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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马肇事   萨特说“我没有父亲”,因为在他刚满周岁时他的父亲就已离世;尼采说“我 没有童年”因为他一生下来就开始真挚而冷峻地观察并思考这个世界;我要说我没 有我的BP机时代,因为我从没有使用过BP机,就直接使用手机了。在我开始拥有手 机的时候,手机还是一种令许多人羡慕的物品,就像这几年人们羡慕私家轿车一样。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今天手机似乎已经成为人们生活的必需品,与人的身体形影不 离。而在我离家出走的时候,我们整个骡马镇也只有两三部电话,那还是象模象样 的机关单位。那时人们没有电话,生活得十分安详从容,似乎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有 那么多必须经常保持联系的事体。而我即使在拥有手机以后,我也从没有敢跟家人 通过话。   也就在拥有一部普通的轿车成为一些时新青年觊觎的时候,我花了一百来万购 买了那部后来照片上了多家媒体的宝马轿车。我的宝马一度成为我们公司的部分员 工向别人炫耀的资本,他们总是习惯以骄傲的神态,远远地指着我的宝马车对别人 说道:“……那是我们老板的宝马车。”仿佛那是我和他们的共有财产似的。媒体 登载那张宝马车照片的时候,它的前灯已经破碎,车头的一角也因为撞在路边的栏 杆上而瘪陷下去。当时,一些围观者也借此发泄对它过于脱离群众的不满,由于混 乱的攻击使它的浑身出现了许多凹坑与划狠。那部宝马车的境遇,让我感到英雄的 落寞,所谓“虎落平阳”,虎虎生气的车中王者一下子变成人人可以对之挥拳的一 堆烂铁。宝马车的被废似乎也是我人生的一个标志****件,因为这件事最终以最不 可思议的方式,让我落入了我的家乡安知县那群警察的视线。   宝马车肇事以后,作为车主的无辜的我也不能幸免,也无形中成为一个被人痛 恨的暴发户,甚至有很多人纷纷在网络上或者打电话给一些公共媒体,要求调查我 个人财富的来源。当时,各种猜测都有,有人说车主一定是拥有政府背景的人,也 有说如果车主是私营企业的老总,就一定存在偷逃税款、向政府官员行贿等等嫌疑。 对于那些猜测,从心底里来讲,我确实难以否认。前期,我们公司确实偷逃过税款, 也存在过在工程竞标中行贿的事情。后来,我们还是走上了合法、规范经营的道路。 近几年,我每年到向国家上缴几百万人民币的税款。况且,我们从事的是资源再利 用的事业,创造的综合效益还是十分可观的。但一些媒体在对这件事情上的报道上, 确实对民意做了不正确的引导,给我身怀六甲的妻子苏敏和我都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有人总是喜欢说“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对于人民的眼睛问题,我想说,他更多 的时候是打着盹的。或者说,一只眼睛是雪亮的,另一只眼睛却瞎了。如果一定要 让我给人民这个笼统的群体画个像,我一定不会将他们描画成满面皱纹的父亲或者 母亲,只有慈祥与勤劳的品性,我更愿意借鉴毕加索那种看似抽象其实直观的画风, 用一团飞舞乱缠的线条和各种各样几何图形来构成。他的一只眼睛瞪得圆圆地(由 一圈圈同心圆构成),几乎鼓胀出来,另一只眼睛则眯成了一条直线。我想这样的 形象更接近我理解中的人民。我的意思并不是要怪罪人民砸烂了我的宝马车。既然 它已经肇事,给予适应的处罚显然也是必要的,不管它出生如何高贵。那些群众的 心理,岂不与我当初棒杀曹峰时候的心理有些类似?只是,施暴的对象不同而已。 说到底,我还是喜欢人民中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性格。   ――那辆肇事的宝马轿车是我在和苏敏结婚之后买的,那时候公司确实需要购 买一部轿车,我就把我原来驾乘的那辆别克让给了下面的一个副总,我自己就使用 上了那部宝马。