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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米格墙 刘亚楼将作战计划更动三字/刘玉堤说:眼瞅着我们高炮把我一名优 秀飞行员给打下来了/王保钧失利完全应了“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 后”的典故/缓慢向右作90°水平转弯,赵清洁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张以林居然把一架受伤一百余处的飞机开回来了,肩膀上的少尉金 牌提前加了一颗银星/6机排着横队给金门作通体扫描/有“响尾蛇” 撑腰,台湾一张嘴就能喷出一头牛来/四把快斧,向敌一字长蛇阵的 七寸处劈头斩去/解放军一出“捉放曹”演得极为成功/姜永丰说: 人可不能贪天之功 1 1958年,金厦战场的主角固然是一尊尊腰围身段不等的大炮,但若缺少了那些 舒展着银翼在天际间缠斗博杀的机器,那场搅动了地球的炮战便成了立体感动态感 不强的平面团,轰轰烈烈有余,扣人心弦不足。 在一部有声有色的战争活剧中,先于炮战发生的空战,是大幕开启前的紧锣密 鼓,亦是大幕开启后的管弦鸣和。 深入研究后发现,“八・二三”之后的台海空战是很有趣味的历史现象。与扑 朔迷离缭乱障眼的地面景色不同,飞行器在一览无余的三维空际涂抹出简捷明快的 航迹,似乎仅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那场战争诸多因素相互作用制约的特点,各方 复杂的关系和微妙的心态也立刻让人参得透透。 ※ ※ ※ ※ ※ 大陆方面严厉而无情的炮击,在台北军方和高层引发了一场非正式非公开的研 讨和辩论,题目:要不要使用台湾的空中力量?如何使用台湾的空中力量? 言辞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是鹰派。因为如欲尽快打破封锁,拯救金门于水火, 合乎逻辑的军事行动就是对共军炮阵地实施大规模的空中打击。为什么“不”呢! 与其命中率极其有限地开炮还击,还不如动用空军轰炸扫射来得迅速、简易、过瘾 和有效。此念头如一条毛毛虫,一直在台湾高级将领的心头痒痒蠕动。 胡琏就一直抱怨:“金门在中华民国手中,为什么要遵守毛共的‘规定’?飞 机援助到中国(台湾)空军手中,毛共轰击金门,中国(台湾)空军何故无权扫射 敌人的炮位?中国(台湾)空军可以在海峡击落毛共米格机,何故不能进入大陆打 毛共的空军基地?” mpanel(1); 同样的意思,郝柏村则表达得更直白一些:我政府行动尚在缚手缚脚阶段,实 际上此种边打边谈是对共军有利的,因为我军处于挨打地位,处于只准挨打不准还 手之苦境。这种战争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其奇怪现象有如下列:空军只可以在天空 行空战而不能协同地面作战……事实上是限定我们在不利状况下挨打, 否则就是 “犯规”。“国防部长”俞大维博士当然也是坚定的主战派人士,他完全赞同前线 诸将领的主张,只是想法大概更反映了“总统”的意见,多了一层比将军们老谋深 算的思考:果断使用空中打击力量,不但可将共军炮位夷为平地,而且有可能很快 将第七舰队的航母编队牵扯进战争中来,迫使老美飞行员在台海上空与大陆空军对 决。于是,俞大维每同美军协防司令斯穆特将军会晤,都先要诉一番金门的艰难困 苦,继而强调:“因吾人未对敌人炮兵实施轰炸,致使金门现正在逐渐被窒息中。 而吾人之军事准备已完成,只待政治之决定!” 对大陆实施空袭轰炸,金门定会招致大陆的报复轰炸直至轰炸台湾,而且必将 导致台湾海峡爆发其强度不亚于二次大战时英吉利海峡上空所发生的大规模空战, 战争将立即升级且后果难卜。对此,台湾不是没有军事、心理准备,只是不知在最 关键的时刻,美国朋友会不会挺身而出,尽全力帮助台湾?俞大维望眼欲穿地望着 斯穆特,期待着华盛顿的“政治决定”。 斯穆特从未干脆明确地回答,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但有时也会在闪烁的话语中 透露出几句“真言”来。俞大维费力地捕捉着每一个信号,他自信在同那厮数不清 的磨牙嚼舌中,已号准了美国的脉:美国不希望台湾轰炸大陆阵地,也不赞成台湾 派遣飞机深入大陆作战。否则,台湾在大陆空军实施报复时,将很难获得第七舰队 的支援。美军只有在判断共军行为已直接威胁到台湾本岛安危时,才会视情做出相 适的反应。 事情明摆着,山姆大叔不想也不太可能为了那个确实可怜但无足轻重的小岛同 中共开战。而任何不能让美国佬同毛泽东直接较量的计划都是愚蠢的计划――清醒 的俞大维对此始终保持着足够的明智。 于是,言辞上的鹰派们在实战中又全都是乖乖的鸽派。 胡琏就是这样一位能够模范执行上级政策规定的典范。战斗激烈时,有台湾战 斗机两架,已到达金门上空,作战中心请示:“要不要我机攻击敌人炮兵阵地?” 胡长官用坚强的意志压制住那个在五脏六腑中跃跃欲试的冲动,言不由衷但斩钉截 铁地回答: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台湾空军所拟定的轰炸大陆炮阵地、机场、交通干线以及深入大陆空战的作战 计划一次又一次被否定。美国的战略利益像一顶紧箍咒,限制约束着台湾空军的行 动,使其在战场上施展拳脚的余地已经相当狭小。 没有人公开表示对美国的不满,包括俞大维在内的所有人见到斯穆特都始终彬 彬有礼笑出一脸的谦恭。台湾高层对美国的怨忧和恼火是通过乖谬的行为方式折射 出来的:指令成群结队的F-84和F-86竟日频繁起飞,在台湾海峡上空来来回回作 威吓挑衅性飞行。 战争常识告诉我们,如相对弱小的一方常常跑到对方的门口去叫阵挑战,这很 可能是一个诱饵。台湾空军一直期待着大陆空军能够经不住诱惑而倾巢出海,在台 海上空最好是海峡中线台湾一侧展开空战,唯其如此,也才有可能让斯穆特这条比 泥锹还滑的大鱼咬钩。 ※ ※ ※ ※ ※ 大陆方面,作战行动同样存在着“天壤之别”。地面上炮兵可以大打特打猛打 狠打,空军却不行,空军是带着毛泽东“不出领海线作战”“不主动轰炸金门”的 严格禁令入闽的,地面作战的先发制人和空中作战的后发制人,空中行动战略上的 主动式和战术上的被动式均形成了深刻鲜明的对照。毛泽东的指挥艺术历来要求军 事行为务要掌握好精确的“度”,方能顺利达成所预期的政治目标。 “我们不主动到敌人那里去,但要随时准备他来。”聂凤智用一句话,说清楚 了未来空军作战的战略模式。于是,敌人到底会不会来?会以何种方式来?何等规 模来?来的目的何在?我将如何应对?等等,成为空军从上至下研讨的焦点。 8月16日, 空军司令员刘亚楼上将莅临福建前线。先到各机场,最后到晋江空 指,一路上边视察边同聂凤智等研究夺取战区制空权、防敌空袭和大规模空战的战 役战术指挥问题。今天,我们已经无从了解讨论的全过程及其中有趣的细节,我们 只能从刘亚楼自晋江发呈北京毛泽东、彭德怀的若干请示报告中,探知彼时彼地大 陆方面对未来空情的基本判断,和空军将领们的思考、心态。 关于对敌情的判断: 自空军部队开始进入福建,敌人就立即开始了对我实施轰炸的准备。 但始终没敢行动。从各方面的情况看来,敌人目前对我军的行动性质是捉 摸不定,估计我军现在就动手打台湾,固然可能性不大,但对于我军是否 会对金马采取行动则十分摸不透。估计敌人在没有弄清我军意图以前,对 他那有限的空军力量是害怕过早消耗的,并怕我报复、怕我轰炸金马,甚 至轰炸台湾。美帝亦害怕我在远东采取行动。目前状况当然也有美帝控制 的因素。所以敌人是否实行轰炸似乎也是在看我们的行动而行动。 如果敌人实施轰炸: 对于我军来说,则主席早已指示:如敌向我轰炸最妙不过。一线部队 和机场已经作好反轰炸的准备,包括思想准备,报复轰炸以及各种伪装抢 修等措施。我们想象如果敌机每次对我轰炸时。我都能打掉它几架,加上 我们还可对敌实施报复轰炸、使敌人遭到几次严重打击后,敌人就会不得 不考虑它以后的轰炸行动。现正在继续研究对敌实施报复轰炸的各种方案, 对敌实施报复轰炸是制止敌人轰炸的有效措施。 如敌来打大规模空战: 我不对金马采取行动,而敌人摸清了我军意图的时候,敌人为了控制 一定空域,寻求给我一定打击以掩护金马挽回影响等,估计也可能决心和 我军打一些空战,甚至较大规模的空战。国民党空军来同我军打大空战, 那是十分欢迎的,这对我军部队的锻炼有很大意义。如果打大空战,以敌 人现有兵力计算, 一次最多可出动199到120架左右。 我们一次可以出动 140架左右,另外二线部队随时可支援一线部队作战,所以兵力是够用的。 打大仗是我们最希望的,只要我们准备充令,主观上不犯错误,在空 战中掌握住毛主席的原则: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集中优势 兵力,以多胜少,各个击破敌人,则一定可以打败敌人,使自己得到更好 的锻炼。 如只有小仗打: 目前空情特点是,敌人不想打空战,其侦察活动方法是看机会抓空子、 大速度、高度机动、擦边、不轻易进入大陆等等,只要一发现我机起飞, 即立即返航。因此很难抓住敌人进行空战。目前部队上上下下都十分希望 有空战打。准备采取诱敌深入的办法,就是在敌人进行侦察活动的小批飞 机飞临大陆边沿时,故意不急于拦截它,有意识地放它进来,放它进来几 次后,使它麻痹大意,再突然截击。另还准备用少数轰炸机到沿海机场着 陆一、二次,敌人的雷达发现我轰炸机,很可能沉不住气,会派侦察机进 来而抓住打它。至于放进来打,是否会把带炸弹的敌机一起放进来,我们 以为不怕,因为只要地面有充分准备,损失也不会大。同时如果敌人真正 下了决心来轰炸,采取低空突然袭入,丢了炸弹就跑,即使我们每次都起 飞拦截,事实上也很难完全拦住它。 最不理想之空情: 也有这种可能:敌人判明我军不搞金马,且我空军部队又不出海作战, 敌人为了保存实力,作为向美帝讨价还价的资本,也可能采取不越境的办 法。