 风声飒然中,一条人影标了出去。 “什么人?”桐柏大少喝问声中,面对猝然出现的人影,三名手下立即散开各 占位置,动作俐落得惊人。 东方白暗自叫苦,现身的是公主小玲,她的行动委实太草率了些。 “啊哈!原来是位大美人。”桐柏大少德性生成,竟然忘了形,他的声音足可 使林外草地上的卓永年师徒听到。 卓永年师徒寂然没反应,大概是想到东方白在林子里,足可应付任何情况,还 不到他师徒俩采取行动的时候。 “桐柏大少!”小玲冷森森地点了出来。 “奇怪,你怎么会认得本大少?”这等于是承认了。 “乾坤教少主!”小玲进一步指明。 “你……”桐柏大少吃惊了。 “你这叫自投罗网!” 桐柏大少虽说见色就迷,但却不是脓包,闻言之下立时警觉过来,朝林子外的 草地深深望了一眼,见两名“红衣使者”没动静,这才沉声道:“你是鬼树林中人?” “不错,” “想来很有地位?” “算你眼睛不瞎。” 小玲现在是本来面目,而且着的是紧身劲装,虽然光线不明,但那份仪态气质 仍是可以使人感受的。 三名手下亮出了兵刃。 桐柏大少抬了抬手道:“不许动剑!”然后向小玲冷阴阴地道:“听说鬼树林 中有位公主,美艳刁蛮,不会就是姑娘你吧?” “就是本姑娘!” “那的确是幸会了,有何指教?” “杀你!” “哦!那就请出手吧?”桐柏大少意态之间一片悠闲仿佛有所倚恃。 小玲立掌当胸。 东方白早预料到小玲必然会施展坤宁它使敌人失去反抗力的秘技,心里并不觉 得奇怪,但看到桐柏大少也亮出同一姿势时便吃惊了,是姿势的巧合么? 如果说桐柏大少也以同样功力对抗,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双方的眼神亮如寒星,显示功力已运到极限。 公主小玲与桐柏大少立在胸前的双掌同时向外一翻,发出了“波!”的一声音 爆,双方各向后退了一个大步,显示出旗鼓相当,不分上下。 东方白骇异不已,桐柏大少真的施展与小玲相同的功夫,想象中的不可能竟然 变成了事实,桐柏大少是如何获得这门秘功的? 桐柏大少扭头朝林外张了一眼,见两名“红衣使者”仍僵立着没动静,回过头, 口里轻哼一声,闪电上步、伸手便抓,这一抓之势,奇诡厉辣得难觅其匹,就像是 数十只手同时抓出,所有的部位全在其攻击之下。 小玲正置身在莫名的震惊之中,因为桐柏大少居然施展出坤宁宫的独门秘技, 这是不可思议的怪事,是以桐柏大少猝然出手,她的反应便打了折扣,在来不及反 击的情况下,她只有闪避一途,奋力引步拧身…… “嗤!”地一声,左边衣袖齐上臂被撕去了半截,露出了莹白的玉藕。 “哈哈!”一笑,桐柏大少把抓在手中的半截衣袖凑在鼻端闻了闻道:“很香, 处女之香!”然后随手一抛。 佻薄的动作,使小玲杀机狂炽,长剑出了鞘。 桐柏大少再次扭头张望,林外草地上的两名“红衣使者”竟然没丝毫反应,这 真是难以理解的怪事,他边拔剑边道:“堵住外边!” 三名手下立即弹身移位,面向外,一字式横列。 “呀!”小玲挥剑进击。 桐柏大少迎战。 两支剑在有限的林中隙地展开了缠逐,森寒闪射的剑芒搅碎了林顶漏下的月光, 星星点点夹着丝芒光片,进飞闪烁,间杂着刺耳的金铁交呜,剑气所及,枝叶狂飞 乱舞,每一寸空间都在爆炸,令人怵目惊心。 东方白也奇怪卓永年师徒何以无动于衷? 双方的剑术都属上乘,激战二字不足以形容,应该称之为恶斗,分不清招式, 辨不表身影,这是殊死之搏。 疯狂的画面持续,无法预料最后的结局。 东方白在考虑该采取什么行动?现在,他只消现身出手,桐柏大少插翅难逃, 但唯一考虑之点是如此做的话,心高气傲的小玲会有什么反应,因为她并非不敌。 “呀!”