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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过天晴   雨后的早晨,浓云逐渐散去,火红的太阳慢慢升起,映红了天空,也唤醒了蓝 座大酒店那几个魂丢魄散的人。   中桥三郎惊魂未定,坐在单人沙发上。那个年轻祭司濑川惠明坐在另一个单人 沙发上,尽管在临来的时候,师傅大岛利一郎做了详细的交代,已经有了充分的思 想准备,可是当他亲历了这个恐怖的夜晚,他还是禁不住闭着两眼,嘴唇不断哆嗦 着。赵永利抱着胳膊站在窗前,全神贯注的听着坐在中间长沙发上的史立清做的分 析。史立清的旁边坐着年轻的刘新。沙发的后面站着肖剑雄。   史立清是受赵卫东邀请来的,他也被夜里的现象惊得不知所措,以试探的口气 说:“这样的事,不是亲身经历谁都不会相信的。我想会不会有这种情况,倭寇大 屠杀的那天也是个雷雨天气,村民们的怨愤和血光,在雷电的作用下,由光变成了 电,由电变成了磁;这个磁场在一定的高度保留了下来,而蓝座大酒店最高一层的 高度正好和那个磁场的高度一致,磁又在雷电的作用下,还原成了光影,重现了当 年那惨烈的一幕。”   没等史立清说完,那个年轻的濑川惠明突然睁开眼睛,声音颤抖地说:“不! 不是这样的!都是因为那个大钟被砸破了,那些鬼魂才跑了出来。”   赵永利奇怪的望着他,直到刘新翻译完了,他还是没有明白,他不解地问道: “大钟!什么大钟?”   濑川惠明就把对面公园里的那口大钟的来历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遍。   赵永利听了非常气愤,咬着牙,强忍着不让火气爆发出来,用平静的口气说: “中桥先生,事情的原委始末都清楚了,并且你也亲眼看到了,你可以去向你的那 些什么人解释了,你的这位朋友还可以给你作证。我也要回去写结案报告了。关于 那个大钟嘛,我会尽快打报告,建议有关部门把他拆除的。”   “拆除?不!不能拆除!不能拆除!”中桥三郎非常痛苦的喊着。   濑川惠明也说:“是不能拆的呀!拆了大钟,那些鬼魂就会到处游荡。”   看着这些人的丑态,赵永利眼睛里流露出鄙视和不屑,他说:“拆不拆就不用 你们操心啦!我们会做出正确决定的!”   盛夏的夜十分闷热,尽管开着空调,可是丝丝凉意中夹杂著一种机油味,使人 头晕胸闷。刚从医院回到家里的大江向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他不 停地翻身,使妻子也不能睡着。   “你哪里不舒服吗?”由于是刚治愈了急性肝炎,他的妻子大江佐枝子不放心 地问。   大江向东坐了起来,把枕头竖起来放在身后,靠在床头,对妻子说:“没什么! 只是心口有点闷。你去把空调关了,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吧!”   “知道了!”佐枝子起身,去把空调关了,又去拉开窗帘,打开一扇窗户,一 阵微风吹进来,同时也把外面的汽车声,和人的吵嚷声带了进来。如今的槐城已经 不是过去那个整洁,恬静的小城了。随着高楼大厦一幢幢树立起来,城市也变得喧 嚣浮躁起来。   佐枝子伸出手按在丈夫的头上,没有发烧的感觉,不过还是不放心,她试着问 道:“需不需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大江向东觉得妻子太罗嗦,他十分粗暴地吼了一声,他想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 出来,都发泄到妻子身上,以解几天来所承受的压力和遭受的屈辱。可是,看到娇 小的妻子吓得直哆嗦,他又忍住了。他觉得妻子很可怜,嫁给他这样一个人就很不 幸,怎么能再伤害他呢!   佐枝子惊恐地看着他,对他说:“如果,心里闷得慌,你就喊几声,喊出来也 许会好受一点。”   大江向东摇了摇头。佐枝子去倒了一杯冷水递过来,他接过喝了一口。顿了半 天,说:“佐枝子,我们回日本吧!”   大江向东放下杯子,握着妻子的手,说:“我不想再给别人干了,我想回日本 去自己干。成立一个贸易公司,专门做中国和日本间的商务贸易,或者干实业,开 一家小工厂。总之,我要为自己的事业忙碌,做一个能够自己为自己做主的人。”   佐枝子是有着日本传统教育的大家闺秀,他是不会阻拦丈夫的事情的,他鼓励 丈夫说:“你自己决定好了!不管你干什么,我都会全力支持你的。”停了一下, 又说:“这事儿你是不是应该和春一大哥商量一下,给他打个电话吧!”   “太晚了!明天给他打吧!”大江向东说,“帮我把毛笔和墨汁找出来,写辞 职书应该郑重一点,还是用毛笔好。”   “天不早啦!明天写吧!明天开始我就做回日本的准备。”佐枝子说。   一旦做了辞职的决定,并把这个决定说了出来,大江向东心里也就舒畅了许多, 和妻子一起重新躺下来,娇小的妻子依偎在他身边。 mpanel(1);   再过两天就是阴历七月十五了,是佛教传统的节日,盂兰盆会。