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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当我告诉他我会和他一起去做弥撒的时候,父亲激动地拥抱了我。“两天。” 我对他说道,“给我两天时间让我祈祷,调整一下心情,然后就和你去。”他开 心地答应了。 第二天,像扎鲁玛保证的一样,信送到了朱利亚诺手中;朱利亚诺让我不知 名的信使稍等片刻,很快给我写了回信。那天晚上,我把卧室的房门紧锁上,一 遍又一遍地读着朱利亚诺给我写的回信,直到扎鲁玛坚持让我吹掉蜡烛睡觉。 虽然前一天一直在下雨,但第二天的天气却变成四月里最美丽的样子。在我 们去往圣洛伦佐教堂的路上,我们可以看到太阳低低地挂在天上,暖暖的阳光下 微风吹拂。 父亲没有夸大其词,来参加弥撒的人的确很多。他们聚集在教堂的台阶上, 有的甚至站到了外面;虽然人很多,这里却没有一丝兴奋的气息,也没有蓬勃生 气或是欢乐。这里安静得就像是在举行葬礼,我只能听到一些叹息声和轻轻的祈 祷声。每个人都穿着阴暗的深色衣服。没有女人穿着鲜亮的衣服,或戴着金银珠 宝。人们就好像是聚在一起的一群乌鸦。 我们没法穿过这些人到里面去听布道。心中升起了一丝恐惧,要是父亲打算 让我们站在外面听布道的话,那么一切的安排可就全泡汤了…… 在父亲帮我走下马车的时候,乔凡尼? 比科走了过来;他一直在那里等待我 们。看到他又不禁让我退避起来。 父亲走上去与比科拥抱。我太了解他了,看得出他的热情并非发自真心。在 他的笑容中,我能感到一丝阴冷。在他们松开对方的时候,这种表情一闪就消失 了。 伯爵把胳膊搭在了我父亲的肩膀上,然后带着我们走向教堂。人们为他让开 了一条路;大多数人都认识他,并且向他鞠躬行礼,显然他们都知道他同吉罗拉 莫密切的关系。他顺利地来到大厅,带着我们走了进去;父亲一直挽着我的胳膊, 扎鲁玛也紧随其后。 上次我听吉罗拉莫布道的时候,圣马可教堂挤得水泄不通,非常杂乱。在圣 洛伦佐教堂,人们更遵守秩序。大家挤坐在一起,肩并着肩,仅仅能抬起胳膊环 住他们自己。虽然那天晚上天气很冷,但教堂里人很多,还是很暖和。空气无法 流通,到处充斥着汗臭味,还有呼吸声、叹息声和祈祷声。 比科带着我们来到教堂的前排坐椅坐下,那个身材高大的多美尼科修士为我 们留好了位子。我把头转向一边,免得他们看出我的仇恨。 他走过我们面前,只是和比科简短地说了些话,就消失到了人群中。这时, 我向周围看了看,看到了一个瘦长青涩的年轻人,他的脸既熟悉又特别。我花了 一会功夫才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对,在梅第奇家中,与波提切利和列奥纳多 ? 达芬奇坐在一起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那个雕塑家,米开朗基罗。 首先开始的还是圣餐仪式。仪式比较简短,因为他们都知道到这里来并不是 为了吃圣餐;而是为了听吉罗拉莫的布道。 布道很快就开始了。那个身材矮小的修士依旧紧抓着讲坛的边缘。看到他比 看到比科还要痛苦,或是比我看到杀害我母亲的凶手多美尼科还要痛苦。 布道人开始说话了,他那令人烦躁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教堂。我不禁流下了眼 泪。扎鲁玛看到我哭泣,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父亲也看见了;但或许他认为我 的眼泪是因为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悔改的表现。毕竟,这么多的听众――大多 数是女人,也有一些男人――在吉罗拉莫开始布道的时候就哭泣起来。 mpanel(1); 我没法集中精神听他说话;只能听到其中的一小部分: 圣母亲自来到我面前,对我说…… 上帝的惩罚就要来临了……你们这些鸡奸的人,噢,佛罗伦萨,你们这些同 性恋的人们,上帝会惩罚你们。你们这些嗜财如命的人们,你们穿金戴银,但是 那些穷人却在为了一块面包而痛苦不堪,上帝会惩罚你们。你们这些玩弄艺术品 和装饰品来取悦异教徒而不去颂扬耶酥的人们,上帝会惩罚你们。你们这些追逐 权势的人们,上帝会惩罚你们。 我想到列奥纳多明智地回到了米兰。想到了洛伦佐,虽然他还是那样的热心, 但他人民的心已经开始转向与他对立的方向了。我想到了那个被谋杀的朱利亚诺, 他现在依然被埋葬在这里,他听到天堂的声音是否会感到恐惧呢? 灾难就要到来了,佛罗伦萨;报应就会降临。 这一切就将到来。就将到来。 我转过身,跟扎鲁玛耳语着。我把手放到前额上,就好像我马上就要晕倒一 样。实际上我的确感到有些不舒服。 她表现出了真切的关心。她倾身,越过我,对我父亲说:“安东尼奥先生, 丽莎好像是生病了;我怕她随时会昏倒。这里人太多了。您留在这,我想带她到 外面透透气。” 父亲点了点头,有些不耐烦地做了个让我们尽快出去的手势;他专注地看着 站在讲道坛上的吉罗拉莫,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到我们身上。 比科也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吉罗拉莫的布道,没有注意我们。我转过身,却看 到身后站着一位又高又瘦的男子,长着一个又长又尖的下巴,他的长相唤起了什 么不太令人愉快的记忆。他认出了我,向我点了点头;我先是一愣,随即也下意 识地向他点了点头,但并没有想起他究竟是谁。 扎鲁玛和我在忏悔的人群中寻找着出去的路。先是找到了一扇敞开的大门, 然后走下楼梯,才从人群中挤出去。那些人挤在外面希望能够听到只言片语,或 者看到吉罗拉莫一眼。 从人群中挤出来以后,我伸着脖子到处找我们的车夫。