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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清水之行
15年前,三个少年从偏僻的大山里走了出来,他们是极少数能够有幸走出这
片大山的人。那时候,少年人的心胸里满怀壮志,因为从此,他们的人生也将要
与祖辈们、与仍滞留在深山里的同伴们截然不同了。他们就是叶青、陆柏和江涛。
他们三个以出类拔萃的成绩考取了市重点高中,等待他们的是更加艰辛的求学之
路和更为光明的前程。
陆柏和江涛两个人的性格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个是沉静内向到了极点,一
个是活泼洒脱到了极点,而叶青正好在他们之间,平衡着这两个极端。三个人中,
江涛的家境最好,陆柏与叶青一样,家里只剩下一个母亲,因此家境也颇为艰难。
因而陆柏与叶青平日里就很亲密。陆柏话极少,也不大理会人情世故,加上孤僻
内向的性格,似乎除了叶青和毫无城府、天性开朗的江涛之外就再没有一个朋友
了。但是陆柏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总是全年级第一名,当年在高中的语文老师
就曾经断言:陆柏是个做学问的材料。只是世事难料,每个人的命运似乎都有着
不可预测的变数和各自不同的轨迹,这就是当年的那个语文老师所不能预测的了。
长途汽车在山路上艰难地行驶着,在颠簸不定中,李睛早已枕着叶青的肩膀
睡着了。她的手里还捧着一个有盖子的大糖果盒,里面装着那条色彩斑斓的怪鱼。
她说既然这鱼是你们家乡的,不如这次去就带了回去,放回到那个湖里,也算是
放生,积德行善了。这样总不会再有什么厄运缠身了吧。叶青想了想便同意了,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叶青从回忆中收回心神,往车窗外望去,原本烈日当空的天气不知道什么时
候渐渐阴沉下来,云层在悄无声息地集结着,越来越厚,天色也越来越暗淡。转
眼之间,已经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点。雨不大,但是在这本就破烂不堪的山路上
遇上雨天,行路的艰险就可想而知了。山风携着雨滴啪啪地打在车窗上,车上的
乘客均露出了忧虑之色,唯独李睛,爬起来向外面瞟了一眼便又趴在叶青的怀里,
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满足地睡去了。那架势自然是天塌下来有丈夫呢,不需
要担心,只要丈夫在就好了。叶青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
带妻子回老家。在这之前李睛也曾吵着要去他的老家看看,他总是说没时间,下
次吧,就这样一晃几年过去了。后来,李睛也不再提起回老家的事儿。这次他说
要回去,李睛就立刻跟公司请了假,兴致勃勃地跟着他上了长途汽车。
车窗外,青山叠翠,沟壑深幽,城市的喧嚣早已不见了踪影。在烟雨中,景
致反而更见颜色,就像透过了拭去灰尘的镜片去观赏这景色,峭壁上攀爬着的山
羊、微微摇曳着的树林还有一闪而过的野花儿,此刻都分外清晰地展现在叶青的
眼前。随着这久违了的美景而来的是那已经依稀了的往事,在车窗的反光中宛如
无声电影一样不时地闪现。
三个男孩儿奔跑在山间的小路上,山下就是一片碧绿的湖水,山风吹拂着湖
面,也吹拂着他们的头发和衣衫。身后是一个小姑娘,两条辫子在奔跑中一甩一
甩的,她在后面喊:“青哥哥,陆哥哥,小江哥哥,你们等等我呀!”陆柏拉了
拉跑在最前面的江涛,说:“等一等小雪吧,别让她摔着了。”江涛笑着说:
“谁跑得最慢谁就是小特务,第一个到大青石的就是司令员。”说着头也不回地
向前奔去了。陆柏迟疑了一下,也奋力追赶而去。叶青却慢了下来,不一会儿叶
雪就追上了他,只见叶雪气鼓鼓地说:“青哥哥,你们干啥不等人家!看我回去
告诉婶娘,说你们跑到湖边来玩。”叶青陪着笑说:“我这不是在等你嘛,好啦,
小叶子,你最好啦,知道你不会当小叛徒的,呵呵,是吧。”等他们走到湖边的
大青石旁边时,江涛已经在上面翻起了跟头,而陆柏站在上面望着他们。石头被
咚咚地丢进湖水中,几个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在湖面上荡漾着。
刷!一枝斜伸出来的树枝划着车窗而过,叶青本能地向后仰了一下,雨依然
在下,司机也没有因此而减速行驶,汽车沿着山体盘旋而上。
“四人帮,四人帮,四人帮!”一群孩子跟在他们身后乱喊乱叫着,哄笑声