栗叫发自桐柏大少之口,一阵急骤的金刃交击声音过处,星殒芒敛, 小玲退靠一株树身,不知道她是否受了伤? 桐柏大少扬着剑阴阴地道:“大美人,逮到你今晚便算不虚此行。”他的确是 忘了形,没想到现在何时何地,还有两名“红衣使者”近在咫尺,凭他和三名手下, 居然敢犯险露面出手,还大言炎炎,诚不知死活为何物。 一个意念在东方白的脑海电似闪现,桐柏大少已经被抖明是乾坤教少主,而 “阴阳秀士”夫妇有超特的易容之术和毒技,激斗的突然中止,说不定是这小子在 施毒…… 桐柏大少开始挪步进逼。 东方白就在意念一闪之下,穿枝掠出。 “什么人?”桐柏大少惊觉喝问。 三名彪形大汉迅捷回身,正好面对着蓦然闪现的怪影,还没看清现身者为何, 电芒乍闪,曳着长尾划过。 “红衣使者!”桐柏大少栗叫出声。 叫声过处,三名大汉“砰砰!”相继仆倒,连哼声都没有发出,这种杀人的手 法,已到了惊世骇俗之境。 桐柏大少向后退了两个大步。 东方向很关心小玲是否受伤,但他无法出声询问。他现在是“至尊门”的“红 衣使者”身份,一问便会暴露“至尊门”与“坤宁宫”之间所存在的关系,因为很 难判定暗中是否还潜伏着乾坤教的耳目。 小玲的娇躯已离开树身直立,看来她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东方白的悬心放下。 “本大少正是要会会至尊门的高手!”他忽然冷静下来。 “嗯!”东方白只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三名手下横尸似乎没给桐柏大少带来威胁,居然还以挑战的口吻说话,这小子 真有他老子“阴阳秀士”的阴狠之风。他敢说这句话,倚恃的是什么? 桐柏大少扬了扬左手,口里道:“贵门今晚一共来了几位使者?” 动作自然,声调也很从容,完全不像是面对强敌的样子。 东方白正要开口,忽然感觉一抹异味沁人鼻孔,心里陡地明白过来,桐柏大少 倚恃的是毒,他刚刚抬手问了句不关痛痒的话,就是不着痕迹地施毒。默察之下, 身体上并没什么特殊反应,知道“三恨先生”所予的辟毒功能对桐柏大少所施之毒 还有效用。 “你用毒?”东方白的声音冷而平静。 “你……不怕毒?”桐柏大少的声音却不平静了。 “小门道,本使者看来不值一笑。” “……”桐柏大少又退了一步。 “你既然要见识本门的武功,现在就赶快出手,要是本使者先出手,你将没有 任何机会,这三人便是榜样。” 短短两句话,带着极重的威胁意味。 桐柏大少扭头向后望了一眼。 他这一回望显示了他的心虚,同时也等于告诉东方白,他所倚恃的除了毒还有 暗中的援手。东方白也投出目光,隐约中似见有影子晃动了一下。 桐柏大少缓缓举剑,沉稳地踏出了第一步…… 东方白没作势,手中的“剑神之剑”随便地斜撇着,他这种姿态不但自恃,而 且给对方以一种莫测高深之感。 桐柏大少踏出了第三步,手中剑突以疾风骇电之势划出,剑刃发出了“丝丝!” 的撕风声。 “剑神之剑”腾起,以极其玄诡的角度切出,没有吐芒,但一下子便贴上了对 方闪电划出的剑身,太玄、也太邪门,两支剑交叉平贴,仿佛是顺理成章的喂招, 没有火爆肃杀的气氛,玄诡中透着平淡。 桐柏大少的眸子里进出了骇芒。 东方白手腕一振,惊叫声中,桐柏大少的剑齐腰一折为二,剑尖的一段掉地, 他的反应动作也相当神速,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手中的半截断剑以掷镖之势投射向 东方白,同一瞬间的两个动作,拧身暴闪而去。 断剑射中东方白的心窝,反弹落地。 “啊!”小玲脱口惊叫,是一种直觉的反应。 东方白刚刚出剑而不含杀手,主要是逮活口,当然不能让对方免兔脱,身形闪 电弹射而起,凌空划弧…… “回去!”