如是,我机不出海,敌机不进大陆,就形成对峙的空中形势,打仗的 机会就少了。我们最不希望这种局面。 据老空军们说,刘亚楼当年于战前赴闽,对前线空军部队的战备颇为满意,临 走时只对聂凤智“我们不主动到敌人那里去,但要随时准备他来”的计划,将“准 备”换成了“欢迎”。更动二字,空军将士那种求战若渴的心情显示无遗。 阅毕发于晋江的报告,有一感觉,仿佛那个严谨、周密、务实、客观、聪敏、 清楚的刘亚楼从未远去,正向我信步走来。 ※ ※ ※ ※ ※ “八・二三”之后的空中对阵状态就是如此,双方心态都想打,又都不能随心 所欲不受节制地打,于是,就都希望对方先来打,希望对方能按自己的预想方式在 自己的预设空域打。其结果,双方都以为不可避免的大打(各出动上百架空战和实 施轰炸与报复轰炸)没有发生,双方都不希望的不打(各自机群在各方空域巡逻转 圈,互不攻击相安无事)也没有发生,发生的是一场多频率、小规模、大局限、低 强度的空中对抗,一种被太多地面因素干扰约束的特殊空战模式。 实战多是:台湾飞机起飞寻衅,大陆飞机起飞警戒;台湾小批飞机突然间进入 大陆空域,寻隙或强行进行侦察,或偷袭欲占小便宜,或引诱大陆飞机出海加以聚 歼,大陆飞机迎敌拦截;于是空战发生。作战空域多在大陆领空线内边缘地带,台 湾飞机不愿更多深入,大陆飞机不能跨出界限,故不大可能长时间缠斗,几个回合 下来,得手也好,失手也好,台湾飞机撤出,大陆飞机返航,均不恋战,也难以恋 战。未经谈判协商,飞行“规矩”纯属约定俗成,因而不具约束力。空战中双方一 般“守规”,但决不排除在有利于已的情况下故意违“规”,只要不给对方以大叫 大喊的把柄口实。 台湾一位参战飞行员曾经忆述:中共空军在韩战中建造过有名的“米格走廊”, 58年他们在闽浙粤一线又成功地构筑了一道“米格墙” 。 应该承认,这堵空中的 “米格墙”从未推出过大陆领地,更未延伸至海峡中线。所以,空战的发生,多为 我方主动对他们的“墙”发起突袭,以检测其各点的强固程度,并试图对其基础造 成一些破坏。 ※ ※ ※ ※ ※ 大空战没有,小空战不断。1958年台湾海峡上空依然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需要说明的是,每一场恶斗厮杀,“大”与“小”的概念只对战役指挥员和史 书记载有用,而对参战飞行员来说是无甚意义的。因为只要离地升空,都是把性命 押与上苍,在蓝天白云间作一番生死豪赌,或鲜花凯旋,或魂赴西土,于瞬息之内 便将得出判决。 窃以为,敢为捍江山固国土而直冲九霄者,勿论会否归去来兮,都是大英雄。 2 8月25日傍晚, 双方空军自炮战爆发后第一次对阵,在漳州上空打了一场不期 而遇的遭遇战,奏响了与地面炮火交相辉映、若干次空战的序曲。 关于此次空战的真相,双方公布的材料再一次大相径庭、南辕北辙,给后人留 下了一桩疑点重重的历史公案。 最早的记述当属空战翌日新华社的一则短消息: 新华社海防前线26日电25日下午五时十七分, 美制蒋机F86型喷气战 斗机八架,窜入我福建围头、漳州等地上空进行挑衅活动,我人民解放军 歼击机立即起飞予以迎头痛击,击落其中一架。这架被击落的蒋机当即坠 入围头东南八里的大海中。 若干年后,台湾《国共空战秘史》承认“中共空十五师击落我机一架。”虽然 仅轻描淡写一句话,但台湾方面至少有一架飞机被击落,当可认定。 然后, 《国共空战秘史》浓墨重彩,详细描绘了F-86猎杀米格机的“精彩画 面”: 四十七年八月二十五日落日时分(六时廿分) 中共“MIG-17PF”四 十八架改向金门上空飞行,准各对我军地面实施炸射。 我“天虎”部队八架“F-86F”机,由蒋天恩少校担任领队,飞行员:顾树庠 上尉、孙木山中尉、叶传熙中尉、毛节盛上尉、林文礼上尉,靳文纪上尉、路靖少 校当时正在金门上空三万八十尺执行巡逻、拦截任务,即予拦截。 在三万七十英尺下方飞行中之“MIG-17PF” 二分队立即垂直钻升, 首先对我“F-86F”开炮。 我领队机蒋天恩少校即率孙木山中尉爬升至四万英尺,抢占高位,制 敌机先;双方乃在四万英尺追逐缠斗,一直打到四千英尺。蒋天恩少校对 “MIG-17PF” 、机群领队机追续开火三次,该机被命中,拖着火舌,发 出尖锐的吼叫声,快速地在我机目击下坠入海中。 孙木山中尉则对另一架“MIG-17PF”开了两次火,该机乃受伤北飞。 此时, 在大约一万五千英尺上空, 顾树庠上尉咬住了一架 “MIG- 17FF”的尾巴,并对它发射了两排子弹,全部准确命中。它在受了重伤之 后以超音速向低空俯冲至水平面,并转弯企图向大陆返航。顾树庠上尉亦 俯冲而下,进行突击,又发射了一连串。该机再度命中,乃坠于金门、围 头之间,其他残余的米格战斗机在目击战友或伤或坠下急飞返航。 “天虎” 的八员“虎将” ,究竟哪一位在何种状况下被击落以及生死吉凶, 《国共空战秘史》依然讳若机密秘而不宣。 事过卅年,大陆方面则首次披露,此役人民空军确有一架飞机坠落,牺牲者名 叫刘维敏。但他并非死于蒋天恩少校或顾树庠上尉的炮口之下: 二十五日下午, 国民党空军集中第五、十一两个大队的F-86型飞机 48架, 飞临金门以东海域上空。解放军驻漳州歼击航空兵九师二十七团1 个大队当即起飞迎击,由于没有发现目标而奉命返航。因技术故障而落在 后面的刘维敏双机, 在漳州机场东南上空发现4架国民党军飞机,刘维敏 当即下令攻击。 他首先咬住后面的1架,对方发现后拼命逃窜,刘维敏则 紧追不放。 这时,刘维敏的僚机被一架F-86型机咬住,急忙上升转弯摆 脱。 刘维敏浑身是胆,在没有僚机掩护的情况下,只身与4架国民党飞机 展开激烈的空战,由高度1万米打到1800米。激战8分钟后,他击落国民党 军飞机2架。 但当他追击另一架国民党军飞机时,不幸被解放军地面高炮 部队误击而牺牲。 ――《当代中国军队的军事工作》 一次小规模空战, 究竟是台湾方面以3:1“大获全胜” ,还是大陆方面以2:0 (无被敌方所击落)或2:1(如果被自己人打下一架也算数)领先超出? 撩开“面纱”一睹真相的好奇心和还历史本来面目的责任感引导我走进史料的 森林,敦促我不厌其烦一家又一家敲响亲历者的房门。调查研究一桩公婆各说的空 战悬案,有一种破译密电码和考证出土文物般的乐趣。我对获致结论颇自信,因为, 毕竟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近四十年,揭去战争状态下的保密铅封已经不难,所需不 过直面历史的勇气和尊重史实的良心而已。 实事求是,这是一场台湾方面无“牛”可吹却大吹,大陆方面有“牛”可吹而 吹不得的空战。 ※ ※ ※ ※ ※ 是日,漳州地区总云量2-4个,云底高4800-9000米,能见度40公里。薄云徐 风,青空红日,是一个适宜空战的好天候。 下午16时45分至18时, 台湾空军第5大队和11大队, 共起飞15批48架次, 以 11000-12000米高度层次配备,集中活动于金门以东海域上空。 此刻地面双方炮兵正在互射,对大陆真实意图尚未摸透的台湾,出动大批飞机, 以为掩护,以壮“声威”,是一个正常的出招。 不正常的是其中8架,于17时11分突然从金门东南40公里处,改航向310°,由 赤湖侵入大陆空域。前线空指判断,此举目的或主动寻衅,或火力侦察,或吸引大 陆航空兵到海上作战,意在投石问路,诱我上钩。 人投之“桃” ,我报以“李”。即令漳州第九师、汕头第十八师各起飞1个大 队巡逻待机。我机不出公海作战,如敌内窜,则坚决打击之。 九师一个大队8架机17时06分起飞, 以中队跟进队形,航向60°,逐渐爬高飞 至同安空域。 此时师指通报敌机正逼近机场上空,下令回航。带队长机即240°左 转弯改出后升高至12000米,全速向机场疾飞。正是这个急转、爬升、大速度动作, 使队距一下子拉开,前后失去了联络。 1中队的1、 2号机飞行在最前面,通过跑道上空时发现左前方有双机绕向自己 后方,长机判明系汕头十八师我机,未作处理,双双着陆。 2中队的4架,自出航起队形就保持较好,始终未散队。返回机场上空时,恰与 十八师两个中队在12000米同一高度上遭遇。 开始双方都按敌机处置,转磨似地拉 了两圈,互相接近以后,才发现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于是, 十八师大队乃左转弯经跑道西端退出返航。2中队4架依次降落。 1中队的3号机(长机)刘维敏,4号机(僚机)马宗仁,起飞右转出航时,3号 机忘了收襟翼, 经4号机提醒方收起,但已同长机组拉开距离。空域接令返航,距 离拉得更大, 不仅跟不上1、2号机,且已掉在了2中队后面。这时长机刘维敏估计 大队至机场后可能左转弯, 即调向至210°,向着跑道东南端飞行,打算切半径跟 上队。就在调向的瞬间,刘维敏警觉兴奋地通报:敌机! 敌机可见是3架(实为4架),在自己左前方20公里处沿海岸线由南向北拉烟飞 行。 片刻,又一批3架(实际也是4架)飞入视界,高度10000米。高速喷气机所绘 制的空中动态图瞬息万变,十数秒后,敌我距离已缩小至10公里,机不可失,刘维 敏决心攻击。 此时敌1、2号机在前,3号机掉后。刘维敏俯冲而下,饿鹰扑食,抓住敌3号机 开打。敌猛然发现,即以左转弯盘旋下降。刘维敏双机亦以盘旋动作追逐。双方盘 旋数周, 高度降至5000米,马宗仁突然发现左侧下方距离约800-1000米有一架敌 机(估计为敌4号机) 咬尾。马宗仁连续报告两次,但未得到刘维敏回答,即向右 急转上升拉起,摆脱了敌机。待到马宗仁再度压坡度下降改平,已看不到长机刘维 敏的踪影了。 此刻, 刘维敏正陷入单机对敌4机孤军恶斗的险境。空战位置,先在漳州机场 东南10公里上空。 据地面观察,敌我机在5000-10000米之间的高度,反复拉跟斗 盘旋格斗,并多次听到我机开炮声。在该处空战约8分钟,然后转至机场东北6公里 上空继续激战。 地面观察到我机追击一架敌机,做了多次大角度俯冲和急剧上升的动作,高度 由10000米一直打到1000米左右。 先是我机在后,并数次开炮。