购买宝马的时候,我就想起以前在路边拣垃圾的时候所受到的来自 轿车的伤害。那些拥有巨大噪音和不断喷射黑烟的轿车是我最为痛恨的,我还记得 在受到轿车的惊吓,或在雨天被飞溅的污泥击中的时候,我常骂的那句“总有一天 我会用自己的宝马车把你给撞趴了”的话。其实,我驾车一直是十分谨慎的,一贯 比较注意行人的安全。所以,在我的驾龄里几乎没有出过差错,也从没有在路人面 前高声鸣笛或和与行人抢道的这样的事情。那次驾车撞人的,其实是苏敏。   一直细心谨慎的苏敏竟然驾车出事,我想可能跟她当时心情烦躁有关。因为, 就在前一天晚上,她和我发生了一次争吵。在我和她之间,本来很少发生过争吵。 那天争吵是因为李曼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因为用匕首捅了花心的张导演而获刑一 年,那天是她被提前释放出狱的日子。出狱以后,突然发觉无家可归,所以极其想 见我一面。苏敏知道她是我的前妻,起先不让我出门,见我执意要去,又想跟我一 同去。我说:“亏你还是个硕士研究生呢,怎么这样小心眼呀?”   她从鼻孔里轻蔑地一哼:“我怕你出轨呀。面对一个落寞的老情人,即使不跟 她上床,你也会和她搂搂抱抱的。”   我说:“……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她脸色一横,说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呀?前年,你让我到派出所给 你叫交五千元罚款的事情,你忘啦?”   “……交罚款?”我迟疑了一下,马上想起那次在‘春上’宾馆被抓的事情, 我说道,“那不是因为交通事故给人家的赔偿金吗?”   “嘿,你还在骗我,男人确实没有多少好东西。那当时你怎么不把钱交给交警 大队呢?”她用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我。   “那是民警和交警合在一起办公的呗!”我说。   “那后来在驾车的时候,你还曾向我吹嘘过自己的驾驶技术,说在自己的驾龄 从来没出过一丁点的差错。”   苏敏的话一下子使我变得结巴起来,“……我驾车就……就出过那一次事故,” 我说。   “呸!那次在派出所里,我又不是没有看到被关在隔壁房间的那个小姐,”她 声音突然尖利地说道。 mpanel(1);   “……那……那她也不一定是因为我才被关押的,”我厚皮赖脸地狡辩道。   “你真死不知悔改,”苏敏气愤地说。   “……你可别冤枉好人呀,”我也正声正色地对她说道,“在和你谈恋爱以后, 我真的再没有接触过小姐了。”   “那么恋爱之前一定找过吧?”苏敏以鄙夷的神态说道,“你说你这种人,能 让我放心让你去见你的老情人吗?”   我白了她一眼,厉声说道:“什么老情人,老情人的?她是我前妻,我能够有 今天也多亏了她呢,没有她指引,我说不准还在马路边捡垃圾呢?想当年,她在各 个酒吧间买唱,我像影子一样跟着她,她无怨无悔地养活我两年半之久,当从这点 上来讲,她还是很伟大的。”   “……那你给她汇钱好了!”苏敏叫道。   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呀?我一直以为你是通情达理的呢,我和她之间 哪能只是简单的金钱关系?”   “哪你们还想维持什么样的关系?”苏敏冲我疯狂地吼道,“姓陈的,我警告 你,你不要脚踏两只船!”   “我怎么脚踏两只船啦?”我也没好气地说道,“在认识你之前,我两只脚都 还是悬空的呢。”   “哼,两脚悬空?”苏敏说道,“恐怕你是在很多船之间跳来跳去吧?”   她的话使我无言以辩,我便不耐烦地说道:“好了,我不跟你争吵。我现在出 去一下,你要去就一起去吧。不过,我警告你,你不要当面让我难堪。”   “……我的存在就会使你难堪,”苏敏狡诈地说。我在去见李曼的路上,想到 苏敏其实就想等我说出要她一同去这样话,她在心中才对我放心一些。其实,我知 道她这样的人肯定也不会跟我一起去见李曼。   那天见到的李曼的时候,见她整个人变得阴郁许多。我只是一味地好心安慰她, 对她说能够进监狱蹲一年也算是件好事,至少可以戒掉抽烟。   谁知道她白我一眼,“谁说我戒掉香烟啦?”