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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白森林   到了临江。   我和马小萌去邮局,石小磊说他有别的事。就此分别。石小磊看我的眼神如狼 似虎。我知道我们还会再见面,还要算过去的账。   将信寄出。马小萌手慢了点,她本想抓过去看一眼的,我事先有准备,将后背 递给她,右手迅速地拿信,敏捷地将信塞入信箱。   “这是个风景不错的地方。”我顾左右而言它。   找了个报刊亭,我买了一份当地报纸,又买了一张旅游图。我问马小萌:“看 不看杂志?”   “不看。”她好像在生气,语气生硬。   报纸上的新闻导航的一条吸引了我:黑老大命丧洗浴中心。整个消息读完后, 我明白了,石小磊仓皇出逃,就是因为他昨天上午杀死了路勇。用一把窄而长的尖 利匕首。   我把报纸给马小萌,她目瞪口呆。   “他为什么要杀我哥?”   “你哥不是还要杀你吗?有什么可心疼的!这下咱们安全多了。”   马小萌听不进我的话,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   “我要杀了石小磊,为我哥报仇。”   “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走着瞧。”马小萌自言自语,报纸已被她揉成了团儿。   “喝冷饮去。”我说。   “剩下的行程我打算全部徒步完成,你觉得如何?”我说。   “你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马小萌还在伤心之中,她这是把怨气怒火发到 了我身上。   我于是闭口不言,翻来覆去看地图。   冷饮摊的生意不错,冰糕卖得尤其好。   马小萌面前的冰糕已化成了液体,她一口也没吃。   “要不,你去找石小磊吧,我一个人旅行结婚。”   马小萌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微笑。   简单吃过午饭后,马小萌冷静下来了,她郑重地说:“我愿意和你徒步,不过 我可确保不了你的安全。我看得出来,石小磊并没有原谅你。就像我原谅不了他一 样。”   “你们不是在漠河很亲热吗?”   “你这么想?”   “只是猜测,天知地知你知他知。”   “没错,某一瞬间,我觉得他是个很好的男人,尽管冷血。其实我也是个冷血 的人,有时很麻木,丧失了同情心。现在,哥死了,我和姐姐再没有亲人了。”   “你要报仇,我可以帮你。”   “你?”马小萌轻蔑地笑。   “我只是说可以帮你,难道除了我还有谁可以帮你吗?”   “说大话很容易,吃枪子儿也很容易。他是什么人?警方通缉他十年,他敢天 天在警察局门口转悠,你怎么帮我?”   “一个心理师特有的办法,可以试一试,但是必须找到他。”   “不用找,我来了。”   石小磊从旁边的一个电话亭里走出来。他不无得意地坐到我面前,问我:“冰 糕好吃吗?” mpanel(1);   “还可以。”我如实回答。“你怎么听得到我的谈话?”我不能不问这个令我 费解的问题。   “你的西裤左兜有我放的临时窃听器。”   我摸一摸。果然如此。   “你很高明。”我说。   “过奖。别说没用的了,为了安全,我也要徒步几日,和你们一起走。不耽误 马小萌报仇,也不耽误我算账。你们去买点吃的喝的用的吧,走森林可不是闹着玩 的。你搞心理学那套玩意儿进了森林完全失效,大自然听不懂你那套。”   马小萌说:“我去一下就回来,东西我会带回来。”说罢。她匆匆离开,留下 石小磊和我对峙。   “其实我对您既敬仰又敬佩,我不太相信你这样的仪表堂堂的人也会有小人的 心机。为了一个小小的心理攻坚计划保宫少原而杀掉我,真有你的!”   “不对,我是为了马小萌才铤而走险,现在看来那是一个最大的失误。我明明 知道你不会把小萌怎么样的。我保守地估计了当时的情势和你的犯罪动机。”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跟你说句实话吧,杀宫少原易如反掌,我是为了韩锋的 行动计划,他把他的身份和任务都告诉我了,我想帮他,可是没能帮成。