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1941 年1 月18 日，浓雾中的陪都重庆。 满街的“卖报”声，伴随着山城的寒风。人们稍加注意，就可看到一些知识分 子模样的人正在分发报纸，他们是《新华日报》的工作人员。其中，有一位浓眉大 眼、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人也和大家一起，正忙碌地分发报纸，他就是中共中央高 级领导人、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大智大勇的周恩来。周恩来这一举动， 旨在抗议国民党、蒋介石一手制造的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抗议国民党军队屠杀新 四军数千官兵的重大惨案。1 月17 日，正是国民党政府悍然宣布新四军“叛变” 并取消新四军番号的时候，周恩来悲愤至极，挥笔写下“为江南死国难者志哀”的 挽词，还写下一首挽诗：“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并趁着 当晚《新华日报》因为“检查”而开“天窗”的机会，把印有挽词、挽诗的《新华 日报》赶印出来，从山后偷运进城，使皖南事变的消息冲破山城的浓雾传遍了全城。 19 日，经周恩来修改的《新四军皖南部队惨被围歼的真相》一文，以传单的形式 散发到重庆各处。 皖南事变，意味着远东慕尼黑和投降阴谋愈益猖獗，国民党当局反共高潮达到 了顶点。 蒋介石早年在上海时，曾经和张静江、戴季陶、陈果夫等人在上海证券交易所 做过多年证券生意，这段经历使他与江浙财团、上海帮会流氓势力结下了不解之缘。 从这种环境中走过来的蒋介石，在抗日战争中的所作所为就和他当年玩证券那样， 始终在中、日、英、美几股势力之间玩平衡。他采取对日本抗战的基本态度，主要 是从江浙财团和英美派的利益出发。在抗战中他又要和日本搞妥协，时不时弹弹 “和谈”调子，是希望与日本及国内的亲日派搞平衡。 日本要价太高，他就打；日本拉拢他了，他就谈。基本立足点盯着英美，总希 望英美在国际上迫使日本撤军。 远东慕尼黑阴谋前后，蒋介石多次派人与日本拉关系。汪精卫出逃，外界传言 纷纷，有的说汪是受了国民政府密令，是“和战两面工作的一个使者”。 汪出逃第二天，蒋在日记中表示“痛惜之至”。汪伪政权建立，汪精卫自任代 理“主席”。“主席”的位子让给谁呢？表面看给林森，实际上不言自明。 陈公博曾经说：“战由蒋先生战，和亦当由蒋先生和，南京地位只好处在一个 中间交涉的地位。”1940 年初，今井武夫等人在香港与重庆接触的“某要人”， 据说是指宋美龄一族的兄弟宋子良。尽管后来证实，这个“宋子良”是军统特务曾 广假冒的，但宋美龄亲自参与了此事的策划。 投降、和谈带来的副产品，一定是反共高潮不断迭起。国民党5 届5 中全会公 开提出“溶共”、“限共”、“防共”、“反共”的指导原则，反共的内部文件纷 纷出台，“平江惨案”、“竹沟惨案”等屠杀新四军、八路军的血案一个个被制造 出来。 一向奉行“中庸之道”的阎锡山，过去经常标榜自己是善于在3 个鸡蛋上跳舞 的专家，如今再也按捺不住其真面目。1939 年12 月，由他策动的“12月事变” 充当了反共高潮的急先锋。 阎锡山命其所部61 军等部队从背后进攻八路军决死队第二纵队。这个纵队的 政委韩钧致电阎锡山表示抗议。接到电报后，阎锡山立即召开高级干部会议，摆出 一副声颤手抖的气呼呼模佯：“韩电对我不称长官而称老师，不称职而称学生，并 说12 月12 日誓师，表示不相隶属，韩钧反了。”以此为借口，宣布韩钧已“叛 变”，还通电全国，进行“讨伐”。结果，决死队二纵队损失惨重，只好被迫转移。 贺龙、关向应率领的八路军120 师主力新358 旅对阎军坚决反击，打退了他们 的进攻。 1940 年2 月25 日，肖劲光、王若飞带着毛泽东的亲笔信来到阎锡山长官部。 临行前，毛泽东说：“你俩去给阎锡山讲清楚，我们共产党是诚心诚意要同国民党 合作抗日嘛，你们为什么要同室操戈，制造磨擦，杀人撂地，让日本强盗高兴呢？ 