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塔山香 烟,从里面抽出一支,点上,“我还要把在里面耽误的给补上呢。”   “我说你这个人就是爱跟人犟,你觉得自己跟自己较劲有什么意思?不要再想 着你的明星梦。我觉得当明星没什么好,我就害怕被人关注,更害怕媒体。做个普 通人,找个正经事,你想做什么我现在都可以资助你,无私的不要求回报的资助。 只是,你到我公司上班也许不合适,但我可以给你股份,让你享受分红。”   “谁要到你公司上班啦?谁要你的股份?”她把一团烟雾长长地吐了出来。   “那你现在想干什么?怎不会还想着去酒吧唱歌吧?唱歌作为爱好可以,作为 职业没什么好?”我说道。   她静默地在手指间摆玩着那支香烟,眼睛眯成一条线,呈现出一种冷漠而厌倦 的表情。我便继续说道:“……理想这个东西,既是用来坚持的,也是用来放弃的。 关键呀,这个人要能够深刻的了解自己。人的理想,据我观察,一般两来源于两个 方面。一方面是自己特别擅长的,很有天赋;一方面,恰恰相反,来源于自己最不 擅长的。举个例子来说吧,比如一个瘸子,他拥有成为世界短跑冠军的梦想,因为 他不能呀,所以他更希望在自己的缺陷方面胜人一筹。在一定时期内,他可以坚持。 确实也有过幼年患过小儿麻痹症,后来成为短跑冠军的人。但如果他的残疾本身确 实是不可治愈了,或者治愈也没有这方面天赋,他在深刻认识自己以后,就应该放 弃这样的理想,不要再在这方面浪费精力。这个瘸子没准更有天赋成为一个作家, 那他应该换个方向努力。因为只有放下这个理想,其它的理想才会生起来。就拿我 本人来说吧,我少年时代的理想是成为一个作家,可是,后来我发现舞文弄墨根本 不是我的专长。在这方面我也曾经用过心呀,看了很多的书,感觉似乎也有了,也 总觉得某某作家写的东西太烂,根本不如自己想象的精彩。你也别看我在一些会议 上,也能口若悬河口水四溅的,似乎也很有文采。可是真正让我提笔写起来,那确 实是另外一回事。我发现就连让我写封信这样的事,每次都像便秘那样,半天憋不 出一句合适的话。后来,我就放弃了,不去当作家了,谁知道我竟然在商业方面还 有一手?当然,我让你放弃唱歌,也不是说你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我看你唱的就比 那个著名的某某要好。因为唱歌这个东西呀,最终不是靠实力说话,而是机运说话。 它确实跟写作或者体育比赛不同,那个实力的成份占多一些,当然也存在机运。”   李曼沉默着,过了许久,她一脸正经地看着我,说道:“我确实不想再去唱歌, 我想,还不如去当妓女好。”   “你他娘胡说什么呀?”我狠狠地骂道。   李曼眼光低垂,将烟蒂在一只烟灰缸你按灭。然后,重新高昂地抬起头,目光 很决然地看着我,说:“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可以考虑去当妓女。”   李曼的话使我感到一阵心寒,我以一种恼怒及责难地腔调说道:“……你图什 么呀?”   她愣神地望着我,说道:“……不图什么,不图生育,不图金钱,为什么要图 什么呢?”   “你真让人费解,”我生气地说,“你最好安稳地找个男人去生养,你不能再 这么跟那个圈子里的人烂下去了。”   我的这句话使李曼变得咆哮起来:“我能嫁给谁?你一直想让我怀孕,可是, 我现在还能为你怀孕吗?”   李曼的话突然使我发现她心中隐蔽着的对我的深情,我真的感到有点后悔,我 在心底问自己,难道我在和李曼分居两年以后,我不可以再娶苏敏吗?“其实,我 等了你两年。那两年里,你却对那个流氓导演鬼迷心窍。”   我的话一定触到了李曼的痛心之处,我看到她眼中噙着泪水。   “我给你一些钱,”我说,“你先设法安顿下来,慢慢从头吧。毕竟你我都是 三十来岁的人了,人生转瞬即逝,即使明天就去死,但一切还得面向未来。”   那晚,我将李曼送回她的临时住地,并在那呆了很久。天色快破晓的时候,才 回到自己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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