前端传来暴喝。 桐柏大少的身影倒弹而回。 东方白刹势下落,这动作表面上看似乎不怎么出奇、实际上相当惊人,弹射凌 空划弧是急势,全凭一口真气,而能中途随心所欲地收势下落,没几人能够办得到。 两条人影落实,东方白与桐柏大少渎面对立,而东方白的剑已架在桐柏大少的 颈旁,只消一拖,人头便会落地。这一手快得不可思议。 桐柏大少的身后丈许,一个老太婆横杖而立,赫然是坤宁宫总管“铁杖姥姥”, 是她把人给挡回来的,她身后是两名少女,手里亮着剑。 小玲这时也到了东方白身侧。 桐柏大少再阴狠,这时也亡魂尽冒,他已成了人家掌中之物,毫无反抗的余地。 卓永年师徒业已从草地消失,但谁也没注意到。 东方白左手扣食中二指呈环状,手臂半伸,隔尺许照定桐柏大少,他准备做什 么,在场的当然一眼就明白。 “你……”桐柏大少脸孔立即起了扭曲。 “暂时不要你的命!”东方白语冷如冰, 剑横在脖子边,桐柏大少丝毫不敢动弹。 东方白亮出的手势是准备施展“弹指神功”,一般称之为隔空点穴,这种点穴 法非功力到了某一极限莫办,而且穿透力之强,远超过一般的点穴指法。 现在,东方白环指所指的部位是“地关”,属于腹间死穴,但也可以说是残穴, 或死或残,就看点出的力道分寸,既然说了暂时不要他的命,那就是表示要废他的 武功。 “你……干脆杀了本大少!”桐本大少栗叫。 “留你一口气比杀了你更好!” “波!一地一声,东方白手指弹出,隔空弹指而有声,显示他的指功已到达了 至上境界。 桐柏大少凄哼了一声,歪了下去。 东方白适时收剑,这时他才发觉林子外草地上扮“红衣使者”的师徒已经没了 影子,师徒俩是离开了还是另有什么打算他无遑去想,目光一斜收回,冷凄凄地道 :“把人带回去,安置在最稳妥的地方!” 小玲当然明白东方白的心意,立即抬手做了个手势。 站在“铁杖姥姥”身后的两名少女立即上前左右架起桐柏大少朝林深处连拖带 曳而去。 东方白又道:“请两位护送!” 不用多说,彼此间是有默契的,桐柏大少是乾坤教的少主,逮住他等于是捏住 “阴阳秀士”的脖子,“铁杖姥姥”立即跟过去,小玲侧脸望着东方白,想说什么 却又没开口,也跟着离开,转眼没入林中,现场剩下东方白一个人。 原先的计划是想引出“阴阳秀士”夫妇,他夫妇不见现身却逮到了桐柏大少, 说起来这一次行动也算成功。 东方白望着林外空寂的草地,他不明白卓永年师徒为什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难道他师徒有什么新的发现?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离奇失踪的小雪,可以断言她已落入对方之手,现在有了桐 柏大少作为人质,是一根迫使对方就范的大筹码,整个的局势将因之改观。 他又想到了“流离人”所指供的最大线索,大化门主在对方掌握之中,救出大 化门主,便可完成自己最大的心愿,对母亲的遗命有所交代。 “啊!啊!”两声尖厉的叫声突然从后林深处传来。 接着是暴喝之声,而且是女人的声音。 东方白这一惊非同小可,毫无疑问,小玲她们遭遇了事故,他毫不犹豫地弹身 扑去。 距原来位置将近十丈的林中隙地上,三个人两躺一立,躺倒的是那两名押解桐 柏大少的少女,拄杖而立的是“铁杖姥姥”,桐柏大少失去了踪影,现场也不见小 玲。 东方白刹住身形。 ------ 武侠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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