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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其人
十九世纪末,在辽南有一家那姓财主。身为满族正白旗的旗民,沐浴着浩荡皇
恩,还有官府的庇护。可是,晚清时的关东,土匪纷乱,官兵扰民,而作为名声在
外的财主,那家就成了众人眼里的肥肉,使得那家刚刚安顿了土匪的明抢,又要应
付官兵的暗夺。甲午海战过后,倭寇从花园口登陆,辽南大地狼烟四起。人在生死
关头,在经过火与血的洗涤,他的内心世界就会暴露出来最真实的一面,面对敌人,
有人浴血奋战,就会有人临阵脱逃,有人奋起抗敌,就会有人变节投降,而那家却
有另一番举动。那老爷子带着儿子,赶着马车,拉着肥肉美酒来到倭寇兵营,犒劳
倭寇,以示欢迎,开始倭寇不敢吃,怕有毒,那老爷子就吃给他们看,喝给他们看,
倭寇很高兴。从此,他们那家的人就成了日本侵略中国以华制华政策可利用的人。
等到了那老爷子的长孙――那本吉的时候,那家在东北已经是声名显赫的家族了。
那本吉成为日伪政府中地位显赫的要员,官至槐城市市长,关东州维持会长等要职。
权势熏天。那家的产业遍布东北各地,家里也使奴呼婢,妻妾成群了。
虽然日本军队在中国和太平洋战场都十分吃紧,可是并没有影响那本吉庆祝自
己的五十大寿。接连三天的庆祝宴会,可谓是高朋满座;三天的堂会戏也是热闹非
凡。其中就有一出落子《麻姑献寿》,演员年纪不大,扮相十分俊美,唱的清脆甜
美,做戏也有模有样。满座无不惊喜叫好,寿星佬也高兴地喊“赏”。
戏一唱完,班主就领着小演员来到那本吉跟前谢赏。那本吉抬眼看了看小演员,
这一看让他吃惊不小。小演员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还穿着戏装也能感觉到她
的窈窕身材和漂亮长相。自喻从脂粉队里闯过来的猛将,怜香惜玉本性始终不改的
寿星佬,已经喜不自禁了。他问道:
“今年多大啦?”
小姑娘低着头不敢出声,班主赶紧满脸堆笑回道:“回市长大人的话,她十五
岁,刚搭班不久,往后还要您老人家多抬举呢!”
那本吉上下打量着小姑娘,端起碗喝了口茉莉花茶,然后眯着眼睛又瞅了瞅小
姑娘,说:“好说!我还挺喜欢她的,叫什么名字?”
班主一听那本吉喜欢这姑娘,两个眼珠立即一转,马上说:“她叫赛玉霜。既
然市长大人喜欢她,您就认她做个干女儿吧!”
那本吉哈哈地乐了。班主就催促赛玉霜,说:“快跪下磕头,叫干爹,干爹还
有赏呢!”
赛玉霜浑身一抖,打了个激凌。被班主推搡着跪下来,叫了一声:“干爹!”
那本吉怜惜地说:“快起来!去卸了装,回来去见你干娘,干奶奶去!”
赛玉霜起来恐惧地站在一旁。周围的看客也跟着起哄,“干爹都叫了,得多给
赏钱。”那本吉哈哈笑着说:“给!给!”就吩咐人进去拿钱,不一会就拿着一叠
老头票跑回来了,那本吉接过钱,看也没看就塞进赛玉霜的手里,说:“事情太突
然,倒没了准备,这点钱先拿着,买双袜子穿。”
“谢谢干爹!”赛玉霜怯生生地说。
那本吉让班主领赛玉霜去卸装,并且嘱咐道:“这孩子怪可怜见得,别难为她。”
班主应声道:“请大人放心,市长大人的干女儿哪个敢得罪?俗话说不看僧面
看金面,就算谁想得罪玉霜姑娘,倒也还得看着市长大人的面子不是!”
那本吉觉得班主的话有些多了,有些不耐烦地说:“那就快去,快回来!”