后见我机又由后超 前,超过敌机约800-1000米。 正如普希金所说:灾祸像雷电般突然降临,人间便有了难以溶解的悲剧。谁也 没有料到,惨剧会于瞬间发生。 为了有利于捕捉战机,高炮部队的战时开火权限已经下放到连。看到天空鏖战 急,急于建功立业的高炮连长们未等到分辨清楚敌机我机便不管不顾地下令开火了。 17时32分,高炮第607团3连率先发射,4门炮分工合作得“不错”,两门打前一架, 两门打后一架。刘维敏显然意识到了危险,猛然拉升,同时,发射了绿色信号弹和 摇摆机翼,表示“我是自己的飞机”。可惜打红眼的高炮兵们已顾不上识别,守卫 机场之12军34师高炮营、 郭坑车站之195师高炮营、角尾车站之35师高炮营均先后 向着他们意念中的“敌机” 齐射,共计打出85毫米炮弹8发、37毫米炮弹1062发、 12.7毫米高射机枪弹1496发,火力猛烈,弹迹炸点集中,可见大量炮弹在刘维敏座 机四周爆炸。当飞机跃升至1500米左右时,向上的机头突然间歪沉下来,飞机剧烈 晃动飘摇呈失控状,迅速地向着大地坠落。 豪勇孤胆的刘维敏死难瞑目! ※ ※ ※ ※ ※ 说起刘维敏之死,当年参战的老空军们全都惋惜不已。 刘玉堤老人说: 8月25日空战,我是机场指挥。刘维敏和敌人扭缠在一起,爬 高俯冲,你追我打,几次通场,我们在下面看得很清楚。最后一次,刘维敏飞得很 低,也就是几百米了。飞机在空中就是一个银白色的小亮点,速度又快,有时确实 很难识别敌我的。我怕高炮误射他,拿着对讲机喊:注意,注意,你的前后有高炮, 尽快脱离机场上空!这时,我们的高炮叮当打开了,炸点还真准。我抓起电话同高 炮指挥所联系:“别打,别打!是自己的!”已经来不及啦,眼瞅着把我一名优秀 飞行员给打下来了。我把话筒狠狠地摔下去…… 杨国华老人说: 国民党军的F-86总体性不如我们的米格17,但他的中、低空 性能不错,飞行员一般都飞过上千小时,单论技术水平,确比我们高一些。我们的 优势是飞行员作战比他勇敢,双方一对头,气势上就压住他了。那时的飞机装备不 像现在这样先进,空战中,人的勇猛精神占的比重更大一些。可国民党比较会吹, 他的飞行员只要开枪, 都说击落了我们。其实8月25日我们一架也没被他击中,就 是自己的高炮把刘维敏打下来了,事后检查,飞机上的弹洞是我们的37炮击穿的。 岳崇新老人说:当时刘维敏的飞机已经快没油了,所以坠落触地时没有猛烈爆 炸,破坏不算太厉害,刘维敏的遗体也还比较完整。清理现场,可以看到,一发37 炮弹,从挡风罩右边打进去,爆炸,击中了刘维敏的头部,弹片有几块卡在座舱上。 要不怎么认定就是自己人打掉的呢。拿着弹片给高炮看,老炮们没有话讲了。 如能多一点尊重史实少一点自欺欺人,《国共空战秘史》亦应该是无话再讲的, 因为仅仅依据大陆有一架飞机坠落便放胆创作,将“战果○”有鼻子有眼地夸张成 了“战果3”,故事编的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过”了。 大陆方面公布的战果是否也“过”?我仍难以给出一个肯定、明确的回答,因 为很可惜,此战唯一最权威的发言人刘维敏已饮恨蓝天,他带走了关于他奋力拼杀 的全部感受和关键性情节。我只能简要报告大陆所报战果的依据。 空战中,我镇海角观察哨报告:有一架飞机坠落于镇海东南海面。另漳州机场 有人看到一架重伤飞机向金门方向飞去,随即围头哨所发现敌起飞救护机并出动舰 艇在围头东南海域搜寻救护。指挥所初步判断敌有两架飞机坠海。最有意思的是稍 后我侦察部队听到了金门敌人的明语通话。 敌甲:隔壁(指美国人)告诉我们南边(金门南)还有一个,要尽可能找到一 些东西。 敌乙:新竹(机场)掉一个,桃园(机场)掉一个,是吧? 敌甲先说:不要讲。又说:没有没有。 敌乙:他们可能也掉了两架。 敌甲:(我们)有一个下去洗澡了(即下海),非常伤脑筋。又说:数目字方 面绝对不能公布,这东西我们不能负责,上边有专人负责。 据此,前线空指向北京报告:“空战击落敌机两架是可以肯定的。并且根据敌 人积极寻找和各方面的情况分析,被击落的敌机中还可能有主要干部。” ※ ※ ※ ※ ※ 大陆方面的“分析”准确与否,回答其实并不难,因为,台湾方面的“权威人 士”应该还有人在我们这个星球上健康地生活着,只要当年“天虎”的若干“虎将” 们敢于站出指天誓曰:“我和我的队友绝对不曾被击落”,或“确曾被击落”,即 可。 ※ ※ ※ ※ ※ 战后,刘维敏被空军领导机关追记一等功。但他从没有被大张旗鼓地公开宣扬 过,他的知名度远不如同时代的空战勇士周春富、王自重、杜凤瑞为高,只有他的 家人和一小部分熟悉他的人们在心底深深怀念他,纪念他。大概,就因为他是在端 枪向着前方冲杀时,被身后自己人的一发流弹误射打倒的。战场上,死于敌人枪弹 的是英雄,不幸死于己方枪弹的亦是英雄,但却命中注定,是甚难启口、不便宣扬 的英雄。 刘维敏――蓝天白云间一个硕大的遗憾! 有一个念头时常在脑海中闪现,你应该多下些笔墨把这位无名英雄写出来。他 的祖地在哪,家有何人?以至于他的音容笑貌、志趣爱好,以至于最能体现他之个 性、情感、特点的那些必不可少的生动细节。 然而,只有当年空九师副师长刘玉堤老人粗线条地勾勒了他的一个轮廓:刘维 敏这个人看起来很内秀,老老实实地不善言辞,一点也不机灵,决不会调皮捣蛋。 但骨子里很有志气,想办什么事情就一定要办到,否则不会罢手。他飞行属于一般, 但是肯钻研。 更为熟识他的人们早已天各一方,踪影难觅。关于他的文字记录更是少而又少, 我的面前,只有《当代中国军队的军事工作》中那一段写实的记录。 我一遍又一遍阅读这段朴实无华的文字,忽然间觉得,其实够了!可以想象, 单机, 无僚机掩护,只身与4架敌机拼死搏杀,从1万米打到1800米,激战8分钟, 这将是怎样的一幅惊天地而泣鬼神的图画!一位活生生的人物就从这幅图画中走出, 走向碧蓝碧蓝遥远的天际。我真想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呼唤:作为在疆场上冲锋陷阵 的军人,死后能被人盛赞一句“浑身是胆”,有此四字盖棺足矣,当可无怨无悔, 无愧无憾。 刘维敏被厚葬于漳州,据说,时至近年每至清明,漳州仍有地方官员、军人和 老百姓前往祭悼。 刘维敏生前死后均未出名,但在中国最终完成了统一伟业的史册上,必将镌刻 下这个不朽的名字。 刘维敏是个大丈夫,死得冤,也死得值! 3 刘玉堤, 原北京军区空军司令员。1958年8月25日空战的地面指挥,当年的空 九师副师长。 刘老的会客厅内,醒目地悬挂着他亲笔书写的一副对子,运笔刚健道劲: 雄鹰高而健 老骥寿且康 我还注意到了,厅内饰物,多为各种型号的飞机模型和姿态各异的鹰的工艺品, 主题鲜明地提示主人曾与天空结下过不解之缘。 刘老年过七旬,但万里云天铸就的豁达开阔性格不改,在电话中一听说我想聊 聊空战,立即答复:“我早离休了,时间有的是,只要你方便,欢迎现在就来。” 刘老学飞于东北老航校,属于人民空军的“黄埔一期”。“老航校”们毕业后 悉数走上了抗美援朝第一线,战死者长眠矣,生还者大多成为传奇式的空战英雄。 刘玉堤乃其中著名人物之一,与原空军司令员王海并列,保持着空军击落击伤敌机 9架的最高纪录,其中,击落6,击伤3,有8架是美国飞机。 似乎比较好理解了,1958年,别人的战斗任务都是一级一级按系统下达的,而 他刘玉堤的作战任务是刘亚楼一封加急电报直接下达的。刘亚楼把他摆到距金门仅 40公里的漳州,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此战,人民空军不光要准备同从台湾岛上起飞 的三百架国民党飞机一决高下,还要准备着同从航空母舰上起飞的三百架美国飞机 再论短长。 第一次同美国人打,心里没一点底数,升空的那一刻,他咬住嘴唇发狠:老子 38年当八路,多少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你美帝国主义算球啥。俺不认识你,你有 一个脑袋两只手,俺也有;你有一架飞机,俺也有,今天,就鱼死网破拼拼看!心 理状态,是革命英雄主义加拼命三郎主义加二杆子劲头的混合体。空中幸会“双料 王牌”戴维斯,几个回合殊死斗,戴氏两个横滚接一个倒扣,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潇洒自如飘逸远遁。不由暗暗赞道:狗日的,飞得真他娘棒!按下机头从8000米追 到几百米,死活撵不上,还险些撞了山,但也挺高兴,不管怎么说,今天是我打你。 下来了就和同志们反复研究,琢磨在空中的每一个动作,非得对“没撵上”的教训 有了几分心得才罢休。果然,第二回就打下一架来。眼瞅着敌机着火冒烟往下砸, 乐得双手忘了操纵飞机一个劲拍巴掌,嘴里“噢”、“噢”地嚷起来。落了地,同 志们都羡慕他夸奖他,他却一点也不骄傲满足:这回是第五次开枪才打掉的,为什 么前四次没打上?又和战友反复研究,直到对失误有了几分心得才罢休。如此这般, 每打下一个美国佬,便总结一番“教训”,飞行技艺竞有了惊人的长进。蓝天角斗 场上,倒栽葱的敌机是飞行员拿命搏来的“金牌”,他成了志愿军空军得“金牌” 的大户。 刘老同国民党空军只有一次亲自过招的机会。那天,一架RF-84利用云层作掩 护,向着机场鬼鬼祟祟飞来。早听说国民党同行的飞行术好生了得,他要头一个上 去学习讨教。 一招一式地“切磋”了两分钟, RF-84不支,一个鹞子翻身,打开 加力,循来路贴山尖夺路狂奔。他大步流星紧紧追赶,机关炮作连珠发,攻击角从 45°一直打到了0°,看得真真切切,逃窜者的翅膀给凿了好几个洞。战报报上去, 刘亚楼的贺电拍过来。全师上下群情亢奋,增强了打国民党空军的信心。唯有他对 自己战绩表击伤栏内新填的那个符号☆不满意,逢人便大谈“深刻教训”:米格15 速度没RF-84快,这个没办法,但在600米距离上使用固定光环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告诫大家”今后超过500米都要使用活动光环,把敌机套牢了再开炮。 “打了胜仗找教训”,这就是刘老保持“九连胜”的秘诀。我对如此思维逻辑 感到有意思。 此逻辑对8月25日空战是否也适用?我问刘老。 当然。 空战的一个特点是交战双方时刻都在变换着位置状态,飞行员要根据 高速动态的敌情我情进行一系列的判断、作动作,获胜方只能讲在关键的 一秒钟内把握住了战机,却不敢讲所有的空中处置都是绝对正确。因此, 总结一次战斗,通常的“打了胜仗谈经验,打了败仗找教训”的思维定式 就显得很不够,如果能够更换一种思考方式――打了胜仗既谈经验也找教 训――大概更有利于战术技术的提高吧。我同飞行员讲这个道理常常拿足 球赛作比喻。经过一场快速运动的混战对抗,进球多的一方赢得了胜利, 但胜利方却不敢讲场上每一个判断和动作处置都正确没问题。我以为,能 够认真总结赢球之后还有什么不足、教训的球队,才有可能“长球”和继 续赢球。 1958年8月25日空战, 毫无疑问,是我方一次胜利的空战。我们打掉 他两架,数字准确。国民党说打我们3比1,他乱吹。1958年,我的空九师 没有一架被他击落。当时,为了政治需要和鼓舞士气,他瞎吹一气罢了, 但以后再吹就成了笑话了。 我们击落他两架,都是刘维敏同志一个人打的,别人没有机会开炮。 这个同志确实英勇,凭他的技术、飞机性能和所处情况,如果他看到敌众 我寡,决心主动摆脱敌人,轻而易举,任何时候都可以自由退出战斗的。 但他绝不临阵退避, 单机与敌4机格斗,从机场东南打到机场东北,打到 敌人也只剩下一架单机,相当了不得呀! 战争的样式有千百种,可以说没有哪一种像空战那样残酷、激烈、紧 张、刺激。空战是两架飞机在天空中成双捉对地短兵相接白刃格斗,较量 的是飞机、技术,更是精神和意志,谁英雄谁狗熊,几秒钟之内便见分晓。 刘维敏同志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生命迸发出耀眼的光彩,一下子便映照出 此人“真英雄”的肝胆和本色来。 但严格讲,“8・25”空战又是一次教训深刻、惨痛铭心镂骨的胜仗。 首先,空空、空地协同有问题。那天,汕头十八师起飞一个大队到漳 州本来是支援我九师作战的,但事先没有协调好,没有人通知我十八师带 队长机的呼叫代号,加上无线电又乱,致使十八师大队始终和我没有联络 上。当时空中可是乱了套了,九师、十八师两个大队在漳州机场上空发生 误会,已经互相拉圈占位准备攻击了,我不得不跑到指挥所外边目视指挥, 一边喊九师的飞机,一边叫十八师大队赶快离场,还得联络高炮,注意力 全在防止自己人发生误会上面了,场外刘维敏报告正在空战压根就没有听 到。要不是十八师大队跑到我的头顶来“捣蛋”,我们指挥会顺利得多, 可能不致于造成刘维敏单独对付几架敌机的不利局面。自然数百架飞机在 很短的时间内集结在一隅,各部队间作战协同本来就是一篇大文章,非经 多次演练磨合也难以很快达到默契,而临战状态下又不可能进行这样的演 习, 这就使得“8・25”那天混乱的出现带有必然性。好在胜利并没有遮 掩教训,失误立即引起了各方面重视,加强各部队间协同的许多措施很快 出台,空中敌我机识别问题,飞机转移本基地空域的联络、指挥问题,都 得到了很好的解决。 第二,是空、炮协同方面有问题,且问题严重。我空军大规模入闽后, 已发生多次高炮向自己的飞机开火的险情,而这一仗,自己的高炮真把自 己的飞机给打下来了。即便我们打掉了两架敌机,但我的九师和整个前线 也没有一丝喜庆气,一个好好的战友无谓地牺牲了,谁还能笑出来。 我的战况报上去,北京彭老总高度重视,当即要求刘亚楼和炮兵司令 陈锡联一起赶到漳州,在空九师师部召开了“歼击航空兵与高射炮协同作 战”现场会议。会上,刘亚楼发了大脾气,几次拍了桌子,把高炮骂了个 灰头土脸。到会的人,包括我在内,也都情绪激烈地批了一通高炮。但很 快,大家脑袋也就冷静下来了,发火归发火,关键问题还是要认真总结教 训,保证今后不再发生此类严重事故。 教训在哪里? 一般来说,在大规模的战争行动中,特别是在航空兵部队与高炮部队 协同反击敌人大机群轰炸扫射的时候,要做到在任何时候都能保证高射炮 兵绝对不误射我机,是很困难的。反过来说,在直接支援地面紧张战斗情 况下,要做到在任何时候都保证我轰炸机或强击机绝对不误炸我地面炮兵 或步兵阵地,同样也很因难。但是,这次战斗所发生的高炮误射我机事故, 并不是属于上述情况,而是出于我们主观上的缺点错误。因为当时我们仍 在照搬延用二次大战根据螺旋桨飞机所拟定的组织空、炮协同的条文,机 械地规定在一个空域中区分出高炮打这一批、歼击机打另一批敌机,甚至 规定高炮通过火力拦阻来分割攻击我机的敌机。其实,在现代作战条件下, 喷气式歼击机活动范围广、高度高、速度快、机动性大,空战中时东时西、 忽高忽低, 瞬间可由一万米高空下降至几百米低空,180°转弯半径一分 钟就是几十公里,显然,硬性地划个空战的空域以及规定空域的高度来限 制歼击机与高炮进行战斗协同,必然会因敌我识别不准确、通信联络不及 时而导致误射我机。刘亚楼说:武器已经发展到来复枪、马克沁了,战术 战法却还停留在长矛大刀土枪土炮时代,打起仗来不出毛病才见鬼哩。要 快快研究,把那些不合时宜的陈规旧则统统丢掉。 另外,长期以来福建上空只有国民党飞机活动,前线的高炮部队一直 处于单一兵种对空独立作战,见了飞机就打已成习惯。我空军入闽后,情 况发生了很大变化,敌我飞机都在空中活动,战斗已经转入高炮与空军协 同作战。可有些楞头青高炮指挥员并没有树立以歼击航空兵作战为主的思 想,仍然习惯于“见了飞机就开炮,打不着也吓他屙一裤兜尿”,造成了 误击事件屡禁不止,时有发生。 这次会议召开得非常及时且富有成效,会议拟定了著名的“空炮协同 作战四项原则” ,我还记得主要内容是:1、如敌我飞机正在空战,地面 高炮不要射击。 2、如本区上空没有我机只有敌机活动,应由高炮对敌作 战。 3、如故机对地轰炸,则不论天空有没有我机,高炮都要对敌开火, 但要注意识别敌我机。4、海岸沿线的高炮部队,因掌握我机情况有困难, 所以除非空中飞行器向保卫目标发起攻击,应予射击外,对一般过往空中 目标均不要开火。 这四项原则大刀阔斧地破除了苏联军队战斗条令不适合中国作战情况 的“戒律”,兼顾了歼击机与高炮的战斗职能,实事求是地解决了两个兵 种协同防空作战存在的主要问题。从这以后,整个前线再也没有发生高炮 误击我机的事情。 总结战争就是这样,“经验”宝贵,“教训”有时更显宝贵,因为, 吸取“教训”往往是“从战争中学习战争”的捷径。这些年,我常常回忆 起刘维敏同志,怀念他也感谢他,他不但以英勇无畏的精神换来了战斗的 胜利,也用鲜血的付出为后继者们换回了代价昂贵的安全保障。 最后补充一点,当年防空作战高炮处于附属地位,报纸上一直在宣扬 飞行部队,却很少提高炮,这有点不公平。实实在在,我们的高炮部队干 了不少活,死了不少人,也打下了不少敌机,英雄人物英雄事迹一抓一把 多得很。建议你不要光写高炮把自己人打下来了,还要多写他们把敌机揍 下来了。我们空军入闽前,他们已经击落击伤了几十架,战绩相当辉煌呀。 九十年代,某台商到广州谈生意,在某局长家中抬眼看到了刘玉堤的狂草题赠, 惊讶道:贵舍如何有得刘将军手书?局长道:实不相瞒,本人曾在人民空军服役, 刘将军乃老首长也。台商啊呀呀大叫:敝人也曾在台湾空军供职,免不了对大陆领 空多有冒犯,与刘将军在空中交过手,被刘将军击伤,侥幸走脱,大难不死,苟活 至今,惭愧惭愧。如有缘与刘将军一晤,叙拼杀之旧事,结和解之新谊,实乃三生 有幸也。 刘老在北京获此信息,笑道:好嘛,欢迎他来,我正想进一步核实当年的作战 情况,印证到底为什么没能把他打下来呢。 永远不会在已有的成就胜利面前仁足,终生都在把“失误”、“教训”当作攀 新胜利的绳梯,不断地追求驭天术的更高境界。我相信,只要再给刘老年轻和机遇, 他就一定能在自己的战绩表上再添上若干个★。 4 9月8日, 台湾空军一反“8・25”之后近两个星期的谨小慎微,两架RF-84侦 察机前出开路, 4架F-86居中保驾,12架F-86威力镇后,呼呼啦啦直闯大陆,完 全没有先前窜入侦察时的那般偷摸鬼祟,而是拉开了叩门叫阵逼人开打的架式。事 后获悉,美国空军副参谋长李梅将军将于该日赴台造访。因过去数次空战“战果” 均不理想,引起了美国人的不满,台湾空军决心于是日组织其主力第五大队之精干 飞行员,寻机一战,无论如何都要打出个样子,“给美国人看看”。 9时26分, 我警戒雷达在金门以东170公里处发现敌机8架, 航向250度,高度 12000米,向我汕头方向飞行。9时33分30秒,汕头雷达发现该批敌机可能不是8架, 而是12架,以1000公里/小时的速度侵入汕头。此外,还发现有多批敌机在金门上 空及台湾海峡活动。 9时44分40秒,晋江空指命令汕头空十八师五十四团待命之8机起飞迎敌,由师 负责具体指挥。我机群阵容为:一号机团长王保钧,二号机团领航主任孙辉远,三 号机团射击主任何尔玉,四号机飞行员董小海,五号机大队长赵德安,六号机飞行 员黄振洪,七号机中队长高长吉,八号机飞行员张以林。稍加留意便会发现,“七 ・二九” 首创空中3:0的四位人物尽在其列,反映了大陆方面力求打有把握之仗再 创佳绩的预期。 战后总结分析,既然从雷达上看敌人处于7000-12000米高度,就应该估测到, 敌人可能是多批处在不同高度,总数不止8架。即使敌机就是8架,我仅以8架对之, 也没有体现战术上应集中优势兵力、以多胜少的原则。实际上,我机起飞20秒后, 雷达已判定敌机是12架,但地指仍未令后续梯队继续起飞以争取达成兵力上的优势。 究其原委,竟是担心起飞太多吓跑了敌人反而打不上的求战心态在作祟,同时不可 否认,轻视敌人、认为起飞太多反而难以指挥、掌握部队的想法也占有一定比重。 空中作战确实不比地面战斗,单纯的数量优势有时并不能百分之百保证达成歼 敌目的,这大概也是每每强调集中优势兵力而优势兵力始终难以集中的根本原因。 但不论对打高技术现代战争的“集中优势兵力”作何种理解,在敌机准确数目无法 判明的情况下, 把其4架当成8架、8架当成16架来进行处置,多起飞一些我机以免 处于劣势总是对的。此役我机劣势太多,普遍认为是为误算。 