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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独与修进   其实,我并不是将捡到的所有物品都拿去变卖,有一些虽然残缺但依然值得一 读的破旧书籍,我也会留下来。而有一些表面看来完好无缺的书籍,我也会和他的 最初丢弃者一样,将它迅速地归入烂纸堆里。比如,我就捡到过一本《十年优秀小 说精编》的厚厚的书籍,我是翻不到五页就将它撕费,送进了废品收购站。正是在 善河岸边的窝棚,我反复地阅读了短章缺页的《红楼梦》和卡夫卡的《城堡》与《 审判》。在这里,《红楼梦》与卡夫卡培养了我的阅读品位,我常常沉迷在大观园 和卡夫卡所带来的梦幻世界里。我时常觉得我就是痴小子贾宝玉和约瑟夫.K,看不 到世界的边缘却相信有一个圣境的存在。从垃圾堆里我也会捡到一些像电子学、机 械学一类的书籍,渐渐地,我的窝棚相当一部分空间便被一些经过我遴选的书籍所 占据。当遇到雨天不便出门捡拾垃圾的时候,我也会像个学者一样,将自己埋头在 那些捡来的书籍里。后来,我明白了这样一个真理:寻找永远比等待重要。   我的窝棚就是我的大学。就这样,在我的窝棚里,书籍和****一样成为我生活 的一部分。而有些神奇的物品也像书籍那样具有影响人命运的力量,人生的奇遇有 时就像捡拾到珍贵的物品。有人偶尔迈出家门却幸运地发现了金矿,有人在路边的 草丛里,因为感到脚底有点磕人,俯首却挠到一块宝石。而我整天低头在大地上四 处寻找的人,却只能得到那些被别人废弃的东西,但我却将自己的命运紧紧地把握 在自己的手中。每个人和每个物品都在相互召唤,我发觉我天生就是一个跟废旧物 品打交道的人,我和那些被遗弃的物品就像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一样,这也许就 是我比其他捡垃圾者每天都有更多收获的原因。另外,在经过一段时间以后,我已 经可以从人们丢弃的垃圾里,揣摩出在高楼大厦里面生活的大致情状。   在我捡拾的废品中,像可口可乐那样具有绚烂色彩与图案一度让我最初感到新 鲜与兴奋的东西越来越少。但有一天中午,我正拖着有些疲倦的身躯,迈进一条路 面凹凸不平、处处存有污水的街道,在街道一个拐角的地方。我突然发觉路中心有 一个色彩鲜艳的东西,我连忙奔过去把它捡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形状奇怪 的东西,而它的质地又那么柔软,我猜想它一定是一种橡胶制品。但将它放在手中, 却像海绵一样给人一种温暖地感觉。这件物品还是给我带来了不大不小的好奇。我 看到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我也不知道是谁丢弃了它?出于有意还是无意?那时, “只要捡到即为我有”的思想在我已经根深蒂固。像我这样一个靠捡拾为生的人, 无疑比别人更缺少奉还意识。于是,我就自然而然地把它放进我的口袋里。   当我回到善河岸边住地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实在太累了,就一头扑倒在我的地 铺上。躺着的时候,感觉口袋里鼓鼓囊囊地,这才又想起那个柔软、鲜艳的宝贝, 便将它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拿在手里端详良久,还是没有猜到它是什么东西,或者 是什么东西上的一个部件,有什么功用,就随手把它掏出来扔到床边。要不是第二 天废品收购站的钱老板,来到我的住地清运我捡回的那些废旧物品,我恐怕还会对 这件物品的神奇功用蒙在鼓里。   钱老板在将我窝棚前面的宝山分解成一个个绑扎规整的包裹以后,一边从口袋 里掏出一叠钞票,踮在手里,用手指沾着口水给我数钱。然后,一头钻进我的窝棚, 就在他将清点好的钞票扔给我的时候,他看到了扔在床头的那个柔软而又色彩鲜艳 的东西,他冲我神色诡异地一笑:“……嘿嘿,你小子玩这个呀。”   