现代的城里人 已经找不到庙会了,更没有了对飘魂游鬼的施舍活动,这个佛教节日被他们演变成 了一个上坟祭祀的日子。赵以山从大市场买回来两刀烧纸,找出铁印和木锤,在纸 上一下一下敲着,据说只有经过这样打上印记的纸,焚化以后到了阴间才会变成钱, 否则就只是铁片,不能使用。   年轻的时候并不在意这些事,老了反倒格外关注了。每到逢年过节赵以山都把 香,纸和供品提前准备好,催促儿子去上坟。他这样做并不是相信鬼神,而是觉得 人生在世,生儿育女一场,有什么企图呢?也不过是死后能填捧土,烧几张纸,这 也算是劳碌一生的回报吧!中国人嘛!中国人自有中国人对人生的理解,和表现形 式。   赵以山认真地敲打着,粗糙的烧纸上留下了一排排整齐的制钱形的印记。这让 他想起将成为这些纸钱主人,早早先他而去的老伴。   王翠菊得知儿子要去日本非常生气,百般阻止,甚至下了最后命令,如果去了, 就不要再叫她妈啦!可是,他还是走了。就这样她大病一场,第二年又因为胃癌动 了大手术,过了六年又得了肝癌,没多久就满腹心事地走了。永远离开了这个让她 又恨又留恋的世界。   那时候赵以山没少劝老伴儿,孩子大了,要走哪条路你管不了,也别管了。只 要走正道,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呀?再说有话就说出来,说出来就轻松了,老憋在心 里会憋出病来的。咳!到底还是病了。走啦!撇下了老头儿一个人走啦!   最受委屈得要数二儿子赵永利了,那时候他还在部队,本来定了的要晋升正营 级,结果改成了提前转业。回来看到病倒的母亲,和一筹莫展的父亲,满肚子的委 屈也吐不出来,反倒要安慰父母。   是个中国人也好,当个日本人也罢,其实,只要做个正直的人就行。把他从小 带到大,也没有把他当外人,一直把他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要说不想他,不惦 记他,那也不是真心话。赵以山停下手里的木锤,呆呆地想着。   忙碌惯了的人突然间闲下来,便会无所适从。赵永利清理了在公安局的所有工 作,正式成了警官学院的人,正好赶上学校放假,从来没有休过长假的人如今要享 受假期了。刚开始的几天感觉还不错,心想:这回可要好好休息一下,可是不到一 个星期,他就坐不住了。妻子张桂华动员他说:   “你也别老在家里呆着,出去旅游吧!到外面去,身心都可以放松一下。”   赵永利想:这倒是个好主意,以前出差,不是开会,就是办案,总是带着任务, 匆匆忙忙的。现在有工夫了.应该去体会一下游山玩水的文雅趣味。去哪里呢?他 想起了昨天报纸上的广告,旅顺老铁山的温泉浴简直就是杨贵妃的浴宫,十分的诱 人。就对妻子说:“我们去旅顺吧!报纸上说那里老铁山温泉非常好。”   “你自己去吧!”妻子说。   “一起去吧!让爸也和我们一起去。还有史立清,他们两口子都退休了,也没 有什么事,叫上他们一起去。”赵卫东想起了老同事史立清,多年的老搭档,情同 手足,后来因为自己当了副局长,两人就疏远了。如今,自己也退位了,倒时常想 起他来。想起了就想马上和他联系,就要去拿起电话,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赵永 利顺手拿起电话,原来是大江向东打来的。自从他痊愈出院就一直没有和他联系了,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大江向东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二弟,是我。”   赵永利惊喜交织,问道:“哥!你现在身体好吗?”   大江向东说:“我没事儿,已经全好啦!二弟我,我想------。”   赵永利苦笑了一下:“哥!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大江向东用商量的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十一号是爸的生日,我想给他老人家 祝寿,就我们家人,在酒店,你看行吗?”   事情来的太突然,赵永利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是好,想了一下说:“行!不过, 我得和爸商量一下再告诉你。”   大江向东声音更低沉地说:“我知道了!二弟,我已经辞去了酒店经理的职务, 等新经理一来,我就回日本去了,走之前,我想和你见一面,行吗?”   大江向东的话使赵永利的心里就像搅翻了的五味瓶,甜酸苦辣都涌了上来,半 晌他才稍微平静了一些,说:“行!什么时间?”   “今天下午吧!我在酒店等你。”听得出来,赵永利的回答让大江向东很高兴。   “好吧!我知道了!”赵永利呆呆地握着话筒半天没有放下来。   大江向东的电话打乱了赵永利去旅顺温泉的计划,也激起他一桩桩压在心底的 往事。小时候的哥哥是他的依靠,是他的保护伞。那时候,父母都忙于工作,很多 时候是哥哥在照顾他。如今已经是大江向东了的哥哥,还是原来的那个疼他,护着 他的哥哥吗?   