我机起飞, 向着东山岛方向爬升。其时总云量10,层积云云底高880米,风向 西,风速10米/秒,能见度35公里。老天爷把一个适宜空战的天候公平地给与了交 战双方。 9时51分,带队长机报告在右上方发现敌机。师指令:不要管他,高炮准备打, 你们编好队爬够高度,不要仓促投入战斗!此时师指的战斗决心是:敌机已经逼近, 我机高度、速度均不够,宜先由地面高炮接待不速之客,我机可在东山岛上空株守, 打回窜之敌。 9时58分, 敌我机群在南澳以北遭遇。此时敌机18架,我机8架;敌高度11000 米, 我高度10500米且正处于上升状态;敌速度900公里/小时以上,我速度850公 里/小时。 雷达显示敌机航迹:9时54分敌在汕头东15公里处左转弯改航70°。56 分20秒改航90°,向着台湾方向飞去。原以为敌遭我高炮射击后准备返航呢,却于 58分40秒突然左转弯180°, 调头重返东山岛空域。敌人的这一举措表明他已发现 了自己在数量、高度、速度方向都占尽了优势,定下了打的决心,准备给我一个突 袭。我地面侦听也听到了其空中指挥员得意地说:这是个好机会,下去! 空战打响, 持续了6分钟。26架敌我机在空中你追我咬,拉升俯冲,把好端端 一个天空搅成了一汪浑水,扭成了一团乱麻。 机群混战,像每秒钟都在打散了图形重组的万花筒,要想把其中所有构成要素 都在高速运动着的整体过程说清楚,只有采用分解法,从飞行中的个体入手,去考 察它变化中关键典型的细节,去考证伴随它发展前行的时空。 ※ ※ ※ ※ ※ 我一、二号机战斗经过 我机群在南澳北面按地指命令作左转弯动作时, 发现前方有2架拉烟的敌机, 判断距离70-80公里,后发现敌机也正在左转,双方距离骤然缩短至20-30公里。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号机向机群通报:左上方有2个,看到没有? 五号机报告:看到了。注意,后面还有2个。 一号机下令:投副油箱,准备打! 仍在爬升的机群向着居高临下俯冲而来的敌机迎了上去。 一号机本来已经左转准备攻击敌长机组,听到五号报告后面还有,便决心放过 敌长机组而攻击僚机组,尔后,再打敌后续梯队。即令:“五号机掩护,我和二号 攻击!” 现代喷射技术的问世, 已使人操纵着一门火炮能以2倍多音速的速度在空间移 动运行,也使得空中决斗时间反比例地成倍缩短,往往几个回合数秒之间便得出了 结论。无数次的战例表明,投入战斗的时机和最初的占位态势越来越是决定空战胜 负的一个重要问题。这次空战,我机处于同敌遭遇、不立即投入战斗就会吃亏的情 况下,索性先下手为强,果敢地先敌投入战斗,以积极寻找同敌人作战的办法来应 付不利情况,而决不在敌前采取消极的办法来摆脱被动地位,处置是对的。但是, 从实战的最终结局看,我方在掌握投入战斗的时机上仍有严重的缺憾,因为,敌第 一双机与第二双机之间距离约在1000米左右,梯队之间的距离为2000米以上,此种 大纵深战斗队形,易于实施机动和相互支援,并可造成我搜索、发现敌机的困难, 不易了解其全部兵力。战斗经过正是这样。我空中指挥员求战心切,过于急躁,刚 刚发现敌第一梯队,未待继续查明敌情,观察全局,就带队投入战斗,一个左转弯 动作,咬住了前边的敌人,却把屁股甩给了远远跟进的敌第二、第三梯队,整个机 群立刻受到了敌人的咬尾威胁,处境极为不利和被动。试想,如能洞悉敌人的狡猾, 避免仓促插入敌纵深配备之编队中间,放过敌人施放的“诱饵”,专打其最后梯队, 整个局面恐是另一番景象了。 我一、 二号机紧迫敌僚机组不舍,当距敌800米,投影比1/4左右时,咚咚开 炮。敌机遭致攻击,即以左盘旋动作摆脱。我一、二号也猛烈转弯咬住不放。约转 至270°时, 二号机突然发现自己有前方及左侧方各有一架敌机, 赶忙报告长机 “你后面有敌机要注意”。为保证长机安全,即压右坡度向右前方之敌机逼近,在 投影比3/4时开火一次。敌知趣乖巧,一压机头俯冲开溜。此时二号机又发现自己 尾后有敌机跟踪,遂来了一个急左转弯,与敌机打了一个对头,再右转弯寻找,视 界里,不见敌机,也没有了长机。以后和五号机一起返航。 一号机进入攻击时的速度较小,当第一次开炮未中继续尾迫敌人转弯时,由于 速度更小,杆舵不一致,飞机失速,进入螺旋下坠。一号按要领操作,迅速改出。 虽然掉了一些高度, 仍看见敌机在作“S”转弯,并且作放减速板等摆脱攻击的动 作。 一号一心想要打落敌机而继续跟踪, 在表速280-300公里/小时、比敌机低 300米的情况下连续开火两次, 可惜手气不佳均未命中。此时,跟在一号机机尾后 的敌机也向一号攻击一次。一号感到机身抖动,并看到有曳光弹在头顶流矢般划过, 他意识到座机已被击中,压杆左右看了一下,操纵依然自如,不见任何故障,认为 无大碍,竟未作任何规避动作,也不理会后面的敌机,而是继续咬定前面的敌机埋 头准备攻击。他犯了一个绝大的错误,后面的敌机抢先一步,二度发射,弹如飞雹, 劈头砸来,一号机机身大抖,升降舵顿时失去操纵,接着座舱后面冒出黑烟,飞机 如天石陨落、急剧下跌俯冲,速度瞬间达到1000公里/小时以上。一号清楚,“坐 骑”已经伤及命脉,没救了。向地面报告的同时弹射离机,忽觉有物体离自己10余 米,定睛看,乃一同弹出的飞机座椅。本能地用手摸一下背后的伞张开没有,手复 原时,人体进入水平旋转,转速越来越快,手枪、手表、皮靴统统甩掉,五脏六腑 和体内血液感觉也要从上下出入口甩出去似的,人有些昏迷。离地约3000米时伞开, 安全着陆于诏安附近的稻田中。 王保钧沮丧懊恼地坐在田埂上,等待救助。他的失利完全应了“螳螂捕蝉,不 知黄雀在后”的典故,教训多多,主要是勇有余而谋不足,尚缺乏打实战的经验。 但毕竟是在进攻之时中箭落马的,“战不避死,虽败犹荣”。 ※ ※ ※ ※ ※ 我三、四号机战斗经过 空战开始,三、四号机始终掩护着长机组攻击。突然三号机发现自己左后侧方 有2架敌机咬尾,即以剧烈的左转弯动作反击敌机。敌见我机攻来,俯冲躲避。三、 四号机重新向长机组靠拢时,再次发现左后方有两架敌机咬尾,便以同样的动作反 击。四号机左后转弯相当剧烈,裹挟着翻卷的烟浪,如一条白色蛟龙猛冲敌机。敌 惊骇,急忙分头远遁。 战后,部队上下对三、四号的反击措施给予了充分肯定,战斗总结认为:“当 敌人的队形配置尤其在高度方面占有有利态势时,敌人就会进行坚决的偷袭。敌人 是狡猾的,不可轻视。但我对咬尾敌机进行猛烈反击,敢打对头,遂迫使敌机队形 不能保持,混乱四窜,不敢与我恋战。因此,只要我英勇顽强、积极作战,以我之 长攻敌之短,就一定可以取得胜利。” 两个回合过后,三、四号机仍旧保持着编队。但接着又发现左后方向约4000米 处有一架敌机跟随。四号即报告长机:“左后方有一个”。长机过于大意,回答: “没有关系。”但四号看到敌已很快接近射击距离,又急告长机:“快改平坡度!” 三号迅速改平,脱离了险境。 战斗报告对四号倍加赞扬:“董小海同志虽系初次参战,但表现沉着勇敢、机 智灵活。在敌机已接近有效射击距离时,一面紧紧掩护长机,一面及时提醒长机改 平坡度。自己并以急蹬右舵、压右杆、带大下滑角的急转俯冲动作甩开敌机,使敌 无法击中。” 董小海初试身手,便显示了将注定是一个成大器者,他于六十年代多次击落击 伤敌机,成为令台湾头痛的人物。据传在台湾空军中有两种说法,一说许多弟兄不 愿同他接仗, 嫌他过于棘手。 又一说也有不少弟兄希望有机会与他对决,因为, “击落共军董小海”将是极高的荣誉,方能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超一流”。 ※ ※ ※ ※ ※ 我五、六号机战斗经过 在一号机发现敌第一个双机组时,五号机曾向一号报告:“后面还有,不只两 个。”并带领本中队压坡度掩护长机中队攻击敌机。以后曾数次发现侧后有敌机运 动,待调转机头准备捕捉时,敌似乎施用了某种遁术,已于云海中消失了踪影。听 到返航命令后, 又看到下方有6架敌机出海回窜。手脚有些痒痒,有一股冲动想越 海穷追一番。但不敢违背禁令,只好作罢。在海岸线一带活动片刻,双双飞返。整 个过程相对平淡。 ※ ※ ※ ※ ※ 我七、八号机战斗经过 七、八号机随五、六号机转弯时,发现左前上方有敌机。七号机即带上升角左 转弯跟上去准备攻击,同时,突然发现八号机已遭敌机咬尾,便以猛烈的左急转弯 反击。由于动作过猛,飞机仰角大于失速仰角,机翼发生了严重的气流分离,翼尖 忽然向右倾斜失速,进入螺旋。按照改出要领做动作,但蹬满左舵飞机即向左旋转, 蹬满右舵推杆,又向右旋转,始终改不出来。飞机坠落翻滚的速度越来越快,显然 达到了每转一圈小于3秒的特急螺旋状态。 有过失速感受的某飞行员告诉我:开始,不觉得是人自己在转。而是天空白云 大地山川在围绕自己不规则地迅速转动, 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比到现代游乐园坐 “过山车”要强十倍。后来,人就好像被固定在封闭的球形器物中,从高高的峰巅 顺着陡峭的山坡往下滚,十个八个跟斗折过,便没有东南西北上下左右的概念了, 只有一个想法,快些把肚子里的所有零件杂碎一口吐个干净。 七号被失去操纵的飞机转得昏天黑地异常难受,知道已不可能改出,在3000米 高度跳伞,安全降落于黄冈城附近海面,被捞救。救上来了战友们都为他高兴,他 却苦着脸说:“没打下敌机,又没把人民的飞机保护好,窝囊透顶……”首长安慰 他:“别瞎想,啥金贵也没人金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七号机失速进入螺旋,八号机并不知晓,以为七号机在做下滑横滚动作呢,心 说:老高啥时候练的这套功夫,飞得恁好。可是又不知道七号为什么做这个动作, 即告七号机“改平坡度”。呼叫达10次左右不见回应,方知七号可能发生了问题, 急忙推杆跟下去。在3500米高度时,突然敌机一架,从左后方开炮袭击。八号一怔, 敏锐聪明地急放减速板。大速度进入攻击的敌机一下子冲到八号机前方,一场生死 追杀高空武打戏的两方瞬间调换了位置。