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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夕阳的余晖,把大地渲染得一片绚丽。   陇陌间,农夫荷锄,妇孺呼儿唤母,牛儿卸了犁归架,疲乏而缓慢的随在主人 身后,数点帚鸦,噪空而过,是归巢的时候了。   好一副动人的晚村图。   一个衣衫敝旧的老人,蹒珊行走在村道上,像个落魄的老秀才。   他,正是易了容的武同春,没有亲人,成了江湖游魂。   望着眼前的景物,不由感慨万千。   他想:这些平凡的农人多幸福,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家人相依,与世无争, 乎凡中有安乐。   自己何不幸生为武林人,在诡波诱涛中翻滚浮沉,没有一刻的安宁,像陷入可 怕的泥沼,一辈子无法自拔!   想着,不由深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真的是个老人了。   一条人影,从前面不远之处横掠而过,快极,如苍鹰低飞冲刺。   武同春心中微微一动,没理睬,照样走他的路。   又一条人影掠到,停在路上张望,似在追前面的人而失了方向。   武同春目光扫处,心头为之一震。   停在身前不远的,赫然是方大娘的儿子方桐,才分手数日。想不到这么快就碰 面了。   他忙开口叫道:“兄弟,追人么?”   方桐扭头一看,先是一怔,继而认出来了。   他喜孜孜地道:“武大哥,是你,我们又见面了!”   武同春走近前去,低声道:“兄弟,叫我贾老哥!”   方桐笑笑道:“是的,我竟忘记老哥的嘱咐了。”   “你在追人?”   “是的,老哥看到了!”   “刚过去不久,朝山区方向!”   “小弟得去追……”   “什么人?”   “仇家,贾老哥,对不住……”   声未落,人已疾驰而去。   武同春心念一转,也尾随追去。   越过田野,村落,进入山区,顺山道而奔,武同春与方桐保持了一段适当的距 离,遥遥跟进。   日落,黄昏来临,山中瞑气四起,较远的地方,视线已呈模糊。   山道盘旋而上,仰头望去是个马鞍形的山桠。   方桐略不稍停地穿过山极,武同春身形一紧,连纵带奔,到达桃口,一看,业 已失去了方桐的影子。   极口之后,是下坡,山影重叠,谷道交错,在这种地方找人可就不太容易了。   武同春居高临下,目光在山谷间游动,久久,仍一无所见。   他暗忖:“方桐不知道发现仇踪了没有,追到哪里去了?以他冒充‘冷面客’ 时所表现的功力,倒不必替他担忧,怕的是他年轻识浅,容易上当。   “据方大娘说,他父亲遇害时,他尚在裙褓,算来已将接近二十年,不知他是 如何在这短时间内查出了仇家?”   心念未已,突然发现右前下方的谷地密林中隐有屋宇,不禁心中一动,那很可 能便是方桐所追仇家的落脚处。   略一思索,武同春不循山路,抄近向那片隐现屋宇的谷林泻去。   到了地头,只见巨松成林。 mpanel(1);   由于天色已经昏黑,林深处的景物已看不真切了。   林边,有块天生的巨石,大小如一幢小屋,上面刻有八个怵目心惊的大字: “行人止步,犯禁者死。”   武同春心头大震,看来此非善地,不知方桐是否已经闯入?他踌躇了。   凡属这等被列为禁地的所在,必有意想不到的凶险布置。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但方桐祖孙三代都对自己有恩,说什么也不能袖手。   思虑再三,他解开剑包,把剑提在手中,以防不虞,然后举步缓缓踏入林中。   入林院丈,目光所及,不由怦然心震,停下了脚机步。   一株巨松之下,端然坐着一对老年男女,一动不动,生像是土地祠里的土地公 婆,夜色中,情况显得一分诡谲。   仔细凝神细看,这一对老男女已白发苍苍。   那老者开了口:“老婆子,有人闯禁!”   老娘冷森森地道:“多半是不认得字。”   “你错了,是个老穷酸,怎会不识字?”   “那是穷昏了头!”   “也许是衣食不周,三餐不继,想求解脱。”   “唔!不管是什么原因,规矩不可废,老头.依你看……”   “当然照例成会。”   两个人一唱一和,眼睛根本不着武同春。   武同春又好气,又好笑,这一对邪门人物,不知是什么路道?四道目苍,突地 射了过来,有如午夜寒星。   老者招了招手,道:“喂!穷酸,你过来!”   武同春缓缓上步,迫近到丈许之处。   老岖目芒在武同春身上一绕,道:“你到此地来做什么?”   武同春心念一转,道:“找人!”   “有意思,到此地来找人,找的是什么人呀?”   “一个年轻人。”   “此地没年轻人。”   “刚才……是否有人来过?”   老者阴恻恻地道:“老穷酸,你自己了断吧,省得我老人家费手脚。”   目芒一闪,武同春道:“什么意思?”   “你没看到外面石刻的字?”、“字……没注意。”   “别装蒜,快快自了!”   “这……可就难了!”   “什么难了?”   “区区还不想死里!”   “穷酸,如果你不自了,要我老人家动手,你就不得全尸了,要你自了,算是 你运气,正碰上我夫妻懒得行动,这是天大的便宜。”   武同春气极反笑道:“区区不想拣这个便宜!”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方桐不知道来过没有,以方桐的身手,这双怪物要制 他得费些手脚,他脱离视线的时间并不久,不可能如此寂寞无声,看来方桐没来过……”   老妪阴阴一笑道:“老头,世代变了,居然有人敢对我夫妻如此讲话。”   老者凑趣地道:“可不是,生平第一次!”   武同春反唇相讥道:“区区活到这把年纪,也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要区区自了!”   老者怪叫道:“好哇!老小子,你还挺沉得住气。你什么来路?”   武同春冷冷地道:“阁下何不先表明身份?”   “你不配问!”   “彼此!彼此!”   “真是反了,你老小子是吃了天雷豹胆来的,居然不知天高地厚,你不说?”   “阁下先说!”   老者偏头向老妪道:“老伴,这老小子不识好歹,得好好的消遣他,你说…… 该怎么办?”   老妪想了想道:“老头,这么着吧,主人要是三天后不开坛祭令么,把他逮进 去,留待三日后当猪羊祭品,如何?”   武同春心头一震,听口气,这里是一个神秘邪门的帮派。   老者道:“好是好,可是……眼前这口气抹不下。”   老妪道:“那就这样,先切他的手足掌,要他爬着走,定然有趣。”   