他想起了妈妈在床上那痛苦的表情,妈妈的心里肯定是遭受了很大的伤害,不 然,她怎么会在垂危的时候说出“妈妈有你一个儿子就很知足了”的话呢?还有, 爸爸那迷茫,彷徨的眼神,老人一定是在拷问自己,“错在哪里?是我在教育上犯 了什么错误?还是人贪婪的本性战胜了多年的教育呢?”爸爸是普通的工人,可是, 他胸怀宽广,有着不平常的父爱。他会原谅把他当成亲儿子一样看待的养子吗?能 够原谅儿子的背叛吗?   整整一个上午,赵永利都在痛苦中煎熬,他决定等见了哥哥以后再和爸爸商量 祝寿的事。   汽车在蓝座大酒店门口停下来,两边车门打开,分别走下了赵永利和他妻子张 桂华。赵永利要去搀扶还在车里的父亲。赵以山摆摆手,自己慢慢吓了车。抬头看 着这个庞大的建筑,只见整个酒店被脚手架包围着,酒店正在进行外墙维修。酒店 门的上方挂着六块大牌子,用隶书写着“店内正常营业”。门僮接过车钥匙,把车 开到停车场去了。赵以山迈步走进酒店,儿子和儿媳紧跟在身后。   进到大堂,大堂里从领班到服务员对赵永利都很熟悉,大家不敢怠慢,都彬彬 有礼。迎宾员想上前搀扶赵以山,赵以山笑了笑,客气地说:“谢谢你!我自己行!”   迎宾员又快走几步来到电梯门口,按了按钮,电梯门开了。迎宾员弯腰施礼把 三个人送进了电梯,惹得赵以山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二楼中餐雅座包间的每个门上都有一块牌匾,上面用不同的字体分别写着《红 楼梦》中大观园那些小院的名称。其中有一块是用颜体行书写着“稻乡村”三个子, 赵永利推开门,大江向东和妻子佐枝子,还有小儿子大江弘二都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见到赵以山站在门口,大江向东立即站起来,佐枝子和弘二也站在一旁。赵以 山微微颤抖,身体有些站不稳。赵永利赶紧扶住父亲,走到屋里。   大江向东喊了一声:“爸!”双腿一曲,“扑通”跪倒在地。看到大江向东跪 下来,他妻子和儿子也跟着跪下了。   赵以山颤抖着向前走了几步,嘴动了几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见到大江向 东抱着他的腿哭了,他的两行老泪也流下来。终于见到了他日夜牵挂的儿子了,这 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他为他付出了和有血缘关系一样多的父爱。在他小时 候,他为他可爱的稚态欢喜;在他患头疼脑热的时候,他抱着他四处求医问药;上 学时,他学习偷懒了,他为他生气,为他操心;当他取得成绩时,他为他高兴,给 他鼓励。他给了他一个父亲所能给予的一切。可是,他还是背叛了他,背叛了他这 个给了他太多爱的父亲。他恨他,恨他不争气,恨他贪图富贵忘掉情义。而如今, 面对这个已经年近半百,泪痕满面的儿子,老人有太多的话要说;有满腹的怨,有 满腔的恨,要对儿子发泄,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切都化成了一串串的泪珠, 顺着满是沧桑的脸颊往下淌。   赵永利不知道是劝父亲好,还是劝哥哥好。他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说: “哥!别这样!快起来吧!”他扶起哥哥,又挪过一把椅子,扶父亲坐下来。   张桂华也扶起了佐枝子,佐枝子叽哩哇啦说了一通日语,听得赵以山一脸茫然。 自己站起身,来到爷爷跟前的弘二做了翻译,他用生硬的汉语说:“爷爷,我妈妈 说,她最近才听爸爸说起您,她说您是一个伟大的父亲,她没能侍奉您,没有尽到 长媳的责任,她非常惭愧,请您原谅!”   赵以山摆了摆手,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握着弘二的手,只是点 了点头。   赵永利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来应该是相亲相爱的和睦家庭,是什么原因变成现 在这样呢?他鼻子酸酸的,他害怕眼泪掉下来,他转过头去,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透过脚手架,人民公园的大玻璃足球在夕阳照映下,射出耀眼的光芒。足球下 不远处,那口大铜钟附近,一些工人正在忙碌着,在搬运建筑材料。赵卫东想起来, 在他为蓝座大酒店案件写结案报告时,顺便给有关方面写了一份建议拆除大铜钟的 报告,那时候就听说中桥三郎提出了一个出资维修大铜钟的计划。现在这些人在干 什么呢?是在拆除大铜钟?还是在维修大铜钟?   赵永利默默地望着远处那些不停忙碌的工人们。 (完)  --------   虹桥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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