八号兴奋地叫了一声“你小子哪跑!”打 开加速器紧紧追赶。 双方速度逐渐增大,高度愈来愈低,在距地面约500米时,飞 机由于速度太大而自动产生了很大的左倾斜,不得不放减速板减速。距离顿时拉大, 眼看敌机就要向海面逃窜了,八号机咬牙跺脚,再打加速器,加油门,拼出全力死 死追赶, 在相距600-700米左右开炮4次。敌机尾部突然冒出黑白相间的浓烟,歪 歪斜斜向着正期待拥抱它的大海冲刺,轰然进激起硕大的水柱。八号猛拉操纵杆, 座机贴海面沿一条弯月形弧线向上攀升, 瞥一眼高度表,指针仅指着300米。一霎 间冷汗四溢,方觉出好玄,再不拉起来,数秒之后便将与敌机一同赴龙宫了!返航 着陆后发现飞机的垂直安定面及副翼上各中了一发F-86的12.7毫米机枪子弹。 ※ ※ ※ ※ ※ 关于八号张以林,最了解他的莫过于他的大队长和后来的团长赵德安了。 赵德安老人说: 张以林那个家伙,烟台人,长得膀大腰圆,性格脾气粗一点,张飞似 的,一遇不高兴事,横眼竖眉,头发都炸起来了。这种人特别能打仗,一 说敌人来了有情况,你要不让他上天,他是坚决不干的。9月8日那一天, 他从汕头一直追,都快撵到金门了,指挥所问他位置在哪,他说:“不清 楚, 但我敲掉了一架F-86。”这个人其他方面都不错,可有一件事处理 不大好,嫌自己的农村老婆“土”。其实他女人长得挺漂亮,就是没文化。 他打掉敌机的事上了报纸, 北京一个留学苏联喝过洋墨水的女人来信向 “空战大英雄”表达爱慕之心,张以林这小子心里痒痒没经受住考验,竟 鬼使神差和那女人哥啊妹地通起信来了。有了贡献出了名就想丢掉糟糠之 妻?这还是革命战士男子汉大丈夫的作为呜?同志们不干了,都嚷嚷该给 他处分。林虎师长亲自找他谈话,批评他喜新厌旧。他说,我没办法,就 是看不上家里那个父母给我找的老婆,但坚决听组织话,向老婆道歉,不 离婚。这小子还真行,说到做到,再不给北京那个女人写信,一刀两断了。 师政委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张以林过了这关就是好同志,拿他打 掉的两架飞机将功抵过,不给处分!”张以林六十年代初生重病,诊断肺 癌晚期, 那时部队正在改装歼6。记得我21号到医院去看他,人已经不行 了,还老问:“我出院了能不能改飞新式战斗机?”我安慰他:“能,一 出院就让你飞。”说这话时,我眼泪都快淌出来了。四天以后,25号,他 去世了。唉。这小子,临到死前心里惦念的还是要飞呀! 9月8日空战,大陆方面公布的统计数字是双方各被击落一架。前线给北京的战 报评估:“敌人在绝对优势情况下,能利用机会,争取对我攻击,但仍没有占到多 少便宜,而是打了一个平手仗,说明敌人所缺乏的是政治情绪和勇敢战斗的精神。” ※ ※ ※ ※ ※ 8日下午, 台北“空军总部”发布消息,称:当日空战:“共军被我机击落七 架击伤两架后,几全军覆没,只有三架狼狈逃逸。刘宪武上尉一人击落匪机两架, 梁金中中尉击落一架,另击伤一架,余钟提上尉、秦秉钧上尉、朱仲明中尉、朱贻 钧上尉各击落一架,此外王涛中尉击伤匪机一架。他们是以勇敢机智和优良技术创 下了第一次击落击伤匪米格十七型九架的辉煌战果。” 台北“中央社”报道:“我英勇空军今天上午在台湾海峡上空击落匪米格机七 架、另击伤两架的捷报引起热爱自由祖国的同胞们一片欢欣鼓舞的狂潮,报纸号外 几乎人手一纸。军人之友总社今日代表全国各界以三百元赠予击落米格机的刘宪武 等十四位空军英雄,申致慰劳之意。” 台湾空军原定9日晚在桃园机场举行盛大晚会, 以示“庆祝”,后“空军总司 令”陈嘉尚下令取消。究竟何故,本人至今尚未考证出个原委来。 5 9月15日, 空十八师五十二团由惠州转场汕头,加强一线力量。18日,团按转 场惯例举行编队协同和航法训练,熟悉新区地形及空中暗语使用。确定引导航线为 机场――丰顺――漳浦――漳州――饶平――揭阳――机场, 飞行高度13000米。 第一批训练出航8机, 领队长机团长沈科、二号机飞行员张良政、三号机射击主任 李满田、四号机飞行员戴世杰、五号机副大队长朱友才、六号机飞行员李正芳、七 号机飞行员韩玉砚、八号机飞行员赵清洁。师一名副参谋长担任地面指挥引导。 出发前,飞行员列队,团长部署动员,讲解了此次演练的计划、目的,要求地 面引导到哪里就飞到那里。然后进行飞行问答,内容是关于起飞、集合到解散/着 陆的注意事项和迷航处置等。该想的都想到了,该说的都说到了,该问的都问到了, 却偏偏忘记了一件顶顶要紧的事项。 事后,从上到下到处都在问: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想到,如果途中与敌人遭遇发 生空战,怎么办?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哑口无言,无从回答。要回答也 只有一个结论:过于麻痹大意! 把一次战区、战时、航路上时有敌机出没环境下的演练与平时训练等同对待, 麻痹得确实可以。登机前,个别飞行员甚至嫌麻烦累赘,未穿抗荷服,竟也无人纠 正。万幸,所有的飞机都加满了油,挂足了弹,机炮上膛,否则,此番演练很可能 为虎视眈眈的F-86送去了8架靶机。 ※ ※ ※ ※ ※ 16时28分,训练飞机依序起飞,编成左梯队出航。39分到达第一点丰顺,绕过 一片积雨云后,42分转弯改航向95°,向着虎头山方向飞行。45分师指假设情况通 报空中:“正前方150公里有敌机8架,注意警戒。”领队长机遂令全体打开瞄准具 进行搜索。 瞄准具里,骄阳绚烂,天棚透蓝,乳白色的、金黄色的云彩,堆积成万千物象, 幻化出神妙仙境,浩宇空无主,寂寥鸟飞绝。观察者们不经意地观看着一派平和与 宁静,例行公事地逐一报告着自己的假设:“发现”、“发现”、“发现”…… 此刻,4架F-86正借着云层作掩护,游魂般无声无响地从后面贴上来。很可惜, 对这4个真正危险的小亮点,谁也没有发现。 ※ ※ ※ ※ ※ 地面发现了。 首先,51分时,侦听台听到了敌人的空地通话。敌空中报告:“发现共机4架。 又发现4架。在270°方向,距我48公里。”侦听台立即向师指报告。谁料,值班副 参谋长将信将疑糊涂到家,认为敌人属于在海面上的正常活动,竟莫名其妙既未向 空中通报也未作任何处置,而是忠实地执行原定训练计划,相当负责任地询问空中 长机:“你左下方是漳浦,右下方虎头山,看到没有?注意识别地标!” 与此同时,地面雷达荧屏也显示了距我机30公里处有敌机活动。然而关键时刻 竟又阴差阳错,雷达标图员跑到参谋室去接一个电话,替代者为一新手,业务不太 熟练, 标图时对这批敌情漏标了两点,待标出第三点,才发现敌机距我二中队仅4 公里了, 正以低于我机500米的高度向我机接近。急向指挥员报告,指挥所内顿时 气氛凝肃, 鸦雀无声,副参谋长抓起对讲机,“注意”二字刚刚出口,便听到3号 机喊:“二中队后面有4个!” 空中,冤家已然对上了头。 ※ ※ ※ ※ ※ 二中队后面有4个;时间,16时57分。地点,漳浦西南20公里。 此时,机群正在左转,飞行员全都聚精会神注意转弯中的队形保持,并按照地 面指示认真地观察地形地标,完全忽略了警戒和搜索。 转到航向350°, 改平坡度,耳机里传来三号报警。一号长机扭身看,轰然头 大。敌机距我尾机仅三、四百米了。敌人偷袭!大脑皮层通电般闪现出第一个信号, 敌机已经开炮。嗵嗵的炮声和阵阵弹雨划出的光线,传达着偷袭者的得意和狞笑。 七号机、八号机当即中弹。八号机机翼冒出一股黑烟。重伤的八号此时如能采 取反转、侧滑及剧烈的转弯等摆脱动作,本可能给敌人造成更困难的射击条件,增 加脱险的机率,或将伤机驾回,或争取时间跳伞,但首次参战缺乏经验的他犯下了 一个致命的错误,却缓慢地向有作90°水平转弯,反而扩大了被弹面。一旦得手便 死死咬住绝不撒嘴的偷袭者再次射击,八号机座舱中弹,瞬间冒烟爆炸。失控的飞 机以很大的角度几乎垂直地冲坠下去。 各机呼叫,八号不应,也不见人弹出跳伞。可以推断,在坠机触地之前,飞行 员赵清洁已经牺牲。 赵清洁被追记一等功。上级颁授的立功证书、证章送达部队,在一双双手中传 递,所有瞻仰过的人都觉得它们格外沉甸。当至高无尚的荣誉证书被郑重摆放在烈 士遗像前时,政委对大家说:赵清洁同志,是我们的好兄弟,我们要永远记住这个 名字。为了纪念,又不仅仅为了纪念。 ※ ※ ※ ※ ※ 此战,在我众敌寡我高敌低的情况下让敌偷袭得手,失误虽与具体人的素质责 任心有直接关系,但把训练与作战机械割裂的共性思维和轻敌思想才是根本症结所 在。战后复盘表明,地面、空中的若干个关键性环节中,只要有一个环节想到了敌 情想到了准备作战,赵清洁大概都可以避免无谓的牺牲。血的教训在前线空军部队, 换来了一条宝贵的共识:当前的训练是在靠近前沿的战区内进行的,敌机活动频繁, 因此,那种训练与作战脱节的教条主义的训练思想、方法、内容必须彻底清除,训 练要随时准备转入作战,未打上是训练,打上就是作战。飞行前,不仅要有训练的 准备和安全措施,而且要有作战的准备和措施。飞行中,不仅要掌握我机情况,而 且要掌握敌机活动情况,注意由远而近、由上而下不间断地搜索、警戒,做到有备 无患,保证随时可投入战斗。 当然如果只有沉痛的教训,那么本节便应就此打住,无甚下文可写了,好在偷 袭者得手只不过战斗的开始,米格17的37炮也不是吃素的,我机群破釜沉舟,背水 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临危反击之经验,当与教训一同入史。 ※ ※ ※ ※ ※ 敌机开炮。 领队长机大吼一声“投副油箱,右转弯!”一、二、三、四、五、六号机齐刷 刷猛烈右后转,各寻放手捉对操练。九天之上,敌我机翼尾喷拉出长长的烟浪如龙 蛇恶斗翻腾纠缠,轰轰隆隆砰砰咚咚时断时续的开炮声又似数把巨凿欲在天顶破洞, 仅十数秒,敌机群作惊雀散,我成反咬之势。 一号机于左前下方看到一架敌机,即一个侧翻下去盯牢咬住。敌知我反击遂向 左以很大的坡度下滑转弯、盘旋,意在将我甩脱。一号机于内侧把紧方向以同样的 动作咬住敌机作360°转。 敌在第二圈作更急剧的下滑转。