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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我听见开门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把信放回去朱利亚诺就进来了。 我自责地瞥了他一眼,注意到三件事。首先,他走进来,很勉强地笑着。显 然他见过我的父亲,心力交瘁。接着,他的笑容在看到我穿着透明睡衣后渐渐消 失,他微张着嘴,瞪大双眼。最后,当他注意我手中的信,强烈的担忧和不安胜 过了前两种情绪。 他马上从我手中夺走信。“你看了?”他的声音充满担忧,而不是责备。 “为何哀悼者要左右鲁多维科? 斯福扎?我以为他们对上帝更感兴趣,而不 是政治。” 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把信折好放回桌上。“我真后悔没把信藏好,真蠢。 但我被叫走了,还以为会赶在你进来前回来……” “我认得列奥纳多的笔迹。”我不想瞒他,“我现在是你的妻子,你不该担 忧我知道或不知道。我会保守秘密的。” “不是那样的,”他说,“米兰公爵经常帮助我们家族,是我们的联盟。我 们可以跟他借军队。当我叔叔朱利亚诺被杀害时,我父亲给公爵写信求救,马上 就得到了帮助。如今……”他转向一边,皱着眉,声音低沉。“如今在我们最需 要帮助的时候却没有人。”他叹了口气,“是我把你卷进来的。” “不是你把我卷进来的。无论你同意与否我都会来。”我看着桌上的信说道, “如果我有危险也是因为我现在的身份,而不是我脑子里所知道的。这并不重要。” “我明白。”他承认这一点,有点悲凉。“我开始明白,如果我想给你安全, 那么就该把你置于我的保护之下。”他笑道,“你甚至比我还倔强。至少我还知 道你在哪儿。你明白么……你当然明白……事情也许会更糟糕。我们也许要离开 佛罗伦萨一阵子。我不是说去乡下的别墅。我已经把许多珍宝转移出城了,以便 保护它们。而且我已经收拾好行李,以防万一……”他有着和他父亲一样明亮的 双眼,但目光中却有着他父亲没有的坦白。“我们要去罗马,乔凡尼在那儿有朋 友,我们会得到教皇的庇护。那儿跟佛罗伦萨十分不同――更热,更拥挤……” “没关系的。”我温柔地靠近他,他比我高半个头,胸部比我两肩还宽。他 还穿着那合身的红色丝绒礼服,自然得像个王子。他并没有列奥纳多英俊。他的 上唇很薄,而且有块儿时留下的小伤疤。鼻梁宽阔,下端上翘。眉毛又黑又浓。 当他微笑时,左靥会有个酒窝,我用指尖摸着,他叹了口气。 “你真是美极了。”他说,“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我把双手放在他肩上。“我们有太多需要担心的事情:你的家族,我的父亲, 查理八世,议会,米兰公爵,佛罗伦萨。我们此时此刻无能为力。现在只能庆幸 你我面对面地站在一起。” 他低头吻我。此刻没有苦恼,我们在对方的怀抱里喘息着,就像之前在马车 里一样。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我们互相靠近,吸引。他把我轻轻放在床上,手在 我的睡衣下抚摸着,锁骨,乳房,小腹。我颤抖着,并不全是因为快感。 我丢掉了羞耻,伸向他丝绒下的肩膀,他结实的胸和胸肌中间的凹线。然后, 我渴望地摸索着,想解开他的礼服。 他半坐着,“在这儿。”他说,给我他的领子。 不假思索,我舔着舌头:“你怎么知道我懂得如何解开一个男人的衣服?” “你有父亲啊……” mpanel(1); “但是给他穿衣服的是他的仆人,不是我。” 他突然迷人地笑了起来,无辜地说:“就像我的仆人对我一样。” 我们都笑了出来。 他望向门口。“不要。”我说,“你说我倔强,那就让我证明给你看。” 真不容易,不过最终我还是解开了礼服,也征服了朱利亚诺。 童年时,我体会过真正的温暖,坦诚、无条件的团结。我病得很重,以至于 身边的大人们都在默默谈论着我的死亡。我记得胸口有种恐怖的力量压下来,像 溺水一样无法呼吸。 他们拿起茶壶和一个木槽,往里面倒满滚烫的水。母亲把我放了进去。 水浸到脖子时,水蒸气爬上我的脸。热量散布到整个身体。