班主不敢多罗嗦,领着赛玉霜去了。
换了便装回来的赛玉霜更是一番朴实清新的模样:柳叶弯眉,银杏眼,高鼻梁,
薄嘴唇,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糯米牙;瓜子脸微施淡粉,白皙里透着红润,两条
乌黑的辫子搭在肩前;身穿一件湖蓝色印花纯棉细机尺大旗袍,脚上是一双黑色平
绒拉带平跟鞋。这种淡雅地端庄使那本吉眼前一亮,半天才回过神来,打发人领着
她去见了内眷。
这天晚上赛玉霜被留在那府,没能回去。就在这天夜里,那本吉丧尽人伦,玉
霜姑娘惨遭蹂躏,从此就没有了人身自由。没过多久,干女儿就变成了十三姨太。
日本投降以后,那家人被公审,被枪决。赛玉霜吓坏了,不知道前面等待她的
是什么!她在一个干粗活老妈子的帮助下,拖着重身子,逃出了那府。老妈子帮着
在贫民窟里租了一间木板房安顿下来,自己就回乡下去了。
邻居一家是穷苦人,男人在码头当搬运工人,两个孩子还小,女人一边带孩子
一边干一些洗洗浆浆,缝缝补补的活,贴补着艰难度日。俗话说穷人的心肠最软,
见到赛玉霜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挺个大肚子,就以为是她年纪小,不懂事,受了骗,
觉得十分可怜。看她生活非常艰难,就经常帮助她。后来她生下一个男孩,为了维
持生活,她变卖了所有能卖的东西,到后来没有什么可卖了,生活也就没有了着落。
邻居大嫂看不过去,就劝道:“你别死心眼儿了!海誓山盟是靠不住的,和你好的
时候,甜哥哥蜜姐姐,好话说尽,一遇到别的女人就把你给忘了。再说你一个人带
这个孩子苦守着也不是长计,不如趁还年轻找个可靠的好人家,以后也有个依靠。”
赛玉霜不敢说出真情,对邻居大嫂的话也不置可否。邻居大嫂就以为她愿意了,
在一天傍晚领来了一个小伙子。小伙子是邻居大嫂丈夫的工友,姓赵,叫赵以山。
人长的朴实憨厚。赛玉霜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长计,自己本来就是穷人家的孩子,
为了活命才被父母卖到戏班里学唱戏,受尽了屈辱。她非常渴望有一个温暖的家,
过一种平静的生活。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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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以山买了酒,请了工友们在小院里喝了一顿,一个新的家庭就这样组成了。
赵以山从工棚搬了过来,赛玉霜恢复了本来的姓名,叫王翠菊,她的拖油瓶儿子也
取了大名,叫赵永胜。后来局势渐渐稳定下来,他们又添了一儿子,叫赵永利。孩
子大一点,王翠菊就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了邻居大嫂照看,自己也出去工作了。家里
四口人,两个人上班,日子过得就很宽裕。不像邻居大嫂,生了八个孩子,丈夫一
个人上班挣钱,要养活一家十几口,过得十分困难。
赵以山对待两个儿子,不分亲疏,一样的关心教育。光阴似箭,转眼间两个儿
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大儿子赵永胜进了父亲工作的单位,在海港当了吊车司机。二
儿子赵永利参军到了部队,成了一名军人。两口子一辈子忙忙碌碌,为了两个儿子
操心受累,也以两个儿子高兴自豪。
七十年代初,中日两国建立了友好关系,很多日本人来中国旅游观光,槐城更
成了一些日本人怀旧,访友的地方。有一个叫大江寿平的老头儿,来到槐城就四处
打听那家的情况,都说那家是大汉奸,早就被镇压了,没有人了。大江寿平失望的
回去了。当他再一次来到槐城的时候,他竟然直接去了海港,找到了赵永胜,向赵
永胜说明原委,并且要带他去日本。
赵永胜惊愕得不知所措,在他二十多年的成长中,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工人的儿
子,是无产阶级的后代,今天他突然知道自己是汉奸的儿子,是民族败类的后代,
他愕然了,他非常痛苦,他恨不能立即把自己身上那些肮脏的血清洗一遍。
赵永胜回家讲了这件事,王翠菊有些受不了,早已经平复的伤疤又被戳疼了,
她又伤心又愤恨,语气坚决地说:“你叫赵永胜,是工人赵以山的儿子。你和他们
那家没有任何关系!你是中国人,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不要听信那个老鬼子的话!