一号机跟踪不放,与敌 机相距千米之内,曾有较长瞬间构成了良好的射击角。担任掩护的二号机兴奋地提 醒呼叫:’“好机会,开炮!”一号机已将敌机装进瞄准具内,食指缓缓地向着发 炮电键着力了,突然间,眼前一片漆黑,金星四射,眩晕恶心,不知所在,只得放 弃操纵,任由座机脱缰狂奔。过了好一会儿,视力渐渐恢复,世界又现光明,定睛 看,视野里连根敌机毛都没有啦。事后分析,此种盲视反应为未穿抗荷服且转弯动 作过猛所致,很像人蹲久了猛然站立出现的那种症状。都怪作战准备不足,极有可 能到手的鸭子又飞了,徒令一号扼腕叹息,后悔不迭。 三号也逮到一架,敌机从左前方稍带上升角移动爬升。请求攻击。长机回答: “可以攻击,不要攻错。”三号即左转加速靠上去。敌觉察,以不规律的方向斜筋 斗上下盘旋。从动作可知,敌人是一心眼鬼头技术老道的家伙,遭致攻击,他并不 急于上天入地一下子将你摆脱,而是像经验丰富的蒙古摔跤手那样,先摇来晃去地 同你兜一会圈子,待抓到破绽,乘你不防,准备着再给你下致命的招法。三号情急 气盛,不想同他打太极拳练磨功,看看差不离,切过半径套上敌机就开炮,结果因 射击距离较远未中。敌仍不慌不忙继续盘旋,坡度越来越小,半径越来越大,并不 断向海上延伸。三号心里明镜似的:他这是企图诱我入海再招呼同伙反咬我一口哩。 遂又远距离发炮两次,均未中,眼看着条条光束从敌机的左上侧划过。敌人见对手 不傻,无隙可乘,遂结束游戏,改平坡度,打加力,望台湾落荒而去。 战后分析,三号清醒,不中敌之奸谋是对的,但如能把握最佳时机冷静开炮, 则命中概率可能会高一些。敌机遁海,三号见距离较远,恪守不出海之禁令,乃放 下减速板,以右上升转弯脱离。突然发现身后有飞机一架,暗吃一惊,仔细看,才 意识到是四号僚机始终跟定自己担任警戒。招呼一声,双双返航。 五号机看到三号在下方追击开炮,一推杆跟下去,也不管三号是否听到,连喊 了几声“你攻击我掩护,狠点打!”转弯中发现自己左侧也有两架敌机,靠得很近, 即猛打右方向急跃上升,摆脱敌人后再作90°左转搜索。突然间眼睛一亮,正前方 千余米外有敌机一架正蹶着屁股顺向傻飞呢,真所谓铁鞋踏破天赐良机:没得话讲, 五号加大油门,百米冲刺,追尾靠近,不管三七二十――一顿乱炮夯砸过去。敌惊 悸,机头迅速偏左开始加速。岂知五号马快,座机弹指间已到近前,手起刀落,机 炮再次狂喷火舌,敌机身进射出点点火花。五号直感此次确实打中了。那家伙似乎 挺经打,就是不爆炸。不爆炸就再打一次,继续瞄准。谁想求胜心切,追得太急, 速度失控,座机冲前几乎与敌机平行了。赶紧以小坡度向右上方拉起来,接压左坡 度监视敌机再看,那倒霉的家伙既不起火也不冒烟,却歪歪斜斜挣扎一阵,一头垂 直栽下去了。 战后判读照相枪胶片,第一次攻击距离695米,明白无误不曾击中。 第二次开火距离302米, 清晰显示击中敌机发动机左侧和左翼根部,综合我各机目 击等多方面情况,判断结论为击落。朱友才乐了:“这叫一报还一报,不能让王八 蛋们太猖狂!” ※ ※ ※ ※ ※ 上报的战斗总结以欣慰的口吻写道:“此次参战的飞行员,除了三名干部以外, 其余都没有参加过战斗,担任国土防空作战任务时间亦不长,作战经验很缺乏。当 我机遭受偷袭完全处于被动的情况下,全体飞行员能迅速投入战斗,发挥了我军英 勇顽强的战斗作风,以坚决果敢的行动摆脱了敌人,进行了反击,从而取得了战斗 中的主动,避免了更大的损失,并且获得了一定战果。” 上下公认,众口一辞,最能表现这种“英勇顽强作风”和“坚决果敢行动”的, 当属七号机驾驶员韩玉砚。 ※ ※ ※ ※ ※ 敌机开炮。 七号即觉机身猛一抖动,看到机翼上已经中弹。迅速检查,还好,飞机尚可操 纵, 遂大速度俯冲,摆脱后稍带机头作右上升转弯。视界里,左前上方一架F-86 忽然入画, 机会不错。即在目测约500米距离上,昂起机头对敌射击。弹道偏离, 不中。本来,拉起时已是小速度大仰角了,开炮的后座力又削减了部分速度,发射 毕,飞机骤然失速,先是荡秋千似的摇晃摆动,继而进入螺旋,像一只转圈的陀螺, 从12000米高度跌落尘埃。 台海数度空战,我机已有多人次失速进入螺旋,说明打瞬时便将定夺生死的空 战,飞行员的心理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动作极易过猛,变形。因此,在剧烈残酷 的空中格斗中,如何保证始终自然自如操纵掌握好飞行器,实是一个需要认真研讨 勤加演练的重要课题。 此时,从未练习过改螺旋的七号就像不会游泳者跌倒在湍急的游涡里,人被强 大的惯性旋扭力甩得眼珠凸突四肢麻木热血将喷脑颅欲炸,只觉乾坤颠覆山川倒悬, 难受无比, 高度表指针从12000米直线下降至9000、7000……幸好,记忆还没有被 甩乱套,还明白必须按照平时教员所讲的方法改出,蹬满舵,推驾驶杆,但一遍、 两遍,均不成功。最后,索性双手抱杆,猛推到底,飞机终于停止了不可操纵的旋 转,进入了一种垂直落体状态。心说“有门”,连忙将杆稍稍回拉,飞机猛一顿, 机翼下重新产生了升力,逐渐恢复了正常俯冲,从未练过之课目,居然七弄八搞地 飞出来了,自然惊喜无比。 刚刚跳出“漩涡”,脱离险境,机身又突然猛抖,他再度遭致攻击,这回伤的 可是不轻,座舱盖反光玻璃中弹,碎片打在脸上,座舱里充满了机枪子弹崩出的蓝 色烟雾;座椅后防护板被打坏,冲击气浪横拍过来,脖根像被棍棒猛力抽打了一下, 一阵麻木;机翼上弹洞累累……七号试一下飞机仍可操纵,摸摸脖颈并未负伤,遂 打开加力,以1100公里速度直线下滑至3000米左右,再向右急升转弯将追机甩脱。 赵德安老人说,F-86只装备了6挺机枪,无炮,优点是射速快,被弹面大,命 中率较高,缺点是威胁小,中个几发子弹,只要不是打在要害部位,没事。韩玉砚 的飞机被打成了马蜂窝,照样开回来了。 七号在3000-4000米高度寻找战友,右下方一架F-86脸对脸几乎迎头飞来。 七号果断推头压坡度,对着敌机即扣扳机,一串点射打将出去。敌向我机下方 反扣过来脱离, 当时也不知是否击中,飞下来判读照片,射击距离仅230米,击伤 了敌机右翼,以重伤之躯将对手击伤,人们都称是奇迹,七号说:奇迹谈不上,稀 奇有一点。 喧闹的天空终于没了敌机,也没了我机,变得空空荡荡,七号的心一下子也空 荡荡的。 伤机能不能飞回去,他确实没有底,只能试试看。 返航途中, 机头越来越沉, 操纵越来越困难,高度不可控地从4000米掉到了 1000,但总算支撑到了机场上空,“我是七号,我是七号,请求着陆。”远远的一 眼看到了塔台和旗杆上飘扬的五星红旗,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对准跑道,可以着陆。”听得出来,耳机里塔台指挥员的声音也因激动而有 些颤抖。 按常规操作,下降至150米,飞机开始产生大坡度,机头也突然歪出跑道右侧。 塔台急令“复飞!” “七号,你的襟翼没有放下来。” “放不下。” “打开冷气开关,紧急投放一次。” “试过了,还是放不下。” “好吧,把油门收死,刹车着陆!” 七号蹬左舵,向左压住操纵杆,努力校正向右倾斜的机身,踉踉跄跄蹦蹦跳跳 地冲上跑道。一个后轮胎已被打爆,剩下一个难以保持平衡,滑跑仅几十米即向右 冲出跑道,又跑出几十米,一头歪停在碧绿的草地上。 战友像潮水一样涌跑过来。 热泪亦像潮水一样冲决眼堤。 ※ ※ ※ ※ ※ 经检查,七号机中弹31发,如算上子弹洞穿后的二次伤,则共有一百余处,垂 直安定面主梁,襟翼联结梁、高压油导管、冷气导管、方向舵、右轮胎、座舱盖均 被打坏。人们传递着难以置信的目光,啧啧感叹,惊讶于这架千疮百孔的机器何以 能安然重归故里。 七号遂成为了不起的英模人物,肩膀上的少尉金牌提前加了一颗银豆,事迹也 上了军内外报刊,一时传为佳话。 战斗总结写道: 韩玉砚同志,今年26岁,家庭出身中农,本人成份农民,文化程度高 小,51年2月参军,56年4月入党,52年8月入航校,54年2月航校毕业,总 飞行时间224小时50分,在56式飞机上飞行只有6小时35分。在首次空战、 飞机遭击伤和进入螺旋的紧急情况下,能够沉着改出螺旋,并击伤敌机一 架,坚持操纵飞机回场着陆。这就说明,即使飞行时间不长,文化程度不 高,飞行经验不多,只要政治挂帅,对党和国家人民无限忠诚,平时遵守 纪律,听组织的话,事业心强,爱学习,理论与实际结合得好,在战斗中 就能发挥英勇顽强、坚韧不拔的精神,机智沉着处置情况,就能够克服一 切困难转危为安,创造奇迹。 我又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1958,大陆方面击落击伤敌机的是英雄,被敌机 击落击伤的也是英雄,一样的大名鼎鼎名扬天下。台湾方面,被击落击伤的则一定 要隐姓埋名甘于寂寞,因为你已经成为一块不便示人的疮疤。只有那些确凿击落击 伤了敌机和没有击落击伤敌机也强说自己击落击伤了敌机的人,才有可能成为大红 大紫风光八面的“英雄”。为什么?说不来,但我隐约感到这里面似乎有诸如心理 承受力和自信心一类的问题。 6 1914年9月3日,法国军队的1架莫拉纳型单翼机在一次无意的飞行中突然发现, 德国第1集团军已不再向巴黎西部前进, 而是向着东南方向的马恩河推进。法军立 即调整部署,加强了马恩河地区的防御。马恩河会战共毙伤德军20万人,使其丧失 了战略进攻的主动权。史学专家们评论,如果没有那架法军飞机关于德军部署的精 确报告,第一次世界大战也许几周内就以德军的胜利而宣告结束了。空中侦察首次 登台亮相,就以其难以估量的战场效用而声名大噪,令后来的元帅、将军们无不对 它刮目相看倚重有加。 航空侦察不受地理条件限制,又极大地节省了人力和时间,逐渐成为战场上最 重要的侦察手段之一。而高分辨率航空照相器材的诞生,更使得航空侦察如虎添翼, 所获情报的可靠性精确度大幅提升,且效果良好。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缺少了航空 侦察的现代战争已变得难以想象和不可思议。 ※ ※ ※ ※ ※ 确实难以想象和不可思议,炮击金门初始,大陆方面竟从未动用过航空侦察。 