抗战初期，你阎锡山同我们合作得还可以嘛，为什么现在跟着蒋介石的指挥棒转， 同我们过不去呢？”“我们也不是好惹的。我们共产党以忍让为怀，可决不是软弱 可欺。”双方见面一谈，阎锡山理屈词穷，不得不答应与八路军停止冲突，划区抗 敌。谈判结束时，肖劲光强调：“我们的原则，毛主席已明确讲了，人不犯我，我 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16 个字，报界可以公布。”阎锡山不自然的一笑， 说：“这‘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一句似乎太强硬了些，二位代表回去禀报一下毛 先生，是不是改成‘人若犯我，我必自卫’，这样报界公布也显得更好一些。”毛 泽东听了肖、王的汇报，斩钉截铁地说：“一个字也不能改，就是要坚持‘人若犯 我，我必犯人’。”1940 年6 月，重庆、国共两党谈判再度开始。表面看，战场 上的磨擦似乎有所收敛，但国民党已把目标从战场转移到了谈判桌上，他们要在谈 判中达到“溶共”、“限共”、“灭共”的目的。 杀手锏终于使出来了。7 月16 日，国方向共方正式提出《中央提示案》。 要害问题所在，是“关于18 集团军（即八路军）及新四军作战地境问题”。 它的中心，是要黄河以南的八路军、新四军全部开到黄河以北。这样，蒋介石 就可以借黄河之天险，堵塞共产党军队的退路，又可以借日本人的机械化兵团，横 扫河北大平原。 蒋介石不是要和日本搞“和谈”吗？日蒋联合“剿共”是“和谈”的一项主要 内容。他是要把八路军、新四军打死、困死、饿死，以此既解心头之患，又向日寇 邀功，此计何其毒也！ mpanel(1); 共产党当然不能接受这个《中央提示案》，反共高潮由此再次掀起。 显然，国民党反共的重心已从华北移到了华中，新四军已成了它的重点目标。 新四军啊，你的命运将会如何？善良的人们真为你捏把汗呢。 韩德勤，这个国民党江苏省主席兼鲁苏战区副司令，对共产党有着刻骨仇恨。 早在江西5 次反“围剿”时，韩德勤就被红军活捉过。现在，他又受了蒋介石的指 示，企图发动一场“苏北战争”，以报一箭之仇。新四军挺进苏北后，他一天几道 指令：“日人不足为虑，共匪为心腹大患。”对新四军要“一律严缉，以遏乱萌。” 第一个回合，韩德勤利用杂牌军李明扬、李长江的势力突然袭击新四军挺进纵队。 结果，郭村（江苏扬中、江都一带一个小镇）保卫战激战1 小时，打垮二李的精锐， 200 多人被俘。叶飞指挥的挺进纵队与前来支援的苏皖支队配合，内外夹击，全歼 李部主力3 个团。事实教训了二李，他们在与陈毅通电话时，表示要“重修旧好， 协力抗战”。 第二个回合是黄桥（江苏如皋、泰兴之间的一个大镇）战役。韩德勤在郭村一 战中没达到目的，便指令税警总团、保安4 旅南北夹击，企图在泰州以东歼灭新四 军。新四军首先打败税警总团，占领了黄桥，随后打败盘踞在姜捻的保安9 旅，一 举夺下姜埝。 韩德勤见目的还是没达到，便于9 月30 日倾其主力全面进攻黄桥，狂妄叫嚣 ：“这一下要把苏北新四军赶到长江去喝水了！”新四军在陈毅、粟裕指挥下，集 中主力3 个纵队7 千多人，在黄桥对顽军形成包围态势。一纵队经3 小时激战，全 歼独立6 旅。随后，一、二纵队配合东西夹击，三纵队从正面出击，顽军89 军全 部被歼，并歼其首脑机关。保安4 旅从战场上溃退时，被新四军指挥机关全歼。 黄桥战役，全歼顽军11000 多人，新四军获大胜。周恩来说：韩德勤被打败了， “蒋介石捏住鼻子没有说话，但他要报仇的”。皖南事变就是他策划的更大的阴谋。 1940 年12 月25 日，重庆黄山别墅。蒋介石与周恩来相对而坐。 “连日来琐事甚多，情绪不好，本不想见，但因为今天是4 年前共患难的日子， 故得以见面谈话为好。”蒋介石的开场白，把人的思绪带到了“西安事变”那扑朔 迷离的难忘日子。那次事变，即使张、杨没有杀他的意思，如果别人要杀他，他还 是相当危险的。共产党不计前嫌，主张和平解决，等于是救了他的命。难为他还记 得这个“4 年前共患难的日子”，那他怎么报答共产党的救命之恩呢？ “你们一定要照那个办法开到河北，不然我无法命令部下。苏北事情太闹大了， 现在谁听说了都反对你们。”