此起彼伏。“你个先人!”江涛永远是第一个动手的人,他径直冲进那伙小孩儿
里。陆柏不声不响地加入厮打,但下手最狠的就是他,在衣服下面看不见的位置
上的青紫伤痕大多都是他的手笔。叶青的注意力总要分出一半来保护小雪,小雪
通常是脸色苍白的贴着街道边上的石阶,紧紧地抿着嘴一言不发。战斗的结果往
往是第二天被打的孩子家长就领着孩子去家里告状,之后又少不得挨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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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睛伏在叶青的腿上,长发如瀑,她像一只小猫一样甜甜地睡着,也许是这
些天来睡得最香甜的时刻了。车窗外依然是淅淅沥沥的雨水,车子摇摇晃晃地行
驶着,穿过幽暗的峡谷,向着大山更深处驶去。
出了峡谷,道路开始更加曲折,很多弯道转折甚急,使人产生车轮悬空的感
觉。长途汽车刚拐过一个急转弯,叶青看见前方公路中央站着一个身穿长雨衣的
男人,他的脸有一半被雨衣帽子遮住,但是那幅宽边眼镜依然能看得很清楚,还
有雨衣下面的白色衬衣领子。根本来不及刹车,在这么狭窄的道路上也无可躲避,
车子径直朝着那人撞了过去。
一切像是精心拍摄的慢镜头,叶青清楚地看到,那个人就是陆柏,他眼睁睁
地看着陆柏的身体随着嘭的一声之后就缓缓地飞了出去,像一只大鸟一样飞了起
来,雨衣张开,宛如翅膀,血迹也飞溅而出,落在玻璃窗上,又缓缓地流了下去,
留下一条红色的线条。
叶青甚至来不及大声呼喊,他看见陆柏似乎在空中朝他招了招手,嘴里还说
了一句什么。但是他听不见,他努力去辨别陆柏的口型,然而从那满是鲜血的嘴
巴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了。长途汽车依然向前冲去,从跌落的陆柏的身上压了过去。
叶青只听到自己在喊:“不!”然而车子没有停,车子已经失控了,一头朝着悬
崖扎了下去。
叶青全身猛地一震,醒转了过来,车子正好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原来是
一个可怕的梦。
叶青怀里的李睛也爬起来,睡眼惺忪地问道:“怎么了?怎么在这里停车了?
我们是不是到了啊?”
叶青起身看了看,原来是前面山上掉下来一些碎石挡住了路,汽车不得不停
下。这档子,司机正招呼车上的乘客帮忙去清理碎石,男乘客都纷纷下了车,不
多时,便将阻路的石头清理干净,汽车又开始往前走。到达清水镇的时候已经接
近黄昏了。
李睛撑起了伞,站在叶青的身旁。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古老的小镇。一片黑
乎乎的屋瓦,一直延伸到山顶上,房屋沿着山势修建,屋檐长长地探出来,一直
伸到街道上。街道很窄,铺着不规则的青石板,青石板上湿漉漉地泛着幽光。雨
水顺着屋檐如珠帘一般滑落,又顺着街道两边的小沟向山下流去。小镇给李睛的
第一印象竟然是陈旧腐朽而压抑。它就像一个正在死去的老人,身上已经有了一
股腐烂的气味,那种气味无孔不入地侵蚀着这里的一切。
他们拾阶而上,街道两边的门都紧闭着,一路上没有看到一个人,这景象给
李睛一个错觉,她似乎认为这个镇子根本就没有人居住,每一间屋子都是空关着,
到了夜晚却有一些飘忽的影子在屋子里,在小镇的街道上徘徊。这么想着让李睛
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呢。最后他们停在了一扇紧闭着
的门前,叶青摸索着,掏出了一把钥匙,那是一种样式古旧的钥匙,之前李睛从
来也没见过,不知道叶青是从哪里掏出来的。锁也是那种李睛在博物馆才见到过
的那种锁,叶青把钥匙插进去,拧了几下,咔哒一声,锁打开了。叶青说:“这
就是我家了。”说罢,推门而入。李睛赶紧跟着他走了进去,生怕只要一离开叶
青,说不定这里就会出现什么东西把自己拖走。
走进去之后,李睛才发现叶家原来极大,也不知道往里走了几道门,过了几
个天井,穿了几次回廊,她只是恍恍惚惚地跟着叶青往里走。房子虽然极大,却
是破败不堪,积尘蒙垢,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住过人了。砖缝之间长满了青苔和杂
草,一股若有若无的土腥气在小院落与回廊之间游移。
终于,叶青推开一扇雕花木门,走了进去。李睛也紧随其后。屋里光线昏暗,
木质的家具上积满了灰尘,叶青带着李睛穿过小走廊,上了二楼。木质的楼梯在