老者抚掌道:“对,有意思!”   武同春不由的火冒三丈,这对老怪物无疑是穷凶极恶之徒,杀之绝不为过,当 下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两位倒是一厢情愿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老者忽地站起身来道:“老小子,一会你连哭都哭不出来!”   老妪也跟着起身,道:“老头,你走开,让我来杀杀手痒。”   老者侧移了一个大步,道:“老伴,出手可得轻着点,别一下子就使他完蛋, 那就没意思了!”   老妪翻眼道:“我知道,你省点嘴吧!”   武同春把剑提起,又放下,沉声道:“两位最好先表明身份,以免误杀。”   老者突然好像听到什么滑稽的事似的,耸肩挤眼的。   然后哈哈大笑道:“误杀?实在有意思,老小子,你若非昏了头,便是失心疯, 也罢,让你死得安心些,做个明白鬼,听说过“嫠妇鳏夫’没有?”   武同春为之愕住。   窒了片刻才道:“两位的外号是?”   老者道:“那还用说。”   嫠妇是死了丈夫,鳏夫是丧了妻子,一鳖一鳏,却自称夫妇,天下竟然还有这 等闻所未闻的怪名号。   武同春瞪大了眼道:“奇闻!没听说过。”   老者怒声道:“什么?你没听说过我们夫妻的尊号?”   武同春冷冷地道:“是没听说过!”   事实上,他真的没听说过。   老妪白眉倒竖,脸上的皱纹连连抽动,厉声道:“好哇!老小子,你是耳聋目 盲,孤陋寡闻,冤枉活了几十岁,我老太婆非好好的消遣你不可!”   阵中倏射厉芒,一鸟爪也似的手缓缓扬起,卷曲的指甲笔直前伸,至少有三寸 长,有如一柄小剑,狞恶之态,令人不寒而栗。   武同春心头大凛,“呛”地拔出霜刃,横在胸前,暗夜中,剑身泛出的白芒, 益显森冷逼人。   老者厉声道:“老伴,慢着!”   老妪气呼呼地道:“什么慢着?”   “这老小子的剑……”   “剑怎么样?”   “听说江湖上新近出了个第一剑手,叫什么……‘冷面客’,用的兵刃与众不 同,这老小子的兵刃,像传言的完全一样。”   “又怎么样?反正……”   “先问问清楚。”   “罗嗦,你问吧!”   老者目芒一闪,道:“老小子,我夫妻的话你听到了,这剑是怎么回事?”   武同春心意一转,信口道:“他是区区的传人!”   诸者厉声道:“什么,你老穷酸是第一剑手师父?”   武同春若无其事地道:“一点不错!”   老者怔了怔,道:“还真看你不出,难怪如此狂做。老小子,你该是有名有姓 的吧?”   “当然!”   “报上来!”   “阁下先交代身份,以及此间主人的来历。”   “做梦!”   “彼此!”   老妪扬着的手瓜一晃,道:“跟他费什么唇舌,他愿意躺着说,何必一定要他 站着说呢!”   最后一个字离口,双爪已奇幻无比地抓出,快如闪电。   白光腾起,迅厉疾划。   惊呼声中,老妪弹退八尺,退势与进势一样快。   武同春心头又是一凛,跟着收回剑,这一个照面,显示出对方的功力已到了收 发由心的地步,反应神速,也弥足惊人。   暴喝声中,老者推出一掌,势如排山。   武同春侧转身,霜刃劈山,剑气与掌风激撞,发出刺耳的“波!波”声,老者 横门,武同春的身形也被掌风震得晃了两晃。   老妪柔身再进,老者配合行动,左右夹击。   武同春霜刃划出,错步旋身,分迎两个老怪物,一招二式,快得犹如一式,仿 佛剑是同时朝左右挥出,快慢不差分毫,威力半点不减。   两老怪又双双退了开去。   老妪怪叫道:“老头,我们栽了!”   “什么栽了?”   “在你记忆中,有过合手联攻而不收效的事么?”   “是没有,破天荒头一遭,老伴,难道破例不成?”   “没这样的事,主人怪责下来你我担待不起。走第二步棋吧!”   第二步棋是什么?武同春无从想象,但他知道要杀对方不是三招两式的事,得 有一场狠斗。   眼一花,两个老怪物消失在林中。   武同春一怔神,忖道:“下人如此,主人可知,自己的目的是追寻方桐,方桐 既没闯来此地,也就犯不着闯别人的禁地了。”   心念之中,就转身准备离去。   一看,不由骇然,眼前景物全变,昏昧中是无穷无尽的松林,本来人林不深, 一眼可以望穿的,现在全变了,那块矗立在林边的巨石也不见了。   倏地,他凛悟到已经陷入了上座奇阵之中。   阵势,如不明其理,是闯不出去的,他只好定下神来,仔细观察。看了半晌, 什么路道也摸不出来,时间一久,心神开始不宁了。   现在他明白了两个老怪物所谓的第二步棋,便是把自己困在阵中。   这完全是意料所不及的事。   此地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来路的,竟然能役使“嫠妇鳏夫”这类的人物,当然, 不会是好路数。   “呼!”一道强劲的掌风暴卷而至。   武同春不想盲目出手,身形电挪,避开主锋,不见人影,他感到窝囊,像这种 攻击法是防不胜防的。   当下故作不屑地道:“嫠妇鳏夫,竟是这等宿小之辈,不敢现身明斗。”   这句话生了效,武林中凡是成了名的,不论正邪,多数珍惜羽毛,不甘被人轻 视。   老者的声音道:“老小子,闯禁者死,我老人家不杀你你也走不了,将活活困 死。”   老妪的声音接着道:“你慢慢消磨吧,至多三天,铁打的金刚也会瘫下。”   武同春不吭声,心中在盘算着如何脱困。   再没有动静,两个老怪物可能是离开了。   破阵,不是凭藉武功的,不懂便是不懂,丝毫也勉强不来。   突地,武同春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很笨,但有其道理的出阵方法,未必行得 通,但值得一试。   两个老怪物不在场监视,对他的行动相当有利。   凡属阵势,皆由奇门衍化,合以相生相克之理,触物而生意,由意而生幻。   武同春想到他笨主意,便是先杜意以灭幻,然后凭灵智之觉而脱困,主要的是 入阵不深,又无人监视,故可以一试。   于是,他故意开口道:“两位,咱们来谈谈条件如何?”   没有反应,证明两个老怪物已经离开。   武同春精神一振,闭上双目,镇慑心神,然后默惴入林方位,转过身,一手持 剑,一手持鞘,前伸探路,缓缓挪步。   碰触到树身时,便摸索绕过,但维持方向不变。   “双目不视,幻象便无由而生。   一步一步的挪移,心情是相当紧张的,万一被察觉,便功亏一赞。   他记得,入林不过数丈,如此法行得通,片刻便可脱出阵外。   每挪一步,都是提心吊胆的。   而事实上是否行得通他还毫无把握。   走着,走着!   