“你说河北太小，其实我是为你们着想。现在肥土瘠 地的争夺，实在是太小了。要开到河北，照划定的区域，多么大，多待你们发展， 可实施你们的抱负。”“如果非留在江北免调不可，大家都是革命的，冲突决难避 免，我敢断言，你们必失败。”…… 所谓“那个办法”，就是《中央提示案》，还包括10 月19 日（皓日）、12 月8 日（齐日）何应钦、白崇德给朱德、彭德怀等人的电报（简称《皓电》、《齐 电》）。两个电报还是坚持那种说法，就是命令在一个月之内，“将黄河以南的部 队，悉数调赴河北”。蒋介石的谈话，除了对共产党进一步施加压力，还加上了哄 骗的色彩。 他一再声称：“只要你们肯开过河北，我担保至1 月底，绝不进兵。”可是， 这个一贯耍流氓手段的“统帅”，早在11 月14 日，就批准了国民党军令部拟定 的《黄河以南剿灭共匪作战计划》。12 月10 日他又对顾祝同下达了如下密令： “至限期该军（指新四军）不遵命北渡，应立即将其解决。”12 月中旬，何应钦 批准了李品仙歼灭从皖南渡江的新四军的计划。 为了使蒋介石能直接遥控皖南战局，顾祝同赶修了从重庆到上饶的长途载波电 话。12 月中旬，这条线路正式完工。每天晚上，顾祝同可直接同蒋介石通话。 歼灭新四军！这就是蒋介石在“西安事变”4 周年对曾“共患难”的共产党的 报答。 皖南，泾县，云岭，新四军军部所在地。 这是一块方圆不到100 公里的弹丸之地，北靠长江，东临日寇，西、南两面是 国民党军的阵地，国民党派有重兵监视着，在国共摩擦加剧的此时，军部长期留在 这里十分危险。 毛泽东、朱德等中共中央高级领导人多次致电新四军副军长（实际是政委）项 英，要他经苏南把军部转移到江北，与陈毅领导的江北新四军会合。 这样既可敷衍蒋介石，新四军已经北移了，也能争取新四军的独立地位。 项英对中央这个意见是有保留的。 项英是1922 年入党的中共最早的党员之一。大革命失败时组织过武汉工人纠 察队，1928 年到莫斯科参加过共产国际“六大”，斯大林接见过他。1931年他到 瑞金中央苏区后，毛泽东是中央工农民主政府主席，他是副主席。红军长征后，他 和陈毅等人留下坚持并领导了南方3 年游击战争，他总结的游击战争经验受到毛泽 东的赞赏。抗战爆发后，他是新四军的实际组建者。8 省游击队的“山大王”们下 山来进入了富庶的江南，是项英把这支四面八方会台而来的队伍整治成一支有战斗 力的、朝气蓬勃的革命军队。 项英有个想法，他一心要守注皖南，发展皖南根据地，使皖南成为第二个延安。 他希望在日寇向浙赣铁路发起攻势后，新四军的活动范围能间南发展，继而恢复过 去的南方根据地。 如果新四军北移，项英就要奉中央之召去延安，就要交出新四军的军仅。 这对他来说是极其痛苦的。 所以，他对中央的北移方针采取拖延的态度。实在拖不下去了。他才被动地组 织北移，即使是北移，他也主张向南走。这样，本来具备的北移条件和时机就被他 丧失和错过了。 “前进号响，大家准备好，子弹上膛，刺刀出鞘。 三年的皖南，别了！ 目标――扬子江头，淮河新道……”1941 年1 月4 日夜晚，新四军9 千健儿， 在军长叶挺、副军长项英率领下，唱着《别了，三年的皖南》这首悲壮的歌曲，冒 着大雨踏上了向南北移的征途。 泾县，茂林，滂沱的大雨使河水猛涨，千把人刚在章家渡过河，河上的浮桥就 断了，大部分人只得趟水过河，15 个小时才走了40 里路，部队不得不在茂林休 息。 1 月6 日上午9 时，国民党40 师119 团的一个搜索排对新四军特务团先头部 队两个连进行阻拦，新四军被迫自卫还击。他们哪里知道，就在这一带，早就调集 了国民党40 师、108 师、52 师、79 师、144 师、62 师、新7 师等7 个师的 8 万多人，枪口正对着新四军，蒋介石蓄谋已久的屠杀新四军的皖南事变枪声打响 了！ 项英对此本来就缺乏思想准备，突如其来的敌情，使他在百户坑召开的军部紧 急会议上决定，新四军重新由原路折回。此后一个星期之内，新四军在高岭、高坦、 铜山、东流山、石井坑等地，与重重包围数倍于己的国民党军队日夜展开了生死恶 战。 部队在被动挨打中大量伤亡，血淋淋的现实告诉项英，他原先的决策错了。怎 么办？以往游击战争的经验告诉他，大部队突出来很困难，小部队也许可以。