也不许跟他到日本去!“
赵以山却是冷静的,他冷峻的脸上显露出痛苦和怜爱,十分严肃地说:“我们
觉得让你知道这些对你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就没有告诉你,也没有打算对你说。现
在你已经都知道了,你已经是大人了,该怎么做,有自己的想法,这很正常,就按
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我们不阻拦你,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行,你妈的工作我来做。”
就这样,赵永胜怀着复杂的心情,随着大江寿平到了日本。大江寿平非常照顾
他,帮他安排了工作,还找了学校学习日语,又为他办理了日本国籍,取了日本名
字大江向东,成了日本人。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地改变了原来想法,他不再恨那个没有见过面却
给了他生命的人,和那个被人唾骂的家族了。随着对物欲的狂热追求,他已经恨不
起来了,有时候他甚至想,如果日本打胜了那一仗,他的家人依旧为日本人服务,
自己会是什么样呢?肯定是衣食无忧,穿最贵的品牌,上最高级的学校,想一想自
己过去的二十多年,是多么的辛苦,多年的思想教育在物欲洪水的冲击下,已经彻
底崩溃了,管他黑狗还是黄狗,能咬兔子就是好狗,管他钱从哪里来,只要能发家
致富就比贫穷好,这样想就可以理解他的祖辈们了,甚至还有些感激日本人,觉得
如果日本人继续占领东北,他们家族一定是宏图大展,威名显赫。他到了日本以后
更是觉得日本人比中国人好,他们不忘旧情,给了他极大的帮助,这时他就感到他
曾经被码头工人抚养,做码头工人的儿子,是多么大的耻辱。他的义父――日本大
财团的董事长,日本侵华时的战犯,他父亲生前的主子,――大江寿平不忘旧情,
使他来到日本,帮助他步入了日本上流社会,使他成为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日本
人,使他又获重生,每当想到这些他眼眶里就会闪出感激的泪光。
大江家和中侨家都是日本五大家族财团之一,有着很深的世交。当中桥三郎要
找一个即效忠日本,又了解中国的人帮他管理在中国开的酒店的时候,大江寿平的
儿子大江春一极力推荐大江向东。这样大江向东就回到槐城就任蓝座大酒店总经理。
大江春一为了商务上的事来到中国,特意来槐城看望他的义弟大江向东。大江
向东在蓝座大酒店的日本料理厅宴请他的义兄,义父待他很好,义兄待他也不错,
可是,义兄始终把他当成中国人看,这让他有些自卑,也很不舒服。房间不很大,
红松木的地板上放着一张大红漆的矮桌,两个男人隔桌相对而坐,大江向东的日本
夫人佐枝子跪坐在下首。
大江向东的夫人十分歉意地说:“大哥来看我们,本来是应该在家里招待大哥
的,可是,我们的住房是临时的,非常简单,很不方便。在外面招待大哥,真是不
好意思。”
大江春一笑了,说:“说什么呢?你们也姓大江了,也就是大江家的人了,怎
么尽说见外的话!小侄儿怎么没有一起来?”
大江向东解释说:“他晚上还要做功课,就没有让他一起来。”
大江春一拿出一个礼品袋放到桌子上,说:“这是最新出版的漫画,本来是要
亲自交给他的,非常遗憾,就由你们转交给他吧!”
大江向东接过礼品袋,递给了他的夫人,一边道谢。
大江春一说:“谢什么!送给孩子的一点小意思。说说滕原死在酒店里是怎么
回事?”
大江向东向大江春一讲了当时的情况,以及目前侦案的进展状况。大江春一非
常关心这件事,并且向大江向东讲述了日本国内对滕原竹武的死掀起的波澜,和中
桥三郎所面临的压力。见到大江向东十分忧愁,就宽慰说:“没有什么,顶多不干
这个经理了。我还可以帮你找别的工作,再说父亲留给你的大江产业的股份,也够
你生活的,你还担心什么!就算有一天生活真的有困难,还有大哥我呢!我一定会
遵照父亲临终时的嘱咐,很好的照顾你的。”
就这样他们喝着日本清酒,吃着正宗日本菜肴,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大江向东和他的日本夫人回到家已经很晚,小儿子大江弘二还没有睡觉,正在
起居室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根据老舍小说录制的电视剧《四世同堂》,屏幕上
大赤包正在张牙舞爪地嚷着:我们招弟在特高科当特务了。弘二不明白,女儿当特
务她妈妈为什么这么高兴。见到父母回来了,就站起来和父母打招呼。他接过妈妈
递过来的漫画书,心里还惦记着电视里的事,就回身问他爸爸:“爸爸!特务是好
人吗?”
大江向东瞅了一眼电视,觉得儿子的问话非常讨厌,他没有回答儿子,反而训
斥道:“这么晚了,别看啦!快睡觉吧!”
儿子觉得很委屈,关了电视,撅着嘴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佐枝子换好衣服出来,略带埋怨地说:“不就是看电视嘛!为什么发这么大火?”
大江向东其实并不想生气,只是看着电视里演的那些东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烦。
见夫人抱怨对孩子态度不好,也不便解释太多,便说:“你不懂!”夫人也不再辩
驳,只说:“水放好了,你可以洗澡了。”大江向东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夫人帮助
他把外衣脱了,他走进了浴室。
躺在热水里,大江向东出了一头的汗,酒劲也减少了许多,头也就清醒了,对
刚才发的无名火也后悔了,孩子没有那么复杂的想法,别人也没有说什么,中国人
也好,日本人也好,只要能好好活着,何必去自寻烦恼呢!全怪那酒店顶层的事情
闹的,滕原竹武的死惊动了日本朝野,新闻界添枝加叶的报道把事情渲染地惊心动
魄,充满了政治阴谋。社长中桥三郎已经打了三次电话询问,他的回答令中桥很不
满意,并说忙完了手里的事情要来中国亲自过问,这件事情的发生已经影响了酒店
的声誉。所以,大江向东企盼着赵永利的侦破工作能有所进展,起码在中桥来中国
的时候能有个明确的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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