我低头看着自己 发红的身体,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溶化、浸没,消失在这温暖里。我闭上眼睛,充 满喜悦,感到自己的皮肤溶化了,只剩下心跳和水。所有的重量都消失在空气中。 我活了,我能呼吸了。 “列奥纳多还要画我的肖像画吗?”我懒洋洋地问,此时我们都已经穿戴整 齐。刚才我们还赤裸着身体躺在上等的亚麻布和深红色的布巾上面。现在已经是 下午时分,渐渐西下的太阳正透过百叶窗向屋里倾洒下苦乐掺半的阳光。 我自己都很吃惊我们刚才的行为。我原本期望会得到更细心的引导,以为会 摸索,但是朱利亚诺的自信和我的本能引导着我那样做了,而且还觉得这很正常。 在我们一番努力过后,我很不好意思地觉得有些冷,朱利亚诺叫来一个仆人在壁 炉里生了堆火。在仆人离开之前,我一直围着被子安静地坐着,只有这样才能哄 骗自己忘掉烦恼,躺在朱利亚诺的臂弯里。 “你的肖像画?”朱利亚诺长长地,舒心地喘了口气。“是的,当然,父亲 已经问过了。列奥纳多在这方面真是糟透了,这你是知道的。几乎所有我父亲出 钱让他画的画,他都没有完成。但是……”他冲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会让 他画的。我会把他的双脚拴在火堆上,把他绑在画室里,在他画完之前永远都不 能离开!但是我必须永远拥有你。” 我咯咯地笑了起来。 朱利亚诺试着开口谈起那件麻烦事。“我派了我们最善于谈判的使者去拜访 安东尼奥先生。” 我立刻紧张起来:“根本没办法和我父亲讲道理。” 朱利亚诺轻轻地点了一下我的鼻子,像是要我忘记这些不愉快的事。“我知 道;我见过你父亲。他今天很疯狂,根本没法接近他;他太震惊了,而且十分伤 心。给他些时间。我的人会等几天的。到时候,我们会看好你父亲,保证他不会 做什么冲动的事。” 我很不安地意识到这是一种监视。有人会坐在我父亲的房子外面,一直监视 着他,把他的举动报告给朱利亚诺。这样做会打乱我的生活,但同时也能让我安 心。至少我父亲不会在没有人的时候跳进阿尔诺河。 “我派的这个人上了些年纪,是个很好的天主教信徒,他很尊重安东尼奥先 生。我曾经非常愚蠢地认为你父亲会让你嫁给有钱人,这样他就可以换到钱或者 土地;直到我看到他对吉罗拉莫的爱,我才明白他只要你嫁给了一个可敬、有责 任心的男人。 “而且丽莎,”朱利亚诺凑过来,贴近我的脸非常真诚地说着;我把头倚到 他的肩上,伸展着我的手臂。“我相信上帝,我也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如果你 父亲要求我们去听吉罗拉莫的布道,我会去的。” 他的真诚打动了我,但我还是在他说完这些话时哼了一下。“那你就自己去 吧。”我小声嘀咕着,尽管如此,他的话还是给了我希望。如果朱利亚诺真的能 够忍受去听死敌的布道,一定会给我父亲留下极深刻的印象,而且对于整个佛罗 伦萨来说也是一样。 我盯着对面墙上的三幅画。早些时候,我的神经只允许自己注意到红色、黄 色和黑色:现在我终于意识到画上描绘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一把尖锐的长矛刺穿 了一名骑士的胸膛,把他从马鞍上挑起来;地上到处都躺着死去的战士和马匹, 满地都是空空的头盔和丢下的盾牌。这些看起来十分恐怖,这种混乱使人觉得迷 惑和愤怒。我把头从朱利亚诺的肩上抬起来皱着眉头问:“这些也是你父亲命人 画的吗?” “事实上,不是。”朱利亚诺微笑着说。“他要那些人画这幅画抵债。这是 乌切罗的《圣? 罗马诺的战役》。在那场一百年前的战争中,佛罗伦萨击败了锡 耶纳。” “但这幅画太血腥了……这肯定是洛伦佐早晨起来看到的第一件东西,而且 也是晚上看到的最后一件。为什么他要在卧室里放这么一幅让人心烦意乱的画?” 朱利亚诺脸上充满了热情,他赤裸着身体从床上起来走到中间那副画前。 “父亲喜欢它不是因为它充满了暴力,而是因为这幅画中的那个上尉,尼科洛? 达? 托伦蒂诺。他是个伟大的英雄。看,他在中间,指挥着战斗。”他指着一个 骑马的人对我说,那是唯一一个没有戴头盔的人――站在前线,他的长矛直指敌 人的心脏。“他从不畏惧,不仅不怕面前那强大的军队,而且还很有信心会赢得 战斗。而且这里有一种新的视角。