宫少原不 白给,他很狡猾,如果我早点下手,也许韩锋会没事。我之所以闹出那么大动静, 是想让警方注意宫少原,宫少原处境越险恶,韩锋也许就越安全,可我失算了。”   “接替宫少原的总裁也是你杀的?”   “不,是路勇一伙。”   “那宫少平一家呢?”   “是宫少原雇凶干的,雇的也是路勇的手下,叫六子的一个人。”   “亲弟弟杀亲哥哥。”我喃喃自语。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宫少原和我一样,都是疯了的野兽,同族也咬。”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人在暗处,光线虽弱,却容易看清看准很多东西。”   “你那七把剑……”   “被挖了,我没照顾好它们,都是我的好孩子,陪我吃了不少苦,该享福了, 不用藏在地下。我这条命,无论是生还是死,都是一样要藏在地下的,所以我有时 会鄙视我自己。你说的不对,我从不敢在警察局门口转悠,你太高看我了。晚上警 车一响,我都会一身冷汗地醒来。”   “为什么杀路勇?”   “他用脚踢了那个搓澡的,往死里踢,只因为那人搓的力气大了点。我也在场, 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动了刀。我听说过他,并不认识,我是杀了他之后才知道他就 是路勇的。所有的黑帮分子都出动了,明目张胆满城搜索。不少人议论黑帮老大被 人捅了。我只有跑,没有别的路。”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理论上讲你还算替天行道了。”   石小磊大笑。   我说:“你知道吗?你替新雨报了仇了,她就是路勇开枪打死的。”   石小磊惊异道:“谁说的?”   “马小萌。”   “她竟然没有告诉我这事。我只知道不是宫少原所为。”   “宫少原是不是你杀的?”   石小磊压低了声音说:“有个人模仿我的方式杀了宫少原。”   “这个我知道,”我说,“看来真的不是你。那会是谁呢?”   马小萌回来了,我们立即动身。   走到郊区,又越过几处山庄,最后三个人一头扎进大山,隐入莽莽森林之中。 森林之大,超乎想象。我开始怀疑当初的决定是否有些武断。这是自保还是自讨苦 吃呢?然而,从意念到双腿,都鬼使神差地对这森林产生了亲切感。我隐约感到, 前方有什么在殷切召唤。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这力量引我忘却生死,超越两难。   孤独感是不存在的,因为有小萌在。   饥饿也可解决,林间有无尽水源,也不必担心矿泉水用尽之后水的问题。唯一 担心的是四面八方潜伏的危险,包括石小磊这颗定时炸弹。目的地是明确的,无论 到达与否,何时能到,人都不必为着目的而焦虑。使人染上焦虑的还是过程。走在 路上,磕磕绊绊的石子多了,起初觉得好玩儿,不久觉得愤怒,后来演变为提防与 隐忍,最后完全成了顺应与适应,连坚强都成为奢侈品。这么想着,多少得到一丝 宽慰。   漫长的穿越,与世隔绝,如同来到地老天荒之境。飞禽走兽常会让我一阵胆战 心惊。正如石小磊所说,心理师那套功夫在这儿十分脆弱不值一文。   白天还好过,只是疲累,几次想回返都没说出口,因为已经由不得自己。晚上, 夜幕降临,石小磊钻进自己预备的简易帐篷,我和马小萌合睡一个帐篷,地面的潮 气让身体每个毛孔都感到它的袭扰,有时奇痒无比,像粘着一些看不见的微生物。 晚上各种奇异的声响在耳畔喧嚷又什么声音也没有,只听见风在呼啸,有时又寂静 得恐怖。   第一个森林之夜就下起了大雨。我们找到地势略高处的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 急急忙忙钻入同一个帐篷。   “小磊,你刚才的呼噜比雷还响。”我开着玩笑。一道闪电划过,我看到了石 小磊微笑时露出的健康牙齿。野兽般的牙齿。完好整齐尖利洁白,似潜藏着撕咬什 么的进攻欲。   “我打呼噜?我怎么没听到?”三个人都会心一笑。   “恐怕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了。“石小磊说。   声音透出沧桑男人的温厚和刚毅。   “为什么跟着我们吃这个苦,你可是神通广大啊!”