他们脚下咯吱咯吱地响着。叶青把楼上的窗子全部推开了,屋子里立刻光亮起来。
靠墙有一张样式古老的大床,叶青让李睛在这里稍作休息,自己去打水来打扫房
间。
李睛环视着房间的布置,东西各有两扇窗子,在东边的窗子下放着一张方桌,
两边摆着两把椅子,靠南墙是张大床,北墙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大衣柜。在这间房
子的外面还有一个小间,是楼梯口,也有两把椅子和一个小茶几。风从窗子里吹
进来,吹动了床上的帷帐,那帷帐一直是垂下遮住了床里,没有挂起,两个黯淡
了的银勾空荡荡地在床边摇动着。此刻,雨已经停了,风却越吹越大。风夹着一
阵阵寒意穿堂而过,帷帐的摆动也越来越大,终于掀开了一个角儿,随后又垂了
下去。就在那一瞬间,李睛看到那帷帐里有人!李睛的心脏仿佛被猛地捏了一下,
全身的血液立即凝固了,她死死地盯着那大床的帷帐,风还在吹着,帷帐还在摆
动。帷帐又一次被风吹开了,这次李睛看到那里面分明躺着一个人,她看到了一
只枯槁的手,那手似乎就要掀开帐子,然后那人就会出来,扑到李睛的面前。李
睛终于大声喊叫了出来。
楼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叶青咚咚地跑上来,手里还端着一盆水和毛巾,
水已经洒了大半,打湿了他的衬衣。叶青忙问:“怎么了?”
李睛指着那床说:“床上有人!”
叶青狐疑地走过去,一把将帷帐掀开,里面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其他
什么也没有。叶青笑笑说:“你呀,总是疑神疑鬼的,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啊,没
事儿。”
李睛此刻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了,刚才那只手是那么的真切,那真的
是一个幻觉吗?
两人把这间卧室打扫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叶青说:“先凑合着吧。哎,
肚子饿了,老婆,走吧,我们去吃饭。”于是两人带了一个手电筒,离开了叶家
老宅。临走的时候,叶青拉了一下电灯,没有电。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人住,镇
上为了安全考虑就把电给断了。两个人走进了一间小饭馆,里面的食客就只他们
两个。叶青拨通了江涛的手机,告诉江涛他们在小饭馆里等他。不多时,江涛便
到了,他金刀大马地坐下了,三人随便要了些饭菜,叶青和江涛要了一瓶白酒,
李睛默默地吃着饭。
江涛似乎还没有从那几张无法解释的照片中解脱出来,他显得比平时蔫儿,
神情有些萎顿。
江涛和叶青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叶青问:“你父母都还好吧?”
江涛说:“咳,还不是老样子。不见面就算了,一见面就张罗着给我找媳妇,
这不才回来就已经给安排了好几个相亲对象了。我现在是随时处在逃婚的状态,
不到天黑透了我都不回家。”
李睛打趣地说:“你也该考虑个人问题了啊,难不成做和尚去啊,就你这猴
子样儿怕是和尚也做不好,呵呵。”
江涛立刻反唇相讥:“哎!我说李睛同志,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思想进步,
本质善良的好同志呢,怎么几天不见就落后到了这个地步了呢!真是令人痛心疾
首啊!”一边说着一边端着酒杯做痛心疾首状。
叶青和李睛不禁笑起来,就这样气氛稍微缓和了些。吃罢了饭,江涛问:
“哎,你们今晚在哪里住?要不就去我家吧?”
叶青说:“不必啦,回家了自然是在家里住。”
江涛瞪大了眼睛说:“家里?你们,你们去叶家老宅住?”
“是啊,”叶青看看江涛说,“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江涛说:“没,没什么。哦,对了,那边好像没有电吧,住人好像不大方便,
还是去我家住吧。”
叶青笑着说:“不碍事儿,我们一会儿去买几支蜡烛,反正也住不了几天就
回去了,也正好可以感受一下古人所说的秉烛夜游的乐趣嘛。”
虽然江涛说是没电不方便,可李睛还是感到江涛有什么话没有说。江涛也不
再说什么,便各自散去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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