看这里,”他用拇指和食指量着一个正从马背 上摔下来的战士的长度,“把这个人的长度和那个上尉比较一下。” 我看着那幅画。那个正掉下来的人的长度只是尼科洛的一小部分。“他那么 小!”我笑道。“这样做表明了一种意义;如果你面对一个躺下的人,他的身体 看起来比实际要短。而且瞧这,看看这些人小小的,似乎在很远的地方。” 朱利亚诺高兴地笑道。“如果你不是个女人,我会觉得你应该成为一名画家! 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这么聪明。是的,这种视角很神奇。而且乌切罗是第一个这么 画的人。父亲有一双完美的眼睛。皮埃罗和乔凡尼都没看明白那些在他周围令人 惊异的画。这真的是一种遗憾。” 我也跟着朱利亚诺笑了起来。“洛伦佐大人肯定非常爱你才教给你这些东西 的。”我想象着洛伦佐被敌人困扰时的样子,身体虚弱,只能从这幅画中那个早 已逝世的战士身上得到勇气。 朱利亚诺点点头,神情严肃了些。“在家人里面我是最了解他的一个。他也 了解我。皮埃罗,他更象母亲,而乔凡尼……”他脸上掠过一丝笑容,“我不知 道他到底和谁比较相像。也许像我们的曾祖父科西莫。他很会表现自己。” 黄昏的光线越来越暗;他用壁炉里的火点了支蜡烛,然后转身走过来把它放 在我旁边的桌子上,他的呼吸中充满了愉快与热情。 “为什么哀悼者们想要和米兰公爵一起夺走皮埃罗的权力?”我轻轻地问道。 他的幽默消失了。他用胳膊肘撑着挪到我身边,表情有些阴郁。“我不是很 确定。”他说,“但我知道他们希望我们家族衰败下来。父亲曾经做过很多不明 智甚至违法的事。他挪用城市基金去买红衣主教的位置。而且,在他年轻时,他 对待敌人一点也不宽容。为了保护这个家庭他愿意做任何事情。所以有太多的人、 太多的家族和群体有理由憎恨他。 “但是他却有一种很离奇的保护自己的诀窍。他缔结同盟,他也知道――尤 其在这几年更是如此――知道什么时候该屈服,该不去理睬那些威胁和诬蔑。” 他停了停,“皮埃罗和乔凡尼,他们都有自己的聪明之处,可他们毕竟不是父亲。 他们不明白公众对他们的印象是多么重要。他们不知道处在自己的位置时,要做 到谦虚。而且皮埃罗,他从他的顾问那里得到了相反的建议,他变得很迷惑,根 本不做任何事情。 “我让他去萨尔扎纳,就是那条父亲去找费兰特国王所走的路,父亲去那, 希望能避免战争。而我希望和他一起去。但他却希望证明没有我的帮助他自己也 可以做得到。父亲从不隐瞒他最喜欢我这个事实。他总是告诉皮埃罗在他做了一 家之主后,做什么事都要先问问我才行。而皮埃罗对此很妒忌。我没有责怪他, 可是……”他摇了摇头。“交出萨尔扎纳和另外两个要塞是个错误。我了解皮埃 罗;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听谁的,所以他谁的话也不听,他的所作所为显得他十分 紧张。现在议会愤怒了,他们派出了吉罗拉莫去和法国国王谈判。事情全乱套了。 我只是希望皮埃罗能够听听我的意见把事情理顺。” 他很明显地表现出失望;他有着洛伦佐家族敏捷的思维和那个与他同名的叔 叔可爱的模样。他的出生犯了个小错误,使他丢掉了他应有的位置。因为这样, 他会丢掉所有的东西。“那么教徒们,”我说道,试着把他拉回正题上,“吉罗 拉莫有没有什么政治目的?他自己想要佛罗伦萨么……或者是米兰?” 他朝我皱皱眉。“这可比那复杂多了。我有专门的人做这些工作……” 列奥纳多就是其中之一。“有多复杂?我有时间……” 我们的谈话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是个男人的声音。“朱利亚诺大人?” “是的?” “您的兄长从萨尔扎纳回来了。他正在餐厅等您。” “告诉他我很快就过去。”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穿上了我的衬衣。朱利亚诺看看我,然后又看看那些放 在壁炉旁堆成一堆的裹腿和礼服。“叫劳拉和我的贴身男仆来。”他喊道,“伺 候我们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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