突然触及那块刻有禁字的巨石,登时心花怒放,绕过巨石,睁眼。回身,松林 依旧,了无异状。   这办法居然会成功,是想不到的。   一声惊“咦”传自林中,武同春急隐身右侧。   现在,他已无所畏惧了。   紧接着,传来了“嫠妇鳏夫”的话声。   老者的声音道:“人不见了,怎么回事?”   老妪的声音道:“难道这老小子懂得这阵势?”   “不可能,看他刚被困的情形便知道。”   “可是,人不见了,怎么说?”   “我俩太托大,该引他进入阵心的。”   “现在说这话有屁用,主人要见他,人走了,如何回话?”   “他必走之不远,我们追!”   武同春心中一动,对方主人要见自己,为什么?对方主人是何许人物?好奇之 念油然而生。   转念一想,自己的烦事已经够多了,何必节外去生枝。   心念之中,正待离开。   一个森冷的声音道:“阁下不作任何交代就想走么?”   武同春暗吃一惊,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面目阴沉的中年文士兀立在一丈之外, 竟不知何时来到的。   当下定了定神道:“朋友是谁?”   中年文士冷阴阴地反问道:“阁下是‘冷面客’的师父?”   武同春信口开河在先,不得不承认,硬着头皮道:“不错!”   中年文土冷电似的光芒在武同春的面上一绕,道:“如何称呼?”   武同春道:“朋友还没回答老夫的问话。”   两条人影闪现当场,赫然是“嫠妇鳏夫”一双老怪物。   “嫠妇”道:“老小子,你想溜?”   “鳏夫”接着道:“你犯了禁,想这么离开,没这么便宜的事。”   中年文土阴阴地道:“随区区夫见我们的主人。”   武同春寒声道:“贵主人是谁?”   中年文士道:“到时自知,现在不必多问。”   武同春道:“对不起!老夫没空!”   中年文士目中寒芒一同,道:“这可由不得阁下。”   武同春暗地一咬牙,道:“用强么?”   中年文士道:“必要时会的!”   “鳏夫”狞声道:“老小子,你再生双翅也飞不了,别以为你的剑术高强,一 样把你搁下。   武同春目芒逐一扫三人,冰声道:“那就试试吧?”   中年文士沉声道:“敝主人要见阁下,希望阁下能堂堂正正地走进去,区区加 一个请字如何?”   武同春一时委决不下,明知对方不是好路道,可是又撇不下好奇之念。   “嫠妇”冷冷地道:“若非看在你是‘冷面客’的师父这一点上,可没这等好 事。”   武同春心头一震,怎么会牵扯到“冷面客”,那本是自己以前的化身,方桐冒 充过一次,这内中到底有什么蹊跷?”   这一来好奇之念倏炽,一点头,道:“好吧,请带路!”   中年文士一抬手,道:“随区区来!”   说完,又向“嫠妇鳏夫”道:“两位还是请坐镇原地。”   “嫠妇鳏夫”转身退走。   中年文士再次道了声:“请!”然后举步往林里走去。   武同春紧随其后,心情不免有些忐忑。   这片天生的松林被布成了奇门阵势,进去容易,如果闹翻,出来可就难了,但 现在反海已迟、只有硬着头皮入龙潭。   松林疏密相间,穿行其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武同春是有心人,边行边默记 中年文土的走法。   逐渐的,他看出端倪来了。   凡属独树必转弯,双树从中间穿过,三株以上树丛则绕过,屡验不爽,于是, 虚悬的心便踏实些了。   不久,松林行尽,眼前是一座巨宅,大门洞开,门头两侧各吊了一盏纱灯,灯 上名写了“流宗”两个大红字,代表什么,不得而知。   四个锦衣劲装佩剑武士,分立两侧,见中年文土到来,齐齐躬身为礼。   中年文士领着武同春进入大门,穿过石板铺砌光溜溜的大院,步上头一重厅屋 的阶沿。   月门外又是四名锦衣武士左右抱剑而立,面向院子。厅内灯烛如昼,椅案布置 如一般江湖帮会的令厅,梁上高悬一面巨匾,刻的是“万流归宗”四个辉煌的金字, 这排场显示这是神秘的江湖帮派。   到了厅门边,中年文士止步,高声道:“犯禁者带到!”   这五个字相当刺耳,武同春不由微呼出声。   两名锦袍老者,自屏风后步出,分立长案两侧,神态颇具威仪。   紧接着,一个相貌阴鸷的黄袍老人,缓缓步出,坐上长案后的高背交椅,像君 王临朝似的满有那么回事。   右首的锦袍老者宏声道:“带进来!”   武同春在气愤中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中年文士侧身道:“请进!”   他还算有点客气。   武同春昂首而入,在案前略侧,约八尺之处站定。   中年文士随入,先朝黄袍老人施了一礼,然后退站与武同春相对的一边。   武同春提剑拱手道:“尊驾相召,有何指教?”   黄袍老人鹰隼似的目芒在武同春面上一绕,以低沉但慑人的声音道:“报上来 历!”   这情形像官府升堂问话,武同春气愤在心,冷冷地应道:“贾仁,江湖无名之 辈,谈不上来历。”   “假人?”   “姓氏之贾,仁义之人!”   “嗯!据报你是‘冷面客’之师?”   “不错!”   “你的传人被誉为第一剑手?”   “好事者的谬言,不值一道。”   “有徒如此其师绝非无名之辈,中原道上,似乎不曾听过贾仁之名?”   “本人不属于好名之列。”   黄袍老者如刀利芒在武同春面上注视着,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道:“因何闯 禁?”   武同春淡淡地道:“找人!”   “找什么样的人?”   “一位年轻朋友。”   “怎会找到此地来?”   “无意碰巧。”   “上见禁牌么?”   “见到了!”   “为何仍要擅闯?”   “本人说了是在找人?”   “犯禁者死,你当已明白?”   “本座特别为你破例一次,但有条件……”   武同春心弦一颤,道:“什么条件?”   “你师徒投效本门。”   “贵门如何称呼?”   “流宗门!”   “万流归宗之意?”   “不错,两日后,将正式明告武林,江湖上应归于一宗。”   “尊驾是说……贵门将君临天下?”   “正是如此!”   武同春深深吐了一口气,他现在才算明白这个新崛起的帮派,目的想君临天下, 那面对的当是个极具野心的枭雄。   但目前中原武林是天地会的天下,不言可谕,二场新的江湖风暴已在酝酿。   心念之中,脱根道:“天地会让贤么?”   黄袍老者振声大笑道:“万流归宗,天地会不能例外,该会是首先必须归宗的 支流。”   武同春语带嘲讽地道:“大门主的雄图令人佩服。”   黄袍老者脸色一沉,道:“据调查,‘冷面客’是天地会死敌,而你是他的师 父,自然同仇,以你师徒的能耐,本门值得予以罗致,这就是破例的原因。”   