我说。   “为了多活几天,我都够枪毙一百次的了,总感觉这次情况不妙,我的右眼皮 总跳,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再说,我之前进山躲过,没什么了不得的。山里比宾 馆安全一百倍,在山里,来一个连也不怕。”石小磊从包里掏出一瓶白酒,喝了一 口。   “什么酒?这么香?”我问。   “杏花村。来一口?”   “来就来。”我猛喝一大口,酒温热地从口腔进入喉咙、食管,一直到胃。身 体舒服极了。雨势未减,风比方才大了。我们凭直觉可以知道,大树摇晃得很剧烈。   “你和小萌钻这林子干什么?为了亲热?”石小磊不怀好意地笑。   “我是为了朝圣,小萌的心思我不清楚。”   “朝圣?到底是文化人,办什么事,都有一个美妙的目的。朝什么圣?”   “寻找源头,万事万物的源头。在那儿,可以破解心头许多谜题。以一颗虔诚 之心,去探听神意。”   “好,说得漂亮,可惜我听不懂。朝圣非要钻树林,有你的。马小萌,你呢? 你来这儿折腾什么?”   “来陪徐大哥,我记得他说过一句话,他要培养我做他的接班人的。哥哥没了, 他就是我最亲的人了。”   “哦,楚楚可怜哪!别顾着男欢女爱,忘了报仇,我可没那么多耐心,轮到我 动手可不会拖泥带水,到时别说我没让你们三招。”   次日清晨,百鸟鸣叫,清脆悦耳。   一个清新爽朗幽寂的大森林呈现在雨后的黎明。   石小磊用我们唯一的炊具煤油炉将矿泉水烧开,煮起方便面。   “妈的,要是有一筐鸟蛋就好了。”石小磊说。   “你不是金枪手吗?打几只鸟也行啊!”我说。   “拿子弹喂鸟?哪有那么贵的鸟,浪费我的子弹。”   马小萌的腿出现了一些微小的红点儿,起初并不痒,现在痒得厉害。石小磊把 酒瓶递给她:“来,擦点,管用。”马小萌接了过去。   “妈的,朝圣,混蛋才会有这个念头!”石小磊自言自语,走到一棵大树后方 便去了。   “徐大哥,我们几天能到天池?为什么你那么想去那里?”   “为了真相。需要七天,或者十天吧。”   “真相?真相和天池有什么关系?”   “你不明白的,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有种特殊的一种意识,我能和河流对话。”   “你在编故事。”   “不,是真的,我有着这样的经验,那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而我现在,可能 暂时丧失了这种能力,我想,去河流的源头,也许可以找回那种属于我的能力。没 有源头,就没有一切,这个世界,什么都有源头,人的灵魂、人的精神、人的意识, 都是如此。”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就算你找回了与河流对话的能力,你又能了解什么呢? 真相有那么重要吗?就像爱情,有几分是真实有几分是虚幻,谁分得清呢?”   “真相当然重要,一个心理师对真相漠然的话,这个世界的一切心理隐秘也就 成了永久的黑洞,人类最后会被自身所吞噬,残食一空。”   “你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呢?”   “宫少原是谁杀的,不是石小磊,不是你,也不像是路勇的人。”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一个连舌头都没有的疯子,没有深仇大恨,何必置他于死地呢?”   “那你认为是谁?”   “路可。”   “她为什么要杀宫少原?”   “她曾是宫少原的情妇。”   “这符合逻辑吗?心理师也不能全凭推断,不讲证据。”   “河流会给我最后的答案。”   “好吧,我就把鬼话当人话听。”马小萌吃面去了。   “鬼话永远是鬼话。”石小磊一边系裤腰带一边往回走。我猜想他患有便秘, 蹲的时间可不短。“我突然决定留下你的命。到天池好好看看你的鬼话能否应验, 我曾经那么相信你,再信你一次。”  --------   虹桥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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