只要 领导核心在，只要不被俘，部队可以再收拢，战局可以重开。 因而，他和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副参谋长周子昆等人单独离开了部队。 项英出走，带领部队的重任落到了叶挺身上。 “想不到蒋介石卑鄙无耻到这个地步，这是个连秦桧都不如的十恶不赦的中华 民族的罪人！”“我们新四军是革命的军队，是有革命传统的。为了抗日，为了民 族生存，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国民党不打鬼子，反而阻止我们北渡长江， 现在是我们每个人献身的时候了！让我们为革命，为无产阶级流尽最后一滴血！” “同志们，如果我叶挺临阵脱逃，你们可以随时把我枪毙。”叶挺激昂的动员，使 士气倍增。 叶挺是北伐名将，他指挥过的一些著名战役，如汀泗桥、贺胜桥等战役，都是 靠打硬仗拼出来的。人的思维定势最容易照搬自己的成功经验。项英如此，叶挺同 样如此。 石井坑守备战就是这种硬拼硬打决策的产物。 国民党军的包围圈越来越紧，石井坑的周围都是敌军。东北有108 师，东面是 52 师，西面是144 师，西北是新7 师，西南是79 师，东南是40 师，正南是62 师，面对顽敌的疯狂进攻，叶挺说：“我们要在这里死守。我们在这里即使全部牺 牲了，将来在中国革命史上也会写下光荣的一页。革命是不会失败的，革命的火焰 是不会扑灭的。大江南北还有新四军队伍，留得火种在，不怕不燎原。”从1 月9 日到1 月13 日，石井坑守备战打了4 夭。顽敌越来越猛，新四军弹尽粮绝，队伍 越打越少。叶挺仍然主张坚守，他想起了广州起义，他想再创造“第二个黄花岗”。 项英等人没能突围，又折回来了。严酷的现实，迫使下一步还是用游击战的老 办法，分两路分散向外突围：叶挺、饶漱石为一路，项英、袁国平、周子昆为一路， 总的目标是苏南，目的是保留更多的力量。 在从石井坑向大康王山脉撤退中，饶漱石代表党组织建议叶挺与顾祝同谈判。 没想到，叶挺一去谈判就被扣留。 袁国平率部突围时，身负重伤，至巧峰镇附近时，国民党军已逼近，他要别人 快走，自己拔枪自尽。 项英和周子昆从大康王突围后，在田坑里一带隐蔽了一段时间，在一个叫蜜蜂 洞的山洞里，他的副官刘厚总发现了他身上携带的金条等贵重物品（党的经费）。 财迷心窍的刘厚总趁项、周睡下后向他们打了黑枪，夺走了钱财，叛变投敌。 皖南事变，新四军共牺牲了大约7 千多人。 1 月17 日，当国民党宣布新四军为“叛变”，要取消新四军番号时，周恩来 在电话中怒斥何应钦：“你们的行动，使亲者痛，仇者快，你们做了日寇想做而做 不到的事，你何应钦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事变发生后，全国进步力量纷纷谴 责蒋介石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卑鄙行为。宋庆龄、何香凝、柳亚子等著名爱国民 主人士上书蒋介石，对皖南事变深感不满和义愤，要求释放叶挺将军。 美国在华的卡尔逊上尉将皖南事变的经过报告了罗斯福总统，美国政府通告重 庆政府：“在内战的危险没有消除，国内的团结尚未恢复之前，暂停对中国的财政 援助。”周恩来和德国朋友安娜把事变真相告诉了英国驻华大使。英国政府听取了 大使的报告后告诉蒋介石：“内战只会加强日军的攻击。”只有汪精卫对此事表示 赞扬。他说：“蒋介石近年来没有做过一件好事，只有这件事做的不错。”参与皖 南事变直接指挥的国民党32 集团军总司令上官云相心里很虚。他的参谋长要把 “围剿”新四军的“战功”列入全军参谋长会议报告，他却说： “不要列入，不要在会上作报告。”“这是内战，自相残杀，在抗日战争民族 大义上是理屈的，摆不上桌子面的事。”蒋介石以为发生了皖南事变，新四军就被 他们消灭了。然而，仅仅一周以后，1 月23 日新四军就得到了重新组建。代理军 长陈毅、政治委员刘少奇、参谋长赖传珠等新四军新的领导人宣誓就职。新四军又 重新活跃在江淮之间。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