他的话使我感到有些惊讶,我懵声懵气地问道:“……我玩什么啦?”   “那个呀,”他用手指了指摊放在我床铺上的那个肉色鲜艳的东西。   “……那是我捡到的,”我满脸好奇地问道,“我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有什么用处。”   “……嘿嘿,你小子,”钱老板不信任地看了看我,然后戏谑地笑道,“你小 子捡到一个女人的****,还说不知道有什么用处?”钱老板就是这样一个直爽的生 意人,缺少含蓄,却能够言中要害(跟大学里的一些教授恰恰相反,他们总是太含 蓄,淹没在繁复的学理里面,而常看不到原真的东西)。   钱老板的话使我疑窦顿开,我这才想起在街道上一些比较隐蔽的地方,常会有 一些半遮半掩的店铺,门前树立一个“计生用品”的标牌,里面陈列着这样一些肉 色鲜艳的东西。只是,我从来没有踅进去细看端详。在钱老板走后,我拿起那个宝 贝再次仔细地打量一番,我没有想到女人的****是这等模样?因为,它的存在太局 部了,我无从大局上看出端倪。我事后才想到,这样的玩意只有钱老板这样的高人 才能够一眼看出。但对于我这样一个对女人身体的秘密认知甚少的人而言,如何处 置它却成为一个现实的问题。   那个柔软的肉色橡胶所蕴藏的内涵遭到钱老板的揭秘以后,每次看到它我便开 始产生一种情绪上的波动,这种情绪已经不在像当初刚捡到时候的那样仅仅出于好 奇而产生的新鲜感。它就像传说中善于变化的魔怪一样,一旦显露出原形,就凶神 恶煞地要吃掉你。因为,它既是****的招引又是****本身,一当它找到它的对象, 它就会捕获了他的灵魂。我在它散发出迷幻的光芒中有点眼花,但是我还是艰难地 止住了自己的脚步。因为,我已经认识到我毕竟不是它的最初购买者,与它具有两 厢情愿的意志。首先,我不愿意与一个被人遗弃的物品通奸,更不愿意****一个原 本属于别人的橡胶制品。所以,我必须警觉,不能够意志薄弱地被它利用了。从种 种迹象看来,它的出现可能就是对我的一种考验。否则,谁会将一个应该格外呵护 的女人****丢弃呢?它又怎么会以如此鲜艳的面貌出现在公共的街道上呢?显然, 它是带着它主人某种使命,对我是有预谋的。   在内心激烈的一番思考之后,为了防止思想和情绪上的反复,我一把抓起它冲 出我的窝棚,用力地将它投入身边的善河。在落水的一刹那,我似乎从河道上面听 到一声女妖****的笑声。它着水以后并没有下沉,而是得意地平躺在水面上,像一 朵盛开的莲花一样在一圈圈泛漾的涟漪中,随着水流慢慢地向远方飘去。我想,也 许它会寻找它新的主人。但那已经不是我这样一个捡破烂的人能够制止得了的。但 这个橡胶制品带给我的伤害是明显的,因为,它夺取了我视觉上的童贞。使我再也 难以在无边的诗意想象中进行我的****了。我的****开始变得那样具象而失去广阔 的意义,我的脑海在那个本应是诗象蓬发的当儿,只会出现一个相貌峥嵘的洞府, 更失去了丰富脸庞的形象。这使我的****由一种艺术行为变成了一种纯粹的淫秽活 动,无形中消释着我的男子汉气概。于是,我决定戒掉自己的****恶习,不能再干 这种白白浪费体力盲目操自己的事情。 mpanel(1);   抛弃****的恶习以后,我发觉我才开始真正地像个男人一样思考我对周蕙那种 情感了。就像一个艺术家对卢浮宫的渴望一样,B 城火车站的候车大厅成了我的圣 地,我的《蒙娜丽莎》就悬挂在那狭小的售票窗口。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火车站 候车大厅那个一见到我就挥舞警棍的保安了,纵使他有高大的身材,它也不应该成 为一个男人迈向爱情的障碍。有一天,我又想去偷看周蕙呈现在窗口的那半张脸了, 我就没有顾忌那名保安狐假虎威地吆喝,而是径直地向候车大厅走去,我甚至拿眼 睛直盯着他,并睁圆着双眼走到他的面前。我的凶相使他举起地警棍并没有敢擂在 我的身上,而我也压制住了我内心的恐惧与仇恨,在他的面前,我语气变得柔和地 说道:“……我不是来这里睡觉的,我是来这里接人的。”   