看了半天都没有看到。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向扎鲁玛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向后面的教堂花园走去。 花园的石碑后面,有一条小径,两边种着多刺的灌木丛。两个穿着大衣的人 站在一棵新发芽的树下。虽然光线不好,但当那个矮个子摘掉帽子时,我一下子 就认出了他。 “朱利亚诺!”我一路小跑迎了上去,他也跑了过来。护卫沉着脸,手中握 着一把长剑站在距我们大约有两步远的地方。 朱利亚诺抓住了我的手,这次,他有些笨拙地俯下身子亲吻了我的手。他的 手指又细又长,如果他父亲没有年龄和疾病困扰的话,那么他的手一定也是这样 的。我们望着对方,却一下子都说不出话来。他的面颊泛着红润,而且挂着眼泪。 冷静下来以后,他说:“父亲现在病得很重,几乎不能说话了;今天他甚至 都没有认出我来。医生们也非常着急。我真的很怕失去他。” 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真遗憾。但他以前不也曾病得很厉害,后来也康复 了,对吗?我会为他祷告的,上帝会治好他的。” 他把脸转向教堂的方向。“他们说的是真的吗?那个吉罗拉莫在布道的时候 攻击他?他曾经诽谤过我父亲吗?” 我不愿意直接告诉他。“他并没有指名道性地说你父亲。但他谴责有钱有势 喜欢艺术的人。” 朱利亚诺低下了头;棕色的卷发自然地垂落到下巴上。“为什么他会恨我的 父亲?他现在正在受苦。听到他的呻吟声,我的心都要碎了。为什么会有人想要 破坏我父亲曾经为佛罗伦萨做出的一切呢?这些美丽的事物,哲学、绘画和雕像 ……我的父亲是一个好人。他对待穷人总是非常慷慨……”他仰起脸来看着我。 “你不相信那些话,对吗?你该不会是他们中的一员吧?” “当然不是!”他这样说使我非常愤怒,而我的愤怒也让他相信了我。“如 果不是因为要来见你,我才不会到这来。我看不起吉罗拉莫。” 听了我的话,他看起来心情有些好转。“你这样说使我非常高兴……丽莎… …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我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丽莎,真是非常抱歉, 约会的时候让我的坏心情烦扰了你。因为我今天来这里还要跟你说一件事,你可 能会觉得很荒谬……” 我深吸了一口气,听着。 “那天晚上你来我们家,当时我的脑子里只想着你,丽莎。虽然我现在还太 年轻,而且我父亲可能还有其他方面的安排,但我并不想要其他的了……”他显 得有些紧张,目光没有继续看我,好像是在想着应该怎么说。我实在有些不敢相 信我刚才听到的话,虽然我一直梦想着这些。 他依旧握着我的手;非常地紧,甚至让我感觉有些痛。最后,他抬起头看着 我,一口气说道:“我爱你!非常爱你!这几天我夜不能寐。我的生活中不能没 有你。我希望你能嫁给我。我虽然年轻,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从出 生开始就承受了与我的年龄并不相符的责任。可能父亲想要一个对家族的政治和 前途更有帮助的女人来做我的妻子,但是,我敢保证,如果他能够好一些的话, 我会亲自把我们的事情说给他听。我们需要等上一年,也许是两年,但是……” 最后他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然后鼓足勇气接着说下去。他的眼中已经没有眼泪, 但却充满了恐惧。“对,我需要先知道你的想法。”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是的,我没有比这更期待的事情了。” 他开心地笑起来:“那你觉得……?” “和你的感觉一样。但是,”我轻轻地说道,“我的父亲应该不会同意的。 他站在吉罗拉莫一边。” 他的热情永无止尽。“我们可以和他谈谈。如果我们不要求嫁妆……如果我 们可以付给他足够多的钱,让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我见过你的父亲。他看起 来是一位令人尊敬,讲道理的人。”他沉默了片刻,接着说。“我的父亲病得太 重了,不能考虑这些事情……但我会同我的哥哥皮埃罗商量。我会说服他。父亲 好起来的时候,我相信他会亲自来宣布我们订婚的事情。他一直对我非常疼爱, 这次,他也不会拒绝我的。” 他的话非常乐观,我也不由地相信了他。“那看来是可能的了?” “不仅是可能。”他说道。“就这么定:我会好好安排的。我马上就采取行 动,今天晚上我就和皮埃罗谈,我会让他马上作出决定。明天我就会告诉你好消 息。那么,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见面呢?在哪里?” “就在这里吧。”我也想不出什么地方会比这里更合适的了。“也是同样的 时间。” “那么就明天傍晚,我在这里等你。”这一次,还是毫无预示的,他上来吻 了我的唇;我吃了一惊,微微退开。但如果说我没有飞快地回应他,那我就是在 撒谎。 这让保护我们的卫士上来,把我们拉开。朱利亚诺和那个人走向等在那里的 马车,而扎鲁玛和我则回到了教堂。 我悄声对扎鲁玛说:“我是不是很傻?你觉得这事情可能么?” 她把手放在我的肩头,领着我向教堂走去;她把目光放在离我们不远的一些 人身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她说道。 这次,我不需要来假装我蹒跚的脚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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