既然作战的政治目的有限,对军事手段就需要严格加以约束。为避免过分刺激 美蒋导致战争盲目升级而失控,大陆空军一直恪守毛泽东关于不出海岸线和不到金、 马上空飞行作战的禁令。终日在炮火轰击下的一片焦土,却罩上了一个相对宁和的 天空,这场战事正是以这般怪诞的方式表现出它的玄妙高深。 但随着炮击的持续和深入,前线对于获取准确敌情的诉求也愈来愈高。我们的 炮到底打得准不准?几处顽固目标为什么一直未能把它敲掉?还有哪些敌人隐蔽的 要点未被我方发现?敌高地反斜面上我炮弹打不到的死角处情况究竟如何?等等, 等等。老炮们迫切需要一张能够俯视金门全岛的航空照片。 于是,能否对金门进行航空侦察的问题又一次摆上了厦门前指的议事日程。 云顶岩召开专门会议进行研究。 有争论,有种种假设,亦有不同的声音,但会议最终取得共识,达成了相当一 致的意见:应该给大、小金门及其附属小岛照一张“全家福”了,同它打了那许多 年交道,仍然只能看到它的一个侧脸,未识庐山真面目,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飞金门的理由多得可以用筐装: 1.台湾飞机三天两头跑到大陆上空来拍照,跟小媳妇回娘家串门似的,随便出 入,肆无禁忌。你已“犯规”千百次,我只“犯规”一次,当不为过。否则,不是 成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么? 2.我机首次飞越金门上空,自然会引起敌人的紧张和猜测,但我机一不对地轰 炸,二不寻找敌机空战,估计不会引起敌人的过度恐慌和激烈的报复,战争因此而 扩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3.我机不到金门上空是自己的内部规定,又没有同蒋介石签字画押订合同。因 此,去与不去,应完全视我方情况而定。一般不去。去了,也并没有违反什么。现 在情况下,保持金门空域清静无事有利于我掌握战争的节奏和进程,但金门的头顶 绝非我机的“禁飞区”。 4.我无武器之侦察机飞越金门,有遭敌拦截和敌地面高炮攻击的危险,但获取 航拍金门照片,进一步搞清核实金门地面情况利益极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风险 值得一冒。 …… 侦照金门的任务遂一锤砸定。艰巨使命交给了福空独立第2团。 ※ ※ ※ ※ ※ 在人民空军的序列之中, 侦察航空兵是一个新兵种,独2团却是一支老部队。 1954年9月, 该团对敌占一江山岛前后共进行了60架次的空中照相,共发现地堡94 个,隐蔽火炮19门。登岛攻击发起,我强击机轰炸机群和地面炮兵按图索骥,对以 上目标逐一摧毁。 战后实地勘察核实,航空照相的准确率达到80%以上。独2团一 战照出了威名。 但,一江山岛的经验在金门却派不上多少用场。 一江山仅1.7平方公里,只需飞行一个架次,即可将它捕入镜头。金门则不然, 一百好几十平方公里面积, 如欲将它变成一幅1:14000航空照相图,据初步估算, 以双机编队实施, 最少也要出动6次以上。这样不仅拖长完成任务的时间,不符合 隐蔽迅速的战术要求,而且由于各双机分别进入,也很难准确地保持规定的航线, 通过目标照相,达不到上级关于相片必须有前后60%、左右40%-50%的重迭量的 严苛要求。于是,所有的脑瓜都合乎逻辑地在思考:恐怕只能采用组织多机编队的 方法实施大面积照了。经精确测算,“多机”起码需要6架。 6机编队,过去无先例,手头也无参考资料,唯有自己摸索。第一次模拟试飞, 采用三对双机之长机对正目标,各僚机与其长机保持间隔的方法,结果所摄照片有 的互不重迭,有的产生交叉,归于失败。发动群众热烈讨论找原因,采纳了中队长 韩延升提出的以带队长机对正目标,其余各机保持间隔的照相方法。又经过三次试 飞,解决了开关相机时间、保持间隔距离以及转弯进入等若干问题,照相结果也一 次比一次理想,证明了6机是可行的。 就如准备攀越一座险峻的处女峰,如果勘察到了确实可行的进军路线,论证出 此山可登,大约便是找到了征服的门径,看到成功的曙光了。 全团上下喜悦鼓舞,信心大增。带队长机大队长姜东钧一面继续组织6机操练, 一面带领飞行员到高炮部队参观,结合我高炮对敌机的战术和敌高炮对我机的战术, 并根据敌战斗机在金门空域的活动规律,很快研拟出了侦照金门的行动方案和战术 细则。整个计划犹如一篇文章,贯彻迅速、突然、隐蔽、安全的思想,突出了力争 一次完成、避免让台湾过分惊恐紧张的主题。 关于航线选择。确定先飞海上,从金门岛东北进入。因为侦察机退出目标后可 直接飞向大陆,便于我歼击机拦截尾随的敌机。否则,从金门岛西北进入,退出目 标至公海,需做近90’左转弯,恰好把屁股甩给了在海上巡逻的敌机,易遭攻击。 另外,敌中口径以上高炮大部配置在北太武山附近,我侦察机从东北方向突然进入, 可缩短其射击准备时间。如从反方向进入,敌高炮射击准备则相对充分。 关于照相高度。金门的对空防御系统相当强悍,计有90毫米高炮38门,40毫米 高炮120门,12.7毫米高射机枪152挺,构成了以防范中低空轰炸攻击为主的火力网。 空照任务要求必须在6000米以下完成照相。虽然3000-4500米最为合适,但此高度 恰在金门全部对空火器的有效射程之内,我如强行闯关入网,即使全身而出的机率 很高, 航飞队形亦难保持, 势必影响照相质量。经过反复研究论证,最后确定在 5600米高度上实施,其好处是:这个高度已在敌高射机枪和40高炮的最高射程之外, 威胁压力大大减轻; 敌90高炮以英尺为计算单位,5600米换算后为18373.6英尺, 零数较多,可增加敌高炮测定射击诸元的困难,假如敌以近似值定出诸元,那就很 难击中我机;不致使敌判断出我照相之准确性能,难以推断我机再次侦察的高度。 关于高度变化。晋江机场距金门较近,我机一起飞敌雷达即可发现,这是我方 的弱点。然而,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善用条件因势利导,达致避祸趋福,除 弊兴利反弱为强者,恰是战争之辩证法。只要我侦察机利用我歼击机的活动高度一 般在10000米以上的条件, 起飞后先虚晃一枪,故意爬升至高空出航,敌雷达就可 能误判我侦察机为歼击机,而借然引导其战斗机也升高度,我再利用敌人这一错觉 突然下降,进入目标实施照相,当收致敌措手不及之效。据此规定,出航应在7000 米以上,至接近目标,再骤降至预定高度进入。 关于进入距离和速度变化。经过演练,进入点从选在距目标30公里以外缩短至 距目标15-20公里。距离减半=时间半减,追求的还是一个“快”字,要让金门高 炮猝不及防。并规定我机爬升时速度为700公里/小时,对正目标后增至800公里/ 小时,照相时速度再增大至950-1000公里/小时,力争1分半钟以内,以疾风雨之 势,纵向冲过金门岛。 关于隐蔽指挥。我机开车、滑出、起飞均用旗语指挥,不用无线电通话,装聋 作哑,隐藏企图。规定到达目标上空可开通无线电联络,此刻,你就是在对讲机中, 侃大山聊天讲车轱辘废话,金门高炮也只能手忙脚乱望机兴叹啦。 凡事预则立,侦照计划汇集了众人智慧,可谓周全严密。除非金门有先见之算, 能够未雨绸缪,否则,它将不可避免被大陆抛出的6只眼睛看个明白透彻。 对独2团而言,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艳阳了。 ※ ※ ※ ※ ※ 9月23日,天公终于作美。金厦海域云量3成,目标区碧空,能见度良好。 云顶岩要求独2团中午出动。 此刻太阳当头,湿气最小,地面景物明亮且少阴 影,照图的清晰度判辨率均较高。 10时40分, 晋江机场米格-15比斯侦察机6架进入一等准备,一字排列在跑道 一端。1号机为大队长姜东钧,2号机飞行员秦景佑,3号机副大队长刘耀财,4号机 飞行员武彦斌,5号机中队长孟宪森,6号机飞行员马镇华。 雷达探知,此时,敌F-86飞机3批12架正在金门东南海面上空作例行巡逻,空 情危险复杂。我沿海各机场当即出动歼击机5批44架,在围头、厦门地区上空佯动, 先搅乱敌方视听,为即将出航的侦察机打掩护。 10时56分,我侦察机发动开车。11时依次起飞,以最大的仰角攀升,队形如勺 状(见图): 11时13分至惠安,高度7800米,改为平飞。 11时16分,我机在深沪转弯下降,瞄对目标。同一时刻,我莲河炮群开始向金 门90高炮阵地和雷达站行急袭射, 1分钟内发弹3020发,平均每秒50发,火力密集 猛烈。敌雷达波束倏然消失,想象得出,正在值班的敌雷达兵高炮兵不堪重击,纷 纷放弃操作,都猫进防空坑道躲安全去了。金门天空的大门顿时无人把守,豁然洞 开。台湾方面是不是觉察到了金门空防的虚弱不得而知,敌4架F-86于我地炮响时 突然左转, 从10500米高空追踪而来,距我机尾后约25公里似想寻机与我空战。然 而晚矣,我机已拿到了2分钟飞行距离的主动,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汝奈之何! 11时18分,我机下滑至5600米,拉平后增速至850公里/小时。19分冲击金门, 开照机, 速度达到950公里/小时,可见下方前后左右炸开朵朵黑烟,那是敌40毫 米口径高炮徒作没名堂的浪费性射击。21分,将金门甩抛于身后,照相结束。推头 俯冲,下降至3000米直线脱离。早在航线上等候接应的我歼击机立刻来往穿梭,横 刀断喝, 阻吓封门。尾随之敌机见无隙可乘只得悻悻折返。32分,6架侦察机翩翩 降落于漳州机场。全过程如急鼓快锣,击鸣默契,又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照片冲洗出来了。照相质量颇佳,神秘的金门第一次赤裸着向人们展示它呈哑 铃状的岛躯全貌,多处“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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