他没有再驱逐我,我顺利地进入了候车大厅,我假装随意地在大厅里溜达几圈。 令我失望的是,周蕙的脸没有呈现在那扇窗口里。显然,这是她的休息日。为了不 让那位保安对我起疑心,我挤到那些等待火车站出口人群里,伸着脖子张望一番, 然后有点惆怅地离去。   给一个姑娘赠花,对我这样一个在乡镇长大的人来说,无疑是一桩超乎自己想 象力最浪漫的事情了。鲜花在乡间并不具有任何情感价值,它只是以最自然的神态 开放在田间地头、路边或者山崖上,它和一些杂草具有相类似的命运。但城里人喜 欢给任何物件赋以意义,任何物品也就成为一种表露精神的媒介。仿佛,他们比我 们乡下人拥有更多需要表达而又无力表达的情感似的。我本来想给周蕙写信的,但 是,我无数次在我善河岸边的窝棚里,信刚写到“周蕙,你好”,就不知道如何继 续。再说,即使写信,我也不能期待她的回复,因为,我的住地是一个被信件遗忘 的角落,邮递员们不会将信件邮递到一个他们不会想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况且“善 河岸”也不是一个精确的地址。在每月九日给周蕙邮递鲜花是我受到一则新闻的启 发。有一回我从捡到的一张报纸上看到,一个小伙子在一位姑娘生日那天神秘地给 她寄送一卡车玫瑰的报道。从报纸配载的照片上,我看到姑娘那张被鲜花埋藏的笑 脸。于是,我想到我可以如法炮制地给周蕙寄送鲜花,只是,我不会送去花的海洋, 而是花的涓涓细流。而我之所以选择每月九日,是因为我是在那年八月九日那天到 达B 城,并且第一次见到了周蕙的那半边脸。   我无法知道周蕙在每月九日接到鲜花时的表情,但在我第一次投寄鲜花以后的 第二天,我到火车站售票大厅去偷窥窗口里的那半张脸,我觉察她的脸上挂着一种 细微的笑容。于是,我想既然鲜花没有惹起她的不快,我便在第二月九日到来的时 候,继续给她寄去鲜花。   就这样,在我给周蕙投寄第六朵鲜花的时候,邮局里那位每次从我手中接过鲜 花的服务员,开始询问我的姓名和地址了。邮局服务员的询问一下子使我傻愣了。 因为,我发觉自从我到达B 城以后,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姓名和住址。和我交往的 只有废品收购站的钱老板和他们的伙计们,他们只是叫我“斑马”。即使在我早已 将那件印有斑马图案的T 恤衫也当成废品卖给他们收购站以后,他们也只是称呼我 “斑马”,或者“小斑马”。我的绰号就这样落下了。反正,像我这样靠捡垃圾为 生的人,已经不再需要一个看起来真实一些的姓名了。因为,B 城的居民们不会关 注这些,如果他们有些废弃的垃圾需要扔给我,他们会对我高声喊道:“嘿!捡破 烂的”(那时,也是我感到兴奋的时候,因为我觉得他们对我是十分友善的)。而 警察也只会更多关注街头那些游手好闲的人,而不会关注像我这样始终想着依赖自 己辛苦劳动而有所收获的人。   “你是一直给火车站售票处周蕙寄花的那个人吗?”邮局里的那个女服务员问 道。当我把那朵鲜花和写好收件人地址与姓名,而无寄件人姓名和地址的信封交给 服务员的时候,她瞪大眼睛打量我很久。   “……我,我是。”对她的发问我变得有些迟疑,我神色紧张地回答道。   “你给人家寄花,总应该给人家留给个地址呀。你不写回件人的地址,不是诚 心折腾人吗?人家费尽周折才知道你是经常从我们这里寄花的,特地到我们邮局来, 通过我们向你传达她的谢意。”服务员抱以埋怨的腔调说道。“……并关照我把这 个交给你,”服务员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封缄口的信笺,扔到我面前的柜台上。   周蕙给我回复的那封信,由于不知道收件人的姓名与地址,所以,信封上是一 字未落。我连忙羞涩地把那封信揣进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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