武同春暗地一咬牙,道:“如果本人方命呢?”   黄袍老者目芒连闪,语意森森地道:“那恐怕不太好!”   “如何不好法?”   “照犯禁之例,有进无出。”   “本人生平不受威胁!”   两名侍立的锦袍老者,齐齐面现怒容。   黄袍老老目光转向中年文土,道:“宋掌令,该如何处置?”   中年文士躬了躬身,道:“依属下之鄙见,门主一向宽宏大度,创业之目的在 宏扬武道,领袖群伦,宁多交友,不树一敌,这位贾朋友或有其他顾忌,请门主大 智仲裁。”   这几句简单的话,其中包含了极大意义的。   最明显的是不树强敌,因为在传闻中,“冷面客”不是等闲之辈,弄砸了便成 可怕的敌人,这也表示这姓来宁的掌令城府极深。   武同春秉性聪明,当然听得出来。   黄袍老者沉吟不语,显然已被说动。   中年文士接下去又道:“人有见面之情,这位贾朋友当然会慢慢地考虑。”   黄袍老者道:“掌令之意,要本座破此先例?”   中年文士欠身道:“不敢!请门主裁夺。”   黄袍老者目光扫向两锦袍老者,道:“两位护法之见呢?”   左首的一个道:“掌令之言有理!”   右首的一个接着道:“请门主明鉴!”   黄袍老者抚须沉吟,良久才开口道:“姓贾的,本门行事原则,非敌即友,今 晚本座特别破例,不究闯禁之举,希望你出去之后,好好考虑本应所提的问题。   请牢记,非敌即友,非友即敌,没有中间路子可走!”   言语中仍极富威胁。   武同春淡漠地道:“本人会考虑的!”   黄袍老者颔首道:“很好,本座另提醒一句,武人一生习武,具非常之艺,应 不放过成非常之事业的机会。宋掌令……”   中年文士躬下身道:“属下在!”   “送客!”   “尊命!”   直起身,朝武同春道:“阁下请!”   这是意想不到的结局,武同春松了一口气,不失礼地朝黄袍老者拱拱手,然后 转身出厅。   中年文士疾步赶上,并肩相随。   出了大门,进入松林奇阵,武同春暗叫一声:“侥幸!”他发现出阵的方式与 来时全不一样,如果事情闹翻,照来时默记的方法,绝出不了阵。   不久,来到阵外巨右之前,两人停了下来。   中年文士笑了笑,道:“贾老兄,区区自我介绍,小姓宋,贱名天培,希望能 交个朋友!”   武同春略作思索,道:“好说,贵门主说得不错,武林道上,非敌即友,本人 乐于应命。”   宋天培长揖道:“荣幸之至!”   武同春心念一转,道:“本人浅陋,从未闻贵门之名,不知……”   宋天培道:“本门开山已有一年,从未干预江湖是非,所以不为人知,两日后, 将正式照诸武林,同时展开行动。   “敝上之目的,并非争强图霸,乃是鉴于武道式微,各帮派扰攘不休,故此有 意予以整顿,结束数十年来混乱之局。”   话说得冠冕堂皇,武同春心中暗自窃笑,表面上平静地道:“有理,这是非常 的抱负,震撼武林的作为,可佩!”   宋天培笑笑道:“贾老兄谅有同感!”   话锋一顿,又道:“听说令高足‘冷面客’曾在新野搭台挑战天地会主,可惜 来某人未能恭与其盛,可惜其事未成,不过,此举已足以震惊武林了。”   武同春含糊地应道:“年少无知,事属胡闹,贻笑同道了。”   宋天培大声道:“哪里话!这正表示令高足是个志向极高的武士,宋某人极希 望将来能有机会结识。”   武同春随口道:“当然!机会是有的。”   宋天培稍事沉吟,道:“对了,贾老兄说是为了找人入山,但不知找的是什么 人?本门在山中布有耳目,也许……能有教劳之处。”   武同春心中一动,方桐是追仇而来,可不能抖出他的底。   他心念电似乙转,道:“实不相瞒,乃是追寻劣徒!”   宋天培似乎相当吃惊地道:“是追令高足?”   “是的!”   “令高足何故人山?”   “目前尚不知道,老夫是闻风而来。”   宋天培想了想,道:“这事好办,区区当传令助寻,贾老兄有话要转告么?”   “老夫在山外镇集等他。”   “很好!一言为定。”   蓦地此刻,一条人影疾掠而至。   宋天培低喝一声:“什么人?”。   来人遥遥停身,应道:“掌令么,属下有紧急事……”   宋天培急挥手道:“此地有外客,你进坛去吧!”   来人急闪而没。   那人的声音极熟,武同春大为困惑,看样子,宋天培是不愿意自己看到那人, 该是谁?当然,这是不便动问的。   宋天培长揖道:“贾老兄请便了!”   武同春拱手辞去,边走边想那耳熟的声音,突地,他想起来了。不由心头刚震, 脱口自语:“怎么会是他?”   从熟悉的声音和匆匆一瞥的身形轮廓,武同春判定来的是童光武,从称谓上, 证明他是“流宗门”的人,这未免太令人骇异了。   童光武是天地会新任的巡监,身份不低,同时他也是会主千金“魔音女’”的 爱人,想不到他竟然是“流宗门”派去卧底的夕奸,看来该门早就处心积虑,安取 代天地会在江湖上的地位。   虎狼相争,反过来说,未始不是武林之福。   同时,对自己完成“无我大师”遗愿的行动,有极大的帮助。   突地,他想到易铁而弃的白石玉,受“黑纱女”之托维护童光武,她似乎也在 考虑加人天地会,难道他们是一夥?自己的身份,“黑纱女”与白石玉早已知道, 如果他们是一路的人物,身份将很快的被拆穿。   是“流宗门”没得到情报,还是故装不知?想到这里,不由下意识地打了一个 冷战。   性情诡袤得令人无法思议。   他又想到了方桐,他说的所谓仇家,是否“流宗门”的人?如果是,该门在山 中线眼遍布,被察觉了,定会对付他。   这一想,心里又多加了一个结。   说不定方桐已经落人对方之手,那奇阵足以陷住任何外行的高手。怎么办呢? 这件事非求证不可,否则如何对待方大娘和“铁心太医”?不觉间,登上了来时追 丢了方桐的山碰口。   此际已过了子夜,这种时分,除了山峦的影子,什么也看不到,寻人自然是谈 不上,非逼近不能发现。   武同春心里盘算,是留此坐待天明继续追寻,还是先出山?心念未已,柳口下 方的谷地中,突然传来了暴喝之声,武同春心中一动,立即弹身朝谷地泻去。   谷地中,三条人影鼎足对峙。   武同春先隐住身形,运足目力望去,不由大感振奋,其中两个,是锦衣劲装武 士,另一个赫然是方桐。   这两名武士不用说是“流宗门”的弟子了。   只听方桐冷冷地道:“两位不要相逼太甚,在下不想随便伤人。”   武土之一道:“朋友,夤夜在山中流连,定有目的?”   方桐道:“在下说过了是在找人!”   那武士偏头向同伴道:“找人?刚才那姓贾的老穷酸也说是来山中找人,莫非……”   另一武士眼睛一亮,沉声道:“朋友你……是否‘冷面客’?”   方桐怔了证,道:“什么,‘冷面客’?”   “令师是姓贾么?”   “姓贾?这……”   “朋友到底是不是‘冷面客’?”   “你看在下像么?”   “听说‘冷面客’是戴了面具的,朋友此刻当真是本来面目!”   “两位错了,在下根本不是,‘冷面客’戴面具是为了遮掩一脸的恶疤,在下 可没有疤。”   顿了顿又道:“对了,两位刚才提到姓贾的……”   “不错,朋友认识他?”   “有点交情!”。   武同春怕方桐把话说砸,忙飘身入场,大声道:“兄弟,我正找你!”   两武士下意识的向后一退,采戒备之势,待看清了,才垂下剑,一个道:“原 来是阁下!”   武同春道:“这位小兄弟是帮老夫找徒儿的,两位卖个面子如何?”   两武士互望了一眼,另一个道:“既是阁下的朋友,请便吧!”   方桐还没弄清情况,愣愣地道:“贾老哥……这……”   武同春一摆手道:“我们走,赶出山大概天也亮了。”   方桐不再言语,随着武同春上路。到了山外,村落里已传来鸡啼之声,两人缓 下步子,四望无人。   方桐才开口道:“武大哥,怎么回事?”   武同春把误闯“流宗门”禁地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   方桐震惊地道:“小弟料不到大哥会尾随而来,更不会想到碰上这等事。”   武同春道:“你追的人呢?”   方桐气呼呼地道:“空转了一夜,根本没发现对方的影子,也许对方根本就没 人山,走的另一条路。”   武同春点点头道:“是有可能,到底是什么人物?”   方桐期期地道:一小弟誓要亲手诛仇,所以……请武大哥原谅!”   这一说,武同春就不再追问了。   他暗忖:“如果方桐所追是“流宗门’的人,对方耳目众多,早已发觉,而那 两个拦截他的武士,并没什么表示。   “可能他说的有道理,对方根本没入山,追到山里来,只是一种臆测,没亲眼 看到对方入山,他不肯说出仇家是谁,有心帮忙也帮不上。”   心念之中,还是忍不住道:“兄弟,你跟对方交过手?”   “没有!”   “那你追对方……”   “事实上,对方并不知道小弟在追他。”   武同春茫然了,皱眉道:“这话怎么说?”。   方桐喘口气道:“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小弟昨天黄昏前,途径白沙湾,发现有人在交手,一时好奇,在暗中看热闹, 从双方话语中,知道一个是天地会的密探统领,另一个便是小弟的仇家。   “当时并不知道是仇家,是在那密探统领被杀之际,叫出了对方的外号,才知 道是小弟寻访的仇家。   喝阻已不及,对方在杀人之后,立即离场,小弟只好尾随追去,用对方身法快 得惊人,竟然没追上,不过小弟己记住对方的身形容貌……”   武同春心念一转,道:“兄弟,你告诉我仇家的名号,也许我能替你找到线索, 我绝不插手,也不惊动对方,这总可以吧?”   方桐考虑了半晌,才期期地道:“大哥不插手?”   “当然,一句话。”   “对,对方叫‘萍踪剑客’!   ‘萍踪剑客’?这倒是没听说过,什么名字?”   “名字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据家母说,当年对方报了号,没提名,经过多年打听, 还是打听不出来。”   “多大年纪?”   “中年,五十不到。”   “这么说,令先尊遇害时,对方还是个青年剑手?”   “是的!”   “好,如果我得到线索我会通知你,可是……如何联络呢?”   “小弟有位亲戚,住在新野西街,开了间兴旺米店,叫方志平,不会武,有消 息可以在那里留话。”   “新野西街兴隆米店方志平,好,我记下了!”   话锋顿住,忽地想起件事来,又道:“对了,有件事忘了问你,那天在三官庙, 你以‘冷面客’身份约战天地会主,那灰衣人携来的人头,指是你的同路人,那是 谁?”   “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   “小弟根本没同路人,对方那么说,我给他来个糊涂大吉。”   “这……令人费解了,那鸠工搭台,预埋炸药的又是谁?”   “搭台是小弟化的银子,炸药却不知道是谁埋的。”   这一说,情况便相当复杂了。   武同春深深地想了一阵之后,道:“只有一个可能……”   “那一个可能?”   武同春沉凝地道:“极有可能,是有第三者利用上了这个机会,目的是要炸死 天地会主,或者我也是对象,第三者并不知道‘冷面客’是你冒充的,可惜天地会 主没出现,而副会主牟英山当了代罪羔羊。”   方桐目光一问道:“那携人头上台的灰袍人是副会主?”   春点点头道:“不错,他叫牟英山,听说伤得极重,可能保不住老吁了口气, 又道:“反兄弟你已恢复了本来面目,此后江湖上将再没‘冷面客’其人了。”   一撇嘴,方桐道:“大哥不再以那面目出现?”-武同春笑笑道:“我现在是 贾仁!”   口里说,心里却想到通天宕头,“鬼叫化”策划的那出戏,“冷面客”已与 “黄衣修罗”同归于尽,而自己的容貌已复,即使现在的面目被揭穿,也没人知道 自己就是!“冷面客”,因为“冷面客”的另一副面目是疮睑人。   天包业已大明,远近的村舍升起了袅袅炊烟。   武同春想到自己已被天地会总护法“东海大豪”江浪,误为“真要命”,如果 被对方发现方桐与自己一道,不免横生枝节,对方桐的索仇行动当然不利。   心念之中,抬头望了望天色,道:“兄弟,我们分手吧。我的对头太多,对你 不便,以后如见面,只以泛泛之交的态度相对就可以了。”   方桐心里也急着要搜寻仇家,立即道:“好,大哥,就此分手,再见了!”拱 手一揖,飘然而去。   武同春目送方桐的身影消失后,才举步踏上大路,朝另一方向行去。   心里想:“两天之后,‘流宗门’将正式崛起江湖,唯一的目标”天地会,因 为只要瓦解了‘天地会’,便算登上了江湖盟主的宝座。   “事实上是一霸取代一霸,可以预期,江湖将掀起血腥风暴,自己受有‘无我 大师’遗命,卫这除魔,得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流宗门”开派立舵消息,轰动了整个江湖。   许多有头面的人物,都应邀参加开坛大典。总舵设在距新野百余里的内乡山区 边缘。   天地会方面,仅派一位特使参加,这使流宗门主的龙飞大为不快,借题发挥, 将天地会特使当众折辱了一番。   这使许多有识之士,预感到暴风雨正在酝酿之中。   茶楼酒肆,一些江湖人都以流宗门的崛起,作为话题,揣测纷纷。   该门所揭示的立舵宗旨是“万流归宗”,稍有头脑的,都能想到其涵意。   天地会独霸江湖的局面,起了急速的变论。   流宗门门主鲍龙飞,据说是数十年前一代恐怖人物“人外人”的传人。   “人外人”是一甲子前震颤武林的人物,杀人无痕,时光流逝,早已被人遗忘, 仅有老一辈的,还能隐约记忆这名号。   至于鲍龙飞不知为什么,江湖没传其名,这消息的来源,是无人能证实的,更 不知道是如何传出?反正是姑妄言之;姑且听之。   襄阳,江边酒店,各色人物离聚,喧嚷嘈杂,有如集市,谈论的主题,仍然是 流宗门的崛起。   角落里,一个衣衫敝旧的老穷酸,静悄悄地独酌,似乎身外的任何事都与他无 关,他,就是易容改装,自称贾仁的武同春。   他真的不关心么?不,他非常关心,只是不形于色,当然,这些街谈巷议之言 多半是捕风捉影,不值采信。   在这种场合之下,声音会突然静止,显然事出非常,武同春心中一动,抬眼望 去,也不由大感惊奇。   只见一个美得令人目眩的紫衣少女,穿行在酒座间,一副旁若无人之态。   像这类酒店,光顾的都是贩夫走卒,江湖小脚色之流,单身女子照说是不会进 来的,尤其看上去并非低三下四之人。   那紫衣少女妙目流波,左右顾盼,像是在找人。   场面静止了片刻之后,起了窃窃私议。   一个尖脸削腮的年轻汉子,突地大声道:“姑娘是找人么?”   紫衣少女扫了他一眼,没开口。   那汉子又道:“姑娘,不会是找在下吧?”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笑声。   本来这些人物,修养礼法是谈不上的,有人吃豆腐,大家乐’”开心。   紫衣少女不怒反笑道:“不错!正是找你。”   那汉子先怔了怔,继而轻浮的耸肩打个哈哈道:“天上落豆腐,我赵二交桃花 运了!”   座中又是一阵嘻笑,还夹着一些不三不四的风凉话。   武同春知道这女子并非普通人,那叫赵二的汉子准有乐子。   紫衣少女进前两步,道:“你叫赵二?”   赵二嘻皮涎脸地道:“正是。襄阳一带,谁不知道我这赵二少。姑娘如有困难, 一句话。”   说完,拍了拍胸脯。   紫衣少女软语莺声地道:“这么说,你是痞子?”   赵二连脸都不红,挑了挑眉,道:“姑娘是骂人么?”   “不止是骂……”   “要打人?”   “凭你还不值得姑娘我动手。”   “嘻嘻,有意思,先请坐如何?”   “你说够了么?”   “你到底是哪一行的?”   紫衣少女粉腮一沉,寒声道:“你满嘴胡话,应该掌嘴!”   赵二偏起头,凑过脸,色迷迷地道:“你姑娘的玉手打在脸上定然别有滋味, 请打吧?”   紫衣少女道:“你自己打,重重他打!”   所有的酒窖酒也不喝了,全嘻笑着看这热闹。   赵二被人欣赏,更加得意了,大声道:“自己打多没意思……”   突地,一个震耳的声音道:“赵二,你还想活的话,就赶快自己掌嘴。”   发话的,是一个黑衫老者,不知是何时进店的,全座登时噤若寒蝉,各自转回 身低头吃喝。   赵二的脸一下子变小了,尖瘦的脸,收缩成了一个瑚狲面。   黑衫老者目中厉芒一闪,又道:“赵二,你没听见?”   赵二业已面无人色地站起,畏缩地道:“闵大爷,您……您……”   “少废话!”   “这位姑娘是……”   “你是自己找死!”   武同春大为困惑,这紫衣少女究竟是什么来路?从黑衫老者出头的情形看,定 非寻常人物,她来这小酒店做什么?赵二觑了冷立在侧的紫衣少女一眼,一咬牙, 举手自掴嘴巴,全座寂然无声,掌嘴的声音便显得特别清脆响亮。   “拍!拍!……”   他脸颊由红而肿,口里溢出了血沫。   紫衣少女冷冷开口道:“够了!”   黑衫老者接着喝道:“赵二,算你狗点子高,滚吧!”   赵二连大气都不敢喘,手抚脸颊,狼狈窜逃而去。   黑衫老者这才向紫衣少女道:“这些狗东西,有眼无珠……”   紫衣少女一摆手,道:“我还有事,闵老爷请便吧!”   黑衫老者拱拱手,扬长出门而去。   所有在座的,现在连眼角都不敢再扫紫衣少女一下。   紫衣少女目光一阵搜巡之后,微微一笑,朝武同春座前走来。   武同春下意识的感到一阵紧张。   紫衣少女盈盈走近,笑着道:“您是贾仁贾老先生?”   头一震,武同春道:“不错,姑娘是……”   “我叫陈嫣嫣!”   “有什么指教?”   “不敢,奉主人之命相邀。”   “噢!贵主人是……”   紫衣少女陈嫣嫣以极低的声音道:“黑纱女!”   武同春全身一颤,睁大了眼,愣愣地望着紫衣少女陈嫣嫣。   心想:“想不到她是‘黑级女’的手下,大概是白石玉已把信带到,所以‘黑 纱女’才派人来找,也好,把事情做一彻底的解决,以免长期的精神折磨受不了。”   心念之中,沉声道:“人在何处?”   陈嫣嫣道:“小女子带路!”   武同春站起身来,放了块碎银在桌上,与陈嫣嫣走出酒店。   酒客免不了在背后又是一阵猜测谈论。   武同春随着陈嫣嫣,离开码头,朝僻静的荒野小道奔去,心里可有些七上八下, 他无法预测此行见面的结果是什么。   他自己也没定见,只有见了面,再看事应事了。心里乱,无话可与陈嫣嫣交谈。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来到一座破庙前,庙门上泥金剥蚀的匾额,隐隐约约可辨 出是“江神庙”三个字。   陈嫣嫣用手一指道:“就是这里!”   武同春不以为奇,因为“黑纱女”的行径本来就是神秘的。   进人庙中,人目一片破落景象,武同春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陈嫣嫣引着武同春走向一列厢房之中的一间,到了门首,轻咬一声,道:“主 人,贾老先生来了。”   房里传出了一声:“唔!”   武同春一颗心不由鹿撞起来,他将要见到当今江湖中最神秘也最恐怖的女人, 尤其对方是替亡妻凝碧讨债的,这层关系复杂而微妙。   跨人房门,只见一个面帖黑纱的女子,侧卧在木板床上。   武同春大为惊疑,旁顾陈嫣嫣道:“这……怎么回事?”   陈嫣嫣先上前摸了摸床上人的额头,然后退开两步,道:“我们的主人受了重 伤!”   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武同春栗声道:“受了重伤?”   “是的!”   “伤于何人之手?”   “天地会主夫人!”   “这……”   陈嫣嫣声音转悲道:“我家主人……恐怕万一……所以特地要我请老先生来, 有几句要事话先交代!”   武同春窒了片刻,开口道:“劳驾有什么话要交代?”   床上人微微转侧了一下,略抬手一抬,声音细弱地道:“你……请告过来。”   这是做梦也占不到的事,一代魔女,竟然变成这等模样,她会死么?她要交代 什么?犹豫半晌,武同春终于走了过去。   距床边三尺,略显激动地道:“劳驾有话请讲?”   床上的人喘了几口气,道:“你……能坐在……床边么?”   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武同春踌躇了。   但想到对方是亡妻的姐妹辈,不是外人,听口气,她似乎恨意早消,于是,硬 着头皮挨着床边坐下。   床上的人久久才又开口道:“听说……你阁下一定要见我……”   武同春登时一愕,对方从未称呼过自己阁下……心念未已,背后突地中了两指, 连呼声都不及发出,人便栽倒地面。   床上的人一跃而起,揭落面纱,赫然是个风韵十足的半老徐娘,毫不陌生,是 曾见过一面的天地会主夫人。   武同春立知中计,愤极欲狂,但穴道被制,连动都不能动,当然谈不上反抗二 字。   这只怪他自己没有警觉性了。   在江边酒店发生的那一幕,就该想到对方的来路,紫衣少女传话时,更该盘诘 一下,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会主夫人阴阴一笑道:“真要命”,现在可真要你的命了!”   武同春咬住牙不吭声,对方仍当自己是“真要命”,想不透的是对方何以利用 上“黑纱女”的名义,又何以知道自己急着要见“黑纱女”?紫衣少女陈嫣嫣悠悠 地道:“夫人如何处置?”   会主夫人说道:“由太上护法自己办吧!”   一条奇伟身影进入房中,正是天地会太上护法“东海大豪”江浪。   会主夫人笑着道:“人交给你了!”   “东海大家”振声打了个哈哈道:“谢过夫人鼎力相助。”   会主夫人道:“好说!”   转头又道:“嫣嫣,我们走,这种地方憋得难受。”   两个女的,双双出门而去。   “东海大豪”上前用脚尖踢了武同春一下,狞声道:“真要命,你准备如何死 法?”   武同春目毗欲裂地瞪着“东海大豪”厉声道:“姓江的,你不嫌用这种手段太 卑鄙?”   “东海大豪”怪声笑道:“你到阎老五那儿去诉冤吧!上次算你命大,多活了 五年,今天,本座要把你肢解,看你还会不会还阳复活。”   他精芒一闪,长剑出鞘。   武同春暗道一声:“完了,想不到如此死法。”   “东海大豪”缓缓扬剑,道:“真要命,你就认命了吧!”   蓦在此刻,一条人影鬼魁般出现门边,无声于息,武同春躺在地上,因为是面 向门,所以首先发现。   不速而至的,竟然是“流宗门”掌令宋天培。   “东海大豪”是背对房门,所以没发觉,主要是由于宋天培身手超卓,不然以 “东海大豪”的功力,三丈之内是可辨飞花落叶的。   武同春大为激动,根据传言,“流宗门”与“天地会”已经形成了对敌之势, 宋天培的出现,当然对自己有利。   “东海大豪”的长剑倏地倒转,朝武同春的心窝扎下……同一时间,宋天培抬 手,一蓬细如牛毛的亮闪闪的晶芒,射向“东海大豪”。   武伺春一震,这种暗器练成不易,相当歹毒,因为发时无声,也不会带动空气, 从背后偷袭的话,功力再高的人也难逃厄运。   就在剑尖即将刺人心窝之际,“东海大豪”闷哼一声,身形跄开,回转,发现 了宋天培,厉吼一声,挥剑扑击……宋天培疾发一掌。   劲浪卷处,“东海大豪”庞大的身躯栽了下去,发出很大的声音,他可够狠, 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只起了一半,又倒回地面,四肢一阵抽扭,不动了。   堂堂天地会的太上护法,竟这样死于暗器偷袭之下,宋天培的手段太不光明, 但江湖上虎狼争霸,是谈不上武道的。   武同春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可以不死了。   但是奇怪宋天培何以来得这么巧?想一想,忽然明白过来了。   童光武在天地会卧底,身为巡监,消息自然灵通,而宋天培如此行动,一方面 固然是为了争霸业,杀一个高手,便少一个强敌;另一方面,认定自己是“冷面客” 的师父,值得争取。   宋天培跨入房中,走近,开口道:“贾老兄,区区算来得及时!”   武同春道:“老夫记下你这笔人情。”   宋天培目芒一闪,道:“对方怎么会指贾老兄是‘真要命’?”   武同春反问道:“老弟认为老夫是么?”   宋天培不假思索地道:“当然不是,只能说外貌衣着有几分相似,别人不易分 辨,但区区却可一目了然,因为区区与‘真要命’曾交往过。”   “噢!”   “贾老兄身手不凡,怎会着了对方的道儿!”   “这……惭愧,一时疏忽。”   “贾老兄是穴道被制?”   “是的!”   “贾老兄,在山中时,区区说过交您这个朋友,有句话区区不得不说,不过请 勿误会区区是挟人情以求……”   “请说?”   “上次贾老哥为了找令高足,误犯本门禁地,门主爱才尊贤,所以破例不究, 目的是希望贵师徒能加入本门,共图大业,老兄答允过要考虑,不知考虑结果如何?”   分明是挟恩以求,他偏说得这么好听,武同春心念一转,道:“老夫尚未找到 小徒,等找到之后再说如何?”   宋天培笑笑,又神情沉重地道:“贾老兄,听说……令高足‘冷面客’在通天 岩与‘黄衣修罗’决斗,已经与敌偕亡,老兄是不知道,还是……武同春心弦一颤, 不用说,这是童光武的消息,因为通天岩那场假戏,童光武曾经目睹过。   心念电似一转,故作惊震道:“谁说的?”   “有人目睹!”   “不对!”   “为什么?”   “小徒不久前还在新野三官庙挑战天地会主……”   “据说那‘冷面客’是冒充的!”   “啊!有这等事,老夫誓要查个明白。”   “还有,据说这桩事是天地会主安排的,目的要除去令徒。”   显然宋天培有意要激使自己与天地会对敌。   武同春故意咬牙道:“老夫会查清楚,如是,老夫与天地会誓不共日。   宋天培道:“贾老兄,我们是同仇,现在区区先为老兄解开穴道,离开此地之 后,再从长计议!”   说完,俯下身,用手指探索了一阵,久久无语。   武同春觉得情况不对,寒声道:“怎么样?”   宋天培期期地道:“点穴的手法太诡异,区区解不开,这么办吧,区区先带老 兄离开此地……”   话声未落,忽听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道:“禀太上护法,先别处置对方,会主业 已驾到,要亲自问话。”   宋天培略一犹豫,突地弹身从后面破窗而去。   武同春听出是童光武的声音,显然故意示警,一颗心倏然往下沉,天地会主来 到,依然是死路一条。   破窗的声音很大,惊动了外面的人。   只听童光武的声音道:“怎么回事?”   话声中,人已冲进房中,一见“东海大豪”躺在地上,登时呼出声,大叫道: “太上护法遇害!”   立即穿窗追去。   这动作,当然是在演戏。   四五条人影涌人,此际已是薄暮,房里光线很暗,但武同春久处房中,没甚感 觉,一眼就认出当先的紫衫帏面人便是天地会主。   众人齐发惊呼。   其中一个中年武士俯身探了探“东海大豪”的脉息,栗声道:“禀会主,无救 了,太上护法业已气绝。”   天地会主重重地哼了一声,目光四下一转,手指破窗,厉声道:“追,传令兜 截!”   随行的四名高手,迅速的逐一穿窗而去。   天地会主凌厉如鹰的目光,扫向武同春,踏前数步,以厉耳的声音道:“你还 没死,杀人者是谁?”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不知道!”   天地会主一把抓起武同春,朝木床上一挫,暴喝道:“你会不知道,说,是什 么人?”   武同春咬咬牙,还是三个字:“不知道!”   宋天培曾解了他被“东海大豪”剑伤之厄,不管怎样,他不能出卖他。   天地会主怒发如狂,再次抓起武同春,切齿道:“老狗,你不说,本座要你一 寸一寸地死!”   说完,又振臂把武同春掷向地面,连打两滚。   武同春的面具被擦落,现出了本来面目。   天地会主迫上前,一看,暴喝道:“你到底是谁?”   形迹败露,否认无益。   武同春把心一横,道:“无双堡少堡主武同春,阁下看着办吧!”   天地会主似相当震惊,栗叫道:“武同春……你……武同春?”   武同春咬着牙道:“一点不错。”   天地会主木立无语,因为他是蒙了面的,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该死的便活不了。   武同春本以为可以不死了,想不到情况又起了变化,如果宋天培不说那么多废 话,早早离开,便没事了。   现在又落人天地会主之手,算死定了。   久久,天地会主才又开口道:“武同春,你是要死还是要活?”   声调是异样的。   武同春有些困惑,但面对死亡,不逞去细想,一挫牙,道:“悉听尊便,在下 全不在乎!”   天地会喃喃地道:“冤孽!”   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武同春大感茫然。   天地会主又道:“杀死本会太上护法的是谁?”   “在下说过不知道!”   “说谎,你是目击者,而且杀人的目的必是想救你,快说?”   “在下不知道对方来路,是个中年人。”   “是真话?”   “此刻没说假话的必要。”   “嗯!武同春,你如果想活的话,本座可以网开一面……”   武同春脱口道:“但有条件是么?”   天地会主沉重地道:“不错,你很聪明,说对了!”   武同春知道买命的条件是不可能简单的,冷冷地道:“什么条件?”   天地会主沉吟了片刻,才一字一句地道:“说起来也简单,你跟你妻子华锦芳 避地而居,永不再出江湖。”   提到华锦芳,武同春不由激动起来。   先前误会她不守妇道,与白石玉有私,结果证明白石玉也是个女人,误会冰释, 以夫妻之义而言,自己对不起她。   可是自己与“黑纱女”之间的事未了,而华锦芳是仇人之女,事实改变不了。   更重要的,自己已经誓言要完成“无我大师”遗愿消灭天地会,解救武林苍生, 怎能杜绝江湖呢?心念之中,吐口气,道:办不到!”   天地会主大声道:“什么,你说办不到?”   武同春横定了心,道:“是办不到!”   天地会主眸中凌芒大张,厉声道:“你想死?”   “死的威胁改变不了在下!”   “你什么理由?”   “人人有难言之隐,无法奉告,但在下说的是实心话,如果在下佯作答应,心 口不一,那是乞命,在下不屑为!”   “你想成名?”   “在下根本无视于虚名!”   “有未了之事?”   “可以这么说。”   天地会主沉默不语,但目光却不断在变幻,显示他有所打算。   武同春心里想:“天地会主之所以如此做,可能是因了副会主牟英山的关系, 因为牟英山是妻子华锦芳的父执,曾以石钱标记维护她的安全,可是牟英山先后杀 了‘无我大师’,江姥姥……等与自己有密切关系的人,血债必须要讨……天地会 主的声音突地转厉道:“你真的不想活?”   “无所谓,身为武士,何必斤斤计较于生死。”   “你真正目的是什么?”   “无可奉告!”   “噢!武同春,人死了,一切落空,你能得到什么?”   “原则问题。”   “你要争原则?”   “是的!”   “本座现在毁你,只是举手之劳,这是什么原则?”   “任何人都有他做人应事的原则,杀或不杀,当也是阁下的原则。”   天地会主又告默然,久久,突地目暴凶光,手掌徐徐扬起……此刻,武同春只 消一个念头,或是一句话,就可以不死,但他不屑于这样做,他是真武士,堂堂无 双堡的继承者,他虽然不好虚名,但却不能不顾先人的名声,他不愿诡言乞命,出 卖人格。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上心头。   这样的死,他当然不甘心,但他没有别的路走,也无法答应对方的条件。   天地会主的手掌没有劈落,再次开口道:“你不答应?”   “无法答应。”   “……”   “要与本会作对到底?”   “为了什么?”   “武道!”   “你死了,武道何在?”   “身为武士,有为有不为,死,算得了什么!”   “你是在迫本座杀你?”   “阁下尽管下手,在下绝不皱眉,不过,阁下将被普天下的同道所唾弃。”   “什么意思?”   “‘天地会’以天下第一大帮派自居,堂堂会主竟然利用妇人女子行使诡计……”   “住口!”   “怎么?难道阁下也会脸红?”   天地会主眸中凶光倏敛,吁口气,道:“真是冤孽!”   又是冤孽,武同春满腹狐疑,对方一再说“冤孽”二字是什么意思?心念之中, 忍不住脱口道:“什么冤孽?”   天地会主沉默了片刻,跺跺脚,道:“好!本座给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让 你心服口服!”   说完,弹指连点,解了武同春被制的穴道。   此举,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天地会对武林同道,生杀予夺,一向只问目的, 不择手段的,而现在对方竟然一反平时作风,给可怕的敌